趺蘇與南宮絕君臣關係越是緊張,以嵩大人爲首的迂腐老臣越覺得我禍殃不祥,無奈其人少而力量微薄,光且不論趺蘇對他們一律不予理會,一如一次朝會即使汝陽王府沉冤得雪,有南宮絕北皇漓成朔榮親王這些大權在握的重臣粉飾言論,那些負面之辭基本可以無視。(小說~網看小說)更何況齊王殿下北皇漓與突厥金善公主的姻親成爲此關節舉國上下津津樂道的話題。
北皇漓與金善的婚嫁在成爲重鎊消息之前我便已私下得知,雖曉得這樁婚姻的裡子,也沉默了半日。最後停留京城的日子裡,也與趺蘇見面了幾次,南宮絕每每問及,我只答約會。本來也是去與趺蘇約會。因爲是約會,大都不再去皇宮。地點均爲京城內外。一來趺蘇常居宮中更愜意於出宮透氣,二來也下意識地不去思及那日因爲孩子在宮中我與他之間的不愉快。孩子,每次約會他都有提及,試探我心意,見縫插針,只要我有一息鬆懈他均都提及墮掉孩子的話。來赴他‘約會’是爲權宜之計,不觸怒他,與他相安無事,以便我遠走高飛,每每與他論及腹中胎兒,我自也是虛與委蛇。即便鬆口,也是說說了事,未必付諸行動。何況我不想要南宮絕的孩子是真,即便是敷衍趺蘇,也不全是虛言。
這日清晨我才起牀,平陽已造訪,將兩張大紅請諫交給我,六月初六,後天的婚期。我瞥一眼,繼而梳妝,打起道:“終於要嫁了?說起來也怨我,若不是去撫臺照拂佑兒耽誤了你一年,說不定你早已是成朔的將軍夫人了。”
“說什麼呢!”平陽嗔道,“我在撫臺的時候他在哪兒?我總不能去邊疆與他成婚吧?”
平陽看我梳妝,幽幽道:“哪裡是你耽誤我。”
秋爲平陽斟茶,笑言道:“真是趕堆兒‘齊王殿下和金善公主’完婚,,儀仗隊纔出京城沒兩天,平陽郡主的好事又到了。今歲這時節梨樹果實都成熟了,汝陽王府的梨花前幾日才綻出花苞,本以爲不順遂如意,不是什麼好兆頭,卻原來是主這些日子連着的喜事的。”
平陽笑吟吟道:“秋丫頭越來越會說話了,到底是和齊王殿下能扎堆子的人。”
“哎呀!”秋卻是羞窘跑開了。
我簪一朵珠花,惋嘆道:“多遺憾啊,好不容易你要出閣了,我卻”
“黃鸝和金善的姻親是爲了什麼,咱們心裡都明白。你豈能辜負?和黃鸝的付出相比,你不能出席我的婚禮又算的了什麼,我還會見怪不成?”平陽道:“正因爲知道咱們的關係,皇上和臣相誰也料不到在我婚嫁前夕,你會離開。北皇漓還未行遠的儀仗隊更是最好的接應,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我垂睫,“你好生保重。”
平陽掩絹拭淚,“今日一別,不知何時再能相見”
我也被感染的有了些淚意,看春,春取過緋紅合歡枕巾,我說道:“問過皇上了,皇家爲你置辦的嫁妝不少,你也不缺什麼用度,所以繡了這合歡枕巾,一點心意吧。”
由春呈上這合歡枕巾,平陽覷一眼春,感念我的用意,自是收下。
牽了佑兒,由春和秋冬陪同,我依舊打算故意從蘭析院經過。其實也不消故意,每次因與趺蘇約會而出門,南宮絕無不是主動候在明月小築外陳詞說教。果然,纔出明月小築,已見南宮絕長身玉立苑門門口,看他樣子,似又已等候多時。
往日出門就打扮得人比花嬌,今日更是顧盼生姿。南宮絕不無岔憤道:“打扮得花枝招展,又要哪去?”
我說道:“趺蘇約我去爬城東的擁翠山。”
與趺蘇頻繁的約會想來着實令他惱了,南宮絕訓教道:“別忘了你的身份!”
我笑盈盈道:“我倒不知道我什麼身份呢。是了,太皇太后賜了我做臣相大人的妾。”我看一眼我已經有些凸顯的腹部,“已經四個多月了,再過五個多月,孩子就要出世了。臣相大人向來愛惜孩子,娶妻不趕緊些麼,孩子母親是妾身份低微了可不好,要給它找嫡母呢。”
我看南宮絕道:“不知道臣相大人想娶的,賢良女子,物色好了沒有,是不是該張羅着迎娶了?”
“你”南宮絕咬牙切齒地看我,似恨不得將我整個人吞噬。目光落到我有些微凸的腹部,慢慢變得溫柔,思及我的約會,又躁火上躥,譴責道:“大着肚子還要去爬山,你一天都不能消停嗎?!”
