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稍晚的時候,水牢守衛中的一人去寨子裡取食物,現場負責看守羅飛的暫時只剩下了那個腿部有傷的隨從。一天中,除了聖女和水夷垤來探望過犯人之外,並沒有發生任何值得警惕的情況,這是的看守者原本那根緊繃着的心絃多少有些鬆弛了下來。
這時羅飛卻站起了身,他一步步的挪動到牢門邊,看着外面的那名隨從,嘴脣喃喃地蠕動不休,似乎在說些什麼。他這個反常的舉動立刻引起了對發的注意,後者皺起眉頭,狐疑地走上前去,和羅飛隔着柵欄相望着。
羅飛瞪着眼睛,看起來正急切地想要表達什麼東西。但他說話的聲音很低,讓人難以聽清楚,只隱隱約約的,有那麼幾個詞語不斷地蹦出來。
“雅庫瑪……迪爾加……”
毫無疑問,這是目前異常敏感的幾個詞語,隨從心中一動,側過身,把耳朵貼近牢門,想要聽得更清楚一些。
在他的意識中,水牢中的羅飛是無法對自己構成任何威脅的。的確,一個雙手被牢牢捆縛在身後的人能做些什麼呢?
然而,羅飛的右拳卻突然間從牢門的罅隙中穿了出來,向着對方的太陽穴擊去,由於後者正在把臉向前湊,所以偷襲者輕輕鬆鬆地命中了目標。促不及防的隨從連一聲悶哼也沒能發出,軟軟地癱倒在地上。
羅飛曾在警校受過專業的搏擊訓練,他知道自己的這一擊至少可以讓對方昏迷十分鐘。十分鐘的時間對他來說足夠了,他快速但毫不慌亂地從隨從身上摸牢鑰匙,打開了牢門,然後他把那個失去知覺的人拖入水牢中,雙方互換了外衣。接着他又用繩索把對方的手腳捆住,嘴裡也塞上布團,擺成面向裡趴在地板上的姿勢。這一切都完成後,羅飛揀起對方的彎刀,出了水牢,又把牢門重新鎖好。
其實自從昨夜入獄之後,羅飛就多次想到過一個問題:水夷垤被關押的時候,也曾被捆縛住手腳,可在祭祀場上,他卻能突然掙脫手上的束縛,他是怎麼做到的?
在許曉雯的暗示下,他終於找到了這個問題的答案:魚,會上樹的“大頭魚”。
最近一段時間的連日大雨,使得山池的水位上漲了,許多原本長在池邊岸上的大樹被沒入了池水中。於是這種有着獨特習性和身體構造的魚兒便依靠頭頂的吸盤,順着樹幹一路攀爬,最後如辣椒一般懸掛在枝頭。
有幾根樹梢向着山池方向生長,恰巧延伸到了水牢的上方。羅飛耐下心來,躺倒在地板上一動不動,靜靜地等待了兩三個小時後,終於有一條魚兒出現在了頭頂的樹梢上。
這種魚是膽小而又敏感的。羅飛只是大聲咳嗽了幾下,小傢伙便受驚,從枝頭上彈躍了下來。它原本是想扎進湖水中,逃之夭夭,但可惜的是,這一次它卻只能落在水牢的地板上了。
羅飛立刻翻身過去,將那尚在跳躍掙扎的魚兒壓得失去了行動能力,然後捉在了手中。這種魚個頭雖然不大,但卻長着鋒利且堅硬的背鰭。羅飛正是利用這刀一般的背鰭將手上的繩索悄悄割斷,然後開始等待合適的脫困機會。
當兩個隨從分開,看守落單之後,這樣的機會終於到來了。羅飛也成功地抓住了機會,脫離了被囚禁了大半天的牢籠。
由於身穿了當地人的服飾,羅飛在村寨中低着頭快步而行,一路倒也沒有引起閒散村民的懷疑。在腳步匆匆的同時,他頭腦中的思維亦片刻也沒有停頓。
原本迷霧重重的局面因爲那個“李家後人”身份的揭開而變得清晰起來。
和他三百多年前的先祖一樣,這是一個兼具了智慧和力量的年輕人,但似乎也正因如此,他也在另外一些方面也和當年的李定國有着很多的相似之處。
強悍、危險、神秘。
對於羅飛來說,雖然他還不清楚是什麼原因使對方在事隔半年之後,再次來到這個邊陲山谷中,並且實施了一系列可怕的行爲,但毫無疑問,這種行爲必須被阻止,流血必須結束!
