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玉民領着二連朝槍響處急馳着,可沒跑多久槍聲就在一聲劇烈爆炸後停止了。
難道他們?孫玉民的心裡忽然涌起了不祥的預感。
“天喜,讓兄弟們再快……”孫玉民的話沒說完,突然就自己打住了,雙手攤開擋住了部隊前行的腳步,側耳聽了一下,又稍稍擡頭往前望了一會,似乎是在確認着什麼。
“怎麼了?司令。”李天喜疑惑地看向了孫玉民,開口詢問道。
孫玉民把食指放到了嘴邊,作了一個噓的手勢,沒過幾秒,他像是確定了什麼一樣,低沉着聲音說道:“隱蔽!”然後率先往路邊的草叢竄去。
二連的兵並不遜色於一連,孫玉民的命令一出,一百五十多號人的連隊,在幾秒鐘之內就消失在了道路的兩旁。
李天喜仍未弄明白孫玉民爲何會來這一出,正想開口詢問,耳中卻依稀聽到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再細聽了兩秒,他便清楚了孫玉民此舉的原因,來的是鬼子,他們那種內裡帶毛的厚底短靴跑步的聲音,和國軍布鞋的聲音有着天壤之別。
“準備戰鬥。”
孫玉民的聲音再度響起,這次比剛纔的聲音還要低,這種時候不需要大聲,一個傳一個,同樣會很快地把命令傳達到每個人的耳中。
“司令,你往後一點。”李天喜是跟隨孫玉民比較久的弟兄了,二十師時他就已經是團長了,如若不是性格太過於內向,他的地位並不會遜於鄧東平很多。此刻馬上就要開戰,他很少和孫玉民一起出現在戰場上,始終擔心會因爲自己的照顧不周,而導致孫玉民負傷,所以在這個命令一下達完之後,就擋到了孫玉民的身前,目地不言而喻,就是不讓他痛痛快快地打鬼子。
孫玉民也是大感無奈,和一連一起時,黃偉和剛楞子會把他夾在中間,二連李天喜亦會擋在他身前,想必以後他都不可能親上戰場、奮勇殺敵。
“來的鬼子不多,你要阻礙我的話,以後二連我親自來帶。”孫玉民輕聲地威脅道,可沒想到平常寡默少言的李天喜,像是沒有聽到過他的話一樣,直接選擇了無視,把孫玉民氣得夠嗆。
小跑過來的幾十名鬼子,雖然步伐並不在一個點上,但隊型還是保持得不錯。
“這是過來送死的。”孫玉民冰冷冷的說道。他沒有去想爲什麼會有這樣一隊保持隊型小跑過來的鬼子兵,前方的槍聲停止以後,他幾乎能判定,黃偉帶去的一連的那個排,肯定是遭遇到了不測,他不想在這幾十名鬼子身上耽誤什麼,速戰速決,前去救援黃偉他們纔是最爲迫切的事情。
孫玉民沒有管擋在他身前的李天喜,猛地站起身來,手中的mp38槍口開出了美麗的火花,沒有半點節奏的槍聲響起時,把李天喜都嚇了一跳。
這一隊鬼子不知道是個什麼編制,一個小隊明顯不止,一箇中隊顯然不夠,最重要的是,前方和後方剛剛都發生了交戰,可他們居然還都是肩掛着步槍,成隊列的在往前跑。
這樣的“肥肉”不吃,還是他孫玉民嘛。
槍響後,還未等鬼子兵們反應過來,二連一百多支衝鋒槍發射出來的子彈,密不透風地向鬼子潑去,瞬間就將這幾十名鬼子絞殺在大路上。
孫玉民才換好彈匣,卻發現戰鬥已經結束,一地的鬼子屍體中,還有着幾個沒死透的在扭動身體,一個受傷不算很重的鬼子在悽慘的哀嚎。
“一個不留。”孫玉民二話沒說,他首先衝上了路邊,單手舉着衝鋒槍,對着那慘叫的鬼子兵,毫不猶豫地扣動了扳機。
他一帶頭,其他二連的兵自然不會仁慈,那幾具扭動的鬼子傷兵,被打成了馬蜂窩。
不是孫玉民的心如鐵石,而是他知道,鬼子在碰到自己的士兵時,更加不會存有半點憐憫之心,他不是聖人,也不想做聖人,只要通將倭寇驅逐出華夏大地,哪怕讓他揹負十世惡人的罪名,他也在所不惜。
“不要打掃戰場了,跟上我。”孫玉民心心掛念着黃偉,和他帶去的那個排弟兄的安危,擊斃了傷兵以後,他又一馬當先地往前而去卻被李天喜一把抓住,說道:“司令,不對,情況不對。”
