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長宜帶着胡力就來到開發區路邊的一個飯店,門面裝修的很樸素,裡邊乾乾淨淨的,一色的長條桌,短板凳。 大廳裡已經坐滿了人,一個透明的麪食操作間,幾個身穿白大褂的師傅,正手託着麪糰,在往大鍋裡削着麪條,根根麪條,跳着舞落入滾開的水中,非常火爆。
彭長宜跟服務員要了一個雅間,坐下之後,他看了胡力一眼,忽然心生一壞,就說道:“您老喝什麼酒??
“就是一碗刀削麪的事,喝什麼酒。”老胡故意矜持的說道。
彭長宜笑了,說道“不喝酒咱們幹嘛來了?”
“嗨,你開始可是說吃刀削麪,沒有說喝酒啊?”老胡反駁道。
“我帶你出來,哪回都沒說請你喝酒,你怎麼哪回都喝了?”彭長宜不客氣的說道。
“那是你想喝。”
彭長宜知道老胡喜歡喝一點,但是喝不多,就說道:“嗯,我今天還想喝,如果不喝酒的話,刀削麪也別說了,咱們回去吃泡麪。”
“幹嘛,威脅我?”老胡衝他瞪眼。
“不是威脅,是我想喝酒,您老今天就捨命陪小人行嗎?”
老胡笑了,說道:“這還差不多。”
“那就請您老表個態,咱們喝什麼酒?”
“分明是你想喝酒,幹嘛讓我表態?”老胡說道。
“您不表態,這酒怎麼要,我可是喝什麼酒都行,色乾啤全無敵,你行嗎?”
老胡一想他說的有道理,萬一他冒壞,要了自己最討厭和的啤酒紅酒什麼的呢,就說:“非讓表態幹嘛,如果真表態你能滿足嗎?”老胡在激他。
彭長宜笑了,說道:“隨便你說,飯店沒有我去給你買。”
老胡說:“我只想喝不動地方的酒,出去買我就不喝了。”老胡故意說道。
“行,不動地方的,你說。”
老胡轉着小眼睛,想了想說:“算了,還是你安排吧,萬一我點的這飯店沒有你多丟人呀?”
彭長宜笑了,說道:“您老就別羞羞答答的了,說,是喝茅臺還是二鍋頭?”
“就這兩種選擇嗎?”胡力問道。
“這裡還有山西陳醋、麪湯和涼水。”
老胡認真的想了想,說:“後三種你喝吧,我喝前兩種的第一種,如果沒有二鍋頭,茅臺也將就吧。”
彭長宜忍住沒笑,跟服務員說:“來一瓶茅臺。”
服務員說道:“對不起,沒有。”
老胡笑了,說:“我只喝不動地方的,出去買的話不喝。”
彭長宜說:“不動地方的喝幾瓶?”
“咱倆一瓶,你多喝點,我少喝點。”
彭長宜說:“那好,你等着。”說着,拿起車鑰匙就走了出去,不一會,就回來了,手裡果真拿着一瓶標有“特供茅臺”字樣的酒。
老胡說:“我不喝特供的,凡是標有特供字樣的,都是假的,你小子按什麼心,敢陷害老革命?”
彭長宜一聽,就把酒拿走了,一會又上來了,說道:“這個行嗎?”
胡力一看,笑了,說道:“你小子太不地道了,有真茅臺不給喝,拿假的糊弄我,幸虧我不是那麼好糊弄的。”
彭長宜說:“告訴你,這也不是真的,這是我讓人灌的敵敵畏,特地對付你這種講排場窮擺譜的人的,要不咱們要二鍋頭?”
老胡一把奪過酒瓶,看了看說道:“告訴你,我給茅臺酒廠當了好幾年的小工,茅臺酒的味道我離二里地都能聞到,真的假的騙不了我。”說着,熟練的打開,聞了聞,跟服務員說道:“姑娘,去給這位先生盛一碗麪湯,我喝酒,他喝麪湯。”
年輕的服務員被這一老一小的幽默逗笑了。
彭長宜笑了,說道:“本身狐狸就不好對付,要是成了精,就更不好對付了。一瓶夠嗎?”