我不看他,將平陽留下的兩張請諫中的一張取出,走近他身前,交於他,“成朔與平陽後天的婚禮,這是給你的請諫。”
他收下。
我便由春扶着走了,“對了,”走了丈遠我頓步,轉身看他道:“賀禮就都由臣相大人操持了。”我望住他,笑靨如花:“你知道的,懷着孩子很辛苦,我心有餘而力不足。”
涉及他的孩子,他當然是不會有異議的。
“金玉難免太俗,別緻的不夠貴重也不好,你知道我與平陽感情好,成朔又是夏的哥哥,賀禮,還望臣相大人好生斟酌。橫豎後天纔是婚期,依臣相大人的聰穎智慧,賀禮一定會令我滿意的。一一嗯,我和趺蘇說好了,今兒晚上我隨他進宮,就不回來了。”我微笑道:“明兒晚上我回府後,再與臣相大人看賀齊吧。”
與趺蘇約會,還沒有夜不歸家過,南宮絕又是驚疑,又是岔憤:“你晚上不回家,隨他進宮?!”
我哀慼道:“他是皇上,他的話便是聖旨,我能有什麼法子?”
我望南宮絕道:“不過大着肚子,總不至於與他也做出前些時日他親自搜查蘭析院,‘臣相大人臥房中令他臉色生變’的事兒吧?”
溫柔的每句話,哪一句又不是意有所指的嘲諷呢,他理虧,只得由了我去。
然賀禮,明兒晚上歸來什麼的,無不是口上空話,我牽着佑兒,身後跟着春秋冬,此一去明月小築人去樓空,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汝陽王府千樹萬樹梨花開,我卻再不會有歸期。我與佑兒,春和秋冬最後回頭,視野裡滿是梨花白。
趺蘇的馬車就候在臣相府大門口,因是微服出宮,輕裝簡出,他只帶了胡公公和林爍隨行。
馬車徑往城東擁翠山而去,一路趺蘇撩起車簾,以便讓我觀覽路途景緻。知道他的手掌撫上我後背,我也沒像往次那般避開,他潮熱的手掌便整個覆在了我身後,我身體微微僵了僵,依舊沒排斥,於是我整個人便被他攬進臂彎。那隻一路燎着車簾的手也放下,將我抱住。他的吻落在我臉頰上,頭也慢慢低了下來。他果然沒安好心,連與我親近也如此地得寸進尺。我正思量着是推開他,還是爲今日離開之行稍加忍一忍,他低下來埋在我頸窩的頭已是一動不動,連俯向我的身體也只是那樣的微俯之姿,頸窩溫熱一片,是他呼出的熱氣,“月兒”他軟語喚我,手臂緊緊抱着我,話語已然是在哽咽,“你終於肯親近我”
身體被他熾熱的身體抱住,被動地趴在他的胸膛上,淡淡而溫馨的龍誕香沁人心脾,還有長風山莊裡趺蘇熟悉的清醇氣息,我僵直的身體一寸寸溫軟,或許冬說的對,我喜歡正道直行,有美德的君子。可瞭解趺蘇越深越覺得他與我心中的君子相去甚遠那又怎樣呢?難道曾經那樣心無雜念愛着的人,只因爲他不是君子,就不愛了麼?天下有那麼多君子,難道我每個都會愛上麼?歸根結底,只因爲他是趺蘇。而單方面斷絕對趺蘇的感情,歸根結底,也只因爲他是覆亡汝陽王府背後主謀。說穿了,不是不愛,只是不能再愛而已。他不是君子,也不過是我給自己的一個冠冕堂皇不再愛他的理由
拋開覆家芥蒂,不管他是怎樣一個被皇權奴役的帝王,對我的感情,從來都是真的。有彼君子,瑕不掩瑜。在感情上,他仍舊是長風山莊的趺蘇。到底是我把他想的卑鄙了,他原不是南宮絕那樣的衣冠禽獸一一不管你意下如何,不管你心裡有沒有他,先把你身體佔有了再說。別離在即離愁別緒使然,對少女時代純真美好的感情的緬懷,最後的貪戀和終結,我慢慢伸出手臂,抱住趺蘇的身體。感觸到我的迴應,趺蘇有一瞬間的僵怔,隨即擁住我身體的手臂更加有力,將我的身體擁得幾乎每一寸都貼到他的胸膛上。
趺蘇溫熱溼潤的鼻息撲於我脖頸,淚意般的鹹澀,一如他的低聲哀求:“月兒,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好不好?”
許久,趺蘇從我頸窩擡起頭,輕輕吻去我臉上的水珠,那癡綿的沉醉,鬱郁如夏日化不開的炙烈濃翠,將我兜頭兜臉籠住。
而我才知,我竟落下淚來。
有傷感,有調悵,獨獨沒有歡喜。
恰時胡公公在外道:“皇上,到擁翠山下了。”
由春和秋冬陪着,佑兒從另一輛馬車裡下來的聲音也在外響起,“姑姑!姑姑!”
