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琴
十幾個鬼子端着明晃晃的刺刀,在距離錢忠寶幾十米外的密林中,緩緩逼近了上來。
那厚重的軍靴踩在泥濘的土地上,踏過被雨水浸的透溼的枯枝爛葉,發出“啪嗒”“啪嗒”的響動,在這死寂無聲的山林間,好像死神手中的秒錶,在緩慢而穩步的進行着收割倒計時。
錢忠寶眼望着那一張張掛滿了獰笑的可怖面孔,一顆心,不由自主的就吊了起來。
“鬼子!鬼子上來了!連長!鬼子!連長……”
錢忠寶幾乎是出於本能的大喊了一通,可話還沒說完,整個人就忽然愣在了那裡。
直到這時他才反應過來,連長早就已經犧牲了,不僅僅是連長,他們整個連,除了在村裡養傷的阿牛或許有可能僥倖逃生外,所有的弟兄全都死了,就只有他一個還活着,孤零零的活着。
錢忠寶那年輕的臉上,不由浮現起一抹絕望的木然。
“死了……都死了……全都死了……”
錢忠寶雙目空洞的喃喃着,宛如行屍走肉一般,在屍橫遍野的山林間,漫無目的的遊蕩着,他已經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該何去何從。
不知不覺間,遠方的鬼子已經迫近到了二十米以內了。
忽然的,錢忠寶鬼使神差的從地上撿起一把之前從鬼子那繳來的三八大蓋,然後似乎又是下意識的拉拴上膛。
見到他這般動作,不遠處的十幾個小鬼子根本不以爲然,依舊是獰笑着往前緩步逼近,打算將他徹底的包圍起來,讓後用殘忍的手都蹂躪致死。
然而就在這時,錢忠寶那毫無表情的面龐,忽然變得無比猙獰起來,似如魔鬼,滿眼都是無盡的瘋狂與憤恨,接着狠狠的扣動了扳機。
“狗日的小鬼子們,小爺跟你們拼了!拼了啊!你們還我兄弟的命來!”錢忠寶聲嘶力竭的大吼,手中的三八大蓋朝着那十幾個小鬼子瘋狂的開火。
可說到底,那槍裡滿打滿算也就三發子彈。
在剛纔那一通榴彈落下之前,這支槍的主人根本來不及填彈,直接就壯烈的犧牲了。
三發子彈,在空中飛速的劃過,繼而又被硝煙升騰的大地所吞噬,根本沒有對那十幾個小鬼子造成任何的傷害。
“咻~”
“轟!”
緊接着,錢忠寶手中的三八大蓋焰火未散,一發50mm口徑的榴彈突然間從百米外吱吱尖嘯着飛了過來,又一頭栽落在錢忠寶的身邊,轟然炸開。
爆炸產生的氣浪頃刻之間將錢忠寶掀翻在地,好在值得慶幸的是,錢忠寶只是被氣浪給掀飛了出去,卻沒有被那四散激射的彈片給波及到。
所以,錢忠寶很快就又翻身爬起,甩了甩頭暈眼花的腦袋,又踉踉蹌蹌的往前爬了幾步,試圖從焦土中刨出那把帶着刺刀的三八大蓋。
可遺憾的是,那杆唯一帶刺刀的三八大蓋,卻讓小鬼子給炸斷了槍身,連槍頭上的刺刀也都微微變了形了。
錢忠寶目中泛着淚光,隨手扔掉被炸燬的三八大蓋,又從一旁抄起了一枝瀋陽造仿毛瑟98步槍,然後搖搖晃晃的站直身子,舉起步槍瞄準前方一個鬼子,重重的扣下了扳機。
然而,意想當中的槍聲卻並沒有如期響起,手中的步槍只是發出了咔噠一聲,就沒了下文了,打開槍栓一看,只見槍膛裡空空如也,根本就沒有子彈。
錢忠寶急忙扔掉步槍,一路在泥濘中摸趴着衝到不遠處,又從另一個已經陣亡的戰友身下翻出另外一杆步槍。
然而,槍膛裡面同樣是空的,就像錢忠寶那絕望的心情一般,對於奇蹟的發生,對於未來的期望,空白一片。
說到底,從太原會戰結束後,連長帶着這些殘兵一路潰逃到這裡,期間爲了突圍,免不了遭遇了一次又一次的戰鬥。
雖說最終的確是逃過了鬼子的追殺,可與大部隊斷了聯繫,彈藥儲備根本就得不到任何補充,那點可憐的軍需早就見底了。
在逃到了黃泥溝的時候,滿打滿算,整個連手裡就只剩下不到四十發子彈了。
而由於事出匆忙,他們這羣人今天也只帶了不足二十發子彈,在對鬼子的試探性進攻進行過一波火力壓制後,還哪有什麼多餘的子彈呢?
“子彈,誰還有子彈,誰特孃的還有子彈啊?”
錢忠寶猶如魔怔了一般,在陣地廢墟上一邊大吼,一邊茫然奔走,連續找了好幾杆步槍,可槍膛裡全都是空的。
甚至,錢忠寶再翻遍了戰友身上的子彈帶,也全都是癟的。
最後,錢忠寶頹然跌坐在那一羣戰友的屍體堆裡,無助的抱頭痛哭了起來,又仰天絕望的乾嚎:“子彈啊!誰特孃的還有子彈啊,來個人給我點子彈啊!我到底該怎麼辦啊!”
子彈,是稀罕玩意,錢忠寶最終也沒找到,但是卻找到了一顆手雷,就一顆。
另一邊,小鬼子卻不會因爲錢忠寶那絕望的哀嚎就停下腳步,反而那一聲聲無助的嘶吼,像是興奮劑一般,更加促使他們加快了腳步。
不片刻,十幾個小鬼子便端着明晃晃的刺刀,衝上了錢忠寶殘兵連的陣地前線。
看着已經近在咫尺的十幾個鬼子兵,錢忠寶目光中的悲涼與無助卻是莫名其妙的變淡了,可一股無窮的恨意,卻是宛如實質般的凝聚成火,幻化在了他的眼中。
錢忠寶悄悄將那枚手榴彈藏進懷裡,這一個動作,即便很輕微,但卻被一個鬼子兵敏銳的給捕捉進了眼中。
當下,那個鬼子見錢忠寶把手伸進了懷裡,還以爲他想要掏出手槍,當即便舉起了三八大蓋準備將錢忠寶當場擊斃。
然而,小鬼子兵的這個舉動,卻是被領頭的軍曹長給制止了。
因爲軍曹長知道,像這樣的中國小兵是不可能佩戴手槍的。
果不其然,當錢忠寶順勢將手雷塞進懷裡後,右手再次從懷裡伸出來時,手裡多出來的的確不是槍。
出現在他手中的,只是一個口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