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孟遙的手掌按上烏騅馬光滑的皮『毛』的一剎那間,烏騅整個身軀便是敏感地一哆嗦,全身油亮的皮『毛』就像波浪一般地層層抽搐起來,粗大的鼻翼忽然噴出兩道憤怒的鼻息,兩隻後蹄猛然一坐,馬身便急如閃電飛馳了出去。
“營長,小心了——”
扎噶爾緊跟着烏騅跑了起來,一面順勢將手裡的馬繮丟給手忙腳『亂』的孟遙,一面不斷地大聲指點着:
“身體前傾,對,就是這樣——要跟着它奔跑的節奏起伏,身體要虛一點,不要坐實了。前傾,營長,你的頭部跟上身要緊緊貼在它的脖子兩側,不要讓飛起來的馬鬃打到你的眼睛影響你的視線。”
看着飛馳而去的孟遙,以及拼命在後面追趕着交待注意事項的扎噶爾,高志遠急忙叫住跟着就要追去的巴達爾扈,快速地命令道:
“老巴,你就不要去了,有扎噶爾應該就沒問題了。這一跑,沒個幾十百八里是下不來的。這樣,留下一個警衛連,你馬上率領隊伍按預定路線返回臨時營地,準備接下來的工作彙報和明天營長對騎兵軍的檢閱。”
“是——”
巴達爾扈擔憂地又瞅了一眼正漸行漸遠的孟遙和狂奔不已的烏騅,抖動馬繮剛要離去,高志遠忽然又叫住了他,轉身望着正目瞪口呆眺望的陸濤笑道:
“教導員,你也隨大部隊行動吧,我們兩人,總的有一個留下,一個在大部隊坐鎮。”
陸濤兩邊看看,隨即一點頭:“行,我隨大部隊行動,你留下。記住,千萬不能讓那小子有什麼閃失,他就是好逞強。”
這邊說着,那邊的烏騅早已之看得見一個小小的黑影了。
高志遠又叮囑了幾句,趕緊拍馬追去。
很快,一行人呼嘯着追上氣喘吁吁但仍窮追不捨的扎噶爾。
“扎噶爾,快,接着,騎上你的大黃,你先帶人追上去。『奶』『奶』的,要說能與烏騅一拼高下的,也就是你的這匹大黃了。”
高志遠說着,一把將大黃的繮繩遠遠地扔了過去。
扎噶爾看也沒看一眼,彷彿後腦張眼一般,伸手一撈,繮繩就到了手中,然後飛身一縱,便騎上了馬鞍,緊接着便咬緊腮幫子追了出去。
呵呵,高志遠望着他的這員平素十分靦腆的愛將,轉身看了一眼笨拙地騎在一匹十分馴良的戰馬上的覃五柄,輕輕跟警衛連長交待了一句,隨即也是一抖繮繩,伸手在自己的花花屁股上輕輕一拍,也吆喝着竄了出去。
“噢……唔……呵呵……喲喲……”
一聲聲悠遠、蒼涼而又雋永的呼喝聲,在廣袤而空曠的大草原的上空,此起彼伏地迴響着起來。
有誰能夠想到,十幾年前還是一個標準的現代化體制內的文職軍官,數年前還是一個見了馬頭都犯暈的突擊營三巨頭之一的高志遠,到了今天,竟然也能從胸腔中發出毫不遜『色』與牧民一模一樣的蒼勁呼喝聲。
在高志遠的感染下,整個騎兵警衛連150號人馬不由得也是引吭吆喝起來,嘹亮而滄桑的呼喝聲,一時間在一望無邊的大草原上,首尾相銜,此起彼伏。
就這樣一路唿哨着,剛剛看到了孟遙和扎噶爾兩人的身影,高志遠卻不由得坐在馬上笑了起來。
只見扎噶爾不停地在他的大黃馬背上變換着身子,正試圖安撫着憤怒的烏騅,而孟遙卻是一臉茫然地仰面朝天,正緊緊盯着他的烏騅,同樣也是一臉的憤怒。
得,大概又被人家烏騅給顛了下來。
呵呵,不顛下來纔怪,就算草原上最好的騎手,那也得是經過無數次從馬背上摔下,甚至無數次被馬蹄踹、被馬嘴咬過之後,才能成長爲一個出『色』的騎手的吶。
看到高志遠徐徐收住馬繮,笑眯眯地瞅着自己抿嘴而笑,孟遙急忙雙手一撐從草地上一蹦而起。
“可憐的遙兒,怎麼樣,這滋味不好受吧?”
