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胡海龍委婉地拒絕以後,王豔茹雖然很氣餒,但是她很快就想到了另一撥援軍,而且是出兵可能性很大的援軍:楊樹鋪的孫東家。
她看得出來,這個報信的小兵應該是三哥最受信用的,如若不是這樣,他不會如此着急,看到外面的狂風暴雨會緊鎖眉頭,而且還給了自己一種他隨時會衝進這大雨中的感覺。
她本打算雨勢稍小點,就讓丫鬟去請駝背王叔帶這個小兵去找周善軍,可看他的樣子,肯定是不會等到雨小。於是,王豔茹心一狠,對身邊的丫鬟說道:“小紅,快去通知王叔,讓他帶着這個小兄弟去找姑爺。”
“啊,小姐,這麼大的雨……”小丫鬟一臉的不情願,可又不敢不去,只得硬着頭皮說道:“王叔年紀那麼大了,會不會淋生病呀。”
“你病得爬不起來,他都不會生病。”
王豔茹平時對這些小丫鬟很好,也養成了她們一些壞毛病,看到她推三阻四的樣子,王豔茹有些生氣,接着說道:“還不快去。”
胡海龍也是個善心人,忙找了把油紙傘遞到丫鬟手裡,說道:“快去吧,別讓你家小姐氣到了。”
剛楞子雖然在着急中,可也聽到了他們的對話,但是在這被拒絕了,又不知道她口中的姑爺是何方神聖,讓他產生了不想再去白跑一趟的想法,忙說道:“不用麻煩這位姐姐了,我現在要趕回去。”
他說完就要往屋外衝,卻被王豔茹攔在了門口,說道:“傻蛋,你回去有用嗎?如果三哥真的和鬼子打起來了,多你一個少你一個有什麼區別,但若是你帶着援軍去了,那結果會怎麼樣,不用我說給你這個榆木疙瘩聽了吧。”
王豔茹很少會如此數落一個外人,可事關三哥的生死,讓她有些着急,潑辣了一把。
剛楞子被面前的女孩小小罵了一頓,可他並沒有生氣,從這女孩的話裡,他至少聽出來了兩個信息,首先,這個女孩是中隊長的親妹妹,她叫中隊長三哥。再者,她是真心在幫忙找援軍,乾爹這受挫後,居然讓人帶着自己去找她的老公,而且從她的語氣中來看,這批援軍應該實力不弱,而且去救援的事也是八九不離十。
雖然人們都叫他剛楞子,但他並不傻並不愣,明白了面前女孩的苦心後,他心中的感激無以言表,激動之下,跪倒在地上,說道:“如若真能搬到援軍,救出中隊長和嫂子,剛楞子願意下世爲小姐銜枚含草。”
…………
王有財抱着王雅芳的屍身,一步步地走回到了軍營,又一步步地走進了自己的營房中,輕輕地將她放到了牀上,似乎她還是在熟睡中,動作稍微大些,都會把她吵醒一般。
把愛人放到牀上後,王有財走到了門口,衝還在屋外列隊的自己的士兵們深深鞠了一躬,然後說道:“辛苦大家了,先解散吧。”
可直到他要返身關門,雨中的士兵們都沒有一個人動一下,看到這幫子弟兄如此做法,王有財內心滿是感動,本已止住的淚水又涌了出來,他再次衝大家鞠了一躬,然後大聲說道:“王某還有拜託諸位弟兄的時候,現在大家解散吧。”
聽到他的這句話後,部隊才緩慢的散去,幾個和王有財走得特別近的心腹想過來安慰他,卻被他揮手製止,只得都無奈地離開。
反手關上了門,王有財拿了一塊乾毛巾,走到了牀邊,把那件已經溼得不能再溼的軍上衣從王雅芳身上揭了下來。首先映入他眼瞼的,是妻子那引以爲傲的高聳,看到那原本是雪白的豐滿,現如今卻是發烏髮黑,他終於明白那個士兵的話:嫂子毒死了橋本。
王有財內心的傷痛一點點地在彙集,又一點一點地在化爲仇恨。用乾毛巾擦拭乾女人身上的水跡後,他又翻出來一身王雅芳生前最愛的旗袍,細心地替她換上。
他先前都沒有發現,王雅芳握成拳頭的手上,緊緊地抓着一柄細小的匕首。
這柄小匕首還是自己送給她的,當時開玩笑說,如果自己見異思遷了,她可以用這柄小刀子醃了傳宗接代的那玩意,可現在刀子是拿出來了,只不過送掉的卻是他的性命。
一個下午,王有財都是坐在牀前,靜靜地看着牀上那個安祥的女人,直到門被推開,一個士兵端着兩碟飯菜走了進來。
“中隊長,嫂子走了,您更應該保重自己的身體。”
士兵一邊往桌子上擺着飯菜,一邊勸慰着。
除了士兵推開門的時候,王有財望了一眼外,其餘的時間裡,他再也沒有把自己的視線旁移。
見自己的話沒有得到迴應,送飯菜來的士兵嘆了口氣,往屋外走去。
他剛走到門口,坐在那一動不動的王有財說話了:“停雨了嗎?”