“什麼不對?黃偉他們遇到危險了,咱們趕緊去救援。”
孫玉民想打開他的手,卻沒有打掉,只得不耐煩地說道。
“司令,我知道你着急,可是你有沒有想過,爲什麼這些鬼子會如此驕橫?明知道身前身後都有過交火,卻依然連槍都還掛在肩上沒取下來?”李天喜雖然發覺到了不對勁,但是他並沒有想明白是爲什麼,可這並不妨礙他阻擋孫玉民要繼續前行的決心。
是啊,這一隊鬼子就算再張狂,也不至於如此的不把中國軍隊放在眼裡,如果硬要找一個答案,那恐怕就是他們有恃無恐。能讓他們有恃無恐,驕橫的不可一世,只有一個答案,這一隊鬼子的身後肯定是跟着一支鬼子的大部隊,數量不在少數的部隊。
被李天喜的這一句話給震醒後,孫玉民嚇得出了一聲冷汗,他忽然間想明白了,爲什麼黃偉在明知道自己和一團在前方休息,而他卻把這幾十名鬼子放過來。這些鬼子都已經放過來了,爲何爾後又要開槍?而且從聲音上來聽,還是飛蛾撲火式的自殺性攻擊。這隻能說明一個問題,肯定是黃偉發現了危險,極有可能是發現了鬼子大部隊已經很近,而他已經來不及派人回來報信,只得拼着全排的生死,給自己和一團其他連隊示警。
孫玉民把剛剛發生的幾起交火事件,和逃兵事件一起綜合,很快他就有了一種推斷,而且極有可能是事實真相的推斷:一連那幾個開小差的兵,不幸在逃跑的路途中撞上了鬼子,被當場打死了幾個,跟在後面的三個卻僥倖地逃了出來,奉命捉拿這三個士兵的鬼子小隊,被鄧東平帶着一連全部消滅掉。鬼子發現去抓捕三個漏網之魚的小隊沒回來,又派出了另一部去尋找,被去找尋尋逃兵的黃偉忽視掉,可沒想到第二批出來尋找的鬼子身後,跟着一支數目龐大的鬼子主力,爲了給己方預警,黃偉帶着這個原本是去搜尋逃兵的排,拼死阻擊了一番,結果弄了個全軍覆沒。
孫玉民的猜想已經非常接近事實,唯一遺漏的是沒有想到有一個一連的逃兵被活捉了,把孫玉民和一團全部給供了出來,鬼子主力就是徇着他的指引,急促地往前追擊着。
“司令,師長,老大,大哥,你沒事吧?”李天喜見孫玉民站在原地發呆,以爲是自己的阻攔讓他生氣了,便趕快鬆開了手。可他發現自己鬆開了手,孫玉民仍還呆在原地,才焦急地一連換了四個稱呼,最後是抓着他的雙肩,搖晃了兩下,才把沉思中的孫玉民給拉了回來。
“我沒事。”孫玉民隨口回答了一句,接着說道:“天喜,咱們可能要撤,我懷疑前面有一支數量龐大的鬼子部隊,黃偉他們……”他嘆了口氣,又說道:“黃偉他們應該是凶多吉少。”
“要不要再派幾個人前面探探?”李天喜眉頭也皺了起來,雖然上次比武敗給了戴存祥和黃偉,但他其實和這個進楊樹鋪不久的弟兄,有着好感,平時也會聚在一起小酌兩杯,現在聽到孫玉民說黃偉可能已然殉國,他一時半會有些接受不了,試探着詢問要派出幾個士兵去前面看看。 Wшw.Tтká n.¢ Ο
“不用了,派出去只會徒添傷亡,白白送死。”孫玉民的聲音很平靜,可這平靜中卻又帶着不容反駁和拒絕的威嚴。
“帶上部隊,趕快撤。”
李天喜還想再勸說一下,可他還沒開口,孫玉民忽然聲色俱厲地喝道。
“是!”李天喜幾乎沒有見過孫玉民會有如此嚴峻的神色,他雖然不知道爲什麼老大的態度竇然轉變,但這兩年跟在老大身邊,見慣了他料事如神的一面,而且良好的軍事素養,讓他對於上司的命令堅定不稀的執行。
二連按照孫玉民的命令往後跑了,而他自己卻在原地停留了一下,心中有太多的不甘心,還有着許多的捨不得,可是能怎麼的?總不能帶着二連再去送死,然後把三連和四連也拉着一起陪葬吧。
“司令,走吧!”李天喜知道孫玉民此刻的心情,讓他放棄就救黃偉他們,這比殺了了他還難受。
“嗯,走吧。”孫玉民點了點頭,迴應道。剛轉身,正要往後跑,耳中卻依稀聽到了一陣熟悉的聲音,坦克車的柴油發動機的巨大轟鳴。
