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子調查勢如破竹,先是王小帥帶着人馬把老郭從越南引渡回國,李斌很快就審訊出梅曉楠當初對桑紅使用的陰謀,顯然老郭知道的並不多,他只是供出對他威逼利誘的黑暗勢力,痛哭流涕地說,如果他不這樣做,他在韓國留學的女兒,就會處境悽慘。
沿着威逼利誘他的黑暗勢力,順藤摸瓜,很快就坐實了梅曉楠策劃的陰謀——
抓捕監控梅曉楠的人壓根兒沒有找到她的行蹤,十萬火急地東突西闖了兩天,負責機場監控的人,才意外得到了梅曉楠已經在出事的那晚乘坐凌晨一點四十的航班,飛往了美國洛杉磯。
馬上就有專業的人員跟着出國,追捕梅曉楠。
宋書煜在抓捕梅曉楠遇挫之後,情緒鬱接。
後來的手段十分狠辣,如果以前他偶爾還有點仁慈的心思的話,那都是因爲有那個丫頭讓他的心變得柔軟,現在桑紅不在了,宋書煜的感覺好像是全世界都欠了他一樣,他雖然自悔自恨,可是他總不能殺了自己來以示懲罰吧,所以,他的恨意輕易地就被他轉移到了葉家的身上。
他把嫺熟的作戰的戰略戰術都應用到了爲桑紅報仇這件事上。
所有他能夠調遣動的人馬,他都給人盡其用。
於是,B市的黑市嚴打馬上拉開帷幕,拐賣婦女兒童的犯罪團伙進行全國性的追捕,那些因爲突然行動得不到通風報信的落網的頭目,在被刑訊之後,很快就把葉太歲當初和境外白老頭勾結販賣婦女兒童到境外的事情指證出來。
葉太歲的兩個叔叔還有他的父親葉董都因爲重大嫌疑而鋃鐺入獄。
只是從葉董的口中竟然又得知當初桑紅之所以能被調遣到海邊,都是他和趙家商量之後,得到趙楷風的許可,不然,遠在B市的桑紅怎麼可能會進入圈套。
李斌審訊到這樣的經過,嚇得冷汗直流,連忙讓人通知是宋書煜。
宋書煜聽了趙家也參與進來,頓時明白那一切巧合顯然都是周密地計劃過的,只是他們沒有預料到,桑紅竟然能從潛艇裡逃脫,那幾個人尋找到的當初和桑紅一起的證人,無法證明桑紅說的話是不是真的。
於是尋找景甜和萊利就成爲證明真相的關鍵。
兩天之後,就找到了她們倆的消息——景甜被從遠在西北高原上的某個山旮旯裡翻了出來,萊利則被丟到了東北邊境的冰天雪地裡的一處哨卡里服役。
從B市直接帶着調令的直升機過去,把她們倆都分別從那裡遷了回來。
兩個人再次碰面時,抱頭痛哭,當她們知道桑紅竟然已經死去了,更是哭得死去活來。
爲了防止有人利用手中特權,給這兩個人串口供,在帶她們回來之前,就有當地的公安部門和當地部隊的領導聯合對她們分別進行了仔細地詢問,記錄了兩個人的證詞,這才送她們回來。
這兩份證詞,一份來自西北高原,一份來自東北邊境,卻在對事實的陳述上絲毫都沒有偏差,這就有力地證明了葉太歲帶人屠殺潛艇上的人和販賣人體器官的醜惡罪行,葉家徹底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揭發葉家兄弟罪行的人越來越多,徹底地坐實了葉家的罪名,從此葉家這個在B市樹大根深的望族,被連根拔起,釘在了歷史的恥辱柱上。
趙家早就獲知風聲,想方設法讓葉董閉嘴,可是,葉家已經到了危急存亡的關頭,只希望把趙家拉了下來一起抵罪,來減輕罪責,命都要沒有了,什麼承諾還會有意義呢?
於是趙家只好又回頭私下裡派人去和宋家講和,趙青山也從病牀上爬起來讓人扶着去向宋大有求情。
宋大有看看老淚縱橫的趙青山,想想臥病不起的林玄玉,他覺得這輩子所能經歷的最悽慘不過的事情不過就是這樣的時刻了,這種悽慘比他當初在戰場上躺在死人堆裡都來得難受,都更悲傷和絕望。
曾經過命的交情的三個老夥計,被這幫不肖子孫,弄得徹底傷筋動骨,估計這事平息下去,他們老哥們兒也該老死不相往來了。
在這樣關鍵的時刻,竟然傳來了好的消息——梅曉楠意外地被抓獲了!
宋書煜一聽到這樣的消息不由又驚又喜!
