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扎人的錐子
時間過得飛快,眼瞅着1895年就要過去了,這一年發生的意想不到的事,可真是太多了。
由於出了上次的事,孫綱擔心朝廷對海軍的“創收”行動有異議,所以一直對朝中的消息極爲關注,果然不出所料,不多久,翁師傅就指使御史言官上奏,說海軍“各艦挾帶私貨,以訓練護航爲名,行走私貪污之實”,又說“每至他國港口,各艦管帶率衆淫賭於岸上,去船者有半,至夜不歸”,還說“因有巨利可圖,各艦皆離海口,各地軍港竟無一艦守衛”也不知他們都是從哪裡得到的消息,讓孫綱無比“佩服”這幫言官們的想象力。
中堂大人當然不能任由他們在哪裡胡言亂語,有理有據地展開了反駁,“海軍爲商民護航乃天經地義之事,觀世界諸國莫不如此,非爲得利,撫萬民,布國威於四海耳,”他拿出了北洋諸艦從古巴,秘魯帶回的當地華人贈送的“萬民傘”“萬民旗”,說“古巴,秘魯等國華工,聞我水師來,無不歡呼雀躍,相擁而泣,如見親人,何也?感朝廷不忘之恩也,彼國見我水師來,畏我軍威,亦不敢欺壓我民,使在水火之十數萬人華人將死而得生,知朝廷於絕島窮荒,尚不忍一夫所失,何況大清之萬民!”指出了海軍護航撫僑對穩定社會發展的重大政治意義,又說“海軍得護航之費,皆入海軍專款,以爲諸艦維護之用,所省經費實多,”指出這樣做的目地是爲了緩解朝廷的財政壓力,然後又說“護航之艦多系快船潛艇,各軍主艦皆守口護岸,未有擅離者”,指出那些言官們妄加指責,實屬無中生有,這樣一來,這一回“論戰”,中堂大人又贏了。
但事後李鴻章曾對孫綱說道:“言官制度,最足壞事,故前明之亡,即亡於言官。此輩皆少年新進,毫不更事,亦不考究事實得失,國家利害,但隨便尋個題目,信口開河,暢發一篇議論,藉此以出露頭角,而國家大事,已爲之阻撓不少。”
中國邁向近代化的腳步,每向前一次,總會有各種各樣的頑固勢力絆在哪裡!
“我讓軍情處‘駐京辦’列了個名單,包括目前可能拖咱們後腿的所有這樣那樣的頑固們。”馬玥曾經很認真地對他說道,“京官和地方官加起來也就幾百個吧,只要你一聲令下,我可以讓他們在一個月內全部消失。”
孫綱又一次淚流滿面,“後腿派”官員們全體逃過一劫。
“關鍵是在於這個國家目前的某些體制,”孫綱爲了不讓“手握重兵”的愛妻作出什麼“過激”的舉動,“耐心”地對她解釋道,“殺掉這一大幫不要緊,科舉考試就又會提拔上來一大批,你殺得完麼?”
“我說上次朝廷不是罷了一批麼,這次又都是從哪兒冒出來的。”馬玥恍然大悟,點頭說道,“你的意思是毛病是出在制度上。”
“可以這麼說,”孫綱說道,“主要問題還是出在思想意識上,通過部分制度的變革可以促進思想意識的改變。”
“怎麼才能快點促進從上到下的思想意識的覺醒呢?”愛妻很認真地問道,“現在這個樣子變得可是太讓人鬧心了。”
“那就只有一個辦法了。”孫綱的嘴角露出一絲奇怪的笑容,
“是什麼?”她盯着他問道,
“那就是,”孫綱一字一字地說道,
“戰爭。”
“我看你現在有希特勒化的傾向。”馬玥聽了孫綱的話嚇了一大跳,說道,
“這是咱們倆私下裡這麼說啊,我從沒和別人講過,”孫綱看着她笑道,“如果不是鴉片戰爭敲碎了天朝上國的迷夢,中國人還要沉睡多久?如果不是甲午海戰讓中國人意識到了海軍和海權的重要,中國是不是就此滑向深淵了?”
“我明白了,就象一個沉睡的人,你沒法子喊醒他,就只能用錐子紮了,是吧?”馬玥立刻用一個“形象”的比喻表示她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可是,這大清國周圍的錐子也太多了。”
“所以,怎麼能把人扎‘醒’而不至於扎‘死’,是一個很不好解決的問題。”孫綱說道,“我現在防的,就是身邊的兩個大錐子別這麼快的扎過來,給我讓點時間,讓我把傢伙準備好。”
“俄國和日本,哪個都夠你喝一壺的。”馬玥說道,“對了,軍情處在日本的人探來的消息,日本人好象也在自制軍艦,而且還在買呢,只是多大的不清楚,不知道違沒違反條約。”
“中堂大人現在正向日本交涉那兩艘已經轉售的戰列艦的事,”孫綱說道,“他知道我不放心這個。”
“也是大清陸軍太不爭氣,”馬玥說道,“要是能稍微強一些,咱們現在是不是就可以打過去了?”
