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長宜說:“有時候不能圖便宜,學校住安全,到外面住不安全,不出事還好,出事就不是小事。
陳靜說:“沒事,我們六個人合租的。而且離學校很近,就隔一條馬路。”
彭長宜又問:“供暖了嗎?”
“沒有。”
彭長宜說:“山區供暖比平原要早,這麼冷怎麼還沒供?”
陳靜說,他們租的這個民房沒有暖氣,也不敢生爐子,幾個人合夥買了兩個電暖氣,放學回來就插上,也不太冷。
彭長宜說:“那就多蓋點。”
陳靜說:“準備下週六出去買牀毛毯。”
彭長宜說:“你不要買了,我週六給你送兩條去。”
陳靜說:“真的,你真的要來?”
聽着陳靜歡喜的聲音,彭長宜有些激動,他壓低聲音說:“當然,我說話從來都算數。”
陳靜想了想後說:“還是別來了,咱們別見面了。”
彭長宜感覺到陳靜心裡的疙瘩沒解開,這才說道:“我已經知道你那天離去的原因了,我前妻找過你,跟你說了許多不該說的話,如果她冒犯了你,我替她向你道歉。”
沒想到陳靜卻說:“我根本不在乎你的前妻。”
“哦,那你在乎什麼?”
“我在乎的是……”她欲言又止。
彭長宜說道:“有話就直說,也讓我死個明白。”
陳靜哽咽,半天才說:“我知道我出身卑微,文化水平低,但作爲女人,我也不想給別人當影子。”說完,就撂了電話。
彭長宜明白了,是啊,任何一個女人,不管地位高低,相貌醜俊,都不想做別人的影子。
他想進一步跟陳靜解釋,但是陳靜那邊卻傳來撂電話的聲音。彭長宜再打回去也沒人接了,他知道有可能陳靜用的是投幣電話,另外也有可能到了上課的時間了。
現在,他感覺這個丫頭長心眼了,恰恰選擇了她課間休息時間而且是自己上班時間打電話,這個時間對於彼此都是非常短暫和不方便的,幸虧這會彭長宜辦公室沒人。
放下陳靜的電話,彭長宜這纔想起剛纔自己說週六去德山的話是沒加任何考慮的,因爲他忘了他們這幾天要去崑山考察。
正在他左右爲難的時候,秘書進來告訴他,說這批出去考察的人又加進了榮曼。
彭長宜心裡就開始打鼓,在省委黨校學習的時候,他跟來省城辦事的榮曼有過一次單獨的接觸,他十分清楚榮曼是怎麼想的,聽說她也加入了考察團,就問道:“是誰讓她加進來的?”
“朱市長。”
彭長宜心想,朱國慶喜歡榮曼,他早就看出來了,那麼爲什麼不讓榮曼去他那個團?心裡就有些彆扭。這個時候,又發生了一個變故,讓他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放棄考察了。
副書記盧輝手裡拿着一份明傳電報進來了,進門後他說:“彭書記,你恐怕走不了,省裡組織廉政建設宣講團,週六到咱們這裡來,咱們這裡是第一站。”
“哦?週六?”彭長宜以爲自己聽錯了。
“是的,週六。要求副科級以上幹部和企業一把手全部參加。”盧輝說道。
彭長宜接過了通知,看了又看,這麼一個大型宣講活動,作爲市委書記顯然是不能不參加的,可是週六都跟陳靜說好了,去看她的。
盧輝看着彭長宜皺着的眉頭,說道:“你有事。”
彭長宜放下文件,說道:“呵呵,有事也得往後推,這個活動必須參加,這是政治任務。跟辦公室說了嗎?”
“我已經讓辦公室下通知了。”
“安排在哪兒了?”
“中鐵集團報告廳,那裡能容納得下,另外環境也好。”
“行,宣講團來了一定要安排好,招待好。”
“沒問題,這些我也安排了,就住在亢州賓館,吃住都在那裡。”
盧輝彙報完就出去了,彭長宜卻陷入了沉思,他看了一眼桌上的電話,沒法跟陳靜聯繫,自己給她買的電話還在抽屜裡,他準備這次都給她送過去,看來他是走不開了。
他拿起電話,給戴秘書長打了一個,說道:“阿姨,我是長宜。”
“哦,長宜,有事嗎?”
“剛纔我們接到了一個通知,說是省裡廉政建設宣講團要來我們這裡講課,我想打聽一下,他們來幾天?”
“宣講就一天吧?怎麼了?”戴秘書長問道。
“沒怎麼,我是想問問具體時間安排,另外,能不能把我們的時間跟別處調換一下?”