離開(3)
我沒有從跌蘇懷裡掙出,只是撩起車簾。南宮絕大約也一直防範我生起遠走高飛的心思,每次我外出,均會問我地點。擁翠山腳下的竹林裡,果然眼見臣相府的幾個熟悉身影。證實我來過擁翠山不虛,那幾個身影遠遠瞥過我,轉身便回去了。往日心知肚明而已,從不說與跌蘇,今日卻看着那幾個離去的身影,微微一笑:“臣相府的人呢。”
最瞭解自己的永遠是自己的敵人,跌蘇與南宮絕積怨已久,經我提點,自然也認出那幾人系出臣相府。即便是在我身畔,跌蘇射向那幾人背影的目光也凌厲若箭
我拉一拉他,聲音溫柔道:“擁翠山上指不準也有他的人呢,我們去別處好不好?擁翠山在京城正東,我們便改道去正西。”
跌蘇低眼望我,眸色依舊帶些凌厲的冷,聲音倒還平和:“林爍早將山上的人肅清了,山上不會有他的人。”跌蘇眸中存了些疑色,“上次你提到擁翠山景緻好,都到山腳下了,不上去瞧瞧麼?再說,我爲何避他?”是,他是帝王,爲何要避南宮絕?我望一望快要升起的太陽,輕笑道:“擁翠山景緻是好,不過有了太陽,我只怕爬不上去了。”
跌蘇自然知道我所指,目光落到我微凸的腹部,黯了黯,很快又浮出笑意,攏住我柔聲說道:“好,我們去城西。”
“姑姑??????”佑兒望我半晌,到底不吭聲,由春抱回他們的馬車上了。
才灑照大地的曦陽親吻夜來霜霧,空氣便有些潮溼,我放下車簾,因着跌蘇的吩咐,馬車也改道往城西圇圇而行。跌蘇的目光又落回我腹部,說話的聲音依舊輕柔,攏住我一如前時在我耳邊低縈着纏綿的誓言:“月兒,早些把孩子拿掉吧。”
我側頭望他,他神態平靜,口吻已不再是同我商量。
不管是這個孩子的存在,還是我與他之間的感情,他放任了這麼久,已是他的極限,不會再容許我悖離他的意願。今日我不走,當真以後走不了了。是時馬車驟停,似是誰擋了車駕。胡公公扯着嗓子道:“何人??????”
“小人拜見皇上!”不等胡公公叱喝完,來人已道:“小人是奉臣相大人命來見郡主的!”
我撩起車簾,那家丁所着服飾與擁翠山腳下那幾人衣飾無異,我不動聲色覷跌蘇面色,跌蘇聽得來人是受何人驅使已經顯露厭棄,此一見來人系出臣相府更見面色沉凝。我心中微微鬆氣,心情自然也大好,偏不能露出聲色,只語氣平淡道:“臣相大人差你何事?”
來人回稟道:“並沒有說什麼事。臣相大人只說??????”來人看一眼跌蘇,垂頭道:“將郡主請回去。”
這話裡的意思,是將我從跌蘇這請回去了。
我低下頭,故作難色,遲疑着與跌蘇道:“我回去了。”
南宮絕差人來此,跌蘇尚且隱忍,此番我說出這話,跌蘇再按捺不住,也顧不得遷怒南宮絕,只驚詫與我道:“他讓你回去,你便回去?”
我越發低頭,輕聲道:“臣相府雖還爲汝陽王府,但他一天沒搬出去,我和佑兒作爲主子便不能名至實歸。其實??????”我咬脣道:“即便孕有他的身孕,我平時還是沒少受他欺負,更惶論從前。臣相府到底是他的天地。”然後我也不理會跌蘇作何想,起身,下了馬車,春和秋冬在‘南宮絕請我回去’時就心領神會,自早已牽着佑兒侯在馬車外,奉‘南宮絕命令請我回去’的那人來時趕有臣相府的馬車,我牽了佑兒,與春和秋冬往那輛馬車而去。
“月兒!”臨上馬車時跌蘇的聲音傳來,先前他對此景很是驚詫,此時想必已消化了過來,我聞聲轉身時,跌蘇已跑近,我看春和秋冬,示意她們先上車,獨牽了佑兒,望着跌蘇。
“姑姑,姑姑?????”佑兒望一眼跌蘇,又望一眼我,不耐煩地一聲聲喚着我,雖不說叫我快快上馬車的話,但心思都寫在了眼底。我眼神裡適當流露的亦是回臣相府遲了的焦灼,不論是佑兒與我‘回府心切’,還是半途殺出的南宮絕的人,今日約會都已意興闌珊。我以爲跌蘇只得作罷,正不動聲色鬆了口氣,跌蘇已望着我淡定道:“這幾日我便接你,現在與我一起進攻也可以。”
他握住了我的手。
我低眼看他握住的我的手。
佑兒躊躇叫姑姑,我沒被跌蘇握住的另一隻手牢牢握住佑兒,不去看跌蘇,冉冉轉過身去。轉身的那一瞬間,與跌蘇相識,相知,相愛所有的畫面漸次浮現腦海,而我知道,我們之間的感情,終究隨着我邁步向馬車車門手從他掌心抽脫而了斷。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此一去當真海角天涯。
馬車在跌蘇的視線裡往臣相府方向而去,堪堪到沒有人跡的十字路口,‘奉南宮絕命令接我回臣相府’的下人已掉轉馬車,往另一條僻徑而去。擁翠山在京城正東,先前是與跌蘇悖離擁翠山往京城正西而行。此刻僻徑卻折了中,去的是正南方。那裡玉帶河綿延百里,連接漭江大海,二哥早在河道旁接應。便連此刻趕着馬車,‘奉南宮絕命令接我回臣相府’的下人亦是二哥身邊的人。
擁翠山腳下南宮絕的人是真,提點跌蘇留意,也不過是爲接下來‘奉南宮絕命令’出現的人跌蘇能信以爲真。離開臣相府時已說了今兒隨跌蘇進宮,明晚再回去;當着跌蘇的面,‘南宮絕又差人接走我了’。隨着我的‘憑空消失’,南宮絕自會問跌蘇要人,跌蘇亦是會問南宮絕要人。依他二人的心機,自能很快反應過來,然他們鷸蚌相爭相爭之時,我已經贏得了離開的時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另個做臣相的,也是神通廣大。離開的關頭,不擺他們一道怎麼行?
