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蘇凡知道彭長宜和朱國慶要進村來,提前就給村民們做了工作,召開了村民代表會議,儘管他的工作能力和水平不是你們高,但是他肯用笨功,時間長了,老百姓還是比較同情和理解他的,他昨天就跟大家說道:
“原先的彭副市長彭長宜要回來當市委書記,彭書記的爲人大家應該聽說過,他這個人心腸熱,他是絕不會讓大夥兒吃虧的,如果你們不瞭解的,可以跟別人打聽打聽,咱們村這點事,彭書記處理是沒有問題的,我們用不着去省裡去北京告的,等他來了,我們跟他告就行了。品 書 網 如果你們不聽我的,違背了正常渠道反應問題,我跟你們說,他也是有招兒的一個人,當年清理小煉油的時候,那工作多難開展了,但他就是辦了。還有,三源發生礦難,那錦安都是沒有招兒了,纔派他去了,結果怎麼樣,平了。老百姓滿意,大家滿意。所以,我們給他一段時間,看看他怎麼處理我們村的事情,如果我們滿意,就聽新書記的,如果大家夥兒不滿意,你們在出去告我絕不攔着。”
村民有的知道彭長宜,有的不知道彭長宜,因爲無論是治理小煉油還是小岩棉,都沒有涉及到牛關屯村,所以,不瞭解的多。於是,村民們表示聽蘇凡的,先看看再說。
一段時間以來,牛關屯村四周的路口都是有警察專門把守的,外人不許入內,村裡的人不許成羣結隊地出來,爲的就是防止記者闖入,防止村民集體上訪告狀,前幾天,還抓起了兩個記者,根據記者不能異地監督的原則,亢州市把記者遣送回去了。所以,村民如果真的出來集體告狀的話,也是要付出很大精力和成本的,誰都願意不出家門把事情解決了。
當彭長宜給大夥兒鞠完躬,在院子裡站好,見到人越聚越多,他就高聲說道:“鄉親們,你們受苦了——”說着,又衝老百姓們鞠了一躬。
“我剛纔進村的時候,看見了村頭路口的崗哨,我問他們在這裡幹嘛,他們跟我說是看守村裡的人,防止村裡的人集體出來上訪告狀。鄉親們,維護自身的權益,是你們的權力,任何一個公民,都有向上反映問題的權力,但是,你們一定要渠道合法,憲法在賦予我們每一個人這種自由權力的同時,也制定了一些規矩,反映問題不怕,但是要遵守規矩,這些規矩你們也是要了解和掌握的,不然,無功而返不說,還會激化矛盾,於解決問題不利。不瞞大家說,剛纔我們進村的時候,把守在村口的警察都撤回去了,從現在開始,你們出入自由,反映問題也自由。”
說道這裡,彭長宜又掃視了一下全場,繼續說道:“但是我有個要求,當你們想去北京或者想去省裡告狀的時候,有一個問題你們一定要想清楚,那就是,你們反映的問題,跟地方政府反映了沒有?”
村民們紛紛說道:“怎麼沒反映,我們把土地局、建設局、農業局都找到了,還找了市委、政府,但是沒人管。最後我們纔開始往上告。”
彭長宜說:“你們說的沒錯,但那是以前,今天我在這裡說話落地砸坑,如果你們以後跟我跟朱市長反映的問題,我們拖着不辦,或者達不到你們的要求,你們再出去告我不攔着,但是如果你們沒有跟我們反映,就出去告狀,那可是有說法,到時候鄉親們可別說我這人不是東西耍難揍。”
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都沒話可說。
彭長宜又說道:“我說了,以前的賬不算,咱們從今天開始坐下來好好談談,就把你們以前說的話再跟我們這些人重複一遍好不好?再費費唾沫,怎麼樣?”
“沒問題,市委書記把話說到這個份上,我們沒得說。”有人說道。
他的話也得到了人們的響應。有人就說道:“說多少遍我們都不嫌費事,只要給我們解決問題就行,我們推地開始,我們什麼活兒都沒幹,我們還怕費唾沫嗎?”
彭長宜點點頭說道:“很好,我謝謝大家。我爲什麼剛纔那麼說,你們也知道,因爲這事,已經有市委書記和市長都別免職了,所以你們放心,你們的問題不是沒人管,要相信我們,相信上級領導。我們新班子剛上任,大家要給我們一個熟悉的過程。我在這裡代表新班子成員跟大家提個建議怎麼樣?”