老胡斷定他不會再有第二瓶,就故意說:“夠不夠就是它了,湊合着吧,欠點就欠點。”
彭長宜嘴一撇,“哼”了一聲,就從懷裡又變出一瓶酒,放桌上,說道:“跟姓彭的喝酒,什麼時候欠着過,不多不歸。跟你說吧,這兩瓶酒在車裡放了好長時間了,一直沒捨得喝,知道您老口高,特地給你留的,這樣,今天咱倆一人一瓶。”
老胡一看,急了,說道:“幹嘛,欺負老年人有罪!喝不了我拿回去。”說着,就把他剛放下的那瓶收了起來。
彭長宜笑了,拿過兩隻大杯,一人倒了一杯,聞聞,喝了一小口,說道:“真香。”
老胡點了四道小菜,彭長宜說:“再點兩個,六個好聽。”
老胡說:“這你就不懂了,山西飯店主要就是以麪食爲主,他們的菜反而不如面好吃,原因就是他們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對面食的研究上了。”
彭長宜笑了。
老胡,說:“看這食譜,還真是不錯,光面食就能做好幾十種。”
彭長宜說道:“有一道莜麪也很好吃,不過你腸胃不好,最好別吃莜麪。”
菜上來後,彭長宜拿過來兩隻小酒杯,說道:“咱們用小杯量,慢慢喝。”
連着三杯酒下肚後,老胡不幹了,說道:“你小子今天好像沒按好心吧,我多大歲數你多大歲數了?有這麼喝的嗎?你惹不起你那個司機,就來欺負我嗎?”
彭長宜眼皮一耷拉,說:“喝吧,喝一頓少一頓了。”
老胡睜着兩隻小眼睛說道:“你小子咒我?”
彭長宜笑了,說道:“想哪兒去了,我有那麼惡毒嗎?不就是讓你喝幾杯酒嗎?”
“那你什麼意思?”
“唉,我只是覺得你在這裡呆不長了,最近這種感覺更強烈了。”說着,慢慢把酒杯放在桌上。
老胡放下筷子,說道:“難怪你最近三天兩頭的找我喝酒,原來是這麼想的呀?”
“不對嗎?”彭長宜看了他一眼,自己喝乾了一小杯。
老胡說:“其實,你的心思我知道。不瞞你說,我可能最近真的會走。今天你就是不提,我也準備告訴你,前提是,嚴守軍事秘密。”
“唉,不相信我可以不說。喝酒,吃菜,一會吃麪。”彭長宜故意不撿他的話茬。
老胡笑了,說道:“少來這套,你小子難道不想知道?”
“有關你的故事我都想知道。”彭長宜說。
“呵呵,一頓飯的功夫說不完啊,等咱們吃完回去我在跟你說,其實我也想告訴你我的故事。”老胡神秘的說。
“嗯,告訴我應該說的,軍事秘密你留着。”彭長宜沒忘了他曾經說過的“軍事秘密。”
“那你先告訴我,你怎麼就覺着我呆不長要走了。”
“只是感覺,你喜歡寫書法的那個人走了,是不是亢州也就留不下你了?沒有根據,完全是一種主觀臆想。”彭長宜說。
“呵呵,就知道你是這樣想的,沒錯,你臆想的很對,我的確是要跟他走。他基本安頓好了,過幾天我就走,朱國慶正好要去看他,讓我跟着他先過去看看,然後在回來,等他徹底安排好一切後,我在過去。”
“唉——果然是這樣啊。”彭長宜嘆口氣,端起酒,自己又喝了一小杯。然後認真的說:“要我說啊,先別跟朱市長去呢,索性安頓好後再去,這樣少倒騰一趟,你又有水土不服的毛病,來回倒騰不好。”彭長宜不再跟他鬥嘴了。
老胡也喝了一杯,說:“是他安排的,我去一趟也沒事。”
彭長宜端起酒杯,說道:“一想你真要走,我這心裡還真不好受,以後,五香花生米……我是吃不上了。”
老胡見彭長宜眼圈有些紅,就說道:“唉,我不能留在這裡,一是他不放心,二是說不準哪一天你也走了,我就真成孤兒了。”
“那我走也帶你走。”彭長宜堅定的說。
“呵呵,有你這話我就心領了,既然是這樣,那我還是跟他走不跟你走。”胡力說着,跟他碰了一下,幹了。
“嗯,我懂。”彭長宜也幹了。
老胡說道:“我有許多過命的戰友,但是我只跟着他,知道爲什麼嗎?”
“重義氣?”
老胡說:“我的戰友都重義氣,連命都可以過,義氣算什麼。”
“他官大?”