因此,他很想知道對方下一步想幹什麼,這對於局面是否能被控制住,具有着極爲重要的意義。
任何人做任何事情都是有原因的。羅飛並不傾向於把近日發生的連環血案簡單的歸結與三百多年前的那場恩怨。半年前發生的事情也許更具有思考的意義。
年輕人與雅庫瑪之間,到底有過怎樣的交談?
年輕人爲何會成爲“惡魔力量”的首例受害者?這與血瓶來到龍州,以及恐懼症在龍州的施虐又有怎樣的關係?
聖女雅庫瑪死亡的真相到底是如何的?
……仍有太多的疑問需要去一一破解。而有些人顯然是隱瞞了一些已經發生過的事實。
現在,羅飛便要去探詢這其中的答案。他一路來到了索圖蘭居住的房屋外。大祭司是個喜歡思考的智者,因此這間屋子也位於村寨中一個較爲偏僻和幽靜的地方。這無意給羅飛的行動帶來了方便。
屋門是虛掩着的,羅飛一閃身進了屋,然後又迅速把屋門關好。索圖蘭正站在窗口沉思着什麼,聽見響動,他詫異地回過頭。在族子中,他是一個地位尊貴的人,即便是首領或聖女到來,也不會是這樣唐突的闖入。
羅飛向着索圖蘭走過去,他一抹手,摘掉了頭上那塊黑色的方巾,同時右手伸到腰間,把彎刀摸了出來。
索圖蘭認出羅飛後,神情反而恢復了平靜。他看着對方,嘴角甚至浮現出一絲淺淺的笑意:“羅,請把你手中的刀收起來吧,我相信你是不會對一個老者使用這個東西的。”
索圖蘭的反應讓羅飛也放鬆了很多,他把彎刀插回,歉意地躬了躬身:“尊敬的大祭司,請原諒我的無禮。我只是不確定,您是否會對我存有敵意。要知道,我是一個剛剛從水牢中逃出來的人,也許過不了多久,族子裡的勇士們便會到處搜捕我呢。”
索圖蘭眼睛中精光一閃,突然問道:“是聖女,還是水夷垤,幫你逃出了水牢?”
羅飛尚不願暴露自己和許曉雯之間的關係,他搖了搖頭:“不,我並不需要其他人的幫助。我只是用大頭魚的背鰭割斷了繩索,然後又抓住了守衛犯下的小錯誤而已。”
索圖蘭略一思索,已大致明白了其中的過程,他深深地嘆了口氣:“唉,牢籠終究是無法困住蛟龍的。只是,羅,你不該出來,雖然我知道殺死迪爾加的人並不是你。”
“哦?”羅飛眉頭一挑,“你相信我是清白的?”
“你並不是一個愚蠢的人,沒必要在殺了人以後還把自己的刀插在死者的屍體上。而且,對於叢林山路,迪爾加要比你熟悉的多。他一直在跟蹤着你,怎麼可能被你從身後割斷他的喉嚨呢?”索圖蘭不慌不忙地說道。
“很有道理。”羅飛贊同地點點頭,“在安密把我關進水牢的時候,你爲什麼沒有把這些說出來呢?”
“因爲我不希望你繼續出現在山寨裡。”索圖蘭正色而又坦然地說道,“羅,你的好奇心太重了,有些事情,你本是不應該去管的。”
“你是指……我把水夷垤找回來的那件事?”
“水夷垤是個忠誠而又勇敢的小夥子,安密首領要把他處死,我是不太贊同的。那天他逃入山林中,本來是最好的結果。可你卻又把他帶回到聖女的身邊。”索圖蘭的神情頗有些無可奈何,“你應該已經知道了,現在的聖女並不是以前的雅庫瑪。在敵人到來之時,我和安密大人好不容易纔讓族人們日漸離散的信念又團結在了一起,現在水夷垤的迴歸卻又給局面埋下了潛在的危機。要知道,當他和聖女互相保護的時候,族子裡沒有任何力量可以制約他們。如果有些事情因此而泄露出去,那我簡直不敢想象將出現怎樣的可怕後果!”
“有些事情?”羅飛眯起了眼睛,“是關於聖女雅庫瑪的死亡真相嗎?”
索圖蘭警覺地皺起了眉頭:“你什麼意思?”