“長宜,這樣,你先給我們家那個老傢伙打電話,這次是他們研究室搞的,亢州的時間是他定的,他好像跟你還有什麼事?所以選在了週六。”
彭長宜一聽是靳老師他們研究室安排的,心想那好辦,就說道:“那好,我給老師打一個問問,謝謝阿姨。”
彭長宜放下戴秘書長的電話後,立刻就給省委政策研究室的靳老師辦公室打了過去,靳老師接通了電話。
“喂,是我,長宜。”
“噢,長宜,有事嗎?”靳老師問道。
“老師,我想問問廉政建設宣講團什麼時候到?”
“哦,我們今天下午到位,明天正式開講。我和舒晴還有另外一個組負責錦安市的宣講任務,另外,我正好想給你打電話呢,我們是週五晚上從清平市撤下來後到你們亢州,週六宣講完,週日你得跟我回趟彭家莊,我要去你們村那個商州遺址去找點東西,怎麼樣?週日你就別安排其它事情了。”
彭長宜一聽這下徹底完了,週六日時間全佔了,但他還是非常痛快地說道:“沒問題,我週五恭候您。對了老師,那個舒晴連普通話的正式發音都發不準,她講課行嗎?”
“這個你還用表示懷疑嗎?你又不是沒聽過她的課。”
彭長宜笑了,說道:“那倒是,就是每次一聽到有韻母en的發音時,聽着就特別彆扭,您說那麼一個時尚優雅年輕的女教授,怎麼就不改改發音?現在結巴都能矯正,她的發音就不能矯正了?”
“呵呵,你這小子,毛病還不少,就是她這樣的發音,還有好多地方去請她講課呢,我告訴你,別看她年輕,那可是經常給省委領導上課的人,是個非常有學問有潛力的姑娘,就你喝的那點墨水跟她比差遠了。她16歲就開始在求是雜誌發表理論文章,你行嗎?”老師明顯是在打擊他的傲氣。
“呵呵,我不行,16歲我放學後還揹着筐割豬草呢。”彭長宜笑着說道。
“我告你說,那可是個天才。好了,我們馬上要出發了,後天見。”
靳老師說完就掛了電話。
彭長宜長長嘆了一口氣。
這會,聽榮曼這樣帶着指責性質的口氣跟自己說話,他就從內心裡對這個女人有些反感。總有這麼一些女人,認爲自己先天就有優越感,先天就有指責男人的權力,他已經受夠了沈芳,所以,一切帶有指責的來自於女人的交談他聽來都十分不爽。
原來他覺得榮曼是個穩重優雅知深淺善解人意的女人,沒想到接觸一段時間後,也有着女人不可迴避的劣性。那就是自以爲是,儘管這種缺點她掩藏的比較巧妙,但終究是藏不住的,自從喀秋莎餐廳,到公交車上相遇,這個女人就沒有再給他留下好印象的時候。但是個人成見不能代替工作,榮曼的事,他該怎麼支持照樣怎麼支持,畢竟她代表着一個企業,有時企業的利益,也是政府的利益,企業和政府是息息相關的。
彭長宜想不明白,難道榮曼就是因爲這事來向自己興師問罪的?
他請榮曼坐下,出於對企業家和女士的尊重,彭長宜沒有坐到辦公桌後的皮椅上,而是陪榮曼坐在了沙發上,他笑着說道:“榮總想多了,我怎麼能躲你吶,誰不願跟漂亮的女士出差啊,我實在是臨時有事,這才換國慶市長帶隊,我們有時身不由己,晚上頭睡覺之前所有的時間是不受自己支配的。”說到這裡,他還想禮貌地說一句,請榮總理解。心想,說那麼多幹嘛,用得着她理解嗎?所以這話就沒說。
榮曼笑了,她的頭微微傾着,說道:“真的嗎?”
榮曼在說“真的嗎”三個字的時候,眼裡是無盡的柔情,並且有誇張的懷疑,陪着線條優美的微微彎起的嘴,說不出的俏皮和嬌柔,有一種小兒女的嬌態,彭長宜心裡一動,他不敢看她了,忙別過臉去,說道:“這有什麼懷疑的?”