“哪個官都不小。”
彭長宜回答不上來了,就搖搖頭。
胡力看着他,神秘的笑了。
老胡不說,彭長宜就不好再問了,他頻頻的敬老胡酒。老胡屬於喜歡喝兩口,但卻喝不了大酒的人,每次跟彭長宜一塊都能喝多,本來酒量有限,加上他註定要離開亢州,也就多喝了幾杯,彭長宜恰到好處的控制着他的酒量,最後吃了一碗刀削麪後就返回了。
回到老胡的傳達室後,彭長宜打開了電扇,又給老胡透溼了涼毛巾,讓老胡擦了臉後,用他的搪瓷缸沏上水,說道:“您老要走,我知道我留不住您,把您的故事留下吧。”
老胡笑了一下,從腰間掏出鑰匙,走到牆邊一箇舊的鐵皮文件櫃,從裡面的抽屜裡拿出一張六寸黑白照片,遞給了彭長宜。
彭長宜接過一看,發黃的照片上寫着一行小字:歡迎軍首長來116師指導工作。然後是密密麻麻的小腦袋。他的眼睛就在前排就坐的人中挨個打量。坐在前排正中的那個人年歲比較大,右邊是樊文良,左邊是胡力,那個時候他們都很年輕,很精幹,樊文良和胡力坐的比較直挺,軍容整潔。坐在中間的那個上了年紀的人彭長宜也有些面熟,似乎在哪裡見過,但是又想不起來。
胡力指着後排中間位置上的一個人說道:“看得出他是誰嗎?”
彭長宜定睛一看,吃驚的說道:“翟……書記?”
“嘿嘿,正確。”
“原來你們都是一個戰壕的戰友啊?”
“呵呵,是啊。那個時候他還是團長。”
“狐狸,中間這個人是誰?我怎麼看着眼熟?”
“你不會認識他的,他從來都沒來過,而且早就退下來了,電視上都看不到了。”胡力接過照片,細細的把每個人都看了一遍,感慨的說道:“我穿軍裝的樣子是不是很精神?”
“嗯,的確很精神,像個我軍指揮員。”彭長宜說,
“什麼叫像啊?就是指揮員!唉,這是我最後一次穿軍裝的照片……”胡力說着,拿照片的手居然有些抖動。
彭長宜忽然覺得自己很不地道,爲了滿足自己的慾望,多灌了老胡幾杯酒,並且話題總是有意往這個地方引,現在看到老胡激動的樣子,就後悔了,很想制止老胡講,但是老胡已經拉開了話匣子……
“我那時是師政委,他剛剛當上師長,當時是全軍最年輕的師長,是非常有前途的,比我小好幾歲,我們有很深的交情……”
在老胡斷斷續續的敘述中,彭長宜大致知道了有關116師的一些情況。
原來,他們部隊駐紮在南方某地,正值汛期,長江水暴漲,長江支流早就超過警戒水域,多處決口。他們師部接到命令,立刻前往抗洪搶險第一線。由於那時通訊不發達,而且沿途到處都是沖毀的農田和房舍,他們還沒有到達指定地點,決口的洪水撲面而來,趕在先頭的部隊官兵許多人都被捲入激流中……其實,早在他們行進的途中,上級就命令他們迅速撤到安全地帶,但是他們沒有及時跟前方部隊聯繫到,致使多人在這次行進的途中遭遇洪水而犧牲了。
儘管是突發事件,但是通訊不暢導致了不應有的犧牲,胡力主動爲這次事故承擔了責任,他被送往軍事法庭。按說師長是主要責任人,但那是樊文良剛剛升職,而且他已經成家立業結婚生子,胡力由於媳婦懷孕期間在一次突發事故中意外身亡,一直未娶,無牽無掛,他說由他承擔責任最合適。審判結束後,胡力變成了一文不值的老百姓,服刑期滿後,由於胡力本身就是一名孤兒,是村裡老鄉們共同養大的他,他沒臉回去,就被樊文良暫時安頓在樊文良的四川老家,從此,胡力就在人們的視線中消失了,後來樊文良轉業到錦安,由於他和自己曾經的下級翟炳德共事感到彆扭,就離開錦安,到亢州兼任縣級市委書記,後來就把胡力接到了亢州,安頓在北城,等胡力到亢州後,就由一名勞改犯,變成了軍轉退人員的身份了,不到有工資待遇,還有了工作,當然,是個很不招人眼目的工作。
那些在那次洪水中遇難的人,他們的孩子和家屬都得到了樊文良額外的接濟,樊文良兩口子的工資幾乎月月光,一直過着非常簡樸的生活。就是目前在北京福利學校中,還有六個正在上學讀書的孩子,都是樊文良和胡力在資助,這些孩子都跟樊文良和胡力叫爸爸,胡力打那以後也沒有再成家立業,他說自己有六個孩子,到時養老送終沒有問題。