“剛停不久。”這士兵連忙停下步子,趕緊回答。
“天黑了嗎?”
“黑了。”
“兄弟們都吃過飯了嗎?”
“正在吃,剛剛纔開飯。”
“那就好。”
王有財問這些話的時候,他的目光還是沒有旁移。
送飯的士兵也是有問必答,直到他說完“那就好”,又是一會兒沒吭聲,他才準備關上門離開。
“剛楞子回來了嗎?”
也許是關門的吱呀聲驚憂到了他,王有財重又問出一個問題。
“應該還沒,他若回來了,送飯這活早搶着幹了。”
聽到王有財說話,正在關門的士兵,重又把門打開,飛快地回答。
“通知幾個排長們,吃過飯來這裡。”
王有財說這話的時候,原本佝僂的身子一下子直了起來。若不是想等到天黑,若不是想讓鬼子放鬆警惕,若不是想讓弟兄們少點犧牲,他早就率兵打了過去。
王有財的這個想法其實很危險,而且手下的幾個心腹沒有一個人阻止。他所經歷過的戰場只有年前那場伏擊戰,看到的也盡是鬼子被人打得落花流水,再加上張金貴完全不把霍山城裡的鬼子放在眼裡,所以他的下意識裡,總是以爲鬼子不過如此,憑自己手中的兵,完全可以把這支小小的鬼子中隊殲滅。可是他完全不知道,就憑他手中的人員和武器裝備,想要吃掉人家,簡直是天方夜談。不要講只有他一箇中隊,就算是再給王有財加上兩個中隊的皇協軍,都未必能全殲這夥鬼子。
王有財也並不是完全沒有可取之處,首先他沒有在磅砣大雨中,在人家高度警惕下發動猛攻,而是把時間拖到了黑夜,雖然說並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可是在夜幕的掩護下,總要強過完全沒有遮掩的白天。其次,他在想做這件事情時,第一時間就派出了心腹去搬援兵,也正是這個不抱很大希望的舉措,成了這次復仇之戰的勝負手。他不知道,雖然沒有拉到佛子嶺的援兵,可是在他親妹王豔茹的指引下,駝背王叔帶着剛楞子找到了自己的小妹夫,見到了日後名聲響徹整個霍山、六安、安徽甚至整個華中地區的楊樹鋪東家孫玉民,沒有費多少口舌,這個以打鬼子爲己任的孫東家,當即就派出了董文彬和周善軍帶着三連,跟着剛楞子往縣城趕。
王有財更沒想到,他的這一瘋狂舉措,居然拉動了整個大別山區的局勢。
孫玉民派出了三連後,又讓傻熊立刻通知了扁擔石的一連,讓戴存祥和黃偉帶部隊速度往縣城趕,和自己跟三連匯合。這還不算,他又讓小山子飛速趕往七團駐地,通知楊克志和曹玉福,前來霍山縣城助自己一臂之力。雖然說他並不太喜歡曹玉福這個人,可是在這種關鍵時刻,只要是能有助於自己打贏這場仗,哪怕讓他在曹玉福面前低聲下氣,孫玉民都能做到。
打縣城這麼大的事,孫玉民不敢掉以輕心,他帶着劉文智和鄧東平還有新組建的林原平警衛排,緊隨着三連就往縣城而去,一路上他不斷地撒出去通訊兵,像這種沒有計劃的倉促之戰,他心裡沒底,只得不斷地彙總所有的訊息。
像以往的攻堅戰不同,這次肯定是要等城裡開戰,自己纔會攻城,有內裡開花,小小一個霍山,就算有着一箇中隊的鬼子和一個大隊的鬼子,孫玉民都有信心取下它。他讓小山子去七團,並沒有讓楊克志和曹玉福來幫忙攻城,只是請求他們率部阻擊六安方向的敵軍,其實相對於打霍山來說,那邊的阻擊纔是最爲堅難的。作爲身經百戰的楊克志不可能看不出來這一點,他會不會願意捨得一身剮,助自己這一臂之力,孫玉民自己都沒有把握,這也是他不停地撒出通迅兵和偵察兵的原因。
