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櫻忽然問道:“這位燕大俠是不是已經將江別鶴殺死了呢?”
魏無牙道:“還沒有。”
蘇櫻道:“燕大俠爲什麼還不殺他?”
魏無牙道:“因爲他要把江別鶴留給小魚兒,要小魚兒親手復仇。他一天找不着小魚兒,江別鶴就一天不會送命,他十年找不着小魚兒,江別鶴就十年不會送命。”
蘇櫻失聲道:“如此說來,江別鶴豈非……豈非……”她的話雖沒有說完,意思卻已很明顯。
魏無牙大笑道:“不錯,江別鶴永遠也送不了命的,因爲燕南天永遠也找不着小魚兒了,他武功雖比江別鶴高明十倍,但卻遠不及江別鶴詭計多端,他將江別鶴這種人帶在身側,就好像拉着只老虎滿街跑似的,遲早有一天,他的命也要送在江別鶴手上。”
小魚兒大怒道:“他饒了你性命,你卻這麼樣對付他,你還算是個人麼?”
魏無牙抑住了笑聲,恨恨道:“他雖然沒有殺我,卻將我的徒弟全都趕走,而且要他們將我的珠寶全都帶走,這豈非和殺了我一樣!”
小魚兒這才完全明白了,忍不住笑道:“只怕他非但趕走了你的徒弟,連你那些寶貝老鼠也被趕走了,是麼?”
魏無牙咬着牙,道:“哼。”
小魚兒道:“原來你是自覺活着沒意思了,纔想出這最後一招來的,但你平時若對你那些徒弟稍微好些,他們又怎會在你有困難時離你而去?”
魏無牙忽又陰惻惻一笑,道:“但現在既已有你們陪着我死,我已經很心滿意足了。”
言罷,軋軋聲響中,輪車忽而消失不見。
突聽移花宮主喚道:“江小魚,你過來。”
小魚兒本來似乎不願過去,但想了想,還是過去了,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望了望蘇櫻。蘇櫻本來似乎要先看看魏無牙的反應,便忽又改變了主意,只是向小魚兒嫣然一笑,就跟了過去。
移花宮主姐妹兩人站在“大廳”的中央,神情雖然還是那麼驕傲而冷漠,但看來已似忽然變得很渺小、很孤獨、很可憐。
但她們還是筆直地站着,沒有坐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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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幾乎從來也沒有坐下來過。
邀月宮主霍然轉過身子,像是生怕自己再瞧見小魚兒一眼之後,會忍不住出手將他殺了。
憐星宮主道:“我們方纔已將這小洞四面都探查了一遍。這四面的門戶的確已全都被閉死了。”
小魚兒道:“我根本用不着去看,也知道這絕不會是假的。”
憐星宮主默然半晌,道:“這裡門戶俱是萬斤巨石,絕非人力所能開啓,但我想,魏無牙絕不會甘心將自己困死在這裡。”
小魚兒道:“你難道想要我將這條逃路找出來麼?”
憐星宮主又沉默了半晌,緩緩道:“我想,你也許有法子能自魏無牙口中探聽出來。”
小魚兒道:“你以爲我真有那麼大的本事?”
憐星宮主道:“他若不肯說,你就殺了他!”她瞟了蘇櫻一眼,又道:“我看得出他對你已恨之入骨,若有機會親手殺你,他絕不會錯過。”
小魚兒道:“這話倒是不錯,只可惜我若和他動手,送命的不是他,而是我。”
憐星宮主道:“我也知道你此刻武功還不及他,但只要我教你三個時辰的武功,他就萬萬不會是你的對手了。”
小魚兒道:“哦,你真有這麼大的把握?我有點不信。”
憐星宮主淡淡道:“本門武功的神奇奧妙,又豈是你們所能想象!”
小魚兒忽然不說話了。他歪着頭想了半天,竟又大笑起來。
憐星宮主怒道:“你以爲這是在說笑麼?”
小魚兒道:“我爲什麼要平白費這麼大力氣,去和魏無牙動手呢?”
憐星宮主又不禁怔了怔,道:“但你若能將他擊倒,再以死相脅,他只怕就會將最後一條逃路說出來的。”
小魚兒道:“我爲什麼要逃出去?這裡不是很舒服麼?”
憐星宮主氣得臉色發白,話也說不出來。
小魚兒悠然道:“我反正也中了毒,遲早總是要死的,就算你們能解了我的毒,我還是難免要死在花無缺手上,既然我算來算去,都是非死不可,倒不如索性死在這裡,我看這墳墓倒也堂
皇富麗。”
憐星宮主一直瞪着他,等他說完了,又瞪着他許久,忽然道:“我若保證你絕不會死在花無缺手上呢?”