“雅庫瑪是跟隨安密和迪爾加一同進入‘恐怖谷’的,並且再也沒有回來,她的屍體被埋在那個山洞中。也許她的死因並不像你對新任聖女描述的那麼簡單。”羅飛不再兜圈子,話語直指問題的要害所在。
索圖蘭明白羅飛話語中的隱義,他愕然地看着羅飛:“你懷疑是安密大人殺死了雅庫瑪?”
羅飛沉默不語。
“這真是可怕的想法!”索圖蘭失聲叫道,“聖女和水夷垤,難道他們也是這麼想的?”
“很難保證他們不會。”
羅飛淡淡的話語在索圖蘭聽來卻如炸彈般振聾發聵,他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搖着頭:“這種猜疑會在部落內部產生可怕的分裂!”
“那麼,就請你如實地告訴我,雅庫瑪他們到了‘恐怖谷’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羅飛用炯炯逼人的目光看着對方,“很多時候,隱瞞真相反而會帶來適得其反的效果。”
“不,我不能告訴你……”索圖蘭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他的面色則有些微微發白,“這個秘密如果傳出去,整個部落,所有的族人,他們的鬥志,他們的信仰,會在瞬間全部崩潰。”
就目前的形勢來看,要想讓對方開口,單純的勸說是沒有用的。必須在雙方之間建立起一種百分之百的信任和坦誠才行。在略一沉吟之後,羅飛突然轉換了話題,問道:“那個盜走血瓶的年輕人,也就是你們口中的‘周’,你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嗎?”
索圖蘭看着羅飛,迷惑地搖了搖頭。
“‘百家姓中,排行爲周’,暗含的是‘李家後人’四個字,他是李定國的後代!”
“什麼?”索圖蘭大驚失色,腦子裡則是思緒繁雜,諸多謎團在不停的碰撞,消融。良久之後,他才木然地說道:“竟然會是他……是的,的確是他!”
“現在,他又回來了!”羅飛緊盯着對方的雙眼,他說話的聲音不大,但卻帶着一種鏗鏘的氣勢,“他正躲在那片叢林中,在某個幽暗的角落窺伺着我們。還記得我們在墓地時的情形嗎?他的那聲呼喊,以及後來那充滿了仇恨的俯視。我有一種強烈的感覺,他正在策劃着什麼,某些可怕的事情即將發生!”
“是的。”索圖蘭的胸口起伏着,“他充滿了憤怒,他要復仇……”
“請相信我,我是你們的朋友。”羅飛此時誠摯地說道,“我不會干涉你們部落內部的事情……我只想要阻止他,所以,請把發生過的事情告訴我,我是來幫助你們的。”
索圖蘭沉默了許久,顯然是在做着思想鬥爭。在這個過程中,羅飛也沒有說話,他只是用目光與對方交流着,這帶有魔力的目光最終突破了對方心中戒防的壁壘。
大祭司深深地嘆了口氣,然後他艱難地,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語:“雅庫瑪……她,她背叛了聖女的使命,她出賣了整個部落……”
淚水在老人的眼角閃動着,他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背叛?”羅飛原先的一些猜測得到了證實,“所以,聖物並不是被偷走,而是被雅庫瑪送給了李定國的後人?”
“不僅如此,她還把對方帶到了那個被詛咒的墓葬中,讓年輕人挖走了李定國的屍骨。幾百年來,一直負責守護着血瓶的聖女竟把封存着罪惡靈魂的聖物交給了敵人的後代,使得當年聖戰的成果和榮譽毀於一旦。”說到這裡,索圖蘭露出痛心疾首而又難以理解的表情,“世代聖女都是族人中品格最爲高貴的女子,我實在不明白,她怎麼能做出這樣的事情?整個部落的利益和安危在她眼中竟是如此的微不足道嗎?”
羅飛也覺得非常奇怪:“那她究竟是爲什麼會這樣做?”
