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長輩站出來撐腰,方氏整個人都鬆了口氣。
獨立支撐家門這麼多年,她如今又有了依靠,心底安定了許多,原本一直壓在她心頭的重擔也消失了大半。
只是想到庶子海寶柱的年輕氣盛,她又生出幾分擔心來,想在二舅母面前爲他說說好話:“寶柱自襁褓中就失了父親,又因奸人逼迫,不得已離家遠走,一直長在外頭,我未能守在他身邊用心教養,他姨娘也不是什麼見過大世面的,見識有限,幸而有恩師、師母教導着,纔沒讓孩子走了彎路。只是孩子畢竟還年輕,見識不足,想事情總是簡單了。他來了,您和二舅舅只管教訓着,倘若他有什麼失禮之處,還請您別與他一般見識。”
馬氏聽得挑了挑眉:“你這就護上了?難不成他還敢在額們夫妻面前無禮?額們可不是族裡那些白眼狼,他能對額們說啥?難不成是怨額們長年在外,不曾在長房落難時伸出援手?這話額可得跟他說清楚,不是額們二房不顧親情,實在是他爺爺不做人!當年要不是他步步相逼,還想把額們老爺得的軍中名額搶過去,說什麼那是祖宗傳下來的,就該由嫡長一脈繼承,把額婆婆給氣死了,額們老爺又何至於背井離鄉,千里迢迢跑去額孃家長安那頭謀生計?!況且額們也不是一走就沒了音信,這幾十年裡往老家不知寄了多少封信,他爺爺回覆過麼?!是長房背信棄義在先,咋就能怪額們二房沒能及時知道老家出事,趕回來相救了?!”
馬氏如今說起大伯子海東嶺,還是一肚子的氣。
江家圖謀海家的田產,不是一兩天的事兒了。海家自打老太爺那一輩因受傷從軍中退下來,家勢就一日不如一日,遠不如從前風光。江家這纔打起了海家的主意。海東嶺身爲嫡長子,剛繼承家業那兒,根本不把繼母與兄弟放在眼裡,自高自傲,一意孤行,中了江家的圈套,惹了官司,差點兒就要坐大牢,還是繼母謝太夫人帶着兒子海西崖,把嫁妝變賣了一部分,砸鍋賣鐵湊了一份厚禮,送到山海衛去求人,才把事情給了結了。
倘若那時候謝太夫人與海西崖對此事袖手旁觀,大不了就是損失些公中的銀子,可海東嶺出事,自然要從家主位上退下來,海西崖直接就能成爲新家主,根本無人能質疑他的地位。可謝太夫人與海西崖還是好心幫他解決了麻煩,保住了他的家主之位。如此大恩,他對繼母兄弟竟然還不知感激,事後反而埋怨他們花了太多銀子,這還是人話麼?!
幸好那時候,因着海西崖在山海衛露了臉,得了馬老太爺賞識,後者與海老太爺生前的故人合力,替海家解決了麻煩,又幫助海西崖繼承了父輩傳下來的軍中名額,使得江家心生忌憚,選擇了退讓。海西崖隨後與馬氏結爲夫妻,海東嶺礙於馬老太爺的身份,不敢再生事,長房與二房才得以相安無事。
可隨着馬老太爺去世,海西崖在山海衛未能升遷,海東嶺又蠢蠢欲動起來,竟想要讓兒子去搶奪海西崖的正軍名額,欺負二房沒了靠山。謝太夫人被他的厚顏無恥氣着了,病情加重去世。京中的探花侄兒謝文載趕來弔唁,再次震住海東嶺,使得他不敢做得太過分,才保住了謝太夫人的死後安寧。
經過這種種事蹟,海西崖夫妻對海東嶺徹底失去信任,因此纔會在謝文載私下求助之後,立刻開始籌備調職遷居事宜,順利離開永平老家,除了分家分得的宅院帶不走以外,不曾叫長房佔得半點便宜。
可海西崖還記得老家有亡母墳寢,有親友族人,還有關係不錯的外甥女兒兼侄媳婦,在長安時每年都會寫信回去。是海東嶺氣量狹小,不肯理會,只有外甥女方氏偶然會私下託人捎回信,沒兩年功夫,就連方氏也不再寫信了,雙方纔徹底失了聯繫。
後來海西崖爲了保護表弟謝文載以及一衆吳門故生,一路從長安避走西北邊城,後來又因爲喪子之痛,出走瓜州,路途遙遠,就更別想與老家聯繫了。這都是有原因的,並不是二房的責任。長房若真有心要聯繫二房,他們又不是沒辦法打聽到海西崖的新職務,直隸更是常年有多支商隊往西北走。長房不肯走出那一步,又怎能怪二房呢?
馬氏一路數落着當年的往事,方氏聽着聽着,頭就越垂越低。
她也清楚當年的事,是公爹有錯在先。可無論婆婆與親友族人怎麼勸,他都堅持要一意孤行,她做晚輩的又能怎麼辦?她還想辦法回過二舅幾次信,後來是丈夫海定坤勸她不要再寫了,免得被公爹發現責罵,她才停了手。而後兩房失去聯繫多年,長房初遭難時,她也想過要向二房求助,可那時候,她已沒門路打聽二舅的消息了……
她事後才知道,二舅一家離開長安,去了邊城,然後定城表弟陣亡,表弟妹殉夫,二舅二舅母帶着侄兒侄女避走瓜州,隔着幾千裡,叫她上哪兒找人去?等到二舅一家重回長安,再次給老家寫信時,她已成了江家婦,實在沒臉告訴二舅舅,即使收到了他寫來的信,也不敢再提筆回覆了……
等到馬氏罵累了,方氏才小聲道:“這些往事,我都跟孩子提過了,寶柱知道好歹的,他怎會埋怨您和二舅呢?是您與二舅,還有礁哥兒和他的朋友,託了貴人來將我與寶珠救出江家,寶柱對此感激不已。他對二舅和您都只有感激敬重的,斷不會有半點怨言!只是那孩子年輕氣盛,又從小吃慣了苦頭,對族中多有埋怨,也常常覺得先人糊塗,才讓江家有了可乘之機……倘若他言語間有冒犯先人之處,還請您和二舅別見怪。他其實是怨他祖父、父親多些,並沒有牽連老太爺與太夫人的意思……”
馬氏這才明白了,不由哂道:“這有啥?額平日裡也沒少罵他爺爺,他愛罵就罵吧。至於他太爺爺,其實也不是什麼仁厚君子,不然乍會把他爺爺教成那個鬼樣子?額婆婆真是受了大委屈了!難得長房後人裡有寶柱這樣的明白人,這是好事兒呀。他小小年紀就能明白事理,將來纔會有大出息咧!額不但不會見怪,還要誇他。可不能讓孩子跟着他父祖學,那樣長房就真的沒救咧!”
方氏聽了,只能乾笑,笑中透着尷尬。小時候她就常常不知如何迴應二舅母的直言,如今大了也沒啥長進。除了乾笑,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海棠在旁笑着爲她鋪了臺階,把話題轉回正道上來:“表姑母,寶柱堂弟的事好辦,寶珠姐姐的親事,纔是眼下要先行解決的大事。我爺爺阿奶都是隔房的長輩,您纔是寶珠姐的親孃。要如何安排她的終身大事,還得看你們母女倆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