邀月宮主忽然厲聲道:“你和花無缺這一戰勢在必行,絕無更改……”
小魚兒嘆道:“既然如此,那就沒法子了,我們大家只好一起在這裡等死吧。”
憐星宮主道:“但你莫忘了,我若能令你的武功勝過魏無牙,就也能勝過花無缺,你若能殺了魏無牙,就也能殺了花無缺!”
小魚兒眨了眨眼睛,道:“花無缺是你們從小養大的,非但是你們的徒弟,簡直已和你們的兒子差不多了,我卻是你們的仇人之子,若非我明知武功比你們差得太遠,說不定我早就要了你們的命了。現在你們竟要傳授我武功,要我去殺死你們的徒弟,這種話天下只怕再也沒有一個人會相信。”
憐星宮主望了她姐姐一眼,邀月宮主道:“這其中自然有……”
小魚兒目光閃動,等着她說下去,誰知她剛說了幾個字,忽又頓住語聲。小魚兒追問道:“你們若要我相信,也容易得很,只要你們將這其中的原因說出來,你們無論要我做什麼,我都可以答應。”小魚兒眼睛盯着她,悠悠道:“你們難道情願讓魏無牙看見你們臨死前的醜態,也不肯說出這秘密麼?我可以告訴你們,一個人臨死的時候,那樣子非但很難看,而且還很可笑。”
邀月宮主咬了咬牙,忽又轉過身。憐星宮主也隨着她緩緩轉過身去,兩人既不願再瞧小魚兒一眼,也不願再聽他說一個字了。
小魚兒木頭人般愣了半晌,忽然轉向蘇櫻道:“這件事前前後後你已知道了不少,是麼?”
蘇櫻嘆道:“我現在已知道江伯母以前本是移花宮的門下,後來……後來……”
小魚兒咬着牙道:“我父母無疑都是死在她們手上的,她們當時沒有斬草除根,現在卻想殺了我,以免留下後患。可是她們爲什麼一定要花無缺動手殺死我呢?她們若肯自己動手,我現在早已不知死過多少次了。”
蘇櫻道:“她們本來以爲你會很恨花無缺的,你不能找她們復仇,就一定會找花無缺,誰知你的思想卻開明得很,竟認爲上一代的仇恨,和下一代無關,所以她們只好逼着花無缺來殺你了。據我看來,你和花無缺之間,必定還有一種極複雜的關係。”
小魚兒眼睛一亮,又皺眉道:“但我和花無缺之間卻又不可能有什麼關係的,我一生下就被帶到惡人谷去了,在這世上,我根本沒有什麼親人。”
洞窟中靜寂得實在和墳墓沒什麼兩樣,從石壁間透出來的燈光很柔和,月光般照着小魚兒的臉。這本是張明朗驕傲、倔強,充滿了魅力的臉,但現在看來,卻顯得說不出的黯淡,說不出的疲倦。蘇櫻癡癡地瞧着,目中似乎隱隱泛起了淚光。
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聽小魚兒喃喃道:“蘇櫻,你要知道,我並不是怕死,但要我就這樣糊里糊塗地死了,我實在不甘心……實在不甘心!”
蘇櫻道:“這地方門戶若真的全都封死了,整個洞窟就該和墳墓般變得密不通風,可是……直到現在我們還沒有氣悶之感,而且不通氣的地方,連火都燃燒不起來。”
小魚兒用拳頭打了打手掌,道:“好,只要他真的還留下一條路,我就有法子要他說出來。”
蘇櫻忽然一笑,道:“你不是已經不想出去了麼?”
小魚兒向她扮了個鬼臉,道:“那只是我故意要挾她們的,這秘密還沒有水落石出之前,我非但自己捨不得死,還捨不得讓她們死哩。”絕望之中,忽然又有了一線生機,兩人的精神都不禁變得振奮起來。兩人正想往前走,忽然身後傳來一聲嘆息:“你們不用找了,我就在這裡!”
那本來放着玉椅的石臺,現在忽然移開了——魏無牙推着輪車,從下面緩緩滑了上來。“我知道你現在心裡一定又在打主意,要想法子令我說出那些通風之處在哪裡,那麼我勸你,這心思你也不必白費了。因爲那時我造那些氣孔時,就怕老鼠會從氣孔中逃出去。”
小魚兒沉思了半晌,忽又問道:“你是怕我們死得太快了麼?”
魏無牙笑道:“這就對了,我費了許多力氣,纔將你們弄到這地方來,怎麼捨得一下子就將你們悶死?我當然希望你們死得愈慢愈好,這樣我才能慢慢
欣賞你們臨死時忍不住要做出來的種種醜態,我敢擔保世上絕沒有一件事比這更有趣的了。”他似乎愈想愈有趣,笑得整個人都扭曲起來。
小魚兒居然也笑了,道:“我們想問問你,你認爲我們會做出什麼醜態來?”
