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悽風苦雨中,路遠帶着楊宗滿,猴精王麻桿大狗熊還有牛疙瘩,從崑山進入江蘇境內,一路前行,準備過蘇州江陰,然後去往南京。
一路上,都是成羣結隊的難民,女人孩子在尖叫哭喊,白髮蒼蒼的老人坐在路邊,他們走不動了,便讓家人先走逃命,自己留下來等死,嚎哭成一團,他們只是在逃命,甚至不知道能夠逃去何方,那裡纔是盡頭。
這樣的慘事,一路上不知道見到了有多少。
路遠等人化妝成平民,沿着泥濘大路的邊緣快速前行,神情麻木的像是已經被冷風凍僵,滿天下都是可憐之人,他們又能同情的了多少?
在這亂世,可憐的人實在太多,如果對每個可憐人都要傷心一下,他們害怕自己會因爲傷心而死。
“逃兵,我們爲什麼不混在人羣裡走?”
猴精湊上來問:“混在人羣裡走,這樣纔不容易被抓壯丁,萬一碰到日軍,也容易隱藏啊!”
“日軍也是這麼想的,所以他們會用這個做藉口肆無忌憚的對老百姓開槍!”
路遠憂傷的道:“我們保護不了這些人,可至少儘量別去拖累他們——說實話,我很鄙視那些化裝成老百姓的軍人,爲了活命他們不知道害死了多少人……”
咳咳……
楊宗滿等人便一臉尷尬的咳嗽,因爲他們自己,現在也化妝成了老百姓。
“我的意思是說,人在做天在看,但求無愧於心!”
路遠也有些尷尬,但他依舊堅持着讓這個屬於自己的小團伙走在擁擠的逃難隊伍的大道一邊,他覺得真正的軍人不在於他們穿着什麼,而是在心底,有沒有將自己當成軍人。
時近中午,走累了的難民們紛紛席地而坐,稍稍歇息一下。
路遠便讓大家也休息一下,喝口水,吃點東西,接連幾天的趕路餐風露宿,即便是他都感覺有點吃不消。
幾十年後,從上海到南京不過一兩個小時的車程,可現在他懷疑沒有個十天半個月,都根本到不了南京,在泥濘的山野裡趕路,遠遠比後世的水泥柏油馬路難走了不止十倍。
牛疙瘩拿出了烙餅就着水慢慢啃,楊宗滿的煙鍋在戰場上被砍斷了,現在用紙捲了個喇叭筒和猴精王麻桿輪換着抽,一邊抽一邊罵着這亂糟糟的世道。
路遠過去看看大狗熊胳膊上的傷勢,經過清洗縫合之後,他的傷勢有了明顯的好轉,雖然還有些紅腫,但總算不至於像幾天前那樣,會將整條胳膊都爛斷的樣子了。
“小路,你真的覺得日軍會對南京屠城嗎?他們不會瘋狂到這個程度吧?”
楊宗滿問,這個問題他已經問了不下十回,他不是在懷疑路遠未卜先知,而是明顯不願意相信人性能夠醜惡到這種程度。
就像他自己,在戰場上殺敵,刀槍對峙不會有絲毫猶豫,因爲那是戰場,可要是讓他向一個手無寸鐵的普通人下手,他覺得自己無論如何都做不到,那會讓他覺得自己是個罪人。
牛疙瘩在啃着乾硬的像是石塊的烙餅,然後他發現,自己身邊不知道何時出現了兩個七八歲的髒兮兮的孩子,正眼巴巴的看着他,鼻涕口水拖的老長。
接着他看到了附近不少的老百姓也在看着他,喉頭不住的蠕動着,當他看過去的時候,那些人便羞赫的低下了頭,他們明顯都很飢餓,可他們依然想要維持最後一點做人的尊嚴,而不像孩子,他們餓了,就表現出來。
“喏,我也沒多少,就分給你們一點……”
牛疙瘩諾諾道,從餅子上掰下兩塊來塞到兩個孩子手裡,兩個孩子便一口塞進了嘴裡,使勁的嚼着,然後又眼巴巴的看着他,而他們的身邊,又出現了更多的小孩。
“沒有了沒有了,我自己也沒多少吃的……”
牛疙瘩頓時便滿臉見鬼的表情,將剩下的半塊餅塞進懷裡,哭喪着臉逃開,那樣子像是做賊被抓了個現行一樣。
“活該!”
看到他那狼狽不堪的模樣,猴精王麻桿便笑的在地上直打滾,怪叫着道:“你看我們,還有所有人,誰會在這樣的地方吃東西?再說要吃你自己吃就好了,幹嘛要給別人?你當自己是地主老財啊?”
“他們看起來,很可憐的……”牛疙瘩紅着眼圈道。
“可憐可憐自己吧,這兵荒馬亂的,可憐人到處都是,你能幫的了多少?”楊宗滿嘆氣道。
嗡嗡嗡!
天上,忽然傳來了聲音,長長的逃難人羣伸長了脖子,然後他們便看到了七八架戰機穿過了雲層,以老鷹抓小雞的兇狠姿態,猛的俯衝了下來。
“飛機,日本人的飛機……”
“散開,都散開啊!”
路遠猛然狂吼,猴精牛疙瘩等人也在狂吼,在大場鎮他們可沒少被日軍戰機轟炸過。
人羣裡響起了一陣驚呼,更多的人只是茫然的看着,似乎還沒明白,那戰機意味着什麼!
戰機帶着發動機震天的轟鳴聲從長長的人流上掠過,航空炮彈成串的落下,同時響起的機載機關炮的密集轟鳴聲!
那些伸着脖子張望的成羣難民們之中,猛然炸開了大片的血霧,20mm機載機關炮射出的子彈往往一顆能夠將一串人都扯成了碎片,然後炮彈在人羣中接二連三的炸開,瞬息間便血肉橫飛!
“趴下,快趴下啊……”
路遠等人趴在地上看的睚眥欲裂,悲憤的如同困獸嘶吼,可在那震天的爆炸聲和機炮的轟鳴聲,還有人羣震天的哭喊慘叫聲裡,如同浪花被海潮淹沒一般渺小。
人羣如捅炸羣的蜂窩一般四散逃竄,向着山野狂奔逃命,他們竭力的想要遠離,看他們的樣子,你會覺得他們覺得自己跑的能快過子彈。
戰機在頭頂來回穿梭,像是衝進了羊羣戲耍着那些無處可逃的羔羊的老虎,將四散奔逃的難民們一個接一個的掃倒。
“該死的,該死的啊!!”
楊宗滿猴精等人狂怒,發瘋一般的撕扯着槍桿上的僞裝,他們看明白了,這些日軍戰機現在根本不是在執行任務,他們像是在進行着一場遊戲,屠殺地面上的那些中國老百姓。
“都冷靜點,我們打不到他們的!”
路遠大叫道,瞅準日軍戰機掠過的瞬間大吼:“跑!”
然後竄起身,帶着幾人衝向了一旁的山野,沒衝出去多遠,然後又再次趴下,躲避着盤旋迴來的日軍戰機的又一次掃射,終於躲進了一處岩石之後。
然後他們便看着,看着那些日軍戰機肆無忌憚的屠殺着那些難民,看着橫飛的血肉,不斷慘死的人羣,憤怒的渾身發抖心在滴血,卻什麼也做不了。
什麼都做不了。(未完待續。)(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