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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年前,帝都。
艾麗莎手提一隻布袋,奔跑在白雪皚皚的街道上。亞麻布袋底側不斷滲出暗紅色的液體,行人們略帶驚恐地移開目光,不去看那不斷滴落的血水。
『百年戰爭』末期,帝都每天都能接到前線傳來的戰報。派往前線的騎士全軍覆沒,拜倫帝國的鐵騎佔據了沿海地區,貪婪地覬覦着賀露提雅聯盟的各個王國。
接連的噩耗已經讓帝都人民麻木了,以至於根本沒人會去關心小姑娘手中提着的東西是什麼……或者說,是誰的頭顱。
艾麗莎絲毫沒有覺察到自己臉頰上沾染的血污,她急不可耐地衝進一座莊園。
身材矮小的老婆婆正對着一位帶兜帽的男人囑託些什麼。見她進來後,男人向艾麗莎恭敬地點頭致意後,快步離開。
“老師,這樣我能加入刺客公會了吧?”男人走後,艾麗莎將亞麻布袋扔在地上。布袋散開,一個人頭滾到一旁。
被艾麗莎喚作老師的老婆婆皺了皺眉,她認得地上的頭顱——趁亂着戰亂糾集了一干匪徒,多次洗劫運往前線的補給車隊,因此有貴族出高價懸賞他的項上人頭。
“這個任務是誰告訴你的?”老人看着艾麗莎被鮮血浸溼的輕甲,劍鞘破了一半,露出的騎士劍已經卷了刃,一看便是廝殺所致。
艾麗莎沒有回答,倔強地盯着她。
“艾麗莎,我已經說了多少次了,我教你劍術並不是爲了讓你加入刺客公會!”老人嚴厲地斥責她:“你總是這麼任性,讓我該如何面對你父親的亡靈?”
“我已經能獨當一面了!我……”
老人毫不客氣地打斷她:“真是大言不慚,這個人只不過是一個想發戰爭財的跳樑小醜,你離獨當一面還差得遠呢!……在掌握『百風』之前,我絕不會同意加入此刻公會!”
說罷,老人冷哼一聲。
雖然艾麗莎進步神速,但以她此刻的體能,根本不可能一口氣完成百餘斬擊,她這麼說,只不過是想打消對方加入刺客公會的念頭。
“老師,這可是你說的!”艾麗莎臉上劃過一絲竊喜,她已經掌握了斬擊,在她看來,只要照這個勢頭一口氣訓練下去,不出一個月就能將其完全掌握。生怕對方反悔的艾麗莎還不忘補充道:“一言爲定!”
“等一下!”
老人叫住興奮地小跑出莊園的艾麗莎,緊皺的眉頭稍稍緩和了一些:“用這個吧。”
她解下腰間的細劍,拋向對方。
這柄劍陪伴她走過了三場戰爭,數不清的領主倒在了它的劍芒之下。劍刃上雕刻着精細的紋路。她一手創立刺客公會,接收了無數戰爭中的遺孤,而劍刃上的花紋也逐漸成爲了刺客公會的標誌。
此刻,她將刺客公會的象徵轉交給了她最後一個學生,同時也是她唯一活着的學生。
殺戮與死亡,這就是刺客生命的全部,也是她不拒絕艾麗莎加入刺客公會的原因——即使公會裡除了她幾個元老外,已經很少有人是艾麗莎的對手了。
艾麗莎-舒卡蕾朵。
這是一個讓整個帝都人民銘記的名字,她的歸宿不是刺客公會,而是教會之中,那個最爲神聖的評議會。
圓桌騎士。
腳步聲消失後,老人彎下腰,嫺熟地人頭包裹在被血水浸透的亞麻布袋中。她當然知道圓桌騎士的傳承儀式,只有先代的圓桌騎士死亡後,後繼者才能頂替空缺的席位。而她也知道,這個席位很快就要空缺出來了。
因爲教會告訴她,下一個目標的名字,是格拉海德。
集市上的鐵匠鋪旁,一個精壯的大漢賣力地敲打着鐵氈上的長劍,他的餘光看見艾麗莎,頗爲無奈地搖了搖頭。
讓一個人十幾歲的小姑娘雙手沾滿鮮血,這就是戰爭。
但這樣的景象他已經見怪不怪了,爲了彌補前線的空缺,大量未畢業的學生被派往了前線。幾乎每天他都能在出發的人羣中,看見幾個熟悉的面孔,作爲一個普通的鐵匠,他所能做的,只有儘可能地讓武器鋒利一些。
沒有人知道學生們能否回來,甚至很少有人關心這一點。在大貴族們眼中,被派往前線的騎士只不過一列列名字與數字,他們唯一需要確認的,就是自己的孩子不在其中。
“把劍放在那吧。”
鐵匠頭也不回地招呼道。
這已經不是艾麗莎第一次來修劍了,不過他實在想象不出,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是怎麼把劍刃砍卷的。
“帝格大叔,這次我來是告訴你以後不用再幫我修劍了!”她是來炫耀老師佩劍的!
艾麗莎眯着眼,她天真爛漫的笑容與臉上血污交相輝映,形成了一種異樣的美感。帝格被這笑容衝擊得愣了一下,下意識揮動的鐵錘砸在了自己的大拇指上。
“嗷!”
這個硬漢疼的怪叫一聲。
“嚯嚯嚯,帝格,你真是太丟人了!”視察完安全工作後,匆匆趕來的男人不僅沒有絲毫關心,反而笑得前仰後合。他拋了拋手中的骰子,不遺餘力地蠱惑對方:“既然你手受傷了,就不用工作了,今天讓我們賭他個昏天黑地!”
帝格倒吸一口涼氣,這個男人簡直是吸血鬼,前天他一時不慎,將自己攢了幾天的金幣輸給了對方。
“剛好,就讓我的徒弟來作爲公證人!”
“誰是你的徒弟啊!”
艾麗莎一狠狠踩了對方一腳,本來笑得前仰後合的男人臉都綠了:“艾麗莎,你太令我傷心了,看來……”
男人一頓,他一副見了鬼的樣子指着艾麗莎腰間的佩劍:“咦?那個吝嗇的老太婆竟然肯把佩劍給你!”
艾麗莎挺了挺並不算飽滿的胸,得意洋洋地迴應道:“這纔是一個合格的老師!”
“碰——”
男人背上的巨劍狠狠砸在地上,鐵匠鋪前頓時出現了一個深坑——“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我的劍,你也一併拿去吧!”
“誰要你的劍啊!笨蛋師傅!”
“哦!?你聽到了沒,帝格,艾麗莎叫我師傅了!”男人心花怒放——“帝格,今天是個好日子,我們立刻來賭上一把怎麼樣!”
……
“帝格……大,還是小?”
十三年後,帝都。
影坐揚了揚手中的骰蠱,聲音中似乎透出些許醉意。他坐在集市角落的空地上,這一次,他的面前沒有鐵匠鋪,也沒有那個揮汗如雨、名爲帝格的鐵匠。
但他依然面向一尊雕像,搖起了骰蠱。
“看好了,這次我可沒出老千!”
夜色之下,他的背影孤寂而蒼涼。
艾麗莎站在不遠處,靜靜着那個明顯喝醉了的背影。影的酒品極差,一喝醉就會鬧事,爲此他曾經沒少被亨利五世訓斥。
很少有人知道,影是個很念舊的人。
當她回過神時,已經不知不覺從莊園走到了這裡。
“哈哈!是大,我贏了帝格,快把金幣拿來!”他對着那尊雕像,瘋瘋癲癲地嚷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