唱山歌來
這邊唱來那邊合
山歌好比春江水也
不怕灘險彎又多嘍彎又多
唱山歌來
未來芳菲(1)
小船如離弦的箭般駛離河岸,船閘左右是鱗狀向後拖曳的水波,桅杆上帆布迎風招展,正如我們心底對未來新生活的憧憬和嚮往,老的,少的,一船的人,一船的歡聲笑語,二哥更是不甘寂寞,山歌又唱了起:
唱山歌來
這邊唱來那邊合
那邊合
山歌好比春江水也
不怕灘險彎又多嘍彎又多
唱山歌來
這邊唱來那邊合
那邊合
山歌好比春江水也
不怕灘險彎又多嘍彎又多
不怕灘險彎又多嘍彎又多
隨着小船越駛越遠,天光盡頭,與京城最高山巒擁翠山持平的水岸線上,我最後遙望生我長我的京城,這裡存留了我那麼多的記憶,美好的,不看的,快樂的,痛苦的,盡頭,那些不看痛苦終於伴隨着美好快樂,隨着小船的漸駛漸遠,離我遠去了。望西都,意躊躇,玉帶河往遠行,乃至潼關,回頭望,正是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裡潼關路。
陸路關卡重重,不好迴避,只要跌蘇或南宮絕反應過來我已經遠走高飛,那些關卡便是最好的阻擋我去路的方式。水域上的關卡相對少一些,再揀些荒僻些的水路走,更加不引人注目。況且我孕有身孕,也實在經不起陸路的顛簸。而逃亡的路途上,墮下胎兒損傷母體拖累大局的想法更是有都不能有。
那日與二哥翌表格接上頭時,四個多月身孕我微凸的腹部明眼人一眼就看的出。不過雙方都回避去提而已。隨着日子一天天過去,腹部一天比一天明顯,這個事實再回避不了。這晚停船歇腳,飯食之後佑兒沉沉入睡,春等人也酣然入夢,我和翌表哥、二哥三人靠在甲板上望着漫天星辰。入眼是晴空夜月,拂過炎炎夏季空氣的事清涼晚風,別樣舒適平添了人性慵懶,動也不想動一下。二哥往魚鉤上嵌魚餌幾次都沒嵌上,漠漠的問話聽起來似是無關痛癢:“南宮的?”
我自然曉得他問的是什麼,低眼望着腹部,卻是不語。
不僅爲我身孕,亦爲汝陽王府滿門覆亡,二哥咬牙道:“我看錯人了!”
翌表哥有些睏倦道:“當年我就說,南宮親眼見到族人血流成河,心中怕有深仇大恨。姨夫貿然將他收作義子,怕是引狼入室,實爲不妥。將南宮世家的後人斬草除根,方爲上策。母后也是這個意思。溶意你偏不以爲意。”
二哥面無表情看翌表哥,“你怎麼不親自說於父王?”
翌表哥一時語塞。
二哥懊惱道:“父王執意收留他,可是我說服的了的?”
“我給你收拾的爛攤子還少嗎!”被二哥搶白,翌表哥卻是氣極,起身往船艙而去。
是啊,父王不僅不是二哥說服的了的,是誰也說服不了的。我那麼多次去提點,無不無果而終。翌表哥不自去做說客,特別囑咐於二哥,也是知道父王的性子。我望着翌表哥的背影,二哥那話說的也沒差,卻不知翌表哥在氣什麼。爛攤子?????翌表哥說給二哥收拾爛攤子??????本要垂釣的二哥站起身來,將魚杆拋到大江中,激濺起漫天水花?????二哥聞言心情不好,難不成真有什麼爛攤子?
思緒漸漸遊離,睡意襲來,靠在船頭的我竟是沉沉睡去,再醒來時被深深悉唆之聲擾醒,卻是翌表哥在給我披一件衣服。而東方天空已經露出魚肚白,一輪紅日冉冉從江河與天邊鑲接處升起,翌表哥皺眉道:“都是有身子的人了,怎麼還不會照顧自己,整晚就睡在外面?”
“酷暑天氣熱,外面還涼快些。”我坐正身體,將身上衣服放在一邊,用手簡單梳理着頭髮,腳似被什麼觸動了一下,看去,卻是睡在那裡的二哥。二哥睡意朦朧中翻了個身,又繼續酣睡。便想起昨晚不快的談話,我思量着說道:“二哥在齊國的這些年,多謝翌表哥照顧了。”
翌表哥望着二哥的睡顏,淡笑道:“正因爲是一家人不見外,才與他生氣。”
此番遠走天涯雖等同於逃亡,但二哥的身份在那裡,特別是翌表哥,即便退爲秦王,即便在我樑國國土上,也是能夠呼風喚雨的。一路上前來聽憑差遣的人就不少,基本上各個地域都有他們的從人。每到一個地方,都有作漁民打扮的從人早早將我們的衣食需用備置好,想來翌表哥和二哥早有吩咐,惟恐我有着身孕食用差了,艙底燕窩補膳成堆地冰鎮着。爲惑人眼目,我們所乘的船也換了三四艘,不華麗張揚,卻牢固實用。天已大亮,小年升起桅杆,揚帆起航,一船人吃着早點,也攤開地域圖,春鄭而重之道:“我們離開京城已經二十八日了,皇上和臣相大人想來已經知道了。”
我默然,“何止是知道了,大約他們就要趕上了吧。”
秋訝然道:“他們不知道我們離開的路線,沒這麼快吧?”
