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的時候,火車開始在山洞裡穿行。
盛行遠的肩膀已經麻了,他無奈地笑着,並沒有挪開韓睿的頭。
“同志們!醒醒!”接兵幹部大着嗓門從這頭吼到那頭,“我們就要到站了!同志們做好下車準備!”
韓睿被他的大嗓門驚醒過來,他茫然地睜開雙眼,有點不知身在何處的無措。
“嘶……”胳膊被他抓了一把,盛行遠倒抽一口涼氣。
半邊肩膀又酸又麻,被韓睿這麼一抓,像是幾千只螞蟻在鑽他的皮肉,難受的要死。
“對不起。”韓睿看着他痛苦的表情,道了個歉。
盛行遠呲牙咧嘴地看他,想提醒他是不是要爲昨晚的“義枕”道個謝。不過看到對方瞬間冷下來的臉,他決定還是不討這個人情的好。
“哥,咱到哪兒了?”小胖子迷迷糊糊地揉揉眼,傻氣道。
“到雲昌了。”
“雲昌是哪兒?”
“到了你就知道了。”盛行遠笑道。
幾個人匆匆洗漱一遍,整好行李,火車鳴着笛到達了目的地。
在雲昌,下車的不過百十個人,盛行遠有些驚訝,按說他們這一車人數不少,不知爲什麼到了這一站,只有區區百十個人。
“別看了,站好隊!”接兵幹部大聲道。
衆人匆忙站好,眼睛裡滿是好奇。
一輛輛軍卡開了進來,衆人陸陸續續上了車。
盛行遠和韓睿身高相仿,站隊列時就站到了一塊,此刻上車,他們倆又挨着。看着韓睿冷漠的臉,盛行遠覺得這個人真是不太好相處。
“你們知道咱們去哪兒嗎?”有人小聲問道。
“能去哪兒,就新兵連唄!”稍微有些懂行的答道。
“新兵連是幹什麼的?”
“新兵連就是訓咱們這些新兵蛋子的,訓好了再往各部一分,齊活!”
“咦?咱們這車人不能留到一塊兒嗎?”
“你想得美!”
議論聲越來越大,隨車的老兵咳嗽一聲,聲浪立即消了下去。
盛行遠轉頭看看韓睿,發現他的薄脣不屑地勾了一下。
一路無話,就這麼到了軍營。
或許,這個地方不能稱之爲軍營,叫它廢棄的營房比較合適。
盛行遠看着一溜紅磚小平房,無語問蒼天。
這條件,是不是艱苦了些?
算了,既來之,則安之,又不是來享樂的,怎麼樣都沒關係了。
按照隊列,以十人爲一組,依次進屋。
盛行遠驚奇地發現,他和韓睿不僅分到了一個班,還是上下鋪。
這……就叫緣分?他嘴角帶笑,不知該驚還是喜。就韓睿那渾身帶刺的性格,一定很難相與。
“你要上鋪還是下鋪?”韓睿冷聲道。
“哦?”盛行遠挑眉,笑道:“你選吧,我沒意見。”
韓睿二話沒說,把發下來的鋪蓋扔到了上鋪。然後動作敏捷地翻了上去,開始鋪牀。
盛行遠看的目瞪口呆,他的動作簡潔有力,一抖一甩,牀單已經平展在牀上,一點褶痕都沒有。
他一定當過兵!盛行遠腹誹道。
可是以他的年齡,也不可能啊!好吧,也許是高中時軍訓教官教得好呢!他又自我安慰的想。
思忖間,韓睿已經整好了內務從上鋪翻了下來。
盛行遠擡頭看他的被子,發現並不是傳說中的豆腐塊,這才放下心來。
“還不弄?”韓睿挑眉。
“馬上。”盛行遠笑了笑,也學着韓睿的樣子開始鋪牀。他一邊鋪一邊道:“我看你夠利落的,以前軍訓過?”
