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平府,韓元同孫循的戰事已經如火如荼。
府城的韓元已經一連幾日未曾閤眼了,前線是源源不斷的戰報,不僅有南平的,還有北安李馗的。
對於北安府傳來的戰報,韓元都暫且擱下,畢竟他已經把指揮權交給李馗了,對方怎麼打他一律不管。而南平這邊,高陽郡馬二憨,常山郡二毛傳來的戰報卻讓韓元憂心如焚。
據二人反映的情況,那益州賊衆彷彿中了邪一般,人人悍不畏死,奮勇爭先,攻勢猛得叫楚軍膽顫。連跟韓元經歷了這麼多大小戰鬥的馬二憨都被震懾住了,這哪是兵,分明是魔吧!
韓元把這種情況轉述給朱逸風,希望他能想一想對策,不料朱逸風聽了,卻不以爲然。
“先生!照這樣打下去,我方軍心士氣必然萎靡,只怕撐不了多久啊!”
伯爵府內堂,韓元走來走去,憂心忡忡地向朱逸風道。
朱逸風端坐在一張靠椅上,若無其事地喝了杯茶,微笑道:“主公,謀大事者,最忌氣燥,您不妨像逸風這般,先坐下來喝杯茶,有什麼天大之事,慢慢地思量,總有解決之道。”
韓元自與朱逸風相識以來,除了上次訓斥自己,對方几乎從沒有心浮氣躁的時候,彷彿他天生便是這般氣質,能臨危不亂,氣定神閒地處理軍政大事。
若是換了別人這般對韓元講話,韓元只怕要當場發怒,不過此人是朱先生,韓元不願也不敢在他面前稍有慍色。
“先生,您有什麼良策不妨快快說來,您不在我這個位置,體諒不到我的難處。”韓元捧起茶,淺淺地飲了一點,緩了口氣悠悠道。
“主公,您以爲那益州之兵,爲何如此驍勇善戰?”朱逸風待韓元的心神安定後,緩緩問道。
韓元略加思索,道:“想來有兩個原因。其一,那益州之境,遍是崇山峻嶺、深沼巨潭,貧瘠不堪。自古窮山惡水出刁民,故益州兵馬較他郡剽悍,也不足爲奇。”
“其二,那孫循手下的兵將大多是其教徒,而孫氏之邪教,向來宣傳信教者死後能昇天,又在當地流毒已久,愚民極易受其蠱惑,這也是益州兵馬驍勇之故。”
朱逸風頷首道:“主公說的這兩點都不錯,不過主公似乎漏了一個關鍵之處。”
“什麼關鍵之處?”韓元不解。
朱逸風道:“自古將爲軍膽,帥爲軍魂。那益州賊衆之所以戰意高漲、悍不畏死,還有最重要的一個原因便是他們的教主——孫循,一直站在他們身後!與他們同仇敵愾,爲他們擂鼓搖旗。”
“先生的意思是,元也當親自到前線去,破釜沉舟,與士卒們同生共死?”韓元問道。
朱逸點了點頭,道:“古人言,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不到生死關頭,逸風其實並不建議主公以身犯險。不過這次,主公確實應該親自到前線去了。益州之兵馬,單單就戰力而言,逸風以爲是遠勝楚軍的。”
“先生,元想請教,有沒有什麼好的辦法,讓元的數萬楚軍,有一天也能臨陣妄危,一往無前?”韓元忍不住問道。
朱逸風略微愣了片刻,旋即沉聲道:“逸風有三法,望主公考慮。其一,任人唯賢。這並非老生常談,縱觀古來成大事者,莫不能做到物盡其用,人盡其才。倘若有些人,才能平庸卻能竊居高位,身無長技卻能享受富貴,如此,非但會日久成禍。而且真正有才能的人也會感到不公,最後另擇明主。”
韓元隱隱聽出來,朱逸風這話應該是暗指大虎二虎兩兄弟,不過朱先生的話說得有理,韓元心中已知道該怎麼辦了。
朱逸風啜了一口茶,接着道:“其二,賞罰分明。主公御軍既久,肯定深有體會,一個武人,提着腦袋替別人賣命,倘若立下戰功卻得不到賞賜,其心中苦澀可想而知,下次再遇到同樣的機會,只怕他便會失去進取之心了。”
韓元深以爲然,好在當年的他運氣實在太好,每次所立之功都是潑天地大,誰也遮不住,也正是憑藉那些軍功,他才能一步一步地走到今天這個位置。
“先生請說其三。”韓元忙道。
朱逸風撫了撫自己的短鬚,正色道:“其三,逸風希望日後主公能專門撥出一筆款子,用以撫卹那些戰死沙場的忠義之士的家眷。人生於世,誰都只有一條命,若不是生計所迫,誰不願意老死田舍?誰願意提刀殺人呢?望主公可憐一下那些替您赴湯蹈火的士卒。”
韓元重重地點了點頭,他恍然想起數年前的自己,那時的他,無憂無慮地生活在爛桃村,每日無非做些掏鳥捉魚的閒事,何曾會想到自己有後來這些遭遇。而當初一起從大良鎮出來的弟兄們,如今只怕早就十不存一了。
“先生的三條良策,元會一一採納,尤其是最後一條。”
朱逸風欣慰地看着他,良久,忽道:“逸風替億兆黎庶們謝謝主公。”
…
早春的陽光,一如既往地明媚,軍帳下孫循的心情也一樣。
益州大軍自入楚以來便連戰連捷,韓元手下的兩位大將,馬二憨和劉二茂,幾乎被孫循打怕了。二人而今只敢龜縮在郡城中苟延殘喘,根本沒有勇氣出城一戰。
孫循正在案前閱讀軍報,黃素忽然走了進來。當日孫富還活着的時候,命蘇賦,黃素,以及韓桐充當他的授業恩師,而三人之中,以黃素同孫循的關係最爲親密。
“先生,匆匆而來,可有大事?”孫循當下手頭軍報,笑着問道。
黃素見左右無人,將軍帳合攏,低聲道:“主公,有件事,素聞之已久,不知您聽說了沒有。”
孫循淡淡道:“先生,您是不是想說韓桐韓先生的事?其實他的身份,我早已知道了。”
黃素驚訝道:“什麼?主公都知道了,那主公爲何還將此人留在身邊,還讓他娶妻生子?”
孫循道:“先生是不是想讓我當着全軍的面,將此人宰了,以祭奠我父親的在天之靈?”
黃素不語,算是默認了孫循的話。
孫循搖了搖頭,道:“先生,您覺得殺了他有什麼意思?祭奠我父親的在天之靈?父親是韓元殺的,又不是韓先生殺的,何來祭奠之說?”
黃素聽了他的話,心中不禁奇怪。自己這個學生,向來心思縝密,行事果決,難道真會對一個韓桐動了惻隱之心?
孫循笑道:“先生,我有我自己的打算,此事不要再提,也切莫讓韓先生知道,他的兒子便是我的殺父仇人,以免他整日提心吊膽。”
黃素望着孫循,心中對他愈發地佩服了。黃素知道,自己這個學生其實各方面都完勝自己,也因此,黃素在他面前從不以恩師自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