未來芳菲(2)
我的笑語沒有讓衆人心神沉凝,雲坤的報訊卻驚翻了一船人,二哥當即喝問道:“雲坤你不是一直在關注樑帝和南宮的動靜嗎,怎麼之前沒有一點消息,這一有消息,便是在十里開外啦?!”
先前連貫的報訊已經耗費了雲坤所有的氣力,此時他伏在馬背上大口喘氣,再說不出一句連貫的話來,好半晌才微撐身與二哥作了一揖,“二??????公子。”雲坤喘氣道:“皇上和臣相大人各自帶着親衛軍??????離京,京城封鎖了消息??????”
難怪連有刑部大人縱觀各路局勢的北皇漓都不知道此事,一路暗記下留與我的書信都只是提平安閒情逸景一類的事,最近的一封北皇漓的書信乃昨夜所見,信上日期是三天前。三天前北皇漓即已經過此處,此時定已到達涼山城關無疑。
這時雲坤報訊帶來的幾位暗衛也驅了馬匹和馬車到來,二哥示意小年停船靠岸,與我道:“明月你先走,趕上齊王要緊!”
北皇漓既已到涼山城關,久不出關確實引人起疑。與南宮絕相交日久默契早生,早預感到南宮絕降至,我倒沒船上衆人那般的手忙腳亂,平靜而遲疑地問道:“都準備好了麼?”
二哥點頭,“替身早已準備好了,就按你說的,以備南宮趕上我們的不時之需,當着他的面,絕了他的念頭!”
我嘴角凝了苦澀的笑意,“可是還有跌蘇。我沒料到他二人聯袂而至。”跌蘇與南宮絕積怨已久,每次因爲我,倒是意志一致,上次朝會爲汝陽王府沉冤如是,此次尋我又如是。
那次朝會??????當時我隨意孕有南宮絕的身孕,可是汝陽王府覆亡以來那麼久,他都沒有爲汝陽王府沉冤的心思,而過去那麼長時間,我也能夠承受家門變故,不會因此神傷損誤他的子嗣,他沒有必要爲幫襯於臥,或者說改過自新,與跌蘇一道重振汝陽王府聲威。他那麼做,倒有些與跌蘇較勁的念頭。就好像買賣競價,貨物他未必喜歡,但見他的對手要買那貨物,他也跟着起鬨;而跌蘇此番與他一同前來,不能說不是爲了儘可能地找到我,但難免也有些較勁的心思。他們一較起勁來,藉二人之力很容易看透世情本質,未必會被表面現象所迷惑。不能讓他們再行在一起。
而跌蘇究竟與南宮絕不同,對南宮絕,我可以乾淨利落不帶一絲善念;對跌蘇,到底存了感情,不願意做的太絕。原計劃對付跌蘇便是調虎離山,只求爲我贏得趕上北皇漓的時間,而今並沒改變什麼,照既定計劃行事幾科,然而身邊人少,連汝陽王府的十萬兵馬,爲不是跌蘇和南宮絕察覺我要離開的念頭,只從其中挑了最頂尖的幾千人,還是喬裝改編到北皇漓與金善姻親的儀仗隊裡帶出來的。餘下人馬,也只待日後的歲月繼續用這種化整爲零的方式神不知鬼不覺地挪來涼山。此際同時應付跌蘇與南宮絕二人,兵分兩路,確實再找不出行事的恰當人選。
“我去吧。”翌表哥先自下船,翻身上馬,“溶意你引開南宮,南宮與明月牽扯較深,絕了南宮的念頭最要緊。樑帝,我去會會——他遠道而來,不管是好意歹意,總是爲我們雲家的掌聲明珠,雲家滿門被他抄斬了,他見不到雲家的長輩,我雖是表親,也是明月兄長,去見見他也是應該的。”
不知爲何,二哥對南宮絕的厭倦,比對覆亡汝陽王府背後主謀的跌蘇還要深刻一些。較之跌蘇,二哥明顯對打擊南宮絕更有興趣。加之二哥雖過繼大姨爲蕭姓,但本質上是我樑國人,跌蘇到底是樑國皇帝,二哥面見跌蘇,難免被君臣綱常束縛。翌表哥做齊國皇帝多年,由翌表哥去引開跌蘇自然最好不過。翌表哥說這段話時,眸底的黯淡已不復存在,只是有些睏倦,釋然了什麼的睏倦,連帶二哥都慰藉起來,笑問道:“你確定,去見‘同樣遭遇’的樑帝,不會觸景生情?”
翌表哥大馬幾步,勒住繮繩迴轉身來,目光從我臉龐轉過,看着二哥,神情晦暗不明,齒間是不露聲色的自嘲:“她至少還肯留給我一具屍體,明月卻是連身體都不願留下,比之樑帝,我豈不是好上許多?”
