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結屋,推開厚實的鋼鐵大門,銀灰色的柱子交錯密集的排列成廊道。
童書蝶跟隨衆首穿過密如叢林的銀柱廊道,好像走在牢獄之中。一排排冰冷的鋼柱釘立在鏡子一般的銀色地面上,剛硬筆直,從上至下看更像是一副釘板刑具,散發着穿透身軀的清冷之光。如果不是蛛王在前方帶路,即使來往過多次的蝶王,依舊會在這密集繁複的柱林裡迷失方向。
穿過廊道,終於有一絲光線從正前方的窗戶穿透進來。蛛網形狀的窗框下,肅穆的銀色蜘蛛王座正迎接着主人的歸來。
蛛王克魯斯蒂踏上王座,擡手用蛛絲將手杖高懸於王座頂端,瞬間結屋王室大廳被銀白色的燭火點亮,明亮起來的大廳卻因這蒼白的銀光,透出一絲絲寒意。
解開身上的披風交給旁邊的侍從,克魯斯蒂坐上王座,翹起腿,右手撐着臉對獄兵命令到:“帶蒼寒香進來。”
“是。”
此時,曉月六花、童書蝶和樂首娜琴、大祭司薩瑪分立於大廳兩側,等待着罪人的來臨。
今日,將是“罪人”蒼寒香的審判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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拽緊衣袖裡的花衣,童書蝶緊張的盯着入口,等待蒼寒香的到來。
她不知道今天會發生什麼,花所說的風險是什麼,她只能聽見自己胸口的跳動,不管發生什麼,她都要保護蒼寒香。
幾個銀色盔甲的蛛兵押送着渾身殘破不堪的蒼寒香來到王室大廳,蛛兵將他扔下後便退至一旁。
黑髮遮面的蒼寒香緩緩的從地上爬坐起來。王座上的蛛王左手輕挑,蒙於蒼寒香眼前的灰黑眼罩隨之消失。
許久不見光線的眼睛,被突然闖入的銀光刺傷着。蒼寒香擡手擋住眼睛,逐漸適應光線後,看到了他所處的環境,以及——蝶王童書蝶,在他前方不遠處。
“書蝶!”
蒼寒香激動的朝童書蝶的方向撲去,卻不想被一股力道強烈的拉往後方。
絲絲蛛絲割傷了他的脖子和手臂。“啊!~”蒼寒香痛苦的叫喊着,被蛛絲拉扯不能動彈。
“蒼……”看着受傷的蒼寒香,童書蝶心中焦急不已。還沒喊出口蒼寒香的名字,就被曉月六花給攔下。六花對她使了個眼色,搖了搖頭。
而正對面的大祭司正死死地盯着童書蝶,一旁的樂首則依舊是不言語的閉目養神。
“蒼寒香,你未經允許,偷吃花蜜,你可知罪。”蛛王冷冷的下達審判之言。
忍受痛苦的喘息着,蒼寒香輕蔑一笑。“那本來就是屬於我的記憶,我何罪之有。”
“花園有花園的規矩,你只是一介花靈,既然來到花園轉世,就必須遵守這裡的規矩。”
“哈,哈哈,哈哈哈……”
一陣狂笑,擡頭怒瞪前方的蒼寒香對蛛王說:“規矩?什麼狗屁規矩,這世間和花園的規矩,就是要掠奪一切本該屬於我們自己的東西嗎?我憑什麼就不能擁有自己想要的,而是被你們這樣的人強取豪奪?本該屬於我的未來、我的自由、我的幸福,憑什麼我要白白拱手讓人。這些規則都是你們白口說了就算,那屬於我的東西,就應該歸我所有,你們就不該奪走,更不應該強加給蝴蝶。”
聽聞蒼寒香的話,童書蝶憂傷的看着他。
蛛王輕扯嘴角:“那你要那些苦蜜做什麼呢?帶着幸福美好的甜蜜回到人世間轉生,是多麼美好的一件事。你又何必自找苦吃?”
“是苦是甜那都是屬於我的寶藏,如果人世間只有甜蜜美滿,那就不存在真正的幸福了。”
蒼寒香因痛楚和憤怒激烈的喘息着,童書蝶看着他被蛛絲割傷的脖子上流下的血,心中陣陣抽痛,卻也被他的每一句話觸碰到心底而震顫着。
蛛王眸光流轉,瞟了一眼大祭司抑制不住抖動的身體,將目光重新落到還在奮力掙扎的蒼寒香身上。
“那麼按照你說的,你的記憶就該被你全部重新帶回現世嗎?”
“我帶走我的東西,有什麼不對?”低下頭,蒼寒香感覺越是掙扎,蛛絲越是纏緊令他感到窒息。
“咳啊~”一股血腥的味道從他的口腔噴出,灑落在銀白鏡面的地板上,映襯出蒼寒香扭曲痛苦的臉。
不再顧及六花的阻攔,童書蝶奔向蒼寒香,用手撫上他的臉龐。“蒼寒香,你怎麼了?是不是很痛?”
“童書蝶,你現在是審判的首領,怎麼能如此關心一個罪人!”發話的正是積壓怒氣許久的大祭司。
轉頭回視大祭司的蝶王,眼中燃起藍色的烈焰,這是所有首領從未見到過的清冽花火。
“他是否有罪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的,何況現在還處於審判之中,你就認爲你的所作所爲都是正確的嗎?”