“可是,有人表現的恰恰相反,有和美女共處的機會都臨陣脫逃了……”
她說話的聲音很柔,帶着她特有的南方口音,語調輕柔浪漫,如果這種聲音換個場所可能聽着會十分舒服,但是在市委書記的辦公室裡,這種聲音就讓彭長宜聽起來渾身不自在,甚至打冷戰。
彭長宜沒有接她的話茬,而是一伸手,說道:“請用茶。”
榮曼端起茶杯,輕輕地放在嘴邊,優雅地抿了一口,放下。
隨着她的動作,一股淡淡的若有若無的香水味徐徐襲來,本來是很好聞的味道,而且榮曼是個很善於用香水的女人,她懂得出席什麼樣的場合,用什麼樣的香水,今天來市委書記的辦公室,她選擇了一款很談談的鴉片香型的香水。但就是這麼淡的香水,對於有過敏鼻炎的彭長宜來說,仍然刺激了他的鼻粘膜,讓他的鼻腔有一種又酸又癢的感覺,一番呲鼻弄眼後,他知道要打噴嚏了。無論如何衝着女士打噴嚏也不是什麼文明的舉動,他趕快跳起來,走到一邊,背過身去,痛痛快快地打了好幾個噴嚏。
榮曼說道:“感冒了?”
彭長宜用紙巾擦着鼻涕,說道:“沒有,鼻炎。”他不好說自己打噴嚏的原因。
榮曼笑了說道:“那沒看醫生嗎?”
“這個還用看醫生?又死不了人。”不知爲什麼,彭長宜越來越不喜歡榮曼說話的聲音和腔調。
“真的嗎?”榮曼再次浮現出那種表示懷疑的小女兒的嬌態。
榮曼似乎很喜歡這三個字,彭長宜看了她一眼。正好和榮曼含情脈脈的目光相對。就見榮曼的臉上莫名地泛出淡淡的酡紅,眼波流轉,宛如醉酒。
彭長宜急忙收回目光,這次,他沒有坐回到沙發,而是做到了辦公桌後的皮椅上,說道:“我是鼻粘膜過敏,所有的刺激氣味,都能讓我打噴嚏。”
榮曼垂下眼簾,她知道彭長宜指的是什麼氣味了,有了片刻的尷尬。
“榮總,今天找我有事嗎?”彭長宜用一種公事公辦的神態說道。
榮曼立刻從剛纔的尷尬之中恢復過來,說道:“沒事,我就是剛纔聽朱市長說彭書記不帶隊了,換做他帶隊,正好來這裡辦事,就順便上來看看彭書記。”
“哦,我沒事,工作需要,正好省裡的廉政建設宣講團要來,這是黨口的事,所以不能走開。”
顯然榮曼非常滿意彭長宜的理由,她笑着說道:“我沒有別的意思,能跟彭書記一起出差,近距離的聆聽您的指示,對我來說是一次難得的學習機會,後來聽說彭書記不去了,心裡感覺有點遺憾。”
彭長宜笑了,說道:“榮總太客氣了,朱市長比我懂經濟,他帶你們處考察,會更有益處。”
榮曼不置可否,她笑着換了個話題,說道:“如果彭書記沒事的話,晚上坐坐,也算是給遠行的人送行。”
“哦,今天不行,我到現在都不敢動,約了人談事。”彭長宜說這話時,一點猶豫都沒有,而且還煞有介事地看了看錶,說道:“也該來了,怎麼時間觀念這麼差?”他的口氣裡有了不太明顯的逐客的意思。
榮曼果然是聰明的女人,她端起水杯,又喝了一口,說道:“好吧,改天我再約彭書記,既然你有事,我就先告辭。”
彭長宜聽了她的話,就勢站了起來,說道:“好的。”
榮曼走了過來,伸出纖弱的小手跟他握。
彭長宜禮節性地捱了挨她的手,不敢實握。
榮曼顯然不是這樣,她的手攥住彭長宜手的一瞬間,發現彭長宜的手想縮回去,就使勁握住他的手,然後頗有挑戰意味地看着他。
彭長宜怔了一下,不敢看她那雙柔情似水的眼睛。
榮曼鬆開了手,看着他,嘴角浮現出一絲嘲諷的笑,至少彭長宜認爲那是嘲諷的笑,就好像是在笑他堂堂一個大男人,卻是如此的小氣。
榮曼沒有徑直走出去,而是到了門口轉過身來,看了彭長宜一眼,這纔出去。
彭長宜當然不會擡頭注視她的背影,假裝低頭整理桌上的東西,聽到關門聲後,他才擡起頭,下意識地聞了聞被榮曼握過的手,有一種談談的香味。他起身,來到裡屋,洗了洗手,又洗了一把臉。
出來坐在辦公桌後,被榮曼打斷的思緒重新又回到他的腦海裡,彭長宜長長嘆了口氣,週六註定是不能去德山了,去不了沒有關係,以後再找機會,但是讓彭長宜感到爲難的是,自己爽約不說,根本沒法跟陳靜解釋,他不知道怎麼聯繫她,想了想,他打電話把老顧叫了上來。
老顧進來後說道:“彭書記,有事?”
彭長宜看着老顧說道:“週六出趟遠門吧?”
