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安高斯圖拉派人調查到的情報,”池非遲沒有給綠川紗希一個明確的回答,“至於這些資料的真實性,需要你在接觸本間的過程中,再進行確認。”
“我明白了,確認這些資料的真僞,是判斷本間是否適合成爲外圍成員的第一步,也是我這次的工作內容之一,”綠川紗希瞭然說着,頓了一下,眼裡閃過一絲困惑,“可我還是有些想不明白,安高斯圖拉爲什麼會選中本間呢?從資料裡來看,那孩子……不是一個幸運的人,但他沒有過任何違法犯罪記錄,上學期間連校規都沒有違反過,待人真誠有禮,很樂意幫助別人,可以說是一個孝順又正直的孩子。”
“你說得真含蓄,”池非遲嘶聲道,“我是指‘不是幸運的人’這個說法。”
雖然綠川紗希表達得含蓄,但除去小學時期,本間恭的人生確實可以稱爲‘不幸運’。
本間恭念小學時,父親本間正章是一個普通的公司職員,母親本間奈穗是幼兒園的保育士,家庭條件比上不足、但比下有餘,父母感情和睦,一家人過得很幸福。
在本間恭上國中那一年,本間正章因流感而導致肺部感染,住院治療了一段時間纔好轉,之後呼吸道疾病就一直反反覆覆地發作,半年後,因肺部疾病引發了心臟功能的病變,又一次住進醫院,被確診爲慢性肺源性心臟病。
這種疾病不能完全治癒,只能通過治療來緩解症狀,嚴重時會導致身體多個器官衰竭。
本間正章那一次病得嚴重,治療幾乎花光了家裡的積蓄,同時還辭去工作,在家裡休養。
爲了維持生活,本間奈穗在做保育士的空閒時間裡,又去找了兼職,一人做着兩份工作,艱難地承擔起一家人的生活開銷。
本間恭很懂事,有空就幫忙照料父親、幫母親準備便當,從來不給母親添麻煩,關鍵是學習成績也沒落下,是鄰居們口中誇讚的好孩子。
從安高斯圖拉提供的調查資料來看,那段時間本間家的氣氛也不錯,雖然生活得很辛苦,但鄰居從來沒有看到本間家的人互相埋怨。
一家人就這樣過了兩年。
本間正章在家人的陪伴下,身體日漸好轉,病情似乎穩定了下來,很快也找到了一份正式的工作。
就在這個時候,本間奈穗認真地告訴本間正章,自己這兩年一直受到一位男性的照顧,對方在自己最疲倦、最絕望的時候安慰自己,在家裡困難時不止一次地借錢給自己,從未要求回報,兩人其實已經暗生情愫,只是自己擔心丈夫、兒子,這纔跟對方保持着距離,現在丈夫身體好轉,自己也想要遵循心裡的願望、去跟對方一起生活。
本間正章想到本間奈穗這兩年撐起一個家的辛苦,沒辦法說出半句埋怨的話,同意了離婚。
本間恭的第一反應已經無從確認,本間家當時的鄰居只是從本間夫婦說過的話裡、模糊地還原了這對夫妻分開的過程。
本間奈穗想過把本間恭帶在身邊照顧,可是本間恭表示自己想留下照顧父親,就留在了本間正章身邊。
那段時間,本間恭變得比以前沉默了許多,十四歲的少年心裡好像一下子塞滿了心事,空閒時間就回家做一些手工活,做一些東西再拿出去販賣,很少跟同齡人來往,讓老師擔心得接連進行家訪。
好在本間正章那時候的身體狀況已經穩定下來,時不時帶着本間恭去海邊散步、去神社賞櫻,本間奈穗也沒有急於再婚,每過一段時間就回家看望父子倆,隨着生活一點點步入正軌,本間恭也漸漸走出了之前沉鬱的狀態。
再之後,本間奈穗再婚,現任丈夫是個開明的人,並不反對妻子探望本間父子,偶爾還會陪妻子一起跟本間父子吃飯,到後來,這個男人跟本間正章單獨見面時,雙方也能友好地閒聊兩句,在本間正章因身體沒辦法陪本間恭參加棒球比賽時,還代本間正章出場,陪本間恭參加了比賽。
