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張見勇從張氏老厝回家後,整整失眠了三天,每晚躺上牀,閉上眼後,意識就會飄回到老厝畫室裡,一直想着正中央的畫架上頭的髒污畫紙裡,畫的到底是什麼。

想到最後茶不思飯不想,跑去找偉仔抱怨。

偉仔就在張見勇家的浴室裡,心情也不太好,他奉本幫壓寨夫人的命令,正拿着一瓶「威猛先生」清潔劑幫屋主刷洗馬桶,聽人來問,哼哼邪笑,故意用陰森恐怖的聲音嚇屋主。

「你卡到陰了啦,好兄弟跑來纏上你……」眼神斜上天花板,假裝看到了什麼,說:「……那裡,有影子……」

張見勇一聽臉色發青,他心思纖細敏感,對神鬼之事非常害怕,被偉仔這麼一嚇,大叫一聲,竄逃回自己房間蓋上棉被髮抖,抖了一陣後依舊不安,又跑出房間待在偉仔身邊。

刷好馬桶的偉仔正在欣賞傑作,啊,這浴室跟新的一樣,牆上地下所有的磁磚都白帥帥,自己果然是萬能小弟……

咦,軟腳蝦站門口做什麼?監工嗎?

「給你警告,老子花了一小時刷浴室,刷到亮晶晶,軟腳蝦你不準跟老子搶泡澡!」偉仔怒目瞪視發着抖的人。

「我不搶,不過哥說晚上你留在這裡過夜。」張見勇等發抖的幅度小了,交代。

他剛剛害怕的很,就打電話給哥哥,半撒嬌半求救似東說西說,張見賢想弟弟大概被老厝的氣氛還有偉仔的鬼話給嚇到,爲了安撫,也順便懲罰偉仔亂說話,就開金口,勒令偉仔留下。

偉仔哇啦啦叫,不相信,親自打電話跟張見賢確認,等掛完電話後,垂頭喪氣,忿恨又瞪張見勇,都是這個軟腳蝦,害他今晚不能跟其它兄弟們上酒店尋歡了。

話說回來,他也不值得同情,自作孽不可活,他要不故意嚇張見勇,哪會淪落到當保母的下場?

☆☆☆

晚上入睡前,張見勇逼偉仔到自己房間打地鋪,偉仔氣到要發瘋。

「搞什麼?林杯留下來已經夠委屈了,憑什麼要我睡地板?」聲若牛吼氣壯山河。

張見勇說故事:「唐太宗晚上睡覺時,都會有惡鬼來糾纏,他的大將秦瓊跟尉遲恭二話不說當門神,把鬼給嚇跑。你長相恐怖,一定也能把不乾淨的東西給趕走……」

「幹,你把林杯當門神?」偉仔又想揍人了。

「我很有良心的,不會真讓你站門口一夜,地板鋪上墊被還不是跟牀一樣暖?」說着還指指牀旁邊的地板,一副善心人士的模樣。

偉仔把爆滿青筋的拳頭舉起來,想直接給軟腳蝦整容成扁扁的比目魚……

張見勇瞄到了,裝無視,跳回牀上躲被子裡,想到有黑熊在,鬼兄鬼弟鬼姐鬼妹應該不敢來,放下心,幾天積累的疲勞大舉入侵,撐不住,一分鐘內打呼聲就傳到被子外。

沒戲唱,偉仔怒氣衝衝找不到發泄,最後倒黴的是地下的枕頭棉被,被揍到整棉絮散亂在房間裡,標準的「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

☆☆☆

當晚,張見勇作了一個夢。

他回到張氏老厝,坐在前埕的一角陰涼處,那裡有幾頭大樹,空氣悶熱煩躁,典型的臺灣夏季午後。

他的體溫低,這樣的氣溫剛剛好,偶爾吹拂過的南風會帶些兒水氣,讓人心神一振,於是他微笑,這片刻、如此美好。

夏天,生命力蓬勃發展的象徵,而今年的夏天是他二十年的人生歲月中、最最感覺自己還活着的一次,心臟的躍動從來都是他痛苦的源頭,可現在,砰砰的節奏是心跳,像是萬靈藥注入了其中,或許,這時光能夠再延續。