可是,看看手上的材料,梅曉楠竟然是從B市遠郊的XX屯進行的嚴打行動的搜捕中抓來的,不由疑篤叢生——這個要是梅曉楠的話,那個出國的是誰?
一切都需要見到梅曉楠才能揭曉謎底。
宋書煜心中疑惑頓起,再把整個案子翻來倒去地捋順一遍,他覺得案情越來越撲朔迷離,自然就無心再和趙家糾纏,就把決策權交給了爺爺,讓他們看着辦好。
人活着,總不能把相熟的人都逼到絕路吧。
最後,趙楷風因爲模模糊糊的瀆職理由,辭去了軍長的職務,調任到某軍工廠擔任了一把手,小小的軍工廠廠長哪裡能和軍長的權力相提並論,不過,他知道這已經算是不錯了,這樣破綻明顯的涉嫌謀殺,還和葉家這樣臭名昭著的人口販子勾結在一起,消息傳出去,老百姓還哪裡會有一點安全感?
當初和他競爭軍長的劉清祥,自然順位升職,當然了,他在關鍵的時候,不動聲色地能把景甜和萊利的下落找到,乾淨利落地採用異地錄取證詞的方法,給宋家了清白,也給各級的領導看到了他的能力和磊落胸懷。
宋書煜在親自見到了躺在牀上連坐起來都做不到的梅曉楠,說不出心中的複雜滋味。
聽李斌說梅曉楠拒絕說話。
此刻她安安靜靜地閉着眼睛躺着,那憔悴可憐的模樣,宛如一朵突然遭遇化學藥劑侵襲而枯萎的花,她的脣詭異的紅豔,襯着枯敗的臉色,真真充滿着一種強烈到絕望的視覺反差。
所謂的紅粉骷髏,大致就是這樣讓人驚悚的模樣吧。
“誰把她這麼成這個樣子了?”宋書煜一瞬間就覺得嗓子發堵,他悄聲又惱火地對李斌說,顯然他認爲後者對梅曉楠使用了什麼嚴刑酷法。
簡直無法想象,幾天之前還和他言笑晏晏吃飯的梅曉楠,幾天之後,就成了這副鬼樣子。
縱使他心中的恨意沖天,可是這樣觸目驚心的感覺,依然讓他說不出的難受或者心痛——
李斌連忙陪着笑小聲地解釋說:“誰敢呀?好歹是一條命!
發現她的時候,她就是這樣一個人躺在一輛豪華的加長車子的後邊,當時的人都以爲是被拐賣或者綁架的受害者,匪徒因爲嚴打躲藏起來了,後來還是一個警惕性高的幹警發覺她有些面熟,認真地核對了通緝令的圖片,才確定了下來;
脖子動過手術不久,醫生檢查後還說給她做手術的大夫醫術高超哪!
已經給她用藥了,說是因爲護理她的人要把她倉促轉移又發生了感染或者病變,總之,從發現她之後她就是這副模樣;
這樣重要的罪犯,我們再傻,也看出來她命懸一線,哪裡敢動她一個小手指頭!”
“可是——不過幾天的時間,怎麼可能讓一個好好的人變成這個樣子?”
宋書煜看着梅曉楠臉上那細細的皺縮着的皺紋,覺得實在無法和那晚上看到膚色白皙細膩、眉目含情的梅曉楠看成同一個人。
可是,他卻很清楚,這個女人就是梅曉楠,從他看到她面孔的一瞬間,他就能夠確認是她,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誰把她弄成了這個模樣!
李斌嘆口氣和他並肩站在一起,審視着梅曉楠的面孔,擡手摸摸下巴:
“女人爲了美而不顧一切地瘋狂姿態,我今天算是見識了,你也長長見識,醫生說她這是肉毒素依賴症。”
宋書煜納悶地看着他:“肉毒素?誰給她下毒?”