“我做的有什麼不對?我是爲了創造更美好幸福的現世,你這隻蝴蝶,根本不懂我們爲花靈們創造這個世界的辛苦。”
掀衣起身,蝶王張開了她的翅膀,周身藍色的星辰中,童書蝶透出清冷鄙夷的笑容。
“你這自私的獨裁者,你認爲這個花園和現世都是屬於你一個人的嗎?你所想象的美麗世界,沒有痛苦、沒有哀傷,讓現世的人感受到甜的發膩的記憶,就真的好嗎?現世的靈魂,因爲痛苦傷痕,纔會珍惜自己擁有的快樂和幸福。一個只有純白美好的世界,將是一片空虛無力的世界,他們不會有追求、不會有真心的歡樂,因爲他們已經擁有了‘所謂’的幸福,只會傻笑的行屍走肉,將喪失一切人類現有的感情,變成你創造出來的一具具空殼!”
“不,不是這樣的!”大祭司企圖反駁。
目光凌厲,童書蝶繼續說:“你一味的拋棄花靈們痛苦的記憶,把他們丟棄到罪之門,罪之門的首領早就對花園破壞靈界平衡的做法不滿。你是否知道因爲你的獨斷專行,罪之門已經在現世發起反攻的病毒。”蝶王揪心的皺眉,對大祭司怒吼道。“正因爲你的慾望,讓蝴蝶成爲容納痛苦根源的工具,每一次吞食下罪惡的苦蜜,是多麼殘忍痛苦的事情,你永遠不可能知道!因爲你,只想着你妄想出來的世界,從來不會顧及花園裡的靈體同樣需要感受哭與笑,他們同樣需要和花靈一樣平等的對待。而不是在這被打破平衡的靈界裡,承受無止盡的痛苦,最後墮入罪之門。”
瞬間,審判大廳一片寂靜,沒有一個人出聲,只有這灼燒的空氣,在不斷的延展開。
聽聞童書蝶的話語,大祭司從極度憤怒中忽然安靜下來。
“既然你已經知道,你是被我們所創造出來的靈體,就應該知道,你不應該具有靈魂的情感,更不應該反抗該屬於你的命運和職責。”
“花園裡的靈都是平等的存在,不是由你一個人評斷的。你雖貴爲掌管花園的大祭司,禮司這個靈界的所有規則,卻不應該破壞所有循環界限的平衡。一旦你破壞了界限中的平衡,你就不再有權利掌控這個花園。我儘管只是你們創造出來的靈體,卻也是存於這個世界的靈,同樣有權利發出我自己的聲音。”
“而且。”蝶王轉身半跪下,從衣袖裡抽取出一件長長的銀白花衣,輕柔的披在眼前的蒼寒香身上。“不管你們怎麼評判蒼寒香,我都認爲他作爲最善良堅強的靈魂,戰勝了無數艱難與痛苦,即使在現在,他依然爲自己所追求的美好而反抗着。我,作爲蝶王,主司花蜜編織之職,所有的責任在於我疏於管理丟失了花蜜。但我明白,蒼寒香要回自己的花蜜,是爲了用此生的痛苦去改變來生的未來,並不是將不幸帶去現世。”
蒼寒香癡癡地望着眼前美麗的蝶王。不管是她面對大祭司時強大的怒火,還是如此溫柔幽亮的藍色眸光,那些人性閃耀的情愫像柔波的湖水,一絲一絲流進他身體裡的每一個細胞。
“你,爲什麼知道?”蒼寒香問着童書蝶。
“因爲你愛着一切美好,即使你吞下苦蜜,卻依然爲追求幸福而反抗,所以你纔會想要帶着同樣不幸的我離開這裡。”
輕輕的撫上蒼寒香的面頰,童書蝶第一次在蒼寒香面前展露出最甜蜜的微笑。
“蒼寒香,即使經歷那麼多苦難,你的心裡依舊沒有骯髒的黑暗。謝謝你讓我看清了花園的世界,也看清了自己的存在;也謝謝你讓我感受到了如此美妙的感情,讓我感受到愛你的感情。所以不管今天發生什麼,我都會完成你的願望,帶你離開這裡,這是我能爲你做的最後一件事。”
“荒謬!”只聽到大祭司一聲怒斥。
還驚訝於耳邊聽到童書蝶所說的話,蒼寒香忽地張大眼睛,驚恐的看着面前的童書蝶微笑着從他面前倒下。
一把六齒長劍刺穿蝶王的胸口,她還沒來得及發出最後的聲音,就在蒼寒香面前由一陣藍色的螢光消散。
“不!”
撕心裂肺的嘶吼出聲,蒼寒香狂暴的極力反抗蛛絲的鉗制。
“你們爲什麼要殺童書蝶,要殺的人不應該是我嗎?把童書蝶還給我,還給我!”
曉月六花輕輕抖動劍身,藍色螢火逐漸熄滅吸附於劍身上,他悄悄從不被大祭司發現的方向將劍身插入劍柄。
推了推眼鏡,曉月六花說:“蝶王童書蝶,失職丟失花蜜,無視花園規則,現企圖放走罪人蒼寒香,身犯首領罪責,就地處罰。”
面對轉身走開的曉月六花,蒼寒香充滿仇恨:“你們這羣比地獄還污穢的司者,去死的應該是你們!”
一直沉默不語的結屋審判者蛛王輕扯嘴脣:“既然,你那麼想要死亡,那就讓你去體驗一下死亡吧。”
蛛王扯動蛛絲,蒼寒香的呼吸逐漸被冰冷的蛛絲奪去。
在衆首見證下,“罪人”終歸“審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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