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起曾家巖,人們記憶中大多會是曾家巖五十號,作爲曾經的周公館,也同時是外界瞭解和接觸gcd的重要場所。可是很少人知道,同樣是掛着曾家巖名號的另兩處地方,在歷史上同樣是赫赫有名。一個是曾家巖五十一號,戴笠的寓所;另一個則是打着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委員長侍從室牌子,位於德安裡101號的曾家巖官邸。
孫玉民連着兩天徘徊在德安裡附近,可是一直都找不到機會靠近。守密太森嚴了,沒有特別出入證,連掛着將星的軍官都擋在外面,更何況現在是一介布衣的他呢。看來這次重慶算是白來了,孫玉民有些沮喪,正打算離開時,他突然間發現從大門口走出一個女軍官,這個人很眼熟,孫玉民一下子就認出她來,正是自己在二十師時,陳布雷安排過來的電訊主任唐春紅。
在二十師時,孫玉民就知道這個女人是陳布雷的人,從她時刻維護着陸曼,維護着陳布雷和自己就能看出來。如果當時不是她,換成另外一個電訊主任,二十師未必能打出這多精彩的大勝來,光內耗就會牽扯到他的大部分精力。
孫玉民遠遠地跟着她走出了德安裡,直到她走進了拐角的一家書店。
這是個相認的好機會,孫玉民加快了步伐,想走進書店裡去,剛到門口就發現身後有異常。
對於這個時期的重慶,孫玉民是有所瞭解的,除了一抓一大把的官員們外,就剩下了各處勢力的各路人馬,這其中最富盛名的當然是戴笠的軍統和陳氏兄弟的中統。
感覺到了身後的異樣,孫玉民並沒有做出反抗的動作,仍然向書店走去,直到有兩隻手,抓住了他的兩個肩膀。
他回頭一看,只見兩個路人打扮樣的青年,正一人抓着他的一隻肩膀。這兩個抓他的人,無論是從衣着還是長相以及言談舉止來看,無一不和街上行人一模一樣,稍有不同的是,這兩人另外的手裡都拿着把槍。
“長官,饒命。”孫玉民裝成瑟瑟發抖的樣子,甚至還像個市井小民般的求饒。
“說,你跟着那個女的做什麼?”
“說,你這兩天一直在這附近晃悠,想幹什麼?”
兩個抓住他的人顯然沒什麼默契,各自問了他一句。
“我沒有跟着誰呀,小的住在這附近,剛想進來買點筆墨,沒想到就讓兩位長官扣起來。”
孫玉民“顫顫巍巍”地說出這句話來,顯得自己很害怕的樣子。
左首那個先問話的有些不耐煩,鬆開抓住肩膀的手,揚起巴掌就要往孫玉民的臉上扇,可是他一看到孫玉民臉上的那道長刀疤,和眼中透出的殺氣時,竟然莫名的心虛,揚起的手居然扇不下去。正尷尬間,忽然聽到一句女聲的叱罵:“住手,你們兩個瞎眼了嗎?連陳主任的人都敢碰,想找死嗎?”
說話的自然是唐春紅,她早先就發現了有人跟着他,所以纔會臨時起意走進書店。她也知道,不管自己身在何處,肯定都會有暗哨盯着自己,這並不是說懷疑她什麼的,只是因爲工作的性質,容不得她這邊出半點岔子,軍統中統的人對她實施的常規手段而已。
兩個便衣顯然是很畏懼唐春紅這句話,二話沒說收起槍,朝孫玉民鞠了個躬,就各自消失在街頭。如果不是身臨其境,誰能想象得到,看似平靜的背後,其實到處都隱藏着兇險。
“師長!”
唐春紅淚眼漣漣,她在書店裡面給孫玉民敬了個軍禮,口裡面還是當初二十師的那個稱呼。
孫玉民正想對她說別這樣叫稱呼,沒料到她又馬上叫了一聲:“姑爺!”然後跑到孫玉民的身前,緊緊地摟住了他。
這大大出乎了孫玉民的預料,以前自己是對她挺好,但並不是對她一個人好,而是對整個師指裡面的軍官戰士都好,並沒有特別的優待她什麼,如果硬要說有,那就是他念在唐春紅是陳布雷的人,對她客客氣氣,恭敬有加,還有就是陸曼和她走得很近,和自己的相處時間多一些而已。
被她這一抱,孫玉民有些手足無措,迴應不是,不迴應也不是,兩隻手尷尬的放在空中,不敢去觸碰這個女人。
好在她只稍稍抱了一會兒,就鬆開了他。
孫玉民能清楚地看到她臉上的淚水,和表情上的驚喜和激動。
“姑爺,你不知道,當我們聽到你的死訊時,有多麼的難過,特別是小姐,大病了一場,整整臥了一個月的牀,好了之後,就不知所蹤,現在都不知道去了哪裡!”