胡力語氣深沉的說:“他時常跟我說,爲了這些孩子的將來,在仕途上,他不能有一點閃失,不然,這些孩子就沒人管了。”
彭長宜震驚了,感動了!難怪有一天他喝酒先要祭奠他的戰友,原來還有這麼一個悲壯的故事!他不得不感嘆部隊紀律的嚴明,可能在地方這不算個什麼重大事故,但在當時那個年代,而且又是部隊,就要有人爲這起事故負責。無疑,胡力爲了保全樊文良,主動承擔了領導責任,但是,卻贏得了樊文良一生的呵護,這種友誼恐怕也只有那個年代纔會有吧,眼下或者未來在人與人的關係中,應該很少或者幾乎沒有了。
在胡力的介紹中,彭長宜還知道了那個坐在中間的軍首長,也因爲那次事故而提前離開了部隊。
老胡最後說道:“這就是我的全部故事,整個錦安甚至京州全省,只有你一個外人知道,你小子要保密啊,如果你要是泄密,我就……”他做了一個槍斃的姿勢。
彭長宜看着他的小眼睛瞬間就厲了起來,說道:“我沒聽見。”
胡力笑了,說道:“不過泄密也沒事了,十多年了,沒人在去追究什麼了,頂多把我的工資追究沒了。我之所以讓你保密,爲的是不想給他找麻煩,他麻煩了,那些孩子就麻煩了。”
“我懂。”彭長宜使勁的點着頭。
“他是一個非常重情守信的一個人,也是一個愛憎分明的人,他還在連隊的時候我就很看好他,嘿嘿,果真出息了,當了關島市市長,我也跟着沾光了,我們那些孩子也跟着沾光了。”
說這話的時候,老胡的臉上放出了光彩:“他頭走的那天晚上,到我這裡來了,我向他表示祝賀的時候,你猜他怎麼說,他說,老政委啊,官越當越大,心裡就越來越怕,唯恐不慎,跌了跟頭,你和那幾個孩子就沒人管了。”
說到這裡,老胡的眼圈紅了……
沒想到,冷峻強韌、有着高超政治智慧的樊文良,居然還有着這樣實在的使命感和這樣的柔情!彭長宜被他們的戰友情和他們的胸懷打動了,他雙手端起茶杯,恭恭敬敬的放在胡力面前,說道:“胡師傅,原來對您多有不敬,您別見怪,我真沒想到我的旁邊還藏着一名功臣,照顧不周了。”
“呵呵,不驕傲的說,在沒脫軍裝之前,我的確是功臣,在脫了軍裝之後,我就是一名罪臣,地地道道的罪臣。”
“胡師傅,你在小彭心中是英雄,以後我再也不跟你開玩笑了。”
“你別這樣啊,正是因爲有了你的玩笑,我才覺得我是正常人,是一個開心的人。”
彭長宜問道:“您跟他到那邊去做什麼?”
“有兩個選擇,一個是幹休所,一個是少年勞教中心,我選擇了後者。我理解他,讓我去幹休所,將來也就是在那裡養老了,但我覺得早了點,我說如果對你沒有什麼影響的話,就讓我出來做事吧,這樣就被安排在少年勞教中心。”
“嗯,這個工作很有意義,但是太操心了。”彭長宜說道。
“我沒有孩子,所以很看不起少年勞教中心裡那些孩子的父母,人,有了後代那是很幸福的事,怎麼能不好好培養,讓他們走了歪路?我感到很可惜,所以就要求去那個地方。他到沒說什麼,小梅卻不幹了,堅決不同意我去那裡,還讓我去幹休所,據說,幹休所就是她給我找的地方,呵呵。”老胡很欣慰的笑了。
彭長宜能夠感覺到,流淌在老胡和樊文良心中的那種默契、那種肝膽相照,就如同一股暖流,溫暖着孤獨的老胡,這可能是他們一生中最大的財富。
老胡又說:“他和小梅晚上只要散步就來我這裡,有一次他們來的時候,正趕上你帶人出去刨屍體,我就跟他說了你,他對你很賞識,說你是個有前途的年輕人。”
“謝謝了。”彭長宜謙虛的說道。
胡力又說道:“小沈那人不錯,你別太求全責備,我當年就是因爲跟老婆吵架,老婆才離家出走,然後就發生了意外,都懷孕三個月了……唉,家和萬事興,國家是這樣,單位是這樣,自己的小家更是這樣,大丈夫千萬不能跟女人一般見識。”
彭長宜說:“我怎麼聽着你像在交代後事?”