“誰也說不清楚。”索圖蘭搖搖頭,停頓片刻後,他又說道,“唯一可能的解釋,便是如安密大人所說,雅庫瑪和那個年輕人之間,動了男女私情。”
“男女私情?”這個思路羅飛倒是也想過,不過細細琢磨,又會覺得有些牽強。
卻聽索圖蘭分析道:“那個李姓年輕人雖然品性邪惡,但他呆在哈摩村寨的那段時間裡,卻僞裝得正直、勇敢,並且充滿了智慧。我此前說起過,有很多族人都和他成爲了好朋友。在這種情況下,雅庫瑪作爲一個年輕女子,被他所迷惑也不是沒有可能。根據迪爾加的密報,雅庫瑪和此人曾經單獨相處,在聖女的木屋中呆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在李定國的墓葬中,也是如此。如果這些情況屬實的話,那……簡直可以算是哈摩族數百年來最大的醜聞了……”
羅飛心中暗暗嘆了口氣:是的。種種跡象使人不由得不往那個方向去想。聖女和敵人的後代私通,如果這個情況傳出去,那對族人千百年樹立起來的種族榮譽感無疑是個毀滅性的打擊!難怪安密和索圖蘭會處心積慮,編造出假相和謊言,對事實進行掩蓋。
但羅飛還是有些不甘心地問道:“那麼雅庫瑪自己對這件事情又是怎麼解釋的呢?”
索圖蘭苦笑了一下:“她要是能有任何解釋就好了。那天她和安密大人來到山洞後,便一聲不吭地站在,任憑首領怎樣詢問和猜測,她都不作回答。她似乎在等那個年輕人,但整整一夜過去了,也沒有等到任何結果。當晨光再次照耀大地,她終於放棄了,這時她纔開口說了一句話,也是她在人世間的最後一句話。”
“她說了什麼?”
“她說:‘這一切都是我個人所爲,與水夷垤無關。我做了對不起族人的事情,只有一死才能得到解脫。’說完這些,她便突然拔出了安密大人的彎刀,抹在了自己的脖頸上。”索圖蘭無奈地說道。
“她就這樣死了?”羅飛眯起眼睛,“她是自殺的?”
“是的。”似乎是爲了迴避某種痛苦,索圖蘭把目光挪向窗外,看着遠方用低沉的聲音說道,“雅庫瑪是我看着長大的,我教她學漢語,教她各種知識,向她講述聖戰的光榮歷史……她是一個聰明懂事的姑娘。當她成爲聖女後,也用自己的品行贏得了族人的愛戴和尊重。如果不是事實確鑿,我實在無法相信她竟會對部落犯下如此嚴重的罪行……她被人欺騙了,那個惡魔的後代,他在達到自己的目的後,便無恥地離去了。可以想象,可憐的姑娘在臨死前會是多麼的傷心和絕望……”
羅飛雖然未曾見過雅庫瑪,但通過許曉雯也能依稀勾畫出對方的幾分影子。想到這丰姿卓絕的聖女現在卻連屍骨也不知所綜,他不禁也被索圖蘭悲傷的情緒感染了。
短暫的沉默後,索圖蘭轉頭看向羅飛:“對於這件事情,最爲憤怒的人就是安密首領了。雖然他還不知道那個年輕人就是李定國的後代,但雅庫瑪和外族男子產生私情,並且背叛了種族,這對他來說,已經是極大的恥辱。昨天你私會聖女,正犯了首領的大忌。即使沒有迪爾加的意外死亡,你也躲不過那場牢獄之災。”
羅飛一愣,隨即尷尬地苦笑了一下,他剛要說些解釋的話語,忽然,遠處羣山間傳出了“砰”地一聲炸響。聲音雖不算很大,但也清晰可辨,相信村寨中所有的人都能聽見。這不尋常的現象立刻引起了羅飛的警覺,他搶到窗前,向着聲源方向看了過去。
“從恐怖谷那邊傳來的……是槍聲嗎?”索圖蘭擔憂地問道,他和羅飛第一次見面的晚上,就曾見識過手槍的厲害。
羅飛搖了搖頭,這聲音沉悶了一些,與槍聲並不一樣。可那會是什麼聲音呢?他心中感到一種莫名的不安。
“是他,他在那裡……”羅飛轉頭看着索圖蘭,“不能再等了,我要進山裡找他。”
索圖蘭顯得非常謹慎:“天馬上就要黑了,你對山裡的情況又不熟,現在去會很危險。”
羅飛態度堅決:“不,我必須去。坐以待斃纔是真正的危險!你得幫助我——幫助我離開村寨。”