再延續久一點,可能嗎?延續他喜歡作畫、還有喜歡某人的心情……

畫架擺在前頭,美術紙潔白如雪,未曾遭任何筆觸污染過的表面,吸引着他手中的軟心鉛筆,想要在其上狠狠地肆虐一番。

他的畫,是他殘缺心臟的延伸,許多說不出口的秘密,他可以盡情在畫紙上澎湃,燒灼出火焰的痕跡。

捏起接近筆頭三公分的位置,以線條切出某樣東西的輪廓,慢慢的勾勒出形狀,感受陰影光線的變化,逐漸的,那樣東西逐漸成形。

用大拇指在畫上輕抹,讓筆觸不過分明顯,軟橡皮擦出反光的位置,然後,他喜歡以交叉的方式來加強素描畫上的深淺度,從小對畫畫有高度興趣的他,對這基礎的畫功遊刃有餘。

畫紙上呈現的,是人的半身素描,完美的素描作品,熱情灌注於其中。

「少爺……可以了嗎?我這樣半天都不能動,很不習慣……」年輕男子靦腆卻宏亮的聲音從畫架前傳來。

「簡大哥,再等一下,就快畫好了……」他輕聲回答。

專注力回來,那裡,憨厚純樸的青年神態躍於紙上,長期忙於農物的身體強健勇壯,裹在看不出原來顏色的汗衫裡,感覺到力量在肌肉上頭跳躍着。

手指頭續在畫紙上撫觸,不純然是修飾線條,而是隔着畫架愛撫,相對於自己的瘦弱無能,他戀慕上這樣完美的男人,卻不能明目張膽的示愛。

沒有人知道,身爲男人的他,只對同性有感覺。

幾步之外的淳厚青年也不知道,對方只是趁着農閒時來老厝打工的農民,若是知道了自己的心思,會被嚇跑。

不會說、不能說,自己習慣了壓抑,這心臟不許太過熾烈的跳動,放縱熱情的代價會直接要了他的命,而現在他最需要的,就是時間。

直到時光的盡頭,他會將一切都埋藏起,不管將來是誰葬下了他,或者是誰火焚了這些畫,絕對不會有人知道畫裡頭的秘密。

戀慕的滋味既苦且甜,他要品嚐這樣的滋味,在死前……

☆☆☆

等張見勇睡醒來都第二天中午了,牀上惺忪着眼,想着奇怪的夢……

無意義的怪夢,夢中酸楚的感覺很真實,有點身歷其境的悶悶不樂,然後,印象最深的是那幅畫,一副人像畫。

畫裡的人在夢中看的很清楚,可一醒來,那影像又模糊起來,好像是很熟悉的人,長的像誰來着……

甩甩頭,夢就是夢,要是每個夢都當真,他幾百年前就精神分裂死了。

這一覺睡得久,醒來後肚子好餓,他二話不說扯開喉嚨喊人。

「臺灣黑熊,早餐,我要吃早餐!」

正在外頭庭院修剪綠籬的偉仔拿着園藝長枝剪衝進來,凶神惡煞罵:「現在幾點了還吃早餐?林杯也不是你僕人,肚子餓自己去街上買!」

亮晃晃的兇器張牙舞爪,張見勇趕緊拿棉被包着保護自己,那長枝剪可不是開玩笑的,輕輕用力就可以把植物的木質部剪斷,他金枝玉葉,可千萬別被臺灣黑熊給喀擦了。

偉仔見他發抖,很得意的轉身又出去,庭院裡有綠籬倚着牆邊生長,亂叢叢的看着不舒服,偉仔當小弟當慣了,任何事都順手做,修剪綠籬也是這樣,等本幫老大跟壓寨夫人前來視察時,纔不會說自己玩忽職守。

也真是巧,十分鐘後張見賢就趁着公司午休時過來了,偉仔刻意在他面前又多剪了些枝葉,表示自己很努力做事,不會因爲被外派就偷懶。

張見勇迎出來,見到哥哥就反射性打小報告。

「哥,臺灣黑熊好壞,請他買箇中餐都嘰嘰歪歪,我好餓……」愁眉苦臉揉着肚子,卻暗中對偉仔扮鬼臉。

偉仔一聽氣急敗壞,趕緊解釋:「不、不是,小賢哥,我也還沒吃,打算把花木修剪完後,洗個手再出去買。」搓搓手,偉仔在大哥的壓寨夫人面前就會自動自發的狗腿:「小賢哥想吃什麼,老大交代過,小賢哥要顧好胃,一定要吃……」

「我吃過了。」張見賢說。

等偉仔以跑百米的速度衝到附近的簡餐店後,張見賢笑笑,對弟弟搖搖頭訓話:「別太欺負偉仔,像他這麼忠心又能幹的手下不多,你要不是我弟弟,笨龍纔不會讓他過來照顧你。」

張見勇吐吐舌頭,說:「黑熊最愛拿拳頭恐嚇我……噢,他打人好痛,幾個月了,我到現在鼻子還會痛……」

這麼說是有原因的,當初金龍跟臺灣黑熊不認識張見勇,以爲是張見賢偷偷交往的新歡,偉仔提了張見勇往暗巷裡揍,天生看不慣小白臉的他,還故意往人家臉上揍,兩人的樑子就是這麼結下的。