本間恭一年年長大,從國中升學到了高中,不僅學習成績不錯,對待別人時也很溫和,正如綠川紗希評價的那樣——待人真誠有禮,樂於助人。
直到去年冬天,本間正章的肺源性心臟病復發。
這一次本間正章病得也很嚴重,治療花光了本就不多的積蓄,本間奈穗的現任丈夫主動借出了自己的積蓄,幫本間正章填補了治療費用的窟窿,但隨後恢復期的調理費用,還是讓本間正章欠下了債務。
偏偏在這個時期,本間恭完成了高中的學業,成績足以上一個一流大學,只要唸完大學,本間恭未來應該可以得到一份不錯的工作。
但在日本,上大學需要花費不少費用,向金融機構貸款上學的人不在少數,但本間正章現在還欠着金融機構的錢,本間奈穗和現任丈夫也已經口袋空空,根本沒辦法給本間恭提供學費,而且因爲家裡還有欠債、本間正章現在沒有在工作等原因,本間恭並沒有從銀行或者金融機構得到足夠的額度……
看得出來,本間恭並不想輕易對人生難題妥協,這才嘗試去牛郎店工作,想在短時間內賺一大筆錢,又不想盜竊、搶劫的話,去牛郎店確實是個不錯的選擇,至少本間恭長相清秀、本身還是有希望在牛郎店裡賺到錢的。
本間恭現在缺錢,而組織有錢能滿足本間恭的需求,只要本間恭願意幫組織做事,就不用擔心學費了,甚至不需要擔心父親以後疾病復發時的治療費用,但這樣一個遵紀守法、走到絕境也沒有盜竊搶劫的人,會爲了錢而同意幫犯罪組織做事嗎?
池非遲知道,這就是綠川紗希想不明白的地方——安高斯圖拉爲什麼要選擇本間恭?是覺得本間恭會接受組織的邀請?還是單純想試一試,成也好,不成就拉倒?
“本間成長的過程中,他的父母給了他不少關愛和正面引導,他的老師關心過他,鄰居幫助過他,雖然上學時期有一些討厭的同學,但也有人站在他身邊、幫他說話,”池非遲垂眸看着桌上的碗盤,用筷子夾起培根卷,語氣平靜地嘶聲道,“正常來說,這麼成長起來的人會對世界充滿信心,不太可能具有犯罪傾向,但本間在成長期間也有着很多痛苦……在母親離開家後,本間減少了跟同齡人來往、在家裡製造一些小東西來賺錢,你覺得他當時在想些什麼?”
“這只是我的猜測……”綠川紗希認真思索着道,“他那個時候大概在想,如果家裡沒有那麼窮困、如果那兩年母親沒有過得那麼辛苦,母親可能就不會離開了吧,雖然他也知道已經有些晚了,但他還是希望家裡可以稍微富足一些,這樣自己說不定能挽回母親,只是他當時才十四歲,連打零工都沒有店家願意接受,所以他纔會想用那種方式來賺錢……”
“你可以說得自信一些,他一定這麼想過,”池非遲一邊慢慢吃着東西,一邊用嘶啞聲音道,“在父母爲治療費愁眉不展的時候,在母親爲賺錢辛苦奔波的時候,在父親爲自己拖累家人而自責的時候,在母親離開家裡的時候,他一定想過自己家裡要是有錢就好了,正因爲他的父母愛着他,而他也能明確地感受到父母的愛,所以他自身具備愛的能力,因此在父母痛苦時、在父母離開時,他也會更加深刻地感知着痛苦,那些痛苦的時刻,年少的他應該迫切希望自己可以一下子得到一大筆錢,哪怕將靈魂賣給惡魔……”
說着,池非遲擡眼看了看綠川紗希,目光平靜得毫無波瀾,“最極致的痛苦,可以在心靈上磨出最黑暗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