索圖蘭很明白“幫助”這兩個字的意思:羅飛要想前往“恐怖谷”,首先要面對的問題,就是如何避開安密等人的搜捕。作爲族中的大祭司,他並不希望違抗首領的意願,但此刻強敵在伺,危機重重,與全族人的安危相比,利害的輕重顯而易見。沉吟片刻後,索圖蘭終於點了點頭:“好吧。我會把你送到村寨外的山路上。”
幾分鐘後,兩個身着哈摩族祭司服飾的人從小屋中走了出來,向着村寨的西南方向而去。走在前面的人鬚髮飄飄,正是大祭司索圖蘭;緊跟在他身後的男子似乎禁不住屋外的山風,把黑色長袍上的帽子嚴嚴實實地裹在了頭上,在昏暗的暮色中,只隱約露出一雙黑亮的大眼睛,這個人當然就是剛從水牢中脫困不久的羅飛了。
此時正是晚飯時分,按理說族人們應該大多呆在家中才對,可村寨中卻到處可見行色匆匆的青壯年男子。從他們的議論中可以得知,因爲水牢中要犯逃脫,而恐怖谷中又出現莫名的響動,安密首領已經傳下話來,全族的勇士都要到祭祀場上集合,聽從命令和調遣。
羅飛二人不敢停留,加快腳步向着村寨外走去。一路上的族人見到索圖蘭,紛紛讓路行禮,誰也沒有懷疑跟在後面的那個祭司會是個冒牌貨。到了村外的山路上,兩人互道分別,羅飛向着恐怖谷進發,而索圖蘭則前往祭祀場,參加安密組織的全族集會。
走入山林後,天色便已大黑,與夜晚並無分別。羅飛在入獄時,身上包括手槍在內的所有裝備都被安密清搜一空了。此時他只能點燃從索圖蘭處帶出來的火把,藉着昏紅的火光在山路上摸索前行。
好在通往恐怖谷的這段路並不十分的崎嶇陡峭,而羅飛有過前兩次的探谷經歷後,對路況也不算陌生了。他幾乎是一口氣也沒停歇,直接來到了此行的目的地:李定國墓葬所在的那個山洞。
不久前的那聲炸響沉悶悠長,聽起來應該是從一個狹小封閉的空間中傳出來的。不管從什麼角度來考慮,羅飛的第一反應便想到了這個山洞。當他來到,立刻知道自己的猜測十有八九是準確的了。
洞內黑暗沉寂,但有一股淡淡的硝煙味尚在不斷的飄散而出。羅飛將火把交到左手,右手摸出彎刀,小心翼翼的蜇入了洞中。
洞內密不透風,硝煙味更加濃重。羅飛首先迅速往四周掃視了一圈,目光所及之處,均是空空蕩蕩,並無其他人存在。羅飛把彎刀插回腰間,半蹲在地上,仔細搜索地面上留下的可疑痕跡。
那個被挖開的土坑仍然存在,與昨日相比並無明顯的變化。而在土坑左手邊不到一米遠的地方,有個特殊的情況很快引起了羅飛的注意。
有張紙被壓在一小塊石頭下面。在昏暗的環境中,那紙白花花的分外惹人注目。羅飛連忙跨步過去,將那張紙抄在了手中。不出他所料,紙上果然寫有字句,但那些文字他卻並不認識。
是了!羅飛心中一動:這是用哈摩語言寫成的!他料到響動必然會引來哈摩人,所以留下了這張字條,他是要說些什麼?也許他沒想到,會被自己捷足先登吧?
這無疑是個非常重要的線索!羅飛將字條折起來收好,至於那上面的內容,只有等回到村寨後再找索圖蘭或者許曉雯幫忙閱讀了。
羅飛忽然把火把壓低,照在自己的右手上,他發現手指和手背處出現了一些黑色的污漬,他並起兩根指頭搓了搓,那是洞中的泥土,只是好像被燒焦了一樣。
羅飛意識到什麼,將目光投向剛纔字條所在的地面。那裡是一片黑色的焦土,而且向下凹陷,形成了一個小坑。雖然洞內原本便凹凸不平,但這個小坑卻顯然是因爲某些特殊的力量而造成的。
這裡發生過一次爆炸!羅飛幾乎可以確鑿無疑地給出這麼個結論,這也解釋了剛纔那聲悶響產生的原因。
再往旁邊看,一條細細的黑線從小坑處延伸出去,似乎一直指向了洞外。羅飛用手指摸了摸那條黑線,雖然也是被燒焦的,但還保留着一些硬度,捻起一小段在火把下細看時,依稀能辨出糾纏在一起的纖維,似乎那是已經被燃盡的、用樹皮編織起來的細繩索。
樹皮並不是很容易的東西,在這裡卻被燃成了一縷焦炭,這使得羅飛很容易便聯想起白劍惡在村寨中搜集的那些燈油。
他需要用燈油浸泡樹皮,從而製成了這根導火索,用來點燃炸藥的導火索。
那麼,他想炸什麼?