高志遠並沒有要下馬的意思,倒是他的花花,卻沒命地伸着長長的脖子,輕輕噴着鼻息,想要湊到烏騅面前,去用馬嘴奮力拱着它的脖頸,不知兩匹大馬要做什麼。
呵呵,人有人語,馬有馬言,這個倒不用去管它。
至於扎噶爾,除了緊緊拽住馬繮之外,其他再不敢有任何安撫的舉動。
這也是馴馬過程中的一條鐵律,也是草原上人人都要遵循的一條原則。當別人正在征服一匹傾心已久的寶馬,旁人是決不能摻和進去的,更不能有任何試圖對馬產生親暱的安撫舉動,否則就是犯忌,除非最後他自己放棄。
這時,覃五柄在兩個騎兵一左一右的護持、指點下,終於也趕到了這裡。
打眼一看,這傢伙頓時大驚小怪地嚷嚷了起來:
“營長,你怎麼被弄出這麼多傷出來了呢?哎呀,快點,你的鼻子也在流血,你還是先處理一下吧。”
扎噶爾剛要說話,高志遠已經瞪着他喝了起來:
“覃五柄,你給我閉嘴。你是警衛員,不是保姆或者衛生員,懂嗎?”
孟遙甩甩頭,爬起身嘿嘿一笑,一面拍打着屁股上的泥巴,一面圍着烏騅轉起了圈子。
“烏騅,烏騅呀,你今天摔不死老子,老子就吃定你了。”
說也奇怪,孟遙說完,烏騅竟突然轉過它的那個大腦袋,跟着孟遙的步子咴咴地哼哼了兩聲,然後猛然甩了甩它的大尾巴。
不知馴服過多少良駒野馬的扎噶爾見狀,頓時喜出望外地大叫起來:
“營長,有戲了,它已經開始對你有了初步的認識。快,趕緊用手在的脖子上順時針『摸』一『摸』,動作要慢,手法要緩。如果它不反抗的話,你再兩隻手一起上陣,環抱着它的脖子兩邊一起撫『摸』,它一舒服,就成功了一半。”
“真的?”
孟遙半信半疑地伸出手,探出兩個指頭先在烏騅的脖子上輕輕劃拉了一下,見它果然不再是扭頭就咬,於是壯起膽子,一巴掌摁了上去。
烏騅油滑光亮的皮『毛』,輕輕就是一抖顫,嘴裡輕輕地咴咴了兩聲。
扎噶爾不覺更是兩眼直冒光,打着手勢輕聲喊道:“營長,比我想象得還要好。哎呀,看來這烏騅,果然註定就是屬於營長你的寶馬。”
哈哈,烏騅,烏騅,它的皮『毛』果然是手感超級的美妙呀。
開始還是小心翼翼撫弄着烏騅的孟遙,看到烏騅一副很享用的樣子,不覺膽子慢慢也跟着大起來,幾乎已經是雙手環抱着它長長的脖子,就差一躍身重新翻身上馬了。
突然,孟遙發覺手掌中十分的異樣,似乎『摸』到了烏騅一把把淌出來的汗水。擡手一看,卻是大吃一驚:
“老高,扎噶爾,烏騅怎麼流血了呢,我可一下也沒打它吶。”
不料,兩人一聽,居然不約而同地衝他微笑着一搖頭:“營長,現在知道什麼叫汗血寶馬了吧,說的就是現在。”
哦,對了。孟遙忽然也恍然大悟,想起了史料上記載的某些描寫汗血寶馬馳騁之後的那種神奇現象,於是不覺也是哈哈大笑。
又與烏騅熟悉了好一會兒,扎噶爾點頭示意道:“營長,可以再試試啦。”
好嘞,孟遙伸手在烏騅漂亮的腦門上拍了拍,抓住馬鞍騰空一躍,翻身跳上了馬背。
烏騅不由得兩耳高高豎起,下意識地咴咴嘶鳴着,前蹄開始不安地捯飭着,在原地使勁轉起了圈子。
孟遙急忙伸出手,在它的脖子上剛要安撫一下,烏騅卻突然又是猛地向下一坐,緊接着身子向前一衝,騰騰地又是狂奔起來。
我靠,看來還是沒有親熱夠哇。
孟遙只好又俯身貼在馬鞍上,隨着烏騅起伏跳躍的身子,一搖一晃地馳騁起來。後面緊跟着響起扎噶爾的提醒聲:
“營長,這次不要管手上的繮繩,腳下的馬鐙千萬不要踩實了,就隨着它的『性』子跑,直到它跑得沒有力氣,你再想辦法與它親近,興許這一次就成了……”
“知道了——”
孟遙緊緊盯着馬頭前的無盡大草原,只覺得兩耳間風聲呼呼地響着,開始偶爾還能看到草原上一兩棵稀疏的樹木,從自己眼前一閃而過。再往後,便幾乎看不到任何高過戰馬的植物,滿目盡是一望無垠的草地,給人一種永遠都跑不到天邊的錯覺。
漸漸的,後面高志遠、扎噶爾等人的呼喝聲以及警衛連噠噠的馬蹄敲擊聲,也慢慢的聽不到了,孟遙這才感到烏騅的速度終於放緩了下來。
“哦烏騅,烏騅,咱們可以不跑了嗎,停下來喘口氣如何呀?”
