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最後一天,大盟與衆書友相伴到最後,十五郎萬分感動。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保質,完本相報。)
“生當作人傑,死亦爲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
天樞城,昔日後宮所居之杏園,杏花繽紛,杏子灼灼。
就在這滿園杏色之下,狄烈手執那封素箋,朗聲念畢,感概不已:“你們看,連李清照這樣的才女,都給你們天驕營賦詩了。嗯,這詩倒還真是貼切啊!”
在狄烈身旁的,是楊調兒與身體剛剛復原的葉蝶兒。
“易安才女的大名,我等也是仰慕久矣,不想竟能得其贈詩……”楊調兒接過素箋,神色甚是歡喜。
葉蝶兒卻是鬱郁:“女兒嶺之役,姐妹們調零着實在太多、太慘了……”聲音哽咽,伏在楊調兒肩膀抽泣。
嗯,現在,大家也都認同,將那座無名山丘,命名爲“女兒嶺”。
楊調兒輕拍葉蝶兒肩背,淚花閃閃:“可憐趙指揮使與玉奴二人,至今未醒……”
“醒了!醒了!”遠處跌跌撞撞奔來一女,正是侍奉狄烈的女侍之一景櫻桃。但見她滿面喜色,“她們醒了!”
在杏園的三號樓,昔日諸郡主的專屬樓二層,穎陽縣主趙含玉。正默默爲躺在軟榻上,多日昏迷不醒的四姐趙玉嬙擦拭身體。同時按照郡王殿下的吩咐,爲四姐活動舒展四肢、翻轉身體,以保持機體功能。
盥洗完畢,協助護理的女護兵端盆退下。趙含玉搬來錦墩,坐在牀榻邊,輕輕握住四姐那帶着繭子的手掌,貼在自己柔嫩的面頰。凝視着那張宛若熟睡的淡暈面龐,趙含玉不禁幽幽低語:“四姐,你說過的。要回來的……我們不是約好一起回東京的嗎?還要一起重遊金明池。聽‘金明夜雨’……好像我們十六歲那年一樣,偷跑出家門,日觀蓮塘藕,夜眠寶津樓。傾聽雨打殘荷。剪燭夜話至天明……”
趙含玉說到後面。晶瑩剔透的淚珠,順腮滾落,滴在趙玉嬙臉上……當其中一滴淚落到眼睫上時。趙玉嬙的睫毛突然動了一下。
趙含玉正沉湎在往昔回憶中,並未注意到這個細微變化,依舊哽咽道:“雖然翌日回府,我們被禁足了整整兩月,但那感覺是多麼美妙,我們相約來年再聚……可是、可是,來年,就是靖康二年……四姐,真想與你一起重來一次啊!”
“嗯,那……我們就……重來……”
這突出其來,斷斷續續的聲音,令趙含玉嬌軀一震,倏地妙目圓睜——牀榻之上,四姐那熟悉的微笑,如夢似幻,綻放在眼前。
“四姐……我不是做夢吧?”
“那你咯吱一下自己看看……別咯吱我,我怕癢……”
“四姐……你真的,回來了。”趙含玉噙着淚水,笑靨如花。
門外,狄烈、葉蝶兒、楊調兒、景櫻桃,靜靜佇立,欣然而笑。
桃花灼灼,杏花夭夭,荷風送爽,今夕何夕?
在趙玉嬙甦醒兩個時辰後,辛玉奴與其餘幾個重傷女兵也先後轉危爲安,並在精心看護下,日漸康復。
奇蹟的確發生了,但創造這個奇蹟的,卻並不是老天,也不是天樞城那一個個國手御醫,而是一個誰也想不到的人——他們的城主:狄烈。
事實上,在趙玉嬙等女兵被搶救回來後,基本上都只剩一口氣,每個人傷勢之重,以這個時代的醫療條件,幾乎是必死的結局。所有軍醫會診之後,都只能遺憾搖頭,給出的答覆驚人地一致“盡人事,聽天命。”
天樞城軍醫,全是昔日北宋宮廷一流御醫,每一個人都當得起國手的稱譽。這些人都攤手,諸女的命運,似乎也就註定了。
數日之後,狄烈安排完第一、二整編師在河北的駐防事宜,火速趕回天樞城。一進入天樞總醫院,就將一個軍用急救包拍在衆軍醫案前:“用這個,不惜一切代價,救活她們!”