翌表哥說完這話,再不停留,駕馬離去。二哥對着翌表哥背影罵了句“瘋子!”,也便上了馬車,又囑咐了我一番,方由習武的秋冬駕馬掩護着離去。
船上便只餘上了年紀的奶孃和花嬤嬤,年稚的佑兒,和身懷六甲的我。春和夏照拂。武藝超羣的雲坤也留下。小年依舊掌航楊帆,既定路線不變,直追北皇漓而去。
翌日清晨抵達涼山,涼山雖是北皇漓的封地,北皇漓與金善一輩子的家園,但因爲是新婚,北皇漓需陪金善前往突厥王都拜謁金善的長輩們,所以也只得過涼山齊王府而暫不入。如是,棄水路而行後,馬車直往涼山城關而去。——往西北方向,樑國國土上的最後一道關卡。一出那道關卡,拋開母族乃突厥王室的身份,即便是樑帝跌蘇,想不惹事的話,也只得卻不不前。
去涼山城關的半途,已被北皇漓派遣的不斷往返於這一路接應我的衛隊接到,雲坤更是眼尖地對着其中一人作揖道:“齊王!”
看去,衛隊中果然有一道熟悉的身影,雖身着衛兵最普通不過的服色,也掩不住清華氣度,混跡一片鮮明冑甲中,更顯清逸出塵,只是眉目異樣地深幽沉靜,好似在刻意按捺壓抑焦慮不安。果然目觸於我,幽靜立刻就亂紊了,“怎麼纔來!再不到的話,我都找不到什麼藉口再不出關了!”北皇漓語音巍顫,汗溼的掌心緊緊扣着我的肩胛,我本能地發出吃痛聲,他醒悟過來,容色愧疚,慌忙放開手。我心情複雜,連帶臉上微笑也有些不安,這樣清涼如許的男子,我一度以爲他是乾淨得連汗都不會流的,到底是等我等的惶惶了。
北皇漓望住我,清好的面龐上憂喜交集,“還好,還好,總算是道了!”
北皇漓含笑看我,聲輕地補充道:“雖接到了皇上和南宮將至的消息,你總算是到了!”
他這番熱切,更使我心情複雜地說不出話來,只是撐着微笑,有些歉意地道:“讓你久等了。”不待他答話,又顧左右道:“金善呢?”話出口,才意識過來我找話找的多勉強,新郎的北皇漓偷功摸夫來見我,尚且着衛兵服飾,何況不便出婚轅示人的新娘金善。好在北皇漓心神激越之下並沒察覺我的勉強,答着婚轅一直在城關等候的話,緒話間匆匆往城關趕去。
去到婚輦,金善見我到來,立馬脫着身上鳳冠霞帔,脫一樣便將其交給我囑咐我快些穿戴,顯然對那身繁重的行頭不耐煩。金善的嫁裳下是一身緋紅騎裝,脫掉繡着鴛鴦的婚嫁繡鞋後,金善又換上同色的牛皮靴子。我拿着嫁裳,卻沒有穿戴的心思,只是看着角落裡被五花大綁蜷成一團疲軟睡着的沈徑溪,顯然,不僅一路被綁着,還被餵了蒙*汗*藥。我詫異道:“這是?”
金善泄氣道:“不這麼綁着他,他會違背教條禮義,沒有父母之命,沒有媒妁之言地與我過一輩子嗎?”
掩蓋在北皇漓和金善‘明媒正娶’下的婚姻,可謂雞鳴狗盜,見沈徑溪一路被蒙*汗*藥迷昏了綁着金善的婚輦裡就知道——對於這樣的強嫁逼娶,沈徑溪是何等反應。平陽已算我樑國規矩的大家閨秀,都被沈徑溪那等不齒,和空生長在民風開放的突厥的金善?突厥父死庶母嫁子,兄死嫂從弟,世人莫不知曉,初見金善,曉得金善從那樣一個國度來臥大梁京城,沈徑溪就數度對突厥民俗痛心疾首,別說鬼迷心竅對金善有什麼愛情,便是一個好臉色也從來沒有。何況還有金善所說的‘沒有父母之命’‘沒有媒妁之言’,換成別人也就罷了,無媒芶合私奔的自古不是沒有,可沈徑溪?????
金善已經穿好牛皮靴子,看沈徑溪,氣不打一處來,一腳腳狠狠踢着他。北皇漓撩簾進來看到的就是這一幕,同情憐憫地看着沈徑溪,奈何沈徑溪一路被蒙*汗*藥灌着,昏迷不醒,連金善踢他他都不曉得。我打趣笑道:“離京整整一個月了,他便被連續餵了一個月的蒙*汗*藥,被真給喂傻了,那藥喂多了,是會影響人心智的。”
北皇漓自然是附和我,“沈兄本來就夠傻的了。”
甫時北皇漓已換上新郎喜服,金線繡了祥雲織藻,綴珠鑲玉,煜煜閃光,絢紅的貴胄之身是何等的雍容宴華,屬於他的清逸之氣都減得淡了,那樣旺茂的紅,多似人間熱鬧富貴。這不是居於琅琊水閣那神仙樣地方的北皇漓,不是淡泊與世無爭金尊玉貴卻不與權貴相往來的北皇漓,許是服色紅塵煙火般的曖昧,擡目望我,連黑眸都漸泛出脈脈如水的柔情和繾綣來。
金善踢沈徑溪的動作募地止了,眼見霎也不霎地望住我,嗓子給人掐住了般:“真??????真的會傻嗎?”不等我回答,她已蹲下身去,小心翼翼搖晃着沈徑溪的身體,沈徑溪被喂蒙*汗*藥,自然不會醒來,金善卻滿眶淚水,直要哭出聲來。
“別逗她了。”北皇漓一身喜服之下纏綿的目光教我有些無所適從,見他紅袍垂地,緩緩過來我身畔,我下意思地嗔怪。
北皇漓笑了笑,望向金善的眼神飽含笑意,收回目光凝望我面龐時,又漸漸變得溫存,手也無意識地落在我肩上,帶了某種近乎柔軟的溫柔,如春日裡醺暖的風,固執而纏綿地透過我的衣裳凝在我的肌膚,望着我手上的嫁裳,輕聲道:“怎麼不換上?”