山洞內顯然沒有值得一炸的目標,而且,剛剛發生過的那次爆炸規模是如此的小,更本不具備任何實質上的意義。很可能,那只是一次試驗。
現在,試驗無疑已經成功了。那他接下來會幹些什麼?
當羅飛順着這個思路想下去的時候,汗珠密匝匝地從他的額頭滲了出來!
……
去村寨中取晚飯的看守回到水牢時,發現自己的同伴不見了。他先是四下尋找呼喊了一陣,卻始終得不到對方的迴應。後來水牢中的被困者掙扎着滾到門邊,用身體撞擊牢門發出響動,這才引起了他的注意。隨即他認出這個手腳被捆,嘴裡也塞着布團的人竟然就是自己正在尋找的同伴,而原本關押的犯人此時卻早已無影無蹤了。
得知羅飛逃跑,安密立刻組織人手在村寨中進行了搜捕。他在聖女木屋一帶進行了重點盯放,但卻沒有想到羅飛直接前往了大祭司的住所。不久之後,從恐怖谷突然傳來的奇怪的爆炸聲,接連發生的兩起意外事件使安密心中涌起了一種不祥的預感,他立刻傳下命令,招集族人們到祭祀場中參加臨時集會。
水夷垤迴歸、迪爾加遇害、白劍惡遇害、羅飛逃跑、恐怖谷中神秘的爆炸聲,這些事情使得一天來安密的神經始終處於緊繃的狀態。面對惡魔的威脅,整個部落的命運似乎已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刻,這越壓越沉的重擔,除了他之外,還有誰能去承擔呢?
安密並沒有絲毫的畏縮和恐懼。他是部落首領,是偉大的勇士阿力亞的後代,他的身體中流淌着英雄的血液,這些血液使他深信:自己擁有着可以戰勝一切敵人的力量。
與三百多年前的那場聖戰所不同的是,今日的惡魔始終躲藏在暗處,危險卻又不露蹤跡。這使得安密不得不時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這場較量比的不僅僅是勇氣,更重要的將是智慧的抗衡。
而此時,族中的一些事情也讓他無法安心。首先是水夷垤,此人對聖女的無限忠誠無形間與自己形成了尷尬的對立局面。許曉雯原本是易於控制的,但是水夷垤的迴歸卻使得事情變得複雜起來。他現在一定已經知道了雅庫瑪的死訊,他會怎麼想?更重要的是,他的想法會不會影響到許曉雯呢?
考慮到這些問題,安密難免會把一部分怒氣歸結到羅飛的身上。毫無疑問,這個漢族人在與自己的數次交鋒中都搶到了先機。現在,他去了哪裡?安密已沒有太多精力去思考這個問題,要對付這個傢伙實在是太棘手了。他只能在心中默默祈願:希望索圖蘭大祭司的判斷是準確的,羅是朋友,而不是敵人。
而另外那兩個漢族人顯然也是無法令人放心的。就憑羅飛在入獄之前的那番交待便足以引起安密的警覺了,好在這兩個人看起來要容易對付一些,安密已經派專人把他們請到了祭祀場,借“保護”之名,行“監視”之實。
水夷垤和聖女也來了。他們身邊同樣被安排了“護衛”,在這樣一個非常時刻,任何來自內部的分裂和騷亂都將是致命的,安密很清楚這一點。
當索圖蘭最終出現在祭祀場上的時候,安密的心緒略微安定了一些,這個睿智的老者總能給自己提供關鍵性的幫助。雅庫瑪的背叛與自殺,這對於部落來說無疑是一次具有毀滅力量的動盪,正是索圖蘭請回了許曉雯,給危難中的部族帶來了新的生機。這一次,希望他仍能夠協助自己渡過難關。
索圖蘭看到了安密期待的眼神,他走上前去,施禮問道:“大人,您現在有什麼打算?”