狄烈的軍用急救包,與所有天誅軍將士的都不同——它來自未來。
裡面不光有真空包裝的無菌紗布、藥綿、針管、輸液管、止血劑等急救物品,更有來自後世的抗炎藥、急救藥等藥品。在以青黴素爲代表的抗炎藥品問世以前,戰場傷亡絕對是個驚人的數字。青黴素問世之後,不知挽救了多少必死的生命。
趙玉嬙、辛玉奴等女兵,原本也是被宣佈爲必死無疑。但是,狄烈那一個來自後世的軍用急救包,硬生生將諸女從死神的懷抱裡生拉硬拽回來。
天樞城的軍醫們,首次目睹了什麼叫“藥到病除”、“起死回生”。這些昔日頂級御醫,看向城主的眼光,除了拜伏,再無其餘。
狄烈,似乎永遠不缺奇蹟。
……
“我的天驕營怎樣了?”轉危爲安後的趙玉嬙,最關心的就是這個問題。
“很不好。”狄烈沒有隱瞞的意思,“天驕營,恐怕從此要從戰鬥序列中撤消。”
“爲何?難道……難道女兵們,都殉難了?”趙玉嬙臉色一陣陣發白,緊緊抓住狄烈的手臂,指甲幾乎陷入肉中。
狄烈面不改色,恍若不覺,平靜道:“出擊前,女兵共有四百人,戰後統計,生還者,共二百二十八人,大部分女兵還存活。”
“那不是還有半個營!再加上青蓮帶到長安的那半個都,天驕女兵營還在!爲何要撤消?”趙玉嬙幾乎是喊出聲來。
陪伴在一旁的葉蝶兒與楊調兒,掩面而泣。
“女兵們……再不能上戰場了……”趙含玉含淚說出了最終答案。
兩天兩夜的阻擊戰。超負荷的戰鬥,以及最後的血戰,已經極大地損害了女兵們的身體。這種損害,不僅僅體現在外部受傷上,更有對身體器官機能摧殘——毒煙燻蒸、火花刺眼、從口鼻到心肺,全方位遭受嚴重摧殘。
倖存的二百多名女兵中,重傷致殘,不下數十人。有的失明、有的毀容、有的手足俱廢、有的癱瘓難起——其中就包括辛玉奴;其餘落下喘咳、手足無力、視物不清……等等後遺症的,佔一半以上。
如果重新體檢的話,估計符合入伍條件的女兵。連一個隊都湊不滿……
天驕女兵與天使營、天簌營的女兵最大的不同。就在於不可再生性,無法大量招兵補充,幾乎是死一個少一個。
天驕女戰兵,是特殊時期的特殊產物。在這個“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時代。註定只能短暫存在。要像後世那樣形成女兵機制。一代代延續下去,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天驕女兵營,已經完成了自己的歷史使命。她們綻放着璀璨奪目的光彩。如曇花,似流星,在閃亮着最耀眼的一道流彩之後,以華麗之姿,謝幕。
……
西山英烈峰,女兵陵園,所有戰亡女兵的遺骸,全部葬歸此處。按狄烈的要求,此處開闢爲紀念堂,供奉女兵的靈牌。而浮山旅的烈士,則葬於女兵陵園左近。他們生隨女兵戰鬥,死亦可伴護女兵。
五月二十七,烈日炎炎的夏日,西山松柏青翠,涼風送爽。
在趙玉嬙強烈要求下,狄烈同意她乘坐軟兜,上英烈峰參觀新近落成的女兵紀念堂。
狄烈、趙玉嬙、葉蝶兒、楊調兒、趙含玉,兩名擡滑竿士兵,還有嬛嬛帝姬——她是代表朱皇后,回來慰問探望女兵的。