立刻有人說道:“只要給我們解決問題,提什麼建議都行,如果拖着不辦,那就別提了。”
彭長宜笑了,衝着那個人說道:“解決問題是我們共同的心願。如果你解決問題,我們這麼多人幹嘛來了,現在市委市政府的大樓都空了,就留下了一個看家的領導。”
有人說道:“讓彭書記把話說完。”
彭長宜又說:“鄉親們,我們的心情和大家一樣,都希望快點把問題解決清,還是剛纔那句話,給我們時間。再有,我剛纔的建議是,一旦你們想出去告的時候,先想清楚一個問題,那就是,那就是你們就是有天大的冤屈,最後還是要回到咱們這一級政府的談判桌上解決的,也就是說,自家人的矛盾,最終還是要自家人解決。從今天開始,我給大家夥兒承諾,如果你們反映到我這裡的問題,我不給你們解決,拖着故意拖着不辦,你們再去上面告我不攔着,我相信我們大多數人還是希望合理解決問題的,並不想爲了把事鬧大,我說的對不對?”
村民們緊繃着的神經開始慢慢鬆弛,他們在竊竊私語,昨天下午,彭長宜給蘇凡打電話時,讓他給個別的村民單獨做做工作,現在,這招見效了。就聽其中一個人說道:“鄉親們,我看彭書記話說得很實在,我們這麼鬧騰,爲了什麼,不就是要解決問題問題嗎?賠償我們的損失,讓犯罪分子繩之以法,我想我們不妨相信他們一次,給新班子時間,怎麼樣?我們先不告了,看看再說,大夥兒說怎麼樣?”
這時,又有一個人說道:“我同意大老李的意見,我們給新班子時間,既然彭書記撤走了村頭的那些警察,說明他們是有誠意的。我們這段就跟個無頭蒼蠅似的,到處告,浪費人力物力不說,我們也沒有收到什麼效果,而且誰家也沒得好,我們圖什麼?既然彭書記說是自家的事,我同意自家解決,如果解決的不合理我們再告不遲。”
這時,從人羣中走出一個老太太,七十歲左右的年紀,她含着眼淚說:“我們的人死了這麼長時間了,這可是市領導頭一回進村給他們鞠躬啊,就衝這一點來說,我相信新領導……”
蘇凡湊到彭長宜耳邊說道:“這是趙大勇的老媽,村裡的老黨員,號召老黨員退黨就是她牽的頭。”
彭長宜走過去,握着她的手說道:“謝謝,謝謝您的信任。”他又說道:“牛關屯的鄉親們,今天,市委市政府市人大市政協,這四大班子一把手都來了,就是想聽聽你們的要求,聽聽你們的意見,今天,我們分四個組,主要領導各帶一組,咱們分片座談,你們有什麼冤屈,有什麼要求,希望我們怎麼做,就大膽地講出來,我們會根據你們的要求去研究落實的。”
這時,蘇凡站出來跟大家說道:“鄉親們,彭書記今天說的這番話,我不知道你們以前聽沒聽到過,反正我沒聽到過,這說明了市領導是要下決心解決我們牛關屯的事的,所以,我們要相信彭書記,相信朱市長,相信新的市委市政府領導們,咱們理智地、心平氣和地跟他們提要求,去北京沒用,去聯合國也沒用,最終解決問題還得靠我們地方政府。”
彭長宜聽到這裡他笑了,說道:“蘇書記的話讓我想起一部電影,南征北戰大家都看過吧?”
“看過。”
“看過。”
彭長宜又說:“裡面有個小戰士說過一句話,他說:解決戰鬥還得靠我們步兵!騎兵、跑步和空中打擊都不能最後解決戰鬥。鄉親們,你們想想,就是黨中央國務院來人,他們也直接解決不了咱們問題的,頂多就是把我們免掉,換上能解決問題的人來,解決問題,還得靠咱們這家人,我說的是不是這個道理?我在跟大家立個保證,如果我給大家辦不成這事,我不會等上級來免我,我會自動辭職,鄉親們,我頭上這個官帽子可是祖宗八代修來的,不容易,我不會輕易丟掉的,相信我,相信我們新班子成員,你們說怎麼樣?”