飯桌上王豔茹的心不在焉,終於惹起了王得貴的注意,可他並沒有多想,直到王福突然來報。
“老爺,剛剛有一支部隊從鎮子上經過,急速往霍山縣城而去,可以確認是楊樹鋪姓孫的那邊的人。”
“這麼晚了,姓孫的帶兵去縣城做什麼?”王得貴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眯着眼苦思着,無意中看到先前還心不在焉的女兒,聽到這個消息後像是如釋重負一般,臉上都有了笑容,結合下午那個突然來訪的王有財的手下,他突然驚得站了起來,心道:難道姓孫的要去相助那個不肖子?看女兒的這副神情,這其中十有八九是她牽的線,否則憑那個不肖子,怎麼可能請得到這尊殺神。
有了答案後,王得貴問道:“可有人看到姓孫的了嗎?”
“天太黑,那邊的人走得又急,我沒敢靠得近看。”王福喃喃說道。他自從年前被王得貴打了頓板子以後,這些日子老實了很多,再也不去提楊樹鋪的人和事。
“如果此人出手了,有財的搏命之舉說不定會成事。自己要不要再添上一把力呢,畢竟他是王家的人,也沒少幫過家裡。”王得貴起身站了起來,踱步到了門口,看着那漆黑的夜空,自然自語着。
王福也聽說了下午的事,看到他現在這個猶豫的樣子,忙開口說道:“老爺,不管別人在做什麼,咱可千萬不能跟着湊熱鬧,一大家子人可比不了別人光棍一條。”
他雖然沒有明着說出來,可話裡的意思還是在勸阻王得貴不要出兵。
王豔茹雖然不討厭這個管家,可聽到他這隱諳的話語,頓時生氣起來,狠狠地瞪了一眼,站起來時,腳還故意踩了他一下。
王得貴本來在動搖的決心,在聽到了這句話後,立馬就打消了先前的那一絲絲念頭。
他重又回到了飯桌,剛拿起筷子,就聽到門外一個壯丁在喊着:“管家,您出來一下。”
看得出來,那壯丁是有要要匯,王福正要出去詢問,卻聽到王得貴說道:“有什麼事進來講。”
壯丁猶豫了一下,得到了王福的點頭同意後,他走了進來,開口說道:“司令,剛剛楊樹鋪的孫東家帶着部隊從鎮子穿過,往縣城而去。”
雖然有預料到這個殺神會親自帶兵去攻城,可當聽到這句話時,王得貴還是被震撼了。這並不是因爲他害怕孫玉民這個人,而是因爲人家去救的可是他王得貴的兒子,是他王家的第三子。
“去把胡爺請來。”
王得貴聽到這個報告以後,他沒有再去遲疑和猶豫,對王福說道:“快去把胡爺請來。”
這句話代表着什麼,王豔茹不會聽不出來,把乾爹叫來,這是要出兵的前奏。聽到父親的這句話後,王豔茹心中一酸,眼淚都要掉下來。
三哥和父親的關係向來不好,而且還搶奪了父親最心愛的五姨娘,可在這種生死關頭,雖然有些猶豫,可他老人家還是決定了要去救三哥,不管這件事情的結局如何,至少是讓她看到了,父親並不是別人口中的鐵石心腸,他也會在大災大難來臨時,在子女頭頂打開保護傘,哪怕是那個最不受他待見的不肖子。
王福輕嘆了一口氣,神情有些低落,可他沒有再去說什麼,耷拉着腦袋往屋外走去,臨出門時,他似乎又想到了什麼,忽然挺起了脊樑,加快了步伐,最後變成了小跑,消失在夜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