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嬤嬤很快就帶着幾個有頭有臉的管事媽媽過來。
玉簪垂頭喪氣地跟在她們身後。
俞嬤嬤先是當着衆人的面狠狠地訓斥了玉簪一頓,表揚妥娘一番,然後問妥娘幾個:“她還拿了些什麼給大慶的媳婦?”
妥娘是個直腸子,什麼針頭線腦的事全說了,海棠還在一旁補充,把個俞嬤嬤聽得臉色越來越難看,待她們說完,已是勃然大怒,吩咐身邊一個姓霍的媽媽:“你去把大慶的媳婦找來。”
霍媽媽猶豫了一會,還是出了門。
俞大慶的媳婦穿着件繭綢夏衫,戴着鎏金的耳環,市儈外露。她一看這架勢就把責任全推到了玉簪的身上:“……她說要認我做乾姐姐。這乾姐妹之間互相饋贈些東西也是常事,何況都是些小東西,我也就沒有放在心上。誰知道竟然是玉簪揹着四小姐偷偷拿的。”說着,拔腿就要跑,“我這就把她送給我的東西都還回來。”
“你給我站住!”俞嬤嬤冷着臉喝斥她,“七爺把內宅的事託付給我,那是我們這些做下人的體面。你不要仗着是我的兒媳婦,就在這府裡胡作非爲……”
竇昭無意再聽下去。
她只要知道俞嬤嬤對這件事的處置結果就知道俞嬤嬤對這件事的態度了。
竇昭回了內室。
茉莉立刻跟了過去。
竇昭鋪了宣紙練字,茉莉在一旁磨墨。
外面喧鬧了一陣子,也就安靜下來。
妥娘和憤憤抱怨不停的海棠撩簾而入:“……玉簪竟然只被罰了兩個月的月例,照竇家的規矩,這樣的人是要當着衆人打了板子攆出府的。還有俞家嫂子,她早就揚言說不想在竇家當差了,俞嬤嬤現在免了她的差事,不讓她進府,說不定正中她的下懷呢!”
妥娘道:“說這些做什麼。我們只要照顧好四小姐就行了。你以後也要機靈點,別讓人再佔四小姐的便宜了。”
海棠連連點頭。
竇昭卻是聽着筆鋒一頓。
前世,她用的是田莊和崔家的人。
他們跟着她從真定到濟寧侯府,最後能站在她身邊的,都是對她忠心耿耿、機敏通透的人。
這一世,她還準備用原來的舊人。只是她年紀還小,貿貿然把這些人招在身邊,說不定還會弄巧成拙,還不如等個二、三年,她就是有什麼讓人生疑之處,一句“早慧”就能搪塞過去。
她壓根就沒有指望母親的這些人,想着前世王映雪是她的繼母,清理後院,打壓拉攏,是每個繼室都會幹的事,而她那時候懵懵懂懂不懂事,又沒有個胞弟撐腰,母親身邊的人看不到希望,時間長了,有了自己的打算,都是可以理解的。
可理解歸理解,卻並不代表她就能原諒。
因此竇昭有點放任自流的味道。
只要大家能把這兩、三年糊弄過去,在她的人接手之前,她願意睜隻眼閉隻眼的,全當是感謝她們服侍過她母親。
可現在看來,卻是她的錯。
俞嬤嬤一家不過是僕婦,那俞大慶的媳婦憑什麼揚言不想在竇家當差了?
不過是藉着幫母親打理庶務中飽私囊瞧不起在竇家當差的這點銀子罷了。
她心裡頓時燒起股無名之火。
母親去世的時候,俞嬤嬤哭得痛不欲生,她相信俞嬤嬤對母親的感情,但想到俞嬤嬤對玉簪、對自己兒媳婦的處置,她也相信自己的判斷。
說不定,前世王映雪能拿捏住母親的人,就是因爲抓住了俞大慶的把柄也不一定。
想到這些,竇昭放下筆,吩咐妥娘:“你把那個描了牡丹花的匣子拿過來。”
妥娘去拿匣子,竇昭問茉莉和海棠:“你們可分得清什麼是蜜臘?什麼是黃玉?”
兩樣東西都是黃色的。
茉莉和海棠都有些驚訝。
四小姐很少和她們說話的。
沉默片刻,茉莉搖了搖頭,海棠遲疑了幾息的功夫,也搖了搖頭。
就知道會這樣!
竇昭眉頭微蹙。
母親猝然去世,內宅亂了套,這些新進的小丫鬟都沒能得到足夠的指導,而她的年紀又是個致命傷,她就是有心用她們,她們也無法勝任,何況在這個家裡,她除了妥娘,誰也不信任!偏偏妥娘還是跟了她之後才勉強認識了幾個字,這樣一來,能讀會寫的玉簪就成了她屋裡管事丫鬟的不二人選。
妥娘拿了匣子過來。
竇昭拿出放在匣子裡的一疊禮單。
前世的經歷養成了她大膽卻謹慎的行事作派,她習慣性地把禮單都收了起來,如今卻派上了用場。
僕婦們若是有了異心,最直接有效的手段是陽奉陰違,東西不上冊,偷了根本就不知道。
她屋裡吃穿用度都是公中的,帳冊在三伯父那裡。母親的東西舅母親自督促上的帳,父親那裡一本,舅母手裡一本,俞嬤嬤手裡一本。玉簪唯一能動的就是這些日子她得的賞賜了。
看樣子,她只能自己清點這些賞賜了。
說起來,她都有十幾年沒有幹過這種事了。
“你們都散了吧!”竇昭對妥娘等人道,“別讓玉簪闖進來就行了。”
妥娘應喏,去了外間。
和茉莉跟在妥娘身後的海棠走到門口卻停住了腳步。
“四小姐,您是不是要清點東西?”她忐忑不安地道,“我祖母曾經服侍過老太太,我們家有幾件老太太賞賜的舊物,我祖母常拿出來擦拭……”
竇昭道:“那你就過來幫忙吧!”
