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裡頓時安靜下來,父親粗着脖子和不化骨對峙,不化骨卻姿態悠閒地坐在沙發上,根本沒有把父親的緊張戒備和憤怒開在眼裡,實力的不對等讓此時的父親在我的眼裡顯得很可憐。
我深吸一口氣,微微用力把父親拉了回來。“爸,這事你不要管了,他不會傷害我們的。”
這句話說出來,其實我自己都沒有多少底氣,畢竟在黎明前的小湖邊,我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不化骨對我的殺意,雖然我並不知道這是爲什麼。
我看着他,用祈求的眼神,希望他能對我的話做出肯定的答覆。
“簽訂新的契約吧!”他換了個坐姿。“你幫我找到雲如雪和那個叫做石正的男人,我可以饒恕你們剛纔對我的不敬!”
算是有條件的同意了我的祈求,我鬆了口氣。
“石正?哪個石正?”母親卻拉緊我的手。“是大河村的那個嗎?爲什麼要找他,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小區花園和人工湖被毀成那樣,和他有關嗎?”
她的神情顯得很緊張,她那麼肯定的猜測小區的事情和石正有關,是不是知道些我不知道的東西?
“你最好把天亮前發生的事情告訴她,讓她知道這件事情的嚴重性。”不化骨提醒我。
母親拉着我的手更緊了。“小冰,告訴媽媽,我出差這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嘆了口氣,拉着母親的手。“我們回房去說吧,可以嗎?”
我徵求不化骨的意見。
“就在這裡說吧!沒有什麼是我不能知道的。”他用下巴點了點還梗着脖子站在一邊的父親。“如果你們是忌諱他的話,讓他自己回房就是了。”
母親有些爲難,父親的脾氣她比誰都清楚。
“爸,要不,您先回房?”我晃了晃他的手。
只是一個微小的撒嬌舉動,相信每一個和父親關係正常的女孩在小時候,甚至長大之後都做過,卻讓父親楞住了,緩緩轉過頭來看着我,眼眶慢慢溼潤。
我也愣住了,記憶中,我從來都沒有和父親這樣撒過嬌,雖然很羨慕那些能用最平常,最輕鬆的樣子和父親撒嬌的同學,可面對嚴厲的父親,這個舉動我無論如何都做不出來,甚至不能想象自己有一天也會想別人那樣搖晃着父親的手臂,要這要那,要求這要求那。
看着父親,我的眼眶也迅速熱起來,喉嚨裡像是被堵了塊石頭一樣難受得厲害。
父親微微掙開被我拽着的手,擡起來,像對一個沒長大的孩子一樣摸了摸我的頭。
能感覺到,他的手有些發抖。
“爸……”
他搖頭阻止我說話。“爸爸這就回房,只要你們沒事就好!”他說着轉頭望着不化骨。
不化骨只是挑了挑眉,什麼話都沒說。
父親回房了,我扶着母親做到沙發上,自己坐到她旁邊,心情複雜的呆坐一會兒,沒有人開口,不化骨也催促。
我自己回過神來,振奮了下精神,清了清嗓子。“石正被姥姥接到小院裡大概八歲。”
“差不多九歲了。”母親開口糾正。“要不要把那孩子接到小院裡,其實你姥姥猶豫了很久,也跟我商量過,我勸過她,說要是覺得那個孩子危險,就不要勉強。”
“危險?”我詫異。一個不到九歲的孩子,能危險到哪裡去?突然又想起不化骨剛纔說的話,那麼小的一個孩子就更殺牛,難道就不敢殺人?
母親曾經在自己的思緒裡,沒有注意到我的表情。她點了點頭。“的確危險。那時候你還小,怕嚇到你,也是怕你和村子裡的其他孩子一樣用異樣的眼光看待他,會把他推得更遠,所以關於那個孩子的事情,她並沒有全部告訴你。”
“還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嗎?難道他不是孤兒?”
“他是孤兒沒錯,可你知道他是怎麼成爲孤兒的嗎?”
我點頭,這個我還是知道的。“火災,姥姥說他家裡人全被燒死了。”
母親苦笑。“那時候是冬天,最不容易鬧火災的季節。他家爲什麼會突然着火,而且火勢就猛烈到一下子就包圍了整間屋子,連救都來不及救嗎?你姥姥有沒有告訴你,着火的時候是深夜?”
我搖頭,突然想到了關鍵之處。
山村裡的人作息都很正常,因爲沒有什麼娛樂節目,一般九點最遲十點都上牀睡覺了,深夜時分是睡的最沉的時候,所以石正一家人才來不及從着火的屋子裡逃出來,那石正一個孩子又是怎麼倖免於難的?難道那個時候,他不在屋子裡?
深夜,一個孩子不睡覺在屋子外做什麼,在結合母親說的瞬間包圍了整座屋子,來不及施救的火勢……
我猛的打了更寒戰,震驚的看着母親。不會是我想的那樣吧?那實在是太可怕了,那時候他纔多大,不到六歲的孩子,而且那些都是他的親人啊!