“呵呵,隨你怎麼想,沈芳那天來單位找你,我把她叫到我屋,跟我呆了會,說起那個省報記者,我開導了她。”
彭長宜一愣,這纔想起有一天是因爲葉桐和沈芳吵了起來,他怕鄰居聽見,就來單位睡了,原來她居然追到了單位?
“年輕的時候有資本玩,有資本輕狂,但是注意別殃及到家庭,沒有家庭的男人是不完整的,我是這樣,你們市長也是這樣。”
彭長宜又是一愣,敢情這個老胡什麼都知道啊?
“過兩天我搭朱市長的車去關島,先過去看看,再跟回來。然後,我就真的要走了,你可別想我?”胡力說道。
彭長宜的眼圈紅了,說道:“想,就想。”
老胡笑了,說道:“第一天見你,就跟你小子有緣,我的故事從來都沒跟朱國慶說過,他只知道我是樊文良安排過來的人,所以對我很照顧,我怕太顯眼,拒絕了他許多好意。”
老胡喝乾了杯裡的水,彭長宜又給他倒上了一杯,說道:“老胡,你年歲也不忒大,該考慮着找個人了,要不我讓沈芳給你查對一個?”
“呵呵,不用你操心了,實不相瞞,找好了。”老胡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啊?你這老家……”他剛要說“老傢伙”,想起剛跟老胡道了歉,自己又這麼不恭,就趕忙嚥了回去,改口說道:“您老保密工作做的非常到位啊?”
胡力哈哈大笑,說道:“你想怎麼叫就怎麼叫,我喜歡你這樣沒大沒小的,你一本正經了我就不舒服了。”
“嘿嘿,給你找的是哪裡的人啊?”
“也是一位老戰友的家屬,小梅前不久介紹的。”
“老戰友的家屬?”
“是啊,去年下半年,老戰友得了急病走了,留下她和一個上大學的女兒,還一個老母親,年後小梅就撮合這事,我一直沒撿茬,他們調走以後,我才同意接觸。”
“哪兒的?”
“關島下邊一個縣城的,我要去的這個勞教中心,就在那個縣城。”
彭長宜不得不佩服樊書記行事的縝密和周到,他說:“那你的負擔不輕啊?”
“我願意有負擔的生活,那纔是正常的人生,這家人都是本分人家,很好相處,我已經給小梅回話了,過兩天就讓朱國慶把我捎過去,跟她見個面。”
“原來認識嗎?”
“見過,但是沒有正式見過面。”
“我要恭喜你,啥時結婚,我去喝喜酒。”
“這個你就別想了,我們不可能大張旗鼓辦喜事的。”
“嗯,明白。”彭長宜想了想說道:“胡師傅,你走的時候,我給你送行,請你到我家吃飯,我先提前預約。”
“好。我走一定告訴你。”
儘管老胡答應的很爽快,可是,真到了他走的那一天,他沒有告訴彭長宜,而是在一個星期天,趁機關幹部休息的時候走了。
週一上班,彭長宜從傳達室經過的時候,看見老胡的門鎖着,他以爲他出去吃早點了。到了樓上自己的辦公室,就見桌上有一封信,上面是三個鋼筆字:彭主任。
估計是有人把信塞進門縫,然後辦公室的人進來搞衛生的時候撿起放到桌上了。他打開暖水瓶,果然是新打的水。就打開這封信,一看就愣住了:
年輕人:你看這封信我已經走了,辭職信週六下午我已經交到了政府辦公室,你什麼時候來關島,想着把這個月的工資給我捎過來,或者給我寄過來,我可是時刻都在等米下鍋啊。哈哈,沒給你告別的機會別怪我,這是我蓄謀已久的,我這人最怕的就是告別,
有機會來玩,等我安頓好了跟你聯繫。我屋的抽屜裡有包花生米,給你留的,我頭天買了兩包,帶走一包,以後你要是饞了就自己去買吧,想想你吃了我不少的花生米呢?老狐狸精(我喜歡你這麼稱呼我)。
彭長宜看了好幾遍,心裡就生這個老狐狸精的氣,氣他沒有跟自己告別就走了。
他把信摺好,又塞進那個信封,便鎖進了自己的抽屜,站在窗前,望着那個傳達室,想着自己第一天上班時看到告狀的的人羣,胡力不讓他管的情景,那時候他就覺得這個傳達室的師傅不一般,還真個是有故事的人。想到他離開亢州,自己卻沒能送他一程,心裡就有些悵然若失,以後再值班,就沒人陪自己喝酒了。唉,你個老狐狸精,不聲不響的走了,不就是想讓我懷念你嗎?你怕告別,就別給別人告別的機會了?