「他是面惡心善,真要陰你,十條命也不夠你死……」張見賢說着摸摸他的頭,又問:「昨晚你還好吧?我沒想到回老厝會讓你……以後你就別跟着我回去了。」

張見勇低頭好一會無語,張見賢擔心起來,以爲弟弟嚇得真是不輕,正考慮是要帶着上醫院拿藥或是去神壇收驚,張見勇說話了。

「哥,老厝讓我住幾天好不好?趁最近空閒,我想整理開雲叔公的畫,那附近風景又好,可以寫生……」

哥哥驚訝地問:「你不怕?」

「怕……」張見勇再次愁雲慘淡着一張臉,他真的怕有鬼,可是……

說不上來,他知道,老厝裡藏着秘密,吸引着他回去。

當偉仔以衝百米終點的氣勢回來時,看見張見賢投射來慈愛的眼光,第一想法是要糟,大概還得繼續做保母下去。

果然……

「偉仔,我再拜託你件事。」足堪萬人敵的賢式笑容發射。

偉仔最不能抵抗的就是壓寨夫人的請託,剛進門的他倒退幾步,手中的便當舉起護心口,好閃哦,小賢哥你可不可以別這樣笑啊……

「見勇要回老厝住幾天,你老家不也在附近?雲躍會最近沒事,你就當休假返鄉,嗯?」

語尾那個「嗯」音拖的長,雖不刻意做作的柔媚,餘韻卻如同微風輕刷心坎,讓偉仔舒爽之餘,任何拒絕的話都說不出口。

張見賢繼續:「見勇是我弟弟,一個人回老厝住我不放心,想來想去,只有偉仔你值得信賴,就拜託你照顧了。」

壓寨夫人當久了,張見賢即使放軟了姿態,還是有股內斂的威嚴存在,偉仔當下立正步,舉手禮回話。

「報告小賢哥,我偉仔就是拼了命不要,也會把軟腳蝦、不是,是張見勇先生給保護好,有違誓言,就到小賢哥面前切腹***!」說的慷慨激昂,大有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壯情懷。

張見賢被逗笑了,說實在話,偉仔真要切腹,他也不敢看那畫面,一想到切腹後唰啦啦的腸子跑出來,他剛剛吃過的中餐就幾乎要吐出來。

「不用、不用切腹,你是笨龍第一號愛將,雲躍會不能沒有你。」張見賢趕緊說。

偉仔咧嘴笑,嘿嘿,被壓寨夫人這麼一說,好,就算是上刀山下油鍋,號稱「瘋狂快打手」的他一定不負所托,連靠近張見勇的一隻小蒼蠅也會被他砍到永世不能翻生。

☆☆☆

第二天上午,偉仔開車載着張見勇、一大堆裡裡扣扣的行李、還有畫具顏料甚至是附帶無線網卡的筆電,浩浩蕩蕩搬進了張氏老厝。

車停在圍牆外,門樓是開着的,兩人走進去,剛巧有個年輕女孩子從前堂拿着抹布水桶出來,張見勇想起哥提過,這附近有一戶是張家的遠親,幾十年來一直負責老厝的整理工作。

這女孩應該是上回見過的旺伯他孫女吧?不過她相貌清秀,跟滿臉皺巴巴的旺伯實在是聯想不到一塊。

女孩子見到人來,忙放下水桶抹布,喊:「張見勇先生?你哥哥打了電話,說你回來渡假幾天。我是小慈,你們如果需要任何必需品,只要交代一聲,我會帶過來。」

張見勇挺高興,小慈長相還真有點宇多田的味道,剛巧是他喜歡的那種。

小慈看了看偉仔,突然高興地問:「你不是前村的奇偉哥哥?巧女姨說你在大公司裡工作,乾的有模有樣的,是董事長的助理哦,真厲害,不像我哥哥,到現在還是機車行黑手,存不夠錢娶老婆……」

她口中的巧女姨就是偉仔他娘,大抵上,附近的村莊裡頭,住的都是親朋好友,大家互通聲息,根本也沒什麼或秘密好言。

張見勇聽了小慈的話,哼哼笑着瞄偉仔,這傢伙臉皮太厚了,明明是黑道大哥的貼身小弟,怎麼會變成董事長特助?

偉仔瞪回去,幹,把雲躍會當公司看,金龍老大就是董事長,他偉仔平常幫老大處理大小事物,將職務名稱轉換一下,不就是董事長特助?

見張見勇不以爲然,偉仔又把拳頭舉起來,上頭暴青筋,暗示張見勇如果敢多說些有的沒的,就把小帥哥打成小衰哥。

張見勇會怕偉仔就不是張