魂兮歸來堂,在女兵陵園的正前方,佔地約三畝,中間一個栽着松柏的院落,環繞着三間大堂,內裡格局與擺設,很象是後世的紀念堂。
大門兩側,有兩塊石制聯詞,上書兩句詩“爲有犧牲多壯志,敢叫日月換新天”——這是狄烈的題詞,他沒有什麼詩才,只有借用後世太祖的名句,用在此處,卻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正堂是供奉着女兵的靈牌祭堂,左配室是陳列館,收集了許多女兵的遺物、兵器;右配室是事蹟館,掛了不少女兵的畫像,並配有女兒嶺阻擊戰的詳細解說詞,以及女兵們英勇戰鬥事蹟。
狄烈、趙玉嬙一行,先到正堂上香祭拜,然後轉到左邊陳列館。看着那猶帶血腥味的殘缺長匕、沒有爆炸的霹靂彈、炸膛的火槍,趙玉嬙與葉蝶兒這兩位親歷者,不禁又想起那血火交織的兩天兩夜,心潮起伏,難以平靜;而女兵們的諸多遺物:銀鈿、鐲子、帶血的殘破軍服,尤其是那面寒梅旗,更令二女睹物思人,泣不成聲。
事蹟館裡,掛了約三十餘幅女兵畫像。這些畫像都是事後畫師根據女兵們的記憶描述補畫的,除了朱婉婷、曹妙婉這樣的高級指揮員,也有普通女兵,而且隨着時間推移,畫像也將會越來越多。天樞城最不缺畫師,誰讓徽宗的翰林院裡,供養了一大批這樣的人才呢。接收了北宋皇朝大量遺產的天樞城,找幾個一流畫師,實在再簡單不過。
狄烈沉聲對諸女道:“我準備在真定城外的那座女兒嶺上,建一座衣冠冢,同樣立一紀念堂,佈置若此,再將易安居士那首詩篆刻於碑上。可任天下人公開祭拜戰亡的女兵與浮山旅將士。”
館外突傳來一女聲:“玉奴代諸位犧牲的姐妹,謝過軍主。”
狄烈與諸女目光投注,正見辛玉奴坐着輪椅,一臉安詳地出現在館門前,在她身後推輪椅的,卻是一名男子。
郭大石。
趙玉嬙、葉蝶兒、辛玉奴,楊調兒,四女八雙手,又一次緊緊握在一起,只少了一雙手——曹妙婉。
“我們還在,天驕營就在,即使不能再上戰場,也將會成爲一個永遠的榮譽營!”
這是女兵們心中永遠的不落的天驕營。
郭大石突然沒頭沒腦地蹦出一句:“軍主,屬下要成親了。”
狄烈一怔,隨即笑道:“好啊!直接向你所在旅部請假就好。反正最近也沒有什麼戰鬥要打,你可以請個長假。哦,新婦是哪家小娘子啊?”
郭大石目光一垂,溫柔地落在辛玉奴身上。這位雖然坐着輪椅,卻依然難掩麗色的巾幗,略顯蒼白的臉色飛起兩抹紅暈。
狄烈與諸女恍然大悟,無不爲二人感到高興,紛紛祝賀。
嬛嬛有些擔心道:“可是玉奴行止不便……”
郭大石語氣堅定道:“今後,俺就是玉奴小娘子的腿腳,她想到哪裡,俺就推着她去哪裡。若是似這般高山,俺就揹着……”
這時諸人才注意到,郭大石背上還掮着一具簡單卻牢固的背兜……
郭大石以一個小人物的執着,演繹着屬於自己的幸福。
其餘天驕營倖存的女兵們,安知在未來的歲月裡,不會找到屬於她們的幸福?
女兵如花,她們永遠不會死,只會慢慢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