想起那包花生米,他就氣鼓鼓的下樓了,就見王湃專從政府辦公室出來,看見了他,叫了一聲:“彭主任。”
彭長宜轉過身來,王主任遞給他一封信,說道:“門衛老胡辭職了,說是回老家,因爲事出突然,沒有提前打招呼,表示很對不起領導,讓咱們另行找人。”
彭長宜接過信,大致內容跟王主任說的一樣,就說:“他走時也給我留了一封信,跟財務室打聲招呼,把他工資結了吧。”
“結什麼?這個月才過幾天?”
彭長宜說:“幾天也得結呀。”
“不給他結,辭職也不張羅提前說?這冷不丁的上哪兒找人去?”
彭長宜心說,你巴不得有這個機會可以上自己的人,就說道:“找人不急,傳達室本來就是可有可無,現在都有值班,起不了什麼大作用,不得不要那麼個人就是了。老胡乾的不錯,跟財務說,這個月給他開滿支。”
儘管王湃專心裡不服,但是,從朱國慶到彭長宜,他們都對這個看大門人的老頭很敬重,這個老胡應該是個有背景的人,就說道:“行,我這就跟財務去說,開了給他放哪兒呀?”
“放我這兒。你把傳達室的門打開。”說着就往傳達室走去。
等王湃專拿了鑰匙,打開傳達室的門時,傳達室早就收拾的乾乾淨淨,屬於老胡的私人物品他都拿走了,只剩下文件櫃、光板牀、寫字檯。
彭長宜拉開了一個抽屜,果然裡面有一包用塑料袋包裹的嚴嚴密密的花生米。
沒過兩天,傳達室就又來了一個人,是一個邋里邋遢、穿衣服走路都不利落的老頭,打那以後,彭長宜一次都沒有進過這個傳達室。
自從新的市委書記來了後,彭長宜最近發現任小亮異常精神,會也開得勤了,參加酒場的次數也多了,這天,他主動約上彭長宜和劉忠,來到兩個家屬院的建設工地,查看工程進展情況。
爲了搶工期,兩個家屬院已經正式進入施工階段,徵地手續也是一邊施工一邊辦理,由於這兩塊地皮都是北城的邊角地塊,所辦的手續相對來說比較容易。
這兩個工地由劉忠和政府辦主任王湃專負責,西城的樓房,承包給了一本市一個建築公司,北城的平房承包了另一家建築公司,儘管是獨門小院,但都是統一設計,格局也都是一樣,磚木結構,紅磚、藍瓦、雙檐、高脊,標準的三合院,北房五間,東西各三間配房。
在平房工地,任小亮跟彭長宜說:“長宜,我不知道你心裡怎麼想的,我是一回到咱們住的那排小平房,就心裡發堵。架,不敢吵,愛,不敢做,低矮潮溼,連個沖涼的地方都沒有,彆扭死了。”
彭長宜笑笑,說道:“是啊,好在我比你方便一些。”
“是啊,你在緊裡面,還可以搭個小涼棚,最起碼晚上可以沖涼。我們就受罪了。別說沒地方沖涼,天天聞油煙味,我真是一天都住不下去了。你催緊點,爭取頭春節咱們都搬過來。”
彭長宜想到了高爾夫旁邊的小洋樓,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任小亮今年早就應該住進小洋樓了,肯定是張懷覺得事情不好,所以他們誰都不敢貿然住進去了。想着環境那麼優美的小洋樓,卻不能入住,還要在低矮潮溼的小平房裡受罪,擱誰心裡都堵得慌,這就難怪任小亮緊盯着工期了,的確如他所說,恨不得立刻搬進去。
沈芳的心情也和任小亮接近,因爲每個黨委成員手中都有一份家屬院的圖紙,沈芳沒事就端詳着圖紙,在心裡勾畫着未來新家的模樣,見他進家也沒有那麼多抱怨了,話題總是離不開新家裝修。