唐春紅一邊擦拭着自己臉上的淚痕,一邊說着話,最後還自嘲地說道:“姑爺,剛剛嚇到你了吧?我只是親眼看到你時,太激動了。”
她沒告訴孫玉民,其實她是重慶這邊第一個知道他沒死消息的人,當二十一集團軍的電報到達時,第一個接手的就是她,當譯好的電文展現在眼前時,唐春紅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逝去大半年的師長居然重新有了消息,這讓她既震驚又高興,恨不得馬上把這件事情告訴不知身在何處的陸曼。
“沒有,如果我要反抗,剛纔那兩個特務哪裡會是對手。”
孫玉民明知道她說的是剛纔的擁抱,但爲了避免尷尬,他故意說成那兩個特務。
“剛纔那兩個人,一個是軍統的,一個是中統的,任務就是跟蹤我,每天都像跟屁蟲一樣,煩死了。”唐春紅身爲電訊人員,大大小小的機密都要經手,被這種常規手段盯梢很是正常。可是一個年輕的女人嘛,總會有些這樣或者是那樣的秘密不想讓人知道,這也正是她煩躁特務的原因。
“先不說那兩人,春紅,我找你是有事相求,你能幫我嗎?”
“當然,你和憐兒的事就是我的事,必須幫你們辦到。”唐春紅想都沒想就開口應承,哪怕孫玉民還未說出所求何事。她算是比較瞭解這個曾經的師長,相信他的爲人,不會把自己完不成的事情來強加於她身上。這份信任,對於電訊人員來說,是相當的不容易。
“想辦法讓我見見岳父。”
“我就知道是這事。”唐春紅臉上露出了歡愉的表情,她神秘兮兮地從口袋中搗出了一張特別通行證,笑着說道:“我自知道你沒死的消息後,就準備了這張證件,然後每天上午和下午都會出來逛蕩一圈,等着你來找我。”
孫玉民被這番樸實的言語給感動了,雖然她的這種做法或多或少地摻雜着陸曼好友的情份在內,可是不管怎麼說,人家有這份心,還冒着如此大的風險,這就已經足夠了。
“那我們現在就去?”
孫玉民揚了揚手中的特別通行證,問了一句。
“不行,我還得給你找身軍裝,否則還是會讓人懷疑的。”
唐春紅說完話就伸手去牽他的手,完全沒有男女之間應有的羞澀和不好意思,她大大方方的樣子,倒是讓孫玉民有點臉紅,人家女人都能放得開,自己一個大老爺們還在乎些什麼?
他任憑唐春紅牽着自己過了兩條街,又走進一間巷子,到了一棟獨門小樓下面。
唐春紅從褲子口袋掏出一串鑰匙,熟練的撿出一把打開了門上的鎖,推開門作了個請的手勢。
進了屋子就是個客廳,地方不大,擺了一套沙發茶几以後,就沒什空間了,不過地方雖小,可是佈置的卻很得體,讓人感覺到很舒服。客廳的最裡面是木樓梯,唐春紅請他坐下以後,便自己小跑着上了樓。沒多大一會兒,就拿了一身軍裝走了下來。
她拿着的是一身新式軍裝,不是以前教導總隊和中央軍嫡系那套熟悉的德式軍裝,而是新款的黃綠色國軍軍裝。
唐春紅雙手把這套嶄新的軍裝遞到了他面前,可是他沒有伸手去接。
“紅姐。”孫玉民其實是比唐春紅要年長,卻是因爲陸曼成長叫她紅姐,以前他不這樣叫,可現在他不知道該如何稱呼這個,已經替自己操辦好一切的女人,只得跟着陸曼原來的稱呼,叫她一聲紅姐。
“我還是不穿這身衣服了,你看這樣行不行?”孫玉民商量的口吻說道:“麻煩你去和岳父講一聲,說我想見他一面,看他老人家願不願意來這一趟?畢竟在這兒相見,要比我去待從室要方便得多。”
他的後半句話與其說是說給唐春紅聽,倒不如可以看成是他自己不願穿這身軍裝的理由。
“好吧!”唐春紅是個聰明的女人,從他拒絕穿這身軍裝上,大致明白了他爲什麼要詐死的原因。“我現在就回去待從室,看能不能把主任請出來。”
她把這身嶄新的軍裝放到了茶几上,拿起鑰匙就往外走去。到了門口,她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一樣,說道:“我可能沒那麼快回來,你要是累了的話,就先上樓到牀上休息一下,主任沒來之前最好先別離開,他時間真的很緊,我不知道能否……”