“我們必須主動出擊了……”安密用協商的口吻回答,“但不是現在,我想等到明天天亮以後,帶人搜山。”
“這是明智的決定。”索圖蘭贊同地點點頭,“處於暗處是敵人現在的優勢,如果我們在夜晚出擊,那更有助於發揮他的這個優勢。”
“既然大祭司也這麼認爲,那我就照此安排了。”安密招招手,把四個隨從叫了過來,然後他吩咐說,“你們傳我的命令,所有的勇士分成兩隊,一隊現在回去休息,明天一早跟我去恐怖谷搜山;另一隊負責今晚的巡查和警戒,在村寨的各個路口都要留下崗哨。你們也分出兩個人,守護着聖女,一是保證她的安全,第二,絕對不能讓他再和那個‘羅’有任何接觸。”說到這裡,他又看看索圖蘭:“大祭司,你認爲如何?”
索圖蘭的卻看向了南邊的山林方向,他眯起眼睛,詫異地說道:“那是……羅?他回來了?”
安密立刻轉過頭,順着索圖蘭的目光看過去,果然,一個人影正從山路上飛奔而來,閃爍的火把映出他的面龐,正是羅飛!
許曉雯也注意到了這個場面,失聲叫起來:“羅警官?”不遠處的周立瑋和嶽東北則是瞪大了眼睛,臉上神情複雜,似乎各懷心事。
羅飛腳步甚急,在衆人的注目中,他很快已衝入了祭祀場內,只見他大汗淋漓,衣衫破損不整,並且沾滿了泥污,顯然是一路拼了命奔來。
周立瑋和嶽東北皺起眉頭,忐忑地互視了一眼。他們和羅飛相處時間較長,即便是在清風嶺的時候,也沒見對方如此狼狽過,那麼現在,究竟發生了什麼恐怖的事情?
安密也困惑地搖搖頭,他輕聲吩咐身邊的隨從:“先把他抓起來。”
隨從們領命而去,可這時的羅飛已根本用不着他們費力去抓了。他扔掉火把,精疲力竭地癱坐在地上,艱難地說道:“快……快……”
索圖蘭衝隨從們招招手:“你們幾個,把他攙到這邊來。”
隨從們扶着羅飛來到近前,許曉雯等人也紛紛圍攏過來。女孩心中雖然充滿憂慮,但礙於聖女身份,卻又不便表達,只能用關切的眼神緊緊地盯着對方。
羅飛氣息初定,終於能說出一句相對完整的話語:“快,快離開村寨……到,到山上去……所有的人!”
安密臉色凝重:“爲什麼?”
“他……他要炸開懸湖,水淹村寨!”
因極度虛弱,羅飛說話的聲音很小,但這句話卻如霹靂一般炸響在衆人的耳邊。怔愣了片刻後,索圖蘭焦急地看着安密:“大人,怎麼辦?”
安密的眼角着,雖然他心中也如狂瀾一般,但身爲全族的首領,越是這個時刻,他越要保持冷靜。
“深山黑夜,情況不明,我怎麼能相信你?”他盯着羅飛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問道。
“地圖……那張地圖……”羅飛吃力地說道,見對方不太明白,他又補充了一句,“迪爾加屍體上的那張地圖!”
安密從衣服中把那張地圖拿了出來,在羅飛面前展開。羅飛手指向地圖的某處:“你們看……這裡。”
那看起來是一個地點的標記,安密略看了一眼,便已認出此處的所在。
“不錯,這裡是懸湖,可這又能說明什麼?”
“那是火的標記……它出現在這裡,代表的不是湖水,而是炸藥,李定國埋下的炸藥!”羅飛嚥了一口唾沫,急促地說着,“他找到了那些炸藥,並且做了試驗,那些燈油,就是爲了引爆炸藥用的,他……他已經去了!”
聽到這裡,安密再也無法安坐,他“騰”站起了身,其他人也都露出了大驚失色的表情。
“趕快撤離!要不就晚了!”羅飛幾乎是用盡全身的力氣把這句話擠了出來。
可是已經晚了。就在他話音埔落的時候,從懸湖所在的方向上傳來了一聲驚天動地的炸響。隨着這聲炸響,懸崖上的山壁崩裂,數以萬噸計的湖水如同脫困的怪獸一般,咆哮着衝下了山崖,在夜色中閃起一片令人心寒的白光。
在這個瞬間,所有人都忘記了動彈,他們怔怔地看着那片白光,臉上露出死一般的絕望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