他的直覺反應就是間諜組織的人對她用毒,防止她說出什麼有價值的情報。
“癡”地一聲,李斌覺得自己實在不該在這樣悲情的場合裡笑,他剋制着讓自己的聲音變成冷笑:
“肉毒素是現在很多明星大腕都用來永葆青春的一種激素,注射到面部,就會讓女人的皮膚光潔細膩,煥發青春,美中不足的是會產生依賴,用這藥和毒品差不多,越來越上癮,間隔時間越來越短,而且時間長就會破壞人的免疫機能;
她現在這樣,估計是受了傷或者條件的限制無法注射肉毒素,皮膚就萎縮成這樣了,一句話,那種東西就是萃取皮膚中的精華讓它們顯示出來,剩下一張恐怖的皮囊是早晚的事情。”
可能是因爲他們的說話聲吵醒了熟睡的人,可能是對於某個深藏於心的聲音的敏感,梅曉楠不悅地輕輕皺了眉頭,長長的眼睫顫動了幾下,似乎是在努力地睜開眼。
曾經瀲灩風情的眼睛連睜開的力氣似乎都不足了,她想看看,那個和她拉着手走過浩蕩青春歲月的那個男孩子,不,男人。
她的眸子一點點地睜開了,迷濛純淨得就像一個嬰兒。
宋書煜不由自主地俯下了身,看着她,他覺得現在的梅曉楠,本來可怖又詭異的面孔,因爲那張臉的主人奇異的平靜,而變得耐人尋味,讓人感覺到即使眼前的這個女人虛弱到連呼吸都困難,可是她骨子裡的那份驕傲依然還在。
她眼神一動不動地凝神在俯身看着她的宋書煜的臉上,忽然扯動了嘴角,笑了一下。
那一抹笑如同一道亮麗的閃電瞬間讓她那死氣籠罩的面孔明豔起來,宛如一個聊齋裡的狐狸幻化成了美女面。
宋書煜出神地看着那張臉,直到牀上躺着的梅曉楠開口,聲音幾乎幾不可聞:“能再看到你,真好。”
她彷彿在用一種平靜又冷漠的語氣陳述着今天這難得的驚喜。
宋書煜也不答她,就那樣深深地看着她,終於開口:“曉楠,她在哪裡?她沒有在車裡對嗎?”
梅曉楠聽了他的話,似乎在努力地思考着什麼。
“曉楠,你離開之後,誰去幫你處理後邊的事情了?你告訴我,讓我找到她,你從來都是個心底善良的女孩子,無論你多麼要強,我都知道,這樣過分的事情,你是絕對不會做的。”
宋書煜的聲音很柔和,宛如情人之間的情話,卻讓梅曉楠忽然從沉迷的夢境中驚醒。
她一點點地收了臉上的笑容看着宋書煜,卻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我的生命在遇到你的時候開始綻放,在凋零的時候,依然能看到你,真是一個讓人覺得諷刺的圓;
如果生命能再來一次,我不會再去那個魔鬼一樣的國度。”
宋書煜的聲音喑啞:“真好,我從來想不到你會用我來作爲你人生的座標,可是,桑紅是無辜的,她現在——現在——都不在了,你能告訴我她的下落,讓她入土爲安嗎?
或者,你可以告訴我那個頂替你出國放煙幕彈的人的名字;
如果你告訴我,我——我可以在你——彌留之際再來看你。”
梅曉楠眼裡是孩童一樣的無辜,她現在明白了,這幾天她聽着手下的傳聞都是真的,桑紅真的因爲精神崩潰開着車墮水而死,可是,桑紅死了卻依然在臨死前,把她拖入了局中,還給了她致命的一擊,她現在雖然活着——顯然生不如死。
她把視線涼涼地從他身上移開:
“這樣的條件聽着真的很誘惑呢,我能告訴你的是——”宋書煜眼神裡的悲慼顯然灼痛了她的眼睛,如果她死了,會有人這樣爲她傷心嗎?
宋書煜緊張地注視着她那愈加紅豔的嘴脣。
李斌也屏住了呼吸,生怕錯過了什麼重要的信息。
“我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梅曉楠說着看着宋書煜眼裡的那點焦灼怔忪散去,一點點地變得漠然。
他就那樣看着她,一點點地直起來俯下的身子,抿緊了脣,在牀邊短暫地逗留了幾秒,轉身走了出去。
李斌跟着他往外走,在他們走了不到兩三米的時候,他們聽到了病牀上傳來低到幾不可聞的嘆息聲:“對不起——”
宋書煜沒有回頭看,他的腳步微微一頓,最終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間。
王小帥等着門外,看着宋書煜那氣勢洶洶的背影,連忙跟了過去,和李斌並肩走着,悄聲問他:“怎麼樣?”
李斌有些無奈地攤攤手:“還能怎麼樣,一問三不知,要不就壓根兒不搭理。”
“操——這個奸詐的女人,我去問。”王小帥說着就要扭頭回去。
李斌一把拉着他胳膊,虎着臉:“你瘋了,那女人——很慘——也就這幾天的事情了,犯不着讓她的命收在咱的手上。”
“那你說,抓了她就白抓了?”王小帥氣惱地問。
“抓了她以正國法,抓了她爲桑紅的死正了名聲,這就夠了,她什麼都不說,就證明了我們的推理是正確的,幻想桑紅被她藏匿在哪裡的念頭,不過是空想罷了。”
李斌顯然明白宋書煜的氣恨,面對一個讓自己未婚妻屍骨無存的初戀情人,他一定恨不得捏死了她,可是,她已經虛弱成那副模樣,他能怎樣呢?