韓睿嗯了一聲,斜靠着牀欄杆看他。
“來,幫把手。”盛行遠轉頭招呼。
韓睿愣了愣,有些遲疑地伸出手。
“別愣着,給!”
遞過牀單一角,韓睿接住。
或許是盛行遠的動作太自然,又或者是他的笑容太真誠,總之,韓睿並沒有給他臉色看,而是乖乖幫他把內務整好了。
“謝啦,兄弟!”盛行遠豪爽地拍拍他的肩。
韓睿臉上有些赧色,一扒欄杆翻到上鋪去了。
盛行遠年齡稍大,自覺地幫手忙腳亂的小兄弟們鋪牀。
也不過半天時間,幾個人就已經相熟起來。
“哥,咋還不開飯啊?”來自四川的小兵娃子於威可憐巴巴地摸摸肚子。
“再等會兒吧。”盛行遠坐在板凳上,拿出紙筆把全班的名字,籍貫都記了下來。
“哥!你這字寫得可真帶勁兒!”又一個湊了過來。
“是嗎?我看看?”生-性-愛-鬧的東北兵連志國從上鋪蹦了下來。“嘖嘖!這字寫得比俺老師寫得都帥!”
“行了,別吵吵了!”盛行遠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
幾個人嬉笑着,拿着盛行遠的筆記本互相傳看。
談笑間,盛行遠擡頭看窩在上鋪的韓睿,生怕把他吵着了。也不知韓睿是睡着了還是怎麼地,底下這麼大動靜,他竟然動也沒動。
嘟嘟!集合哨吹響了。
盛行遠急忙站起來,一腳把板凳歸位,一手匆忙拍了拍韓睿。“走!集合了!”
韓睿反應迅速,一下子就從上鋪翻了下來。
衆人被他敏捷的動作嚇得一滯,隨即就跟着跑了出去。
全連集合,連長訓話。
盛行遠是班裡個子最高的,站在排頭。
韓睿次之,站在他旁邊。
盛行遠覺得有趣,用眼角掃了他一眼。
韓睿漠然站着,不知在想些什麼。
新兵蛋子們,興奮有之,惶恐有之,甚至有人怕得哭了出來。但是唯獨沒有像韓睿這樣的,厭惡,憎恨,渾身戒備的像一隻刺蝟。
他到底怎麼了?是厭惡生活本身,還是對軍營反感至極?
如若這樣,又爲什麼要來當兵呢?
韓睿的疏離讓所有人都感覺了出來。
小兵娃子於威在他身後吐舌頭:“拽啥子喲!”
“沒個爺們兒作派!”連志國跟在後面擠眼。
“又嚼什麼舌根兒呢?”盛行遠微笑着進了屋,順着兩人的目光看向韓睿。
此時,韓睿端了臉盆到外面洗漱去了,瘦削的背影在來往的人羣中,顯得特別孤高。
“班長!韓睿也太那個了!”連志國撇嘴。
盛行遠在下午時被任命爲一班班長,這個決定一班沒人有異議。
“哪個啊?”盛行遠拍拍他:“韓睿剛來心情不好,大家多擔待。”
“憑啥子?”於威不滿:“我比他年紀還小哩,還要讓着他啊!”
“行,我跟他說說,讓他讓着你!”於威個子小,盛行遠摸摸他的頭。“好了,別在這兒擠着了,趕緊洗漱去!”
於威和連志國嬉笑着去了,盛行遠搖搖頭,鋪開自己的棉被。
山裡的夜晚寒意逼人,他抖着手中的棉被,思量着這個厚度能不能抵抗冬季的溼冷。
正思忖間,韓睿回來了。
“回來啦?”盛行遠笑。
“嗯。”韓睿輕哼一聲,放下手裡的洗漱用具。
“很冷吧?你怎麼沒兌點熱水?”新兵連的條件很艱苦,除了每天早上一人能打一瓶熱水外,洗漱間只有一遛冷水籠頭,這在寒冷的冬季確實讓人很難適應。
每當此時,盛行遠總在懷念家裡盛滿熱水的按摩浴缸。
不過,也只能想想了。
韓睿沒答話,脫鞋就要上牀。
他腳踩了一下盛行遠的鋪位,腳趾紅紅的,盛行遠不小心碰了一下,冰涼。
“怎麼沒用熱水?”