北皇漓的目光落在我的腹部,眸中是一貫的明澈淡泊,一派溫柔憐惜,“又不是真的嫁我,即便你不願意要這名分,孩子也需要一個名分不是嗎?”
南宮絕番外——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南宮絕睨一眼手上的大紅婚貼,擡眼望着明月離去的方向,明月交與他的成朔與平陽的婚貼依稀還有她指尖暖熱的溫度,伊人卻遠去,望不見也摸不着。一如她懷孕以來的這些日子。他知道她恨他——不,連恨都沒有了罷?就像與他徹底決裂那日她說的,在知道章武帝乃覆亡汝陽王府背後主謀後,她連對他的恨都沒有了。
對一個人無愛也無恨,是什麼意義呢?南宮絕悵惘地想,之於她而言,他就像是丟棄在大街上的一堆垃圾,一個無關痛癢的陌生人。
原來什麼都沒有改變,哪怕過去三百六十五個日夜,他以她夫婿的身份掌控她的身體,做盡了夫妻之間才應該做的事。她的身體??????南宮絕頓時神思不屬,呼吸粗重,他有多久沒碰過她了?是了,在帶她進宮,在章武帝插足他們之間,他們之間平衡,頓時被章武帝的出現打破了。他不該那麼沉不住氣,她給點笑容就覺得陽光燦爛,她施捨一點假意虛情他就走路輕飄飄摸不着北,被她鬼迷心竅了,才帶她進宮去。他不該的!
他是想娶她的,從來就想娶她的,也從來就知道,她是絕不願意也絕不回嫁給他的。汝陽王那麼多次做主爲他們婚配,她無不泣涕漣漣地跪着,她就那樣反駁回去還好,偏偏淚流滿面地跪着,眼淚看得汝陽王心疼,哪還捨得強迫她?也看得他心疼??????哭什麼哭!每每她不願意,愛女心切的汝陽王也捨不得強迫,他低頭擡眼看汝陽王,他的眼神是帶着恨意的。是的,他恨汝陽王。就像十年前站在汝陽王府大門前,初到汝陽王府一樣。十年前,是出於對監斬官的汝陽王的恨,那以後,是對不捨得逼女嫁他的一個父親的恨。
他就是那樣帶着恨意繼續蟄伏在汝陽王府,他無數次聯想她兒時那個‘農夫與蛇’的故事對他的比喻,他覺得他自己確實像一條毒蛇,沉睡在汝陽王府的一條毒蛇。就如覆亡汝陽王府他是幫兇不是主謀,他是沒打算覆亡汝陽王府的,他只是沉睡着的毒蛇。只要不被人喚醒,不被人吵醒,他昏睡着,就不會危害到汝陽王府。而他也願意一輩子這樣睡着,不醒來,他並不想危害與她有關的一切,何況他們是他的家人,是確實對他有養育之恩的人。
蛇是貪淫的動物,他有時候想,他是發了情,沉睡中的他不是被誰喚醒吵醒,是因爲情不自禁地思念她,而因爲思念她,生理上更加蠢蠢欲動,本就旺威的生理**哪裡再承受的住思想上的火上澆油?何況不是興致忽起突發的念頭,不是兩三日的思慕想念,而是累積了十多年的朝思暮想。他不知道他是何時對她有想法的,只知道最初是恨她恨得想將她撲倒在地,她是汝陽王府的人,他恨她是多麼地理所當然,後來他還是想將他撲倒在地,並且從沒有斷過這樣的念頭,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還想做些別的,手從她裙底摸上去,撕開她的衣服??????啊!他喉間滾出低吼,他戰慄顫抖血脈賁漲,他不能忍受再這樣睡着,他極其地躁亂不安分,他撞破了頭衝破了禁錮終於醒了來。
是的是的,這纔是主因。去他的什麼家仇什麼血恨!他不奢望她會對他有愛情,至少短時間內不奢望,他的身體首先受不了,沒有骨氣地繳械投降。累積了那麼多年月的邪惡**,汝陽王府滿門下獄的當夜他就迫不及待地將她佔有,其實那夜他是單純地邀她一同用膳的,當然也不排除其他陰暗的念頭,他暗自慶幸她那個時候還惹怒他,是的,樑國最美麗的花朝女,高貴的王府郡主,無論何時地勘去,她身上都像是籠罩了一層聖潔的光輝,便是邪惡如他,哪怕再想,也不知道從何處下手,就像一個貧窮的孩子,乍得龐大家產,不知道怎樣去揮霍一樣。適當,他慶幸她激怒他,他終於在怒意和慾念的驅使下觸碰到她的身體,可當他在**中騰飛俯視到身下的她置身事外的淡漠,那樣厭惡得把自己凍結起來,置身事外的淡漠??????他立即從天堂跌下地獄看,再感覺不到一絲的快感。他又是震怒痛恨,又是悽傖哀涼,恨她也恨自己,哀憐她也哀憐自己。他想她哪怕表現出一絲恨毒,他也會俯下身吮掉她眼角的淚水,也會將她赤果的身體摟進懷裡。偏偏她什麼表情都沒有。對他無視的徹底。她爲什麼就不能好好地與他相處呢,就像,就像兒時的她拉着她二哥的手捕翠鳥一樣,就像稍大些的她求着她三哥教她騎馬一樣,就像長大後的她代他大哥行商一樣,他只想??????只想她也能像這樣跟他也好好相處。他曾無數次跟在他們後面遠遠睹慕那樣溫馨的畫面,幻想着她笑顏以對的那個人是他,他在心裡小聲乞求着,他在暗處偷窺着,他就像個賊像個小偷一樣,他是多麼卑微的臣相大人。