那個老太太說:“既然彭書記都這麼說了,我看我們就聽彭書記的吧,大家說怎麼樣?”
後面有人說道“聽趙大娘的,趙大娘的冤屈最大。”
“行啊,就這麼着,先看看再說,不行我們接着去北京,儘管去北京沒有多大的用,最起碼能讓上級知道底下這些官老爺們都幹了什麼缺德事。”
也有人小聲議論道“這年頭,哪有自動辭職的,說不定花了多少錢送禮纔買了這麼一個官,誰願意辭啊。”
“是啊,爲了保住這個官,他也得給我們解決問題。”
彭長宜笑了,衝着那個人說道:“那位爺們,你說的話我可是聽見了,至於我花多少錢買的官,你就不用操心了,你要是真想知道我花了多少錢,我可以私下告訴你,不過我有個條件,這筆錢你得我報銷,然後我把官讓給你,牛關屯的事情你來解決,怎麼樣?”
“哈哈——”衆人起鬨地笑了。
就連一直繃着面孔的朱國慶都噗嗤笑了,本來,他是準備在必要的時候唱黑臉的,聽了彭長宜的話,他也繃不住了。
剛纔說話的那個人,趕緊把腦袋縮在人羣后面。
人們敵視的情緒漸漸放鬆,說話也不那麼嗆人了,有人說道:“彭書記,不是我們願意去北京,是不給我們解決問題,我們爲了這幾百畝地,死了人,莊稼一粒都沒有收回,這該是多大的怨屈了,我們不相信共產黨不管我們死活,所以纔去北京的。”
“是啊,以前,我們反應多少次了,誰正經答覆過我們?今天彭書記這番話,我們頭一回聽到。”
“就是,以前,沒有任何一個領導這麼跟我們這麼說的,他們太過分了。毀我們的莊稼,扣我們的補償款,打死我們的人,這是共產黨的幹部嗎,這是共產黨的天下嗎?”
大家的情緒很激動,言辭逐漸激烈起來,發泄着胸中的不滿和憤怒……
蘇凡有些緊張,他剛要說話,彭長宜就制止住了他,說道:“鄉親們,我剛纔說了,我們新班子就是來聽大家夥兒意見的,這樣,我們馬上分組,把你們心裡怎麼想的都說出來,然後我們再彙總研究,拿出解決問題的方案,再跟大夥兒討論。”
他說完,轉過頭看着蘇凡,說道:“蘇書記,開始吧,請村幹部們給我們當嚮導。”
分組入戶的名單早就擬好 了,蘇凡讓鄉黨委秘書拿了出來,交給了四大班子每人一份。
儘管是四大班子,但由於人大主任王家棟被免,人大主任一職開始是由韓冰兼着的,彭長宜來後,沒有時間考慮這個問題,只好繼續兼任,真正分的也就是三個組。
彭長宜第一個座談的就是趙大勇和另一個死者的家屬,他沒有去這兩戶人家,而是就在村委會另一間辦公室裡,把兩家人召集到一起座談的。
記得劉忠曾經說過,說彭長宜最善於跟老太太打交道。蓮花村那個參與哄搶的老太太、北關村那個拒不火化老伴兒遺體的老太太,最後都被彭長宜做通了工作。但是眼前這個趙大娘可不是一般的老太太,她當過公社幹部,村幹部,而且看上去德高望重,成功策劃了老黨員集體退黨,最終這個舉動驚動了中央。
但這樣的老太太又好打交道,懂法,懂道理,再有,她的背後是全村人的利益,所以,一上來,彭長宜就把老太太高度讚揚了一番,說老太太今天表現的相當理智,這讓他很感動等等,把老太太捧到了一定的高度。
老太太含着眼淚給他講了那天的經過,兒子的血流了一地……
說道動情處,老人哭得幾乎暈過去,彭長宜也是滿眼含淚,再次跟他們表示一定會給鄉親們一個說法的。
其實,彭長宜之所以說了這麼多大話、過頭話,他是有底氣的,或者說是有心理準備的。省調查組頭走的時候,關昊單獨跟彭長宜和朱國慶談了幾句話,毫無保留地給他交了底,那就是省委對牛關屯事件的態度,基本定性了。所以彭長宜纔有底氣,儘管錦安的態度現在還不明確,但最起碼他有墳頭哭了,關昊臨走時還把自己的聯繫電話告訴了他,讓他必要的時候可以直接跟他聯繫。省委書記的秘書背後站着的肯定是市委書記,所以彭長宜膽壯氣足,反之,他就會改變談話技巧和工作策略。但有一點他非常明確,那就是老百姓的確有冤屈,他不能坐視不管!
