“爲何想要培養刺客呢?”
當林溪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已經是翌日上午。
她和陸沉策馬緩行,離開古縣縣城一路往北。
陸沉忍着笑意說道:“師姐居然能夠等到現在才問。”
“你還說……齊叔一走你就胡來。”
林溪又好氣又好笑,眉眼間卻是春色盈盈。
所謂小別勝新婚,更何況兩人確實是新婚之後驟然分離,林溪又何嘗不思念他?因此她對陸沉幾乎是沒有任何抵抗的能力,在齊廉夫談完正事告退之後,陸沉輕輕一拉,她便撲進他的懷抱裡。
再往後便是抵死纏綿,箇中細節不足爲外人道也。
及至子夜時分,她才昏昏沉沉地睡去,醒來根本不敢回想昨夜的場景,甚至覺得略有些荒唐。
要不是林頡突然派人來到古縣,讓她和陸沉儘快前往寶台山,說不定今天她會將陸沉拒之門外見都不見,因爲那一夜的情形實在是太過羞人。
陸沉繼續打趣道:“師姐昨夜睡得還好嗎?”
林溪回頭看了一眼,秦子龍率領的三百親兵落後數十丈,肯定聽不到他們的談話,不禁心中稍安,於是遞給陸沉一個溫柔的白眼,問道:“你還沒有回答我,爲何突然想培養刺客?”
陸沉收起打情罵俏的心思,淡然道:“因爲這些年我遭遇過幾次刺殺,爲何不能以彼之道還施彼身?雖說我並不畏懼一些暗流涌動的爭鬥,但是能夠免去勾心鬥角自然更好。如今我明白一個道理,對付某些人不必講道義,到頭來終究是你死我活的結局。”
林溪道:“這番話聽起來感觸很深呢。”
陸沉將離開汝陰之前,和王初瓏的那番談話簡略複述一遍。
林溪微微蹙眉道:“皇帝竟然如此喪心病狂。”
“現在還沒有實證,不能完全斷定。”
陸沉目光微冷,沉聲道:“我讓齊叔培養刺客還有另外一層用意,刺客既然擅長暗中行刺,自然也就懂得如何保護。我讓初瓏派人去查李宗本,將來難免會有諸多明爭暗鬥,再加上江南門閥看我不爽,還有北邊的強敵虎視眈眈。這些敵人無論內外,想要通過明面上的手段對付我不太容易,或許他們就會走陰詭之道。”
林溪不禁微微眯起雙眼。
陸沉繼續說道:“就算他們拿我沒辦法,也不排除他們會將矛頭指向我在意的人,所以培養一批精銳刺客勢在必行。”
林溪此刻並未攜帶那柄斬馬刀,但她眼神銳利如刀,輕聲道:“有我在呢。”
陸沉被她的颯爽英姿吸引,微笑道:“家裡有位天下前十的女俠就是好,只不過……”
“怎麼?”
“女俠昨夜似乎難以爲繼啊。”
陸沉哈哈大笑,隨即策馬加速向前。
“不許跑!”
林溪輕咬雙脣,滿眼含笑,揚鞭追了上去。
三日後,兩人以及親兵們穿過七星軍步卒在原七星幫總寨的駐地,往東來到山川深處,這裡有一片羣山環抱中的廣闊谷地,入口藏在兩山夾縫之中,彎彎繞繞極其隱秘。
大部分親兵都留在外面,只有秦子龍帶着最忠誠的十餘人,跟着陸沉和林溪穿過密道,在那些暗哨的注視中,進入這片谷地。
林頡便在二十餘丈外的道旁,微笑望着聯袂朝他走來的年輕男女。
“小婿給泰山大人請安。”
“見過爹爹。”
來到跟前,陸沉和林溪並肩行禮。
“好好好,自家人不必多禮。”
林頡的容貌沒有什麼變化,習武雖然不會出現長生不死的情況,但確實可以延緩衰老,因此林頡年紀雖比陸通還大,看起來卻要年輕一些。
林溪在他面前終於可以卸下郡公夫人的端莊和矜持,臉上多了幾分輕鬆愜意,挽着他的胳膊說道:“爹爹,這麼急將我和夫君叫來,不知所爲何事?”
林頡笑而不語。
陸沉的視線已經落在遠處的平地上,喃喃道:“看來泰山大人悄無聲息地準備了一個很大的驚喜。”
林頡便對遠處舉起空着的左臂。
平地之上,十餘人正翹首以待,看見手勢後立刻忙碌起來。
一家三口站成一排,心情各異地望着那裡,秦子龍等人則滿面好奇。
不多時,只見那十餘人忽地跑開,悉數躲到提前築好的土堆後面。
看似漫長實則短暫的等待之後,遠方忽然炸開一團濃厚的黑煙,緊接着——
“轟!”
煙塵瀰漫,黃土飛濺,巨響平地而起,猶如驚雷!
這聲恐怖的巨響震得人頭皮發麻,幾乎能感覺到那一刻腳下大地在顫抖。
秦子龍等人面色微白,就像是看到神蹟。
他們當然知道火藥的存在,這些年跟隨陸沉轉戰南北,曾經在河洛城下親眼目睹過火藥的威力,然而此刻不像當時喧雜的戰場,在一個相對平靜的環境裡,陡然見到這樣誇張的動靜,縱然是百戰老卒也會難掩震驚。
林頡長出了一口氣。
陸沉略有恍惚之感。
方纔那一幕直接喚醒他前世的記憶,彷彿置身於訓練場上,感受着炮火的轟鳴。
誠然,這個時代的火藥遠不能和他前世相比,卻已隱隱有幾分相似之處。
一名中年人帶着三名男子小跑而來,先是看了一眼陸沉,隨後見到林頡微微點頭,立刻對陸沉行禮道:“草民廖繼昌,拜見公爺!”