老顧咧開嘴笑了,心說,出遠門還不是常有的事,就說道:“沒問題,去哪兒?”
彭長宜沒有直接回答他,而是說道:“你自己去,週五下午走,週六趕回來,週日還要用車。”
老顧點點頭,又問了一句:“去哪兒?。”
“德山。”
彭長宜說出這兩個字後,就把身子轉了過去,翻看着桌上的文件,故意表現的漫不經心,掩飾着內心的尷尬。
一聽去德山,老顧就明白了怎麼回事,說道:“沒問題。”
彭長宜又說:“抽空你去我住的地方,櫃子裡有兩條毛毯,給陳靜帶着,另外你到賣電器的商店轉轉,看看有沒有賣熱手寶的,給她買一個。”
老顧咧着嘴笑了,說道:“您怎麼不自己去?”
彭長宜說:“我走不開,週六省裡來宣講團,老師帶隊,而且週日也給我安排了任務,讓我陪他回我們家,那裡有商州遺址,他去那裡考古。本來陳靜給我打電話,我說好了週六去看她的,沒想到又有變化。”
“那您可以跟她說,晚幾天去呀?”老顧想還是讓書記自己去好。
“如果能跟她說我早就說了,不是跟她沒法聯繫嗎?她搬了宿舍,給我打電話用的是學校的投幣電話,所以你先去,先把這些東西給她帶去,對了,把這個給她。”彭長宜說着,就彎腰從裡面的抽屜裡拿出了一個嶄新包裝的手機,一看就是新買的。說道:“這裡面我已經裝上卡了,打開就能使,另外教她第一次怎麼充電。我去不了的事,你好好跟她解釋一下,下來找時間我再單獨去看她。”
老顧至此明白彭長宜爲什麼讓他跑這一趟了,他是不想爽約,但是又聯繫不上陳靜,所以纔派他特地跑一趟。他接過手機,高興地說道:“沒問題,我什麼走?”
“剛纔不是告訴你了嗎?週五下午走,週六趕回來,週日還要用車。路上注意安全,你到了後給我打電話。”彭長宜邊說着邊低頭扯下一張便籤紙,寫了一行字後給老顧,說道:“這個是她的年級和班級號。”
老顧接過紙條,不由地笑了,說道:“好嘞!,保證辦好,您放心吧,我到後立馬讓小陳給你打電話!嘿嘿。”
彭長宜坐在辦公桌後面的皮椅上,看着老顧。
老顧發現彭長宜看着自己,就眨着小眼睛說道:“怎麼了?還有什麼需要交代的嗎?不過沒關係,反正今天也不走,您什麼時候想起來再告訴我不遲,甚至我走到半路您都可以隨時給我打電話下指示,呵呵——”他又笑了起來。
彭長宜看着他,也不由地笑了,說道:“看起來你很高興?是不是很樂意出這趟遠差?”
“當然了,我當然樂意了,當然高興了!”老顧一連說道。
“你幹嘛高興?”彭長宜也笑了。
“您說我能不高興嗎……”老顧說着,回頭看了看房門,見房門關得嚴嚴實實的,就站在彭長宜的對面說道:“能充當您的使者,縮短您打光棍的時間,別說這幾百公里,就是再遠再累我也高興去,嘿嘿——”
老顧說完,竟然像孩子一般搓着手,顛着身子,顯然他很樂意做這事。
彭長宜看着他,嘆了一口氣,說道:“這事指不定怎麼着呢,別跟外人說。”
“當然,您放心,咱們的事,我從來都不跟你嫂子說。”
彭長宜再次看着老顧,說道:“老顧,坐下,陪我呆會。”
老顧見書記心情並不是太好,就坐下了,等着書記開口說話。
彭長宜認真地說道:“你看小陳這丫頭怎麼樣?”
書記這麼直言不諱地問自己這個問題,這還是第一次。憑良心說,儘管他從不打聽書記的私事,但或多或少他也瞭解一些書記的事,但是職業所限,有些事他會帶進棺材裡都不會和任何人講的,就像他說的那樣,無論是三源還是亢州,他從來都不在家談論工作上的事,彭長宜對他不薄,儘管比自己小十多歲,但是他非常佩服彭長宜的爲人,仗義爽快磊落,而且佩服他的精明,更喜愛他的做事風格,主意多,辦法多,手段多。所以這麼多年來,老顧就像一個忠誠的老僕人,無怨無悔地追隨着彭長宜。彭長宜的婚姻不幸,他是看在眼裡急在心裡,但是他又不能左右和過問甚至插手書記的私生活,聽書記這麼直接地問他對陳靜的意見,他當然要把自己最真實的想法告訴給書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