林青燃和桑大偉急匆匆地從A市趕往B市,家裡自然亂成一團,他們夫妻倆只好按下心裡的悲痛,去醫院照顧林玄玉。
林玄玉看到林青燃竟然出現在這裡,嚇得連忙收拾起臉上的悲容:“你們——你們——怎麼——”
他語無倫次地望着女兒,那眼裡的淚水再也忍不住。
林青燃跑過去和他抱頭痛哭:“父親,這一定不是真的,桑紅連影子都沒有,沒有找到怎麼就能斷定她歿了呢?”
林玄玉背過頭抹了把淚珠,擡手拍着女兒的背,老淚縱橫,卻只能悲慼無聲,誰能說出他此刻的愧疚和絕望呢。
桑大偉看着哭成一團的父女倆,他擦擦淚,出去問管傢俱體情況。
管家自然把知道的都和他說了。
桑大偉雖然知道桑紅倖存的可能性幾乎不存在,可是他在悲傷之餘,總是覺得心存僥倖,既然連桑紅的一根頭髮都沒有找到,怎麼就能證明車裡的就是她?
無論如何悲痛,時間都一點點地過着。
林玄玉顧忌到女兒的身體,自然不敢放縱自己沉溺悲傷。
於是在醫院裡住了兩三天,就都回家去了。
往日熱鬧的林宅一下子冷清了很多,沒有了歡笑聲,一片愁雲慘淡。
靈堂布置好了,林玄玉拿出自己準備了好幾年的棺木,讓出自己早就選好的安身的墓地,爲桑紅舉行了一個隆重的葬禮。
宋書煜無論多忙,每天都會到林家求見,林玄玉住院的時候,他就去醫院,林玄玉出院後,他就去林宅。
每次林玄玉只是一句話:“不見,敢踏入林宅半步,亂棍打出去。”
就是在桑紅去世的第七天,把一切都理順了頭緒,宋書煜趕往林家參加桑紅的葬禮——B市的規矩,一般死者死後都是在家停靈三天,林玄玉因爲生病住院,桑紅又無遺體,自然只能在他出院之後,開始處理桑紅的喪葬問題。
顯示請了佛家做道場,在桑紅的閨房爲她招魂,然後是三天三夜的佛經超度。
葬禮這天,十分隆重,趕來參加的人除了林玄玉從國外趕回來的親人,還有遍佈各地的弟子,還有桑紅的同學戰友甚至校友,景甜和萊利自然是哭得最痛的人了,沒有人像她們一樣和桑紅生死於共地患難過。
桑紅軍校的校長,親自爲桑紅唸了悼詞,充分肯定了她是母校的驕傲;
桑紅部隊的首長也都趕來爲她送行,肯定了她勇敢地和黑暗勢力搏鬥,捍衛正義的生命價值。
宋家的人在宋大有的帶領下,也都來了。
只是宋書煜始終都未能進入林家的大門。
他不想刺激到林老,只好默默無語地等在街角,帶着一羣人跟着送葬的隊伍一直送到墓地,至少知道桑紅埋在哪裡,他可以常來陪陪她。
宋書煜跟着隊伍的末尾,葬禮散後竟然就看到了一臉悲慼地在醫護人員的陪同下站在墓地路邊的歐陽清柏。
他想到了歐陽清柏在知道桑紅和他是同源骨髓之後,自然就知道桑紅是他的骨肉。
這命運真像一個頑童玩虐不堪的翻雲覆雨手——給他驚喜,又給他更加濃深的絕望。
宋書煜充滿愧疚地拖着灌了鉛一樣珍重的步子過去攙扶歐陽清柏。
歐陽清柏擡手製止了他的動作。
宋書煜知道所有人都覺得他是桑紅這場悲劇裡不可饒恕的那個人,他只好愧疚地說:“歐陽老師,桑紅那天答應了給你移植骨髓的,可是,她卻——雖然不在了,和你匹配的骨髓,還有另外的志願者,我會盡快聯絡,給你動手術的。”
歐陽清柏露出吃驚的神色,毫不掩飾意外地瞪着他:
“桑紅已經給我移植了骨髓,這樣大的事情,你難道不知道?我還以爲你在外邊等着她陪着她呢,你竟然壓根兒就不知道?那她做完手術之後,怎麼離開的?”
宋書煜覺得喉嚨有些失聲了,他的嘴張了幾張,才找到了自己的聲音:“她——她——什麼時候——什麼時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