這位名叫廖繼昌的中年男子祖輩皆爲能工巧匠,他本人則是青出於藍勝於藍,技藝尤其精湛。
當初陸沉委託陸通和林頡蒐羅各地工匠,最後找到四十餘人,廖繼昌便是其中的佼佼者,在研究如何應用火藥的過程中逐漸成爲領頭人。
如今這個時代,工匠的社會地位很低,長期被世人看做賤役,所以即便廖繼昌胸有丘壑,在見到陸沉的時候依然忐忑不安,只因對新式火藥的應用研究進度比較慢,唯恐面前這位身份尊貴的年輕人心生不滿。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陸沉主動上前將他攙扶起來,稱讚道:“老先生辛苦了。”
廖繼昌惶恐又感激地說道:“草民……草民辦事不利,請公爺責罰。”
陸沉搖搖頭,鄭重地說道:“千百年來,世人皆視工匠爲賤役,但我不這麼認爲。如果沒有工匠嘔心瀝血,農具何來?兵器何來?城池何來?正是因爲有老先生這樣的人,將全部精力和心血投入到研究之中,世人才能過上越來越好的生活。”
此言一出,廖繼昌和站在他身後的三名壯年男子無不熱淚盈眶,感動到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陸沉勸慰一番,又道:“老先生,土雷的研究應該是取得了突破?”
廖繼昌連連點頭道:“是,公爺請看。”
他從腰間取下一個小包裹,攤開後指着黑色顆粒說道:“這種新式火藥比起以前用來製作煙火炮竹的火藥更穩定,用這種火藥製作的土雷威力至少強出三倍有餘,只是……”
看着他臉上浮現的爲難之色,陸沉心領神會地問道:“只是硝石很難獲得?”
旁邊站着的林頡點頭道:“確實如此。”
陸沉溫和地說道:“老先生不必擔心,此事交給我來解決。如今你們只需要沿着土雷的方向,繼續思考如何讓火藥發揮更大的威力,我這裡有幾個粗略的設想,我們慢慢聊。”
看着他和幾位工匠走向空地,一路相談甚歡,甚至顯露出和平時截然不同的興奮和激動,林溪不禁對林頡說道:“爹爹,你有沒有發現,夫君他這會像是變了一個人,竟然有了幾分孩子氣。”
林頡微笑道:“溪兒,你不明白他腦子裡的想法一旦全部變成現實,將會給這人世間帶來怎樣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雖然不懂那些工藝技巧的玄妙,但因爲長期親自在這裡坐鎮,偶爾和廖繼昌等人閒談,自然能從他們的口中得知陸沉的不凡之處。
林溪望着陸沉逐漸遠去的背影,輕輕點了點頭,目光恬靜而又深情。
接下來的幾天裡,陸沉和林溪住在此處,他每天絕大多數時間都和那些工匠待在一起,儘可能地將前世積攢的見聞告知他們,和這些能工巧匠探討每一種新事物的可能性。
冬日清冷,他心中卻有熊熊烈火。
等到小年這一天,陸沉終於放下手頭上的事情,帶着林溪離開這片隱秘的谷地,回到數十里外的七星幫總寨。
和駐紮在這裡的七星軍幾位將領見面之後,陸沉攜林溪來到她生母的墳前。
“師姐,我至今還記得那一天你站在這裡,對泰水大人說的那番話。”
陸沉牽着林溪的手掌,鄭重地說道:“請泰水大人的在天之靈安心,小婿此生一定會善待您的女兒,絕對不會虧欠她半分。”
林溪嘴角含笑,眼中卻有清淚,她無聲地依偎在陸沉身旁。
白雪覆蓋大地,但是不同於定州境內的銀裝素裹,山裡很多地方能夠清晰地看見綠意蔥蔥。
林溪柔聲道:“我們該回汝陰了。”
陸沉微微點頭,低頭在她臉頰上輕輕一吻。
兩人才剛剛走出十餘丈,便有數名親兵帶着一位三旬男子來到近前,其人恭敬地說道:“公爺,小人織經司察事徐繼元奉羊檢校之命,特來稟報緊急情報。”
陸沉停下腳步,淡淡道:“講。”
徐繼元語調略顯顫抖,不知是驚慌還是激動,快速說道:“公爺,景國大都傳來密報,景國太子阿里合納蘭暴斃,疑爲四皇子阿里合海哥及常山郡王慶聿恭合謀所爲!現今景國朝堂之上局勢波詭雲譎,大都城內風聲鶴唳,或有內亂之跡象!羊檢校懇請公爺速回汝陰主持大局,以應對此番千載難尋之良機!”
聽到這番話,陸沉的表情沒有太明顯的變化,林溪和周遭的親兵們無不變色。
景國太子居然死於非命,甚至有可能是四皇子勾結慶聿恭所爲,那位滿懷雄心壯志的景國皇帝對此豈能容忍?
說不定這就是大齊趁勢而起,一舉底定大局席捲天下的機會!
“夫君……”
林溪無比關切地看着自己的丈夫。
陸沉輕輕拍了拍她白皙的手掌,微笑道:“我就是天生勞碌命,原本以爲能清閒一段時間,終究還是無法如願。不過這樣也好,有些事早晚需要解決。”
他從容而又自信地轉身北望。
但見山川延綿,天地遼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