這個聲音之所以熟悉,那是在南京光華門給他留下的極其深刻的印象,那是他第一次和鬼子的裝甲車直接交鋒,在國軍的反坦克武器極度缺少的時期,這些幾乎算得上是紙糊的豆式(九四式超輕型)坦克車,在中國的大地上橫衝直闖;後來在蘭封戰場上和土肥原師團交戰時,也碰到過豆式坦克,二十師作爲甲種師,可依然是拿這些輕裝甲的紙老虎沒什麼太大辦法,如果不是後來他用那塊手錶,去換取桂永清的那個人情,邱清泉帶着裝甲營來救,把鬼子的兩個裝甲中隊盡數摧毀,二十師未必有那麼大的戰果;倒是長江邊上城子鎮一戰,讓孫玉民他們找到了對付豆式坦克車的辦法,可那好歹有着二十師的炮團支援,有着劉家華一個整編團的精銳,而現在,他身邊只帶着四個連,其中兩個連,甚至是連重機槍都沒有一挺的。
所以,孫玉民在一聽到坦克車的聲音以後,他的眉頭當即皺了起來,衝着李天喜說道:“咱們的大麻煩來了,快跑。”
李天喜同樣聽到了坦克車的聲音,同樣感受到了危機,跟在孫玉民的身後,快速的往後跑去,邊跑邊問道:“司令,咱們的腿能快過坦克和洗車嗎?部隊得進山了。”
“和我所想一樣,必須得往山裡跑。”孫玉民回答着他的話,可當他突然間發現,這邊並沒有像霍山那邊的深山,林子是有,可都是一片片的,根本就沒連在一起,一眼就能將林子望個通透,倒是路邊茅草長得很茂盛,可也藏不住幾百號人呀。這也沒有像扁擔石、白馬尖那樣的陡峭山峰,有的全是海拔超不過五十米的山包,想把幾百人藏進山包、林子裡、草叢裡不被發現,幾乎是不可能。
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跑,利用這些林子裡的松樹和樅樹,阻擋住坦克車的步伐,再找個易守難攻的地點藏起來,不管怎麼說,就算讓鬼子發現,但要消滅自己,也得讓他們付出一定的代價。
孫玉民不怕鬼子會馬上追上來,剛剛伏擊的那幾十具鬼子屍體還擋在路中間,他們的坦克車不會從自己人的屍體上壓過去,肯定會被延誤一些時間,這些時間足以讓二連回到剛剛休息的地方。
孫玉民和李天喜跟上了二連的隊伍,正催促着他們再跑快點的時候,突然間聽到了熟悉的喊聲:“司令,司令,等下我們。”
這是剛楞子的聲音,孫玉民趕緊回頭,就看見他和周善軍一人扛着一個傷員,正追趕着自己。
“去幾個人幫忙。”李天喜沒等孫玉民發話,搶先命令道,他自己則更快,話一說完,就直接迎了上去,想要替換剛楞子,卻被他拒絕,說道:“你去換周隊長,我還頂得住。”
剛楞子的話說得很逞強,連孫玉民都發現他已經累得夠嗆,汗水和着血水,已經把他的衣服都打溼。
李天喜沒說話,他依言去接過了周善軍身上的傷員,可是他發現,他扛着的這個傷員,早已經沒有了氣息,只是周善軍沒有發現而已。
“他已經犧牲了。”李天喜惋惜地說道。
“死了也要帶回去,就算是逃兵,他也是一連的兵,是獨立支隊的兵。”孫玉民沉聲說道。
“不是……不是逃兵。”黃偉迷迷糊糊中聽到了孫玉民的話,忙出聲迴應,本來傷得就不輕,又在剛楞子身上顛簸了這麼一段,早已經虛弱得不行,說出的話也只有他自己聽得清,別說孫玉民了,就連剛楞子都沒有聽到。
“不是逃兵,是黃連長他們。”周善軍回答道:“他們碰上了鬼子主力,有坦克車和卡車的鬼子,爲了給我們示警,一個排全扔進去了,除了這個剛死去的戰士和黃連長,其他的全部沒了!”
周善軍的手指向了被剛楞子扛着的傷員。他的話印證了孫玉民的猜想,聽到說剛楞子扛着的是黃偉,孫玉民第一時間奔了過來,看到極其虛弱的黃偉後,他激動的說道:“我替所有的兄弟們謝謝你,謝犧牲的戰士們。”
黃偉臉上擠出了笑容,他現在終於知道了,自己決定阻擊鬼子的決定沒有錯,犧牲了一個排卻拯救了整個團,弟兄們沒有白死,司令也不會讓他們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