孟遙一面故作輕鬆地調侃着,一面不覺也有些得意洋洋起來。媽的,已經記不清被摔下來多少回了,摔得鼻青臉腫。可這一次,老子卻終於第一次牢牢地坐在了馬背上。
哈哈,誰說空降兵就不能成爲馬背上的雄鷹。
正高興着,一隊身背長槍、腰挎彎刀並且俱是一襲藏青『色』長袍的大漢,突然從斜刺裡『插』過來,一言不發地成半月形攔在了烏騅馬頭前,冷冷地盯着孟遙。
好半晌,纔有一個大漢越衆而出,嘴裡嘰裡咕嚕的問了一句。
然而話一出口,孟遙卻愣住了。
我靠,這傢伙說的是什麼話呀,既然是這裡遇上了,應該就是蒙語吧。
“你們是什麼人,會說漢語嗎?”
孟遙一面說着,一面探手按住槍柄,同時仔細聽了聽後面的動靜。除了偶爾一兩聲的鳥啼,卻哪裡還有警衛連噠噠的馬蹄聲碎。『奶』『奶』的,看來這次又要孤身涉險了。
想着想着,一串冷汗吧嗒吧嗒地掉了下來。
烏騅也是大汗淋漓,猛然背這一串汗珠砸中,不由得一聲嘶鳴。不過很是奇怪,這傢伙居然似乎很通人『性』,好像也知道被人攔住了,一下子老實了起來。
大漢嘀咕了一句,馬隊中隨即又策馬過來一個大漢,盯着孟遙看了兩眼之後,用漢語說道:“我們隊長問你,你是何人,爲何在此?”
孟遙一聽,不怒反笑道:“怎麼,你是漢人呀?那他們呢,他們又是何人?”
“現在是老子在問你,不是你問老子——”
大漢惱火地一瞪眼,抽出腰間的駁殼槍就要指向孟遙,卻聽遠處忽然傳來一陣陣的馬蹄聲。這人臉『色』一變,回頭就向馬羣中的一個蒙面人望去。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一陣塵土飛揚,跑在最前方的數十名武裝騎士唿哨着圍了過來,未等這羣馬隊上的人反應過來,他們手裡的長短槍便齊刷刷地對準了這些大驚失『色』的小股馬隊。
孟遙望着也是不由一陣心驚。
買糕的,還以爲是自己的騎兵軍警衛連到了呢,結果不僅遇到了一羣狼,現在又跑出來一羣虎。
不過,令人詫異的是,兩方人馬一照面,似乎都是一愣。
緊接着,一隊隊更多的騎兵也疾馳而來,雖然氣勢更是洶洶,倒讓孟遙略微放下一些心來。媽的,雖然不知是敵是友,但穿着老蔣軍隊的制服,那就應該不會有多大危險。
大概見孟遙隻身一人,一個軍官模樣的人只是淡淡地掃了他一眼,便舉着馬鞭將頭上軍帽往上推了推,盯着馬羣中的那個神秘的蒙面人就是一笑:
“這位一定是阿拉善和碩特旗的『色』福勒瑪,烏拉特前旗石王的福晉,人稱奇俊峰的女中豪傑、巾幗英雄吧。請放心,鄙人是西北馬帥麾下國民革命軍暫編騎兵第一師的中尉連長趙清心,奉我師座馬彪之令,在此一帶巡防。請問福晉閣下,您怎麼千里迢迢趕到了大西北呢?”
話音一落,蒙面人果然解開面紗,注目向眼前這位自稱爲連長的軍官冷冷望去,隨後啓齒怒道:
“怎麼,這裡難道不是國民『政府』的天下,我到什麼地方,還需要向你們的馬帥通報嗎、告訴你,這裡沒你什麼事,我們也只是途經此地而已,不用擔心。”
趙清心點點頭,轉頭望着孟遙:“那麼你呢,看你也不像一個普通人,你怎麼卻孤身一身在此遊『蕩』,可否要通報一下名號?”
沉『吟』了一下,孟遙忽然微微一笑道:“我是孟遙,你說的馬彪師長,可是由馬步芳、馬步青和馬鴻逵軍中各自抽出的旅、團而整編出的那個暫一師嗎?他現在何處,請他過來見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