孫玉民點了點頭,像只溫順的小貓,一點都不像是個叱吒疆場的鐵血戰將,這一幕讓唐春紅不僅又感慨了一番,她在替自己那個“傻妹妹”不值,被當初那個假死的消息坑苦了。
唐春紅這一走就是一下午,孫玉民百般寂寥地等待了一下午,直到能清楚地看到外面華燈初上,孫玉民纔想起要拉亮屋子裡的電燈。
上一次用電燈還是在二十師的時候,功率不大的發電機能保障師指的照明和電訊室那些電臺使用。
許久不用,才發覺自己居然忘記了這個東西的存在。東西物品尚且如此,那人呢?自己失去訊息那麼久,陸曼的心裡還會有自己的位置嗎?孫玉民莫名的心虛起來,甚至是有了種危機感。
他一下午都呆在沙發茶几這個區域,沒踏上樓梯那邊一步,從樓下就能看出來樓上的格局,肯定是和下面一樣的,只有一間小小的屋子,不用說都知道是唐春紅的臥室,人家一個女人的閨房,自然不方便男人進去,特別是自己還是她好朋友的老公。
終於門外響起了一串腳步聲,孫玉民才長長的舒了口氣,可很快他的眉毛又皺了起來,因爲他聽出來只有一個腳步聲,女人高跟鞋踩着石地板的聲音,除了這個腳步聲外,再也聽不到別的什麼,這說明唐春紅並沒有把陳布雷請來,又或者說陳布雷不願過來見他。
他走到了門口,在鎖孔插入鑰匙的那一刻,拉開了門。
唐春紅似乎預料到孫玉民會這樣做,她並沒有受到驚嚇,反而是提起手中的一個食盒,笑眯眯地說道:“餓壞了吧,我去給你買吃的了,要不然早就回來了。”
孫玉民伸手接過了食盒,待她一進屋子,就把門關上,急切地問道:“見到岳父了嗎?”
“嗯。”唐春紅點了點頭,她走到了茶几旁邊,把上面的軍裝放到沒人坐的沙發上,然後打開了孫玉民放到茶几上的食盒,一盤盤地往外端着菜,嘴裡輕輕地回答了一聲。
雖然孫玉民有些餓,可他的心思還是不在吃食上面,又問道:“岳父怎麼說。他不願意見我嗎?”
“不是,他無法走開。”
唐春紅說這話的時候,明顯的言不由衷,可是孫玉民並沒有發現,他只是以爲陳布雷真的脫不開身。
“這樣吧,你帶我去見他吧。”
孫玉民一咬牙,就要去拿那身放在沙發上的軍裝。
“不用了,你去了也見不到他,委員長現在天天抓着他陪伴,連休息都是在辦公室裡,根本就不可通見到。”
唐春紅的臉都紅了,她說這些謊話,並不是因爲欺騙什麼,反而是在替這一家子留條後路。
她見到陳布雷後,把孫玉民的話說給了他聽,也把陸曼的下落告知了他。
陳布雷聽到這些話後,沉默了很久很久,直到唐春紅輕聲呼喚時,他才如夢初醒一般。
“告訴他,以後不用來見我了,好好照顧憐兒,不要讓她再吃苦了,兩個人在那邊好好過日子吧。”
這是陳布雷的原話,唐春紅起初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聽到他說到“兩個人在那邊好好過日子吧”的時候,她才明白,原來孫玉民不願穿國軍軍裝,是已經投向了另一邊。
“我轉達給姑爺。”
唐春紅沒再說什麼,轉身離開時,卻又被陳布雷又重新叫住,他從抽屜裡翻出了一本書,交給了唐春紅,說道:“告訴他,不管走哪條路,都要謹記先總理的教誨。幫我把這本書交給他,讓他好始研讀研讀,萬勿辜負了憐兒和我的一片心意。”
“紅姐,你怎麼了?”
孫玉民的問話把唐春紅拉回了現實,她微笑着搖了搖頭,然後拿出了一本書,說道:“這是主任交給你的,讓你仔細研讀。他還要我轉告你,讓你好好照顧陸曼妹妹,不要讓她再受苦。”
孫玉民看到書皮上“三民主義”四個字時,他似乎明白了什麼,堅定的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