魏無牙眼睛裡閃着光,笑道:“你總該知道,移花宮主姐妹是從不肯隨便坐下來的,無論什麼地方她們都嫌髒,但我敢擔保,不出三天,她們就會躺在那些臭男人睡過的牀上了,她們平時什麼東西也不肯吃,但再過幾天,就算有隻死老鼠,她們說不定也會吞下去,也說不定會將你們兩人煮來吃了,你信不信?”
小魚兒大笑道:“她們若真會將我吃下肚裡,倒也妙極,我情願葬在她們兩人的肚子裡。”他雖在哈哈大笑,暗中卻已不禁毛骨悚然,因爲他知道魏無牙所說的話,並不是完全不可能。
只聽魏無牙笑着又道:“還有,我知道你們這四個人還都是童男童女,還沒有一個真正嘗過人生的樂趣,到了快死的時候,說不定會忽然覺得這麼一死未免太划不來了,說不定就會想嚐嚐那件事是何滋味。”他眼睛裡充滿了猥褻之意,腦子裡似乎已在幻想着那時的情況,蜷曲着身子狂笑着接道:“到了那時,你這小夥子只怕就要變成寶貝了。”
“你爲什麼不想嚐嚐這滋味呢?難道你已經不行了麼?”小魚兒盯着他的兩條蜷曲的腿,冷笑道,“原來你早就不行了,所以纔會變成這樣一個瘋子,我本來覺得你很可恨,現在才發覺你原來很可憐。”
魏無牙忽然狂吼一聲,向小魚兒撲了上來。小魚兒身形急轉,雙掌反切。誰知魏無牙的身子忽又多出十根短劍,划向他的手腕。原來他每根手指上都留着三四寸長的指甲,平時是蜷曲着的,與人動手時,真氣貫注指尖,指甲便劍一般彈出。燈光下,只見這十根指甲隱隱閃着烏光,顯然淬着劇毒,小魚兒只要被他劃破一點皮,就無救了。
他這一撲之勢,竟藏着三種變化後招,每一種變化都出人意料,招式之怪異狠毒,實是天下無雙。蘇櫻已忍不住驚呼出聲來。只見小魚兒身子就地一滾,已滾出兩丈外,這一招破法更非正統武功,只是小魚兒隨機應變臨時創出的。
誰知魏無牙身子一轉,竟又落回那輪車上。小魚兒正想撲過去時,輪車忽然圍着他兜起圈子。剎那間,小魚兒只覺自己前後左右,都是魏無牙的人影,竟比那威震天下的八卦遊身掌還要厲害三分。
但一個人步法無論多麼巧妙,也沒有輪子轉得快的。小魚兒只覺頭暈眼花,幾乎不用魏無牙出手,他就要倒下去了。小魚兒忽然長嘯一聲,沖天而起。這一招竟是崑崙派的鎮山絕技飛龍大八式。普天之下,唯有飛龍大八式能破解魏無牙這種功夫,除此之外,縱是武當少林的掌門大師,也難免要被魏無牙困死。
誰知他身形方自凌空飛起,魏無牙竟又迎面撲了過來,十根閃閃發着烏光的指甲,又劃到他咽喉。這人竟像是已變成小魚兒的影子,小魚兒竟連變招都已不及,猝然間竟使出了少林的千斤墜。
要知他身形上衝時突然落下,也並不是件容易事。但小魚兒偏偏就在這間不容髮時落了下來。誰知他身子剛落下,只聽“嗖、嗖、嗖”急風破空,三道烏光,分由三個不同的方向射了過來。
原來魏無牙身子雖已飛起,但那輪車卻還在不停地轉動,這三道烏光,竟是自輪椅中射出來的。這一招才真的出小魚兒意料之外,若是換了中原武林任何一門一派的高手,此番都難免要喪在這三根烏骨箭下!
只見他身子忽然一折一扭,全身的骨頭竟像是都忽然分開了,三道烏光就在這一剎那間擦着他的衣裳飛過。
魏無牙固然是怪招百出,令人難鬥,這輪車中也不時射出一兩件暗器來,更令人防不勝防,但見魏無牙忽而和這輪椅融爲一體,忽而又分開來各自進攻,不到三十招,小魚兒已覺得吃不消了。
小魚兒腳步一錯,忽然輕飄拍出兩掌。這兩掌看來也沒有什麼奇妙之處,但也不知怎地,魏無牙竟險些閃避不開,他再也想不到小魚兒這一招是從哪裡學來的。
更令他想不通的是,小魚兒的招式竟忽然變了,每一招都變得輕飄飄的,像是一點氣力也沒有。但每一招發出來,卻都是攻向魏無牙自己也想不到的破綻,而且招式看來全無變化,其實卻變化無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