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挑了挑眉。
海礁已經不是第一次提起他對許皇貴妃的忌憚了。他總是形容她爲“心機深沉”之輩,在溫柔賢良的外表下,是個很會算計人的女子。
海礁作爲來自長安的武進士,新晉錦衣衛,連宿衛幹清宮的差使都沒輪上,估計也沒當面見過許皇貴妃本人,就算見過也只是匆匆一面,他怎麼就對她有這麼大的意見呢?
他是金嘉樹的好友,許皇貴妃若是召見過他,也沒理由對他不友好呀?
他也不可能是從錦衣衛方面聽說了什麼許皇貴妃的負面消息。按照他的說法,錦衣衛內部有各方勢力的耳目在,若是許皇貴妃在宮中耍心機搞陰謀,爲錦衣衛所察覺,消息還能傳進海礁這個新人耳中,那對她不利的傳聞早就在京中滿天飛了。她豈能一直維持着溫柔賢良的人設,受到朝中官員的讚揚與推崇呢?
那麼海礁又是從什麼人那裡聽說了什麼事,纔會認定許皇貴妃不是簡單人物,倘若妹妹嫁給金嘉樹,日後可能會受她的氣?
海棠略一思索,便試探地問:“哥哥,你總說宮裡那位許娘娘心計手段很厲害,莫非是聽金大哥說了些什麼?”
海礁點頭:“雖說他一直隱瞞着他與許皇貴妃的真正關係,對於一些不可告人的宮廷秘聞,也不會對我提起,但他在宮中經歷過什麼,幾乎沒隱瞞過我。我知道許皇貴妃算計盧昭儀的事。還有,孫貴妃如今被貶爲美人,還關進了冷宮,其中也少不了她在皇上面前的挑撥離間。
“從前孫貴妃把皇后與嫡皇子都害死了,連劉淑妃所出的五皇子之死也跟她脫不了干係,可那時候皇帝只一味護着她,根本不顧妻妾親子慘死,連貶低孫貴妃位分都捨不得,更別說是禁足冷宮了。如今許皇貴妃雖然中了毒,但救得及時,沒什麼大礙,皇帝卻大發雷霆降下重罰。前後對比起來,不是正能說明許皇貴妃的厲害麼?”
原來是這樣。
海棠淡淡一笑:“許皇貴妃自然是個厲害的人。若沒有足夠的本事與心性,她不可能在經歷過這麼多挫折變故之後,還能穩坐後宮之首的位置,連親生兒子都送上了儲君寶座,除了孫美人以外,幾乎無人說她的壞話。但哥哥也別把她當成了三頭六臂的妖怪,她能有今天的風光,除了她自己的本事以外,運氣以及身邊其他人的幫助也很重要。
“比如說孫美人被貶一事,與其說是許皇貴妃在皇帝面前進讒言的本事厲害,倒不如說,是因爲孫家人作得太厲害,孫貴妃不顧大局的行爲徹底觸怒了君王,皇帝不能再容忍下去了,纔會下了狠手。可即使如此,皇帝對孫美人不是還依然留情嗎?她如今還是四品美人,在冷宮中衣食無缺,這豈是尋常有罪被貶的妃嬪會有的待遇?當年劉淑妃因爲死了兒子,悲憤中指責孫貴妃是兇手,同樣被貶到了冷宮,可是沒多久就病死了,連嗣弟都被貶去了邊城。皇帝對孫美人偏愛至此,哪怕厭棄了也要格外開恩,庇護到底。許皇貴妃要是真如哥哥所說的那般厲害,又怎會對此毫無辦法?”
海礁想了想,又覺得妹妹的話不是沒有道理:“或許吧……反正我遇到這種心機深沉的人,就忍不住覺得膽寒,萬萬不敢輕易靠近的。”若只是他靠近還好,他畢竟是外臣,等閒見不着宮中后妃的金面。就怕妹妹嫁給了金嘉樹,回頭受了那位婆婆的氣,卻沒法跟人訴苦,也無從躲避,那就太慘了。
海棠微微一笑:“哥哥放心,我心裡有數的。其實身爲後宮妃嬪,要同時應付多疑愛猜忌的皇帝,還有心思狠毒狡詐的奸妃,要護着兒子,護着自己,還要爲兒子將來的前程打算,許皇貴妃有心計一些,不是壞事。儲君畢竟年紀還小,眼看着就要繼位登基,朝中卻還有許多奸臣黨羽在,就連吳門故生也不是人人都願意支持儲君。有個厲害的生母護着,儲君繼位後,在宮中的日子也能過得安穩一點。後宮妃嬪可以溫柔賢良,可以柔弱和順,但做皇后、太后的人乃是一國之母,過於賢良和順,沒有半點心機主見,那就不合適了。”
海棠也是在宮中混過許多年的人,她情願後宮之主是個有心機有謀略有手段的女子,只要對方行事有底線,不禍害國家臣民,那即使對方對她不太友好,會讓她受委屈,她也能接受。
周太后倒是溫和賢良,至今朝臣們還會在私下讚揚她不插手朝政呢,可她坐視皇帝猜忌邊軍,坐視皇帝冤枉貶斥吳門故生,坐視孫貴妃害死皇后皇子,事後她只是封宮自閉,護着吳皇子的幼子與吳家遺孤存活下來,卻沒有做出更多的應對措施。哪怕這是因爲她並非皇帝生母的關係,她的做法也並不是沒有問題。
興許周太后心中有許多顧慮,可她選擇了皇帝爲養子,把人送上了皇位,就應該負起監督他的責任來。若她是爲了孃家着想,這三十多年的忍讓,也沒讓周家得多少好處呀?孫家能得勢這麼多年,除了有皇帝的偏愛以外,周太后的不作爲,也是縱容孫家坐大的重要原因。想想這三十多年裡被孫家害死的人……周太后本該做得更多的。
因此,海棠半點都不認爲,未來的太后溫和賢良,是什麼好事。只要許皇貴妃拎得清,知道事情輕重,她情願對方是個厲害有心機有手段的女子,也好過在危機面前束手無措,只能在後宮中默默流淚。
海棠低聲勸海礁:“哥哥別聽金嘉樹的話,他是對素未謀面的生母生出了許多幻想,一朝發現她不是自己想象的那麼溫柔慈愛,便生出畏懼來。況且,許皇貴妃若不是被迫成爲妃子,將來被迫成爲太后,那豈不是等於說她主動放棄了親子,謀求宮中的富貴了?那叫金嘉樹情何以堪?因此,他對許皇貴妃有偏見是正常的。
“不過我在長安已經勸過他,讓他多體諒一下許皇貴妃的難處。許皇貴妃做了這麼多年的賢妃,連皇帝與百官都被她哄住了,她繼續裝下去又有何難?可眼下正是要緊時候,爲了確保儲君能夠順利繼位登基,她什麼事都能做得出來的,算計幾個壞人又能如何?一點賢良名聲,還能跟成爲太后的尊榮相比嗎?若是儲君繼位一事有什麼變故,就算她頂着一輩子的賢良名聲,又有什麼意義?難道別的皇嗣登上皇位後,還能因爲她賢良,就饒過她母子的性命不成?”
海礁深吸了一口氣:“小妹你說得對。後宮妃嬪賢不賢良的,與我何干?那是皇帝的事兒。朝臣們若要說嘴,那就是太閒了。我只要等着儲君繼承大統,讓我們這些站在他這邊的人能跟着飛黃騰達就好。許皇貴妃厲害一些,宮中也能少些變故,我們還更輕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