“陸軍裡也有好漢子,象聶將軍(士成),左將軍(寶貴),馬將軍(玉昆),只是他們腦中缺乏近代軍事思想,這回朝廷要編練武衛軍,請德國人來幫助訓練,應該有些進步了。”孫綱說道,前些天他已經知道了,朝廷將聶士成宋慶等部調回和北洋陸軍及部分淮軍一起組成武衛三軍,以德國軍法操練,編制也仿德制,武器裝備也都採用德國陸軍的,在孫綱看來,是大清陸軍在甲午戰爭中的拙劣表現刺痛了朝廷(大清陸軍的現狀表明,不但根本無法迎擊外國侵略者,甚至連農民的騷亂都應付不了),朝廷纔想建立一支真正的國防軍的。
大清陸軍自鎮壓了太平天國起義和捻軍起義後,多數部隊都沒有經過較大的戰事(左宗棠收復新疆之役和中法戰爭只是少數部隊參戰),過久的昇平歲月使本來戰鬥力就不高的大清陸軍更加腐敗,“兵則半屬空名,操則虛應故事”,“宿將久經凋謝,繼起者非其親戚,即其子弟,均爲未經戰陣之人,補伍皆以賄成,扣餉早懷積怨,驕奢居人先,戰鬥居人後”,四川提督宋慶就指出,陸軍將領“平日威德不行,士卒不服,見敵輒潰,遇物即擄,毫無顧忌,殺之不止”,“一經戰鬥,官則驚惶失措,勇則四散奔逃”,各軍皆然。隨軍助戰的武備學堂學生在戰後指出,他們“往歷前敵,親見備軍致敗情況,實由將帥不善訓練,士卒不常操習,火器不能研究,槍炮不度遠邇,地勢不細測量,住紮不設營壘”,“三省練軍大半旗兵之居城市者,平日居菸酒行賭,沉溺忘返,其官長士兵無人無煙癖,軍容之劣,鮮有出其右者。軍裝之外,腰間皆斜插煙槍一枝,見者無不發噱”,這樣的部隊,即使裝備了再先進的武器,也是發揮不出應有的作用的。
即使是士氣和軍容裝備較好的部隊,因爲缺乏有經驗並懂得近代軍事理論的指揮官,戰鬥力也是大打折扣的。甲午戰爭中,清軍敢與同日軍較量的指揮官腦子裡都是國內戰爭時期的“老經驗”,在進攻時仍沿用冷兵器時代集團衝鋒的戰法(後世裡的好多軍事題材電影也是這麼拍的,不知道是導演不懂還是以爲戰爭就應當是這個樣子的?),一擁而上,而且往往在1000米以外的遠距離就開始胡亂射擊,日軍則以密集火力在近距離猛烈射擊(好象還規定每人只能用8發子彈!),給予清軍以重大殺傷。在防守時,清軍的軍官們只注意正面防禦,忽視側翼,即使正面也無縱深兵力和火力配備。日軍只要從側翼出擊,即可迫使清軍全線崩潰。據觀戰的外國人說,“差不多中國人每一次打算守住陣地時,都因爲被敵人迂迴到他們的側翼而被迫後退,中國人簡直不知道該怎樣防禦自己”。在火炮的使用方面,問題尤爲嚴重,一是參戰各部不相統屬,火炮配屬於各部隊,不能集中使用。日軍則不論火炮多寡,一律集中使用以加強火力。二是不懂步炮協同作戰的原理,炮兵陣地總是選擇在“第一線步兵陣地內或其間隙。因此,火炮成爲顯著的目標,在戰鬥的初期階段,屢次被日本炮兵破壞”。清軍指揮官中也有個別人在戰爭實踐中總結了教訓,提出了改進意見,如聶士成即多次指出:“前次失利,皆由我炮未聚一處,各營顧已失機。倭炮不拘多寡,用則一處齊發”。可是並未引起應有的重視,前敵將領仍是我行素。清軍宋慶部曾奮勇作戰,炮兵的表現也是相當出色的,但由於使用不當,被日軍快炮“照準叢擊”,所帶火炮5門被擊毀4門,很快喪失了作戰能力。依克唐阿的鎮邊軍又接着重蹈覆轍,被擊毀火炮5門,全軍潰退。好在這些清軍將領總算從血淋淋的教訓中醒悟了過來,反攻海城時,清軍將所有的100餘門各種火炮集中起來使用,結果發揮了巨大的威力,奪回了海城,還算找回了些“場子”。當時,有的西方軍事觀察家就說:“中國陸軍的指揮官在基本戰略戰術和使用武器方面,顯示出可悲的無知”,“假使軍事長官們有一些現代軍事的知識,中國陸軍也許會給予日本方面以有用的損害,但是它的軍官們差一點否定了它一切成功的可能性”。
如果這個國家從上到下不改變對西方科技的態度,即使這一次甲午戰爭因爲他這隻小小蝴蝶的原因戰勝了,面對下一次可能爆發的戰爭,也還是會失敗的!
那麼,他現在能改變這一切嗎?
想起李鴻章和那些務實派官員們每次行動所遇到的挫折,孫綱的心裡不由得陣陣發冷。
算了,還是多關心關心正在建造中的戰列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