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是大問題。
李真說的必須是對的，李真說的每句話都不能被質疑，都是絕對的真理。
高志航怎麼能說上邊的環境不殘酷呢？
有很多人不滿意了，皺眉看着高志航，心道高志航不會說話。
李真倒是無所謂，他從不在意這些東西。科學，不就是不斷的假設，又不斷的被推翻麼？
自己說的也只是理論的，自己沒有去過，沒有研究過。自己只是給大家了一個理論上的答案，不一定是百分百正確的。
高志航又說：“飛行到大概九公里的時候，我們就穿過了雲雨層。也就是李師所說過的對流層。只要一穿過對流層，你的眼前就豁然開朗，像是進入了另一個世界一樣。腳下的大地離你遠去了，你再也看不見腳下的大地了，因爲被厚厚的雲層遮擋了。”
“你擡頭，只能看見藍瓦瓦的天空，很高很高，似乎沒有極限一樣的高。高的讓人有種恐懼的感覺。太陽變得無比的清晰，我們甚至看見了幾顆星星。剛上去的時候，太陽光非常刺眼，適應了很久才能睜開眼睛。但是睜開眼睛之後，你會被眼前的景象所吸引。”
高志航臉上充滿了陶醉的表情，看了眼聽得如癡如醉的衆人，繼續說：
“尤其是下午這個時候，太陽光紅燦燦的，金燦燦的。腳下的雲全部都是紅彤彤的。遠處有些地方應該在下雨，因爲我們甚至看見了很大的烏雲雲團，非常清晰。閃電就在我們同樣的高度流竄。但是看不見雨。”
“我猜想，如果是晚上去了上邊，一定會被漫天星斗迷住。一定會看見這輩子都看不見的那麼多的星辰。我們在空中看不見下邊，下邊就是雲團，就像是天空中的國度一樣。厚厚的，給人一種很踏實的感覺，還有種能踩上去的錯覺。當然，不能踩，那只是錯覺。飛了一陣，我們覺得人類竟然是如此的渺小，包括鵬式，也是如此的渺小。”
“整個天地都安靜了下來，整個世界上似乎只剩下了發動機的轟鳴，什麼都聽不見了。也確實聽不見了。上邊甚至沒有風。應該沒有風吧，我也不知道，我是猜的。”
“……”
高志航說完，柳驚鴻喃喃一聲：“你說的那麼美？”
“是，很美。”
柳驚鴻皺皺眉：“可是上邊就沒有危險麼？”
“沒有危險，暫時沒發現危險。也許是鵬式密封的很好，所以沒有感到危險。”
“一定有危險的。”柳驚鴻深深看了高志航一眼。
高志航終於醒悟過來，正色點頭：“危險自然肯定是有的，但是鵬式的性能太好了，密封的太厲害了。所以我們是安全的。”
柳驚鴻這才滿意的點點頭。
李真笑了笑，也不以爲意，心道，看來自己抽時間是得重新改一改曾經的理論了。
他不在乎別人捧他，也不在乎別人貶他。
他強任他強，我心照大江。他只是一個科學家，推翻自己的理論也無所謂，堅定自己的理論也可以。不在學術上固執，不在學術上剛愎自用，也不在學術上強撐面子。
年紀不大，但是得到過這個世界上所有人能想象的到的所有榮耀的巔峰。也受到過世界上最艱苦的環境。心裡早已波瀾不驚。
“驚鴻。”
“在的李師。”
“把照片挑幾張好的，印一本書籍，由高志航口述寫一本《高空一萬米》，將這些照片印在書中，讓更多的人能夠了解那個禁區。”
柳驚鴻皺眉，還要寫書，那這不更是要推翻李師曾經的禁區理論麼？
“李師，這個就……”
“去辦吧。你們不要想着我以前說過那是禁區，我曾經沒有說過那樣絕對的話。那裡也只是高空一萬米，而平流層的高度是在10000米——200000米。越高，受到的壓強越大。而且，如果我有了錯誤就不能推翻了麼？我只是對那個高度進行了理論設想，但我從未去過，理論總會有出錯的時候。任何人都可以推翻我的理論，只要他是對的就行。學術只能在乎對錯，不要在乎是誰。”
李真說完，場中靜了靜。然後猛然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
衆人激動地鼓掌，然後議論紛紛。
“李師這樣的精神值得學習啊。”
“是啊，李師這樣纔是新九州的典範，不在乎榮譽，只在乎學術，這纔是真正的科學家。”
“李師的一番言論猶若醍醐灌頂一般，讓我醒悟了，我們要深刻學習李師的自我肯定與自我否定精神。”
“是啊是啊。”
“……”
包括高志航也是激動的鼓掌。
李真皺皺眉頭，看見這些不知是真實還是虛假的掌聲，心裡突然有些疲憊。
曾經的那些只知道埋頭科研的人都到哪裡去了？
曾經的那些根本不在乎榮譽不榮譽，根本不在乎臉面不臉面，只在乎自己在某一個領域內的研究成果，只在乎自己在一個領域內能有多少貢獻的人們！
哪兒去了？
自己曾經在書中寫過，那是生靈的禁區，但自己沒有說過那是絕對的禁區，絕對不能去。
而他們卻擅自認爲自己說的話就必須是絕對的，他們擅自認爲自己的每一句話，要麼極左，要麼就是極右。他們擅自的認爲，自己不能說中肯的話。
所以高志航說那個地方沒有危險的時候，他們覺得高志航不會說話，覺得高志航不會做人。覺得高志航在公然挑釁自己。
但其實沒有……
自己從未說過絕對的話，但他們偏要下意識的認爲，自己說的話就是金科玉律。
我承認了，我順從他們，我沒有去提那一茬，我只是說了自己的理論可以推翻的時候。
他們又開始爭相叫好……
他們現在，總能找到任何理由來‘學習我’，擡高我，吹捧我。也總能找到任何理由，讓自己始終成爲神。
可我不是神……
李真深深的嘆口氣。
他不禁自問，是我創造了九州科學院？還是九州科學院綁架了我？
從此我再也不能出錯了……
因爲我不是別人，我是九州科學院的院長，是開創者麼？
疲憊。
但李真卻依然沒有說什麼多餘的話，對着衆人強笑幾聲：
“回吧。發電報問問，那些國家的機場修建工作，到了什麼關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