一整天的座談,結束了跟牛關屯村民的第一次接觸,也算暫時穩住了村民的心。
回到市裡後,連夜召開了常委會,第二天,又從主要領導分管的各個市直機關抽出了由六十名農村工作經驗豐富的幹部組成工作隊,繼續登門入戶與村民談心,一家一戶都不漏下,對牛關屯村每家農戶順便都摸了底,在走訪過程中將農戶家的基本情況登記在冊,就連誰參與了上訪告狀都摸得一清二楚,然後拉出重點不穩定因素源,重點排查、跟蹤座談,只有村民情緒穩定了,才能繼續下一步的工作。
其實,這也是彭長宜敢於撤走村頭警察的原因所在。走訪的過程,就是摸底的過程,排查不利因素的過程,經過一週詳細的挨家挨戶的走訪座談,最後將村民的意見彙總,初步拿出了一個解決問題的方案,又進一步討論並細化,交與人大、政協委員討論後,這才上報錦安市委市政府,同時,也上報給省城調查組組長關昊同志。
很快,一封由亢州市委市政府聯合發佈了一條公告,開始在牛關屯村家家戶戶傳播。
公告稱:通過調查取證,認爲亢州市委市政府在北京理想度假村的徵地過程中,手續有違規的地方,尤其是在徵用橋渠鄉牛關屯村的土地過程中,亢州市在徵地補償環節上更是違反規定,沒有及時將徵地補償費足額撥付到位,損害了牛關屯村羣衆的利益 。根據國務院有關規定,徵地補償安置不到位、不落實的,不得強行使用被徵土地。依照國家嚴格保護耕地的政策,京州省政府和錦安市政府綜合各種因素決定,不再徵用牛關屯村和周邊村子的土地,取消理想度假村這個建設項目,損失開發商自負。並且對造成巨大損失的牛關屯村給予一定補償。公告還要求有關部門,立刻聯繫晚播麥種,讓停徵的土地,儘快播上冬小麥,不能影響明年的夏糧收成。
立刻,錦安還有亢州的各個媒體,報道了這一決定。有關人士指出,這一決定,有利於落實國家現行的保護耕地政策,有利於維護羣衆利益和正常的生產生活秩序,更有利於幹羣關係的改善。
溫慶軒親自撰寫署名文章,並對外發布通稿。稱政府及時糾錯,是本着對黨、對人民、對法律高度負責 的精神,希望廣大農村幹部,積極引導羣衆依靠黨委、政府解決問題,依靠法律解決問題,按照程序逐級反應問題。
不知是巧合還是有意爲之,就在公告出臺的當天,傳來原亢州市委書記韓冰和市長被開除黨籍並被刑拘的消息。同天,市委副書記範衛東被錦安紀委帶走,剛上任沒多長時間的市公安局局長唐保國被調走。
這下,讓牛關屯村的人出了一口惡氣,同時,對亢州新一任領導班子有了依賴。連續十二天,沒有發現一起上訪告狀的事件。
公告出臺後,緊接着又專門出臺了一個安撫死者家屬的公告,由財政出資,對兩位失去親人的家屬給予八萬元的補償。所有受傷的村民,都得到了不同程度的補償。
牛關屯的老百姓徹底鬆了一口氣,多日盤踞在人們心頭的陰霾也逐漸散去了。
兩具停放在常委會辦公室的遺體,終於可以入土爲安了。
在下葬的這天,幾乎全村人都出動了,不同的是,他們沒有爲死者放哀樂,而是反覆播放着亢州市委市政府發佈的公告,也許,在村民們看來,這是對死者最好的安慰。
彭長宜那天鬼使神差般地坐着老顧開的車,來的牛關屯村,聽到擴音機裡傳出的公告內容時,遠遠地望着送葬的人羣,他心裡很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