??????原來什麼都沒有改變,哪怕從事實上說這一刻他已是她的夫婿,哪怕那以後他一直算得她事實上的夫婿,哪怕而今他還是她肚子裡孩子的父親,他望着她離去的方向,她是去與章武帝約會,今夜甚至還不會歸來!大紅婚貼被他緊攥在拳心,他不能去想象,他驟然背轉過身去。身後是大片大片的梨樹,入目梨花正綻放到極致,那樣極致的梨花白,他甚至擔心它們馬上會因爲過分怒威而凋謝,他的心境不適合眼前這樣的美好景緻,他轉身往蘭析院而去。
燒灼着他身體的火焰,在章武帝翌日再約見她時,很輕易地噴薄而出。章武帝使她昨夜未歸,進宮兩相花前月下,還來臣相府問他要人?是在向他炫耀麼?教他驚疑的是面見他的憤怒後,章武帝的憤怒比他有過之而無不及,章武帝竟說昨日與她出遊途中,她便被他喚回,大相斥責他背後損人的不軌用心。相互對決爭鋒逞惶不讓,再至問對方要人,積怨已久的君臣關係更見懸於一線,戰火一觸即發、可勢均力敵的兩個人要開戰是多麼不易,都清楚對方的實力,對峙到最後,兩人都有些疲憊,也都回味過來。
她是走了。終於還是走了。他們一直能相互感應到彼此的心念,他是有所預感的。也是對此有所防備的。她有身孕以來,每每她出行在外,他都有吩咐從人暗下尾隨,可還是給她走了。他先章武帝倉惶跑出大廳,觀音送子,燦金紅鰻,比目天鳥??????他應她要求四處收集來的,擺滿大廳的送與成朔與平陽的婚親賀禮因他的跑出被帶的滿廳都是,凌亂一地。
衝到明月小築,果然奶孃花嬤嬤都不在了,連夏都不在了。明月小築一切如故,只除了沒有人氣。她什麼都沒有帶走,她走的多幹淨,留下整苑物物什什,每一樣都有她的氣息。
有豔淑女在閨房,室邇人遐毒我腸。
而今卻是人去樓空。章武帝站於他身後,俊偉身體宛如被鏤空。他步履繚亂走進她臥房,驀然回首,他做了什麼,他都做了什麼,過去一年裡,他都做了些什麼?
那一日,起大風,滿園梨花紛舞,零落成塵,只有香如故。
只是沒想到這昭兆了她的喪命,馬車落崖,她以那樣慘絕的方式在他眼前魂飛九天。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四十多日翻江倒海卻連屍體都打撈不到。沒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自然是想着她有可能生還的,可是五個多月身孕的她落江能有幾分生還的可能?他找着她,不懈地找着她,絲毫沒有回京城的念頭。汝陽王府,臣相府,沒有她的汝陽王府和臣相府之於他還有什麼意義?
沒有她的這世間之於他又有什麼意義?他從蕭溶意手中接過那方鮮血乾涸的手絹,手打顫了,便是預料她落崖孩子保住的可能性一分也沒有,在收到她落崖之前,她便墮掉了他的孩子的消息,他還是一口鮮血噴濺二處。盛夏的陽光燦爛,刺得他眼睛生疼,他擡起頭,視野竟是一片模糊。他擡手往臉上摸去,上面溼溼的,冰涼一片。他有一瞬間怔忡,這是什麼?是眼淚麼?他南宮絕也會流淚麼?他望着棺中酷夏天屍化兩月,不說身形相貌,便連肌膚也屍潰見骨的屍體,淚水狂狷涌出。
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她!他不斷退步,驟然轉身發足狂奔,不顧一切。周遭的人見他突然失了控,都駭得趕緊閃到一邊。他一路狂奔,到了山頂終於停下,倒在地上喘氣。他掩住了自己的臉,控制不住傾瀉而出的眼淚。爲什麼爲什麼,明月不會死不會死,她是他的,是他的!沒有他的允許,她不能死!他奮力地站起來,衝到亂石崖邊,對着大江大叫一聲:“明月!”
四周空蕩蕩的,只有山谷的迴音,不斷地迴盪,明月??????明月??????明月??????
卷一:引狼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