韓睿動作滯了一下,翻身爬了上去。
盛行遠狐疑地抓過了韓睿的熱水瓶,空的。
“你的熱水呢?”
“不知道。”
盛行遠無奈,這個人怎麼老拿自己的身體不當回事。當兵是苦了點,但是能在有限的條件中對自己好一點也不是做不到。
“明天我們的熱水合着用吧?”這樣也能省一點。
韓睿用審視的目光看了他半晌,點了點頭。
“晚上冷,多蓋點。”盛行遠指了指制式棉服。
韓睿拉開棉被蓋住頭,面朝裡躺下了。
新兵連第一週,每個人都快累趴下了。
機械的訓練,高強度的運動量,讓人很難適應。
聽到宿舍裡有人抱着棉被哭,盛行遠都沒起身去安慰。因爲他也累,渾身痠痛不說,一挨牀就想像死豬一樣昏睡過去。
除了累之外,另一個讓人難受的因素就是冷。
沒有暖氣,熱水供應不足,班裡幾乎都結成了對子,兩人共用熱水,一個盆裡洗臉,一個盆裡泡腳,這樣就能省下一些熱水。
盛行遠和韓睿是上下鋪,也就理所當然地結成了對子。當然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就是除了盛行遠,其他人都受不了韓睿的怪脾氣。
“拽啥子喲!”這是於威的口頭禪。
“個癟犢子玩意兒!”這是連志國的評價。
盛行遠只是笑,在不失原則的情況下儘量對韓睿多加照顧。
他這樣的行爲讓戒備心頗重的韓睿多有防備,但是防來防去,發現兩個人沒有什麼利害關係,盛行遠除了對他多一點照顧,也沒什麼可挑剔的地方。
時間久了,韓睿也慢慢放下了心防。
天氣越來越冷,在一次拉練結束的晚上,小雪花飄飄灑灑地落了下來。
“下雪了!”於威一下子蹦了起來。
“有啥好看的!”連志國撇撇嘴,“俺們那疙瘩一下雪半個月都出不了門,這還叫下雪?”
淡淡的小雪粒不及落地就化了,只能藉着燈光的映照看到一點點白。
韓睿對這些小變化無感,第一個推門進了屋。
五公里跑下來每個人都累得直喘粗氣,於威在經歷了下雪的驚喜後,一進屋就癱在板凳上哭爹喊娘。
“行了,洗洗睡吧!明天還指不定怎麼折騰呢!”連志國打了水,又往盆裡倒了熱水。“來,洗臉!”
於威嘿嘿一樂,“哥,還是你對我好!”
“傻樣兒!”連志國彈他一個腦瓜蹦,就着於威用過的洗臉水洗了臉,又換了盆,再兌一點熱水進去,“來,泡腳!”
兩人脫了鞋襪,四隻腳丫子伸進一個盆裡。
“嘶……好燙!”於威嬉笑着,腳丫子踩到連志國的腳背上。
連志國不甘示弱,兩個人在盆裡你踩我我踩你,玩得不亦樂乎。
盛行遠見狀,忍不住一樂。
他也打了水,放到韓睿面前。“你先洗吧。”
韓睿也不客氣,抓過毛巾洗了臉,隨即拿了牙缸去刷牙。
盛行遠洗了臉,等韓睿回來才兌了熱水,道:“泡泡腳吧。”
韓睿頓住,一天的訓練下來,能用熱水泡泡腳就是天大的福利了。而這項福利,一直都是他優先享用。今天天這麼冷,水涼的也快,心裡再涼薄也要懂得感恩,而盛行遠對他確實不錯。
他看着對面打鬧的於連二人,四隻腳丫子踩在一個盆裡確實挺擠,但是也不是不能接受。
“一起吧。”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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