海棠興高采烈地應了,坐在旁邊幫竇昭清着東西。
竇昭略一指點,她就立刻學會了分辨什麼是瑪瑙,什麼是琥珀。
多歷練歷練,將就着也能用了。
竇昭在心裡暗暗點頭。
其間有竇世英身邊的小廝過來稟道:“七爺說他這幾天和六爺有事,讓四小姐自己練字。”
竇昭正好也不想見父親,點頭讓茉莉打賞了小廝幾個銅子,繼續和妥娘他們找東西。
到了下午,清點出少了一支鎏金鑲石榴石多子多福簪子,一串沉香木佛珠。
竇昭吩咐妥娘:“你去跟俞嬤嬤說,讓她把這兩件東西找回來。”
妥娘氣得跳腳,道:“玉簪的膽子也太大了。只有千日捉賊的,哪有千日防賊的,我看這事應該跟七爺說一聲……”
“不用了。”竇昭道,“東西找回來就行了。”
妥娘見竇昭這麼說了,只好放過玉簪,拿着禮單氣呼呼地去了俞嬤嬤那裡。
竇昭另有打算。
玉簪之所以這麼大的膽子,還不是因爲欺她年紀小,而俞嬤嬤管着內宅的事務。
這件事捅到父親那裡,以父親的爲人,最多把玉簪打幾板子趕出去,哪裡會想那麼多。
好像男人都是這樣的,對內宅的那些勾心鬥角都看不見似的。
她還不如自己想辦法。
竇昭和海棠收拾着東西,萱草跑了進來。
見屋裡只有她們三個人,她立刻眉飛色舞起來:“我告訴你們,棲霞院那邊打起來了!”
竇昭愣住。
茉莉和海棠已迫不及待地道:“出了什麼事?萱草姐,你快說說!”
萱草很喜歡東家長西家短的,爲這件事妥娘平日裡沒有少說她。見大家都眼巴巴地望着她,她很有些得意,道:“剛纔王姨娘的大哥和大嫂來接她,她不回去,王姨娘的大哥就給了她一耳光,打得王姨娘半邊臉都腫了。王姨娘的二嫂就說王姨娘的大嫂心腸狠毒,慫恿着王姨娘的大哥打王姨娘,王姨娘的大嫂氣得和王姨娘的二嫂吵了起來,王姨娘又抱了明姐兒要尋死……”她嘖嘖地道,“那邊可熱鬧了,七爺不在家,老太爺只好過去勸架。”
“不會吧!”茉莉和海棠齊齊驚呼,“你怎麼知道的?”
萱草得意洋洋地道:“何止是我,丁姨奶奶身邊的婉兒,七爺身邊的青海,都躲在那裡看熱鬧呢!青海還被老太爺給逮了個正着,還好他機靈,說是七爺走的時候交待過,棲霞院有什麼動靜就過去看看,老太爺又急着趕去棲霞院,他這才矇混過關,被老太爺派去東府那邊找七爺去了。”
竇昭張口結舌:“王姨娘當着老太爺的面,就這樣和自己的大哥大嫂吵了起來?”
萱草連連點頭。
竇昭冷笑。
見過蠢的,還沒有見過比王映雪更蠢的。
上一世她怎麼就把王映雪當成了對手?
她吩咐萱草:“那你再去看看還有什麼熱鬧?”
這話正中了萱草的下懷,她應了一聲,一溜煙地跑了。
那邊直到掌燈時分才消停。
萱草感慨道:“……王姨娘那麼漂亮溫柔的一個人,沒想到從前受了那麼多的苦。”
茉莉和海棠不由把她團團圍住,就連竇昭也“哦”的一聲,非常感興趣地聽她往下說。
萱草就把王映雪如何哭訴自己被雷家退婚時的痛苦,如何的感激大嫂能嫁到王家來,如何在心裡暗暗發誓自己以後就算是吃糠咽菜也不能少了大嫂和侄兒的一口粥,自己這些年在外面拋頭露面地做生意又是如何的艱難……直把王知柄和高氏說得啞口無言。
“她二嫂好厲害啊!”萱草後怕地道,“不僅幫着王姨娘說話,還把七爺,老太爺一起都罵了。說什麼要去告七爺和老太爺,讓七爺做不成官,讓老太爺顏面掃地……把老太爺氣得話都說不出來了。王姨娘的二嫂還讓自己身邊的嬤嬤去把自己孃家的兄弟都叫來,說要和竇家打官司呢!”
竇昭哈哈大笑。
龐玉樓,一向都這麼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