彭長宜覺得女人也有可愛的時候,就是比較好哄,只要滿足她對物質佔用的喜悅就行,讓她有足夠的優越感,她就不會再嘮叨誰家買了熱水器,誰家買了空調了。
他們剛從平房工地來到西關的樓房工地時,王湃專就接到了傳呼,他趕緊跑過來,緊張的說道:“鍾書記來了,你們快點回去吧。”
話還沒說完,任小亮包裡的電話就響了,他接通後剛喂了一聲,馬上說道:“鍾書記?您好,我們在家屬樓工地,對,還有彭主任和劉書記,都在,對。嘿嘿,今天下午覺得沒有什麼事,我們就一塊出來了,以後注意,一定要留下一個看家,我們馬上回去,什麼?您過來呀,哎呀這工地到處都是土……好好好,我們等您。”
掛了電話後,他擦了一把額頭的汗說道:“鍾書記,馬上過來,操蛋,不相信咱們在工地。”
彭長宜笑笑,說了一句:“突然襲擊。”
鐘鳴義自從上任後,開了一次中層見面會後,接下來就是馬不停蹄的到各個單位調研,與其說是調研,不如說是檢查紀律。而且都是即興而爲,根本不提前通知基層,司機不把車開到大門口都不知道去哪兒。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如果單位主要領導不在的話,他的火氣就沖天,就會大發雷霆。上次在中層見面會上他就說:“我在經濟落後的縣呆了十多年,早就聽說亢州幹部素質高,工作作風和思想作風過硬,那個時候就想帶着我們的幹部來亢州學習,但是你們樊書記一直不同意。今天我能到亢州工作,真是幸運,不過我強調一點,我會不定期的到各個單位走走、轉轉,我今天在這兒先聲明,我不會跟你們任何一個單位打招呼,目的就是想看看你們的作風到底硬在什麼地方……”
當時許多幹部都對他這一番開場白有微詞,寇京海私下就跟彭長宜說:怎麼剛走了個周林,又來個‘周林二世’?什麼‘你們你們’的,聽着真他媽的彆扭。
前幾天,據說鍾書記突然去了距離市區比較遠的白馬鄉,也就是蘇凡所在的鄉,恰巧那天鄉黨委書記跟市裡請了事假,鐘鳴義覺得,鄉黨委書記不在,鄉長應該在吧?車子都駛進了鄉機關大院,鐘鳴義都下車了,還不見一個幹部的人影。
鐘鳴義的秘書就緊跑兩步,趕到政府辦公室,看見裡面有兩個值班的人在看電視,他進來就說:“你們鄉長呢,鍾書記來了。”
這兩個值班的人不認識他,因爲他原來在市委信息科,鐘鳴義來了後才被鐘鳴義選中,當了市委書記的秘書,其中一個人說:“你誰呀?”
秘書說:“我是市委的,鍾書記的秘書。”
那兩個人無需在驗證什麼了,因爲鐘鳴義已經掀簾進來了,他們在電視上、報紙上都見過這張面孔。
他們慌了,趕緊起身,跟鍾書記打招呼,給他讓坐。
鐘鳴義看一眼正在開着的電視,說道:“讓你們鄉長即刻過來見我。”
其中一個小夥子趕忙關了電視,另一個小夥子說道:“鄉長下村了。”
“下到哪個村了,跟他聯繫!”
其中一個人立刻拿起電話,就要呼鄉長蘇凡。
鐘鳴義說:“你只需說有急事,別的不要說。”
那個小夥子的手就有些哆嗦了,按照鍾書記的指示,給蘇凡呼機留了言。
很快,電話就響了,那個小夥子剛要接電話,鐘鳴義說道:“我來。”於是,他走到電話跟前,說道:“是蘇鄉長嗎?”
蘇凡當然沒想到會是市委書記,語氣含糊不清的說:“你誰呀?”聽聲音中午肯定喝了不少酒,似乎還沒睡醒。
鐘鳴義看了看錶,早就過了上班時間,說道:“我是鐘鳴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