母親看懂了我的眼神,她輕而慢的點點頭。“火就是他放的。圍着屋子灑了煤油,一包火就點着了,五條人命啊!他的爺爺奶奶,爸爸媽媽,還有他媽媽肚子裡六個多月的胎兒,全都沒逃出來。聽你姥姥說,別人救火的時候,他就站在一旁看着,對屋子裡的嘶喊求救置若罔聞,那個時候,你姥姥就覺得這個孩子有些不對勁了。”
“他爲什麼要那麼做?”我覺得一個孩子不可能天生就是邪惡的,能令石正做出這種令人髮指的事情,總是有原因的吧?“姥姥是怎麼看出他不對勁的?”
母親嘆了口氣,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到不化骨說道:“戾氣!”
“你怎麼知道?”就算搶走雲如雪焦屍的人真的是石正,那不化骨也只是見到了成年的他,和充滿征服慾望的雲如雪,以及活屍們待在一起,有戾氣並不奇怪,可說一個五六歲的孩子身上有戾氣,我怎麼都不能想象。“小時候,他雖然一開始很排斥我,可後來對我還挺好的,有好吃的好玩的都留給我,我和石頭他們一起玩,他雖然不加入卻也在一旁看着,有時候石頭他們和我鬧的太過分,他還會衝上來保護我。”
不化骨扯了扯嘴角,眼帶諷刺的看着我。“他是怎麼保護你的?是不是恨不得把那些他認爲欺負你的人都殺了?”
我楞了一下!回想起來,似乎那時候的情況真的像不化骨說得一樣。雖然年紀還小,可他握得緊緊一拳一拳毫不留情的砸在那些孩子身上的拳頭,和冒着紅血絲的眼睛,回想起來總覺得那時候的石正,與其說是個孩子,還不若說是領地被侵犯的小獸。
見我說不出話來,他又笑了一下,看了着母親。“你繼續!”
“你……”母親看着不化骨,似乎在爲不知道怎麼稱呼他感到爲難。
不化骨有些不耐煩。“我容許你們叫我劉尊!”
“劉尊,”直呼不化骨的名字,母親還有些不適應,語氣有些彆扭。“他說得對。你姥姥覺得個孩子不對勁,就是因爲他身上越來越重的戾氣。小冰,大河村裡每一個孩子百日的時候,你姥姥都會去給他們摸頂,這個你還知道吧?”
“知道。石正也是?”
“他也是。和別的孩子不同,他剛出生,身上就帶着戾氣,雖然很弱,但你姥姥也發現了,還交代石正的家人各種注意事項,對這個孩子好一點,就是爲了防止他身上的戾氣因爲負面的情緒滋長。”母親頓了頓。“開始的時候石正家人還挺疼這個孩子的,他除了性子內向一點外,和別的孩子並沒什麼區別,你姥姥見他身上的戾氣並沒有滋長也就放心了。”
一定是事情後來發生什麼變化了吧?否則石正怎麼會變成後來那個樣子,除了我之外,用戒備和仇恨的眼光看待每一個人,就連姥姥也不例外。
“說起來,他也是個可憐的孩子。”母親有些爲難的看着我,似乎接下來的話讓她有些難以出口。
可母親越是這樣,我就越是好奇。“到底怎麼了?”
母親糾結了好一會兒,還從牙縫中艱難的擠出了幾個字。“他的性徵不明顯,可以說是雙性人,也可以說是無性人!”
“啊?”我怎麼會沒想到會是這個。
“什麼是雙性人和無性人?”不化骨疑惑的看着我有些發熱的臉。
這個要我怎麼解釋啊?
母親也有些尷尬,畢竟在場的都是成年人,不是孩子。
她清了清嗓子,用不化骨能理解的語言簡短的解釋了一下。“就是不男不女,或是可男可女!”
不化骨皺了皺眉頭。“寺人?”
寺人就宦官,閹人。不化骨居然以爲石正是太監!
“寺人是人爲造成的性徵缺陷,石正卻是天生的。”這個話題開頭有些艱難,但話說開了,母親也沒有那麼尷尬了。“小時候還不明顯,所以你姥姥沒看出來,大家都以爲他是個男孩,可等到長大一些,這方面的畸形也就顯現了出來,連和他一起上廁所的孩子都發現了,紛紛嘲笑他,排斥他。他家裡人這才發現,知道我是兒科的醫生,還曾經託你姥姥讓我去看過。”
“這種情況不是可以用手術矯正的嗎?”我搜颳了一遍自己少得可憐的醫學知識,似乎在哪裡聽說過有這些案例,當然都是成功的,不成功也不會放上來讓大家知道。
“能矯正的畢竟是少數,石正的情況也比較特殊,我不敢給他們太肯定的答覆,以免石正的家人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可我沒想到他們知道即使能手術,那也是一筆龐大的費用後,會有遺棄這個孩子的想法,還被他知道了,正好那個時候石正的媽媽肚子裡的孩子已經六個月了,大概他們覺得,沒有了石正,也會有別的孩子把吧!”
“所以,他就把家人全部點火燒死了?”我覺得自己的手都抖了。“難怪他和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你阿爺阿奶、阿爹阿孃也不要你了嗎?’他是覺得我和他是同類人,纔對我比較不同的嗎?”
母親看着我。“開始或許是,但等你姥姥察覺到他對你的想法越來越不單純之後,矯正過他幾次,他非但沒有聽進去,後來逃走了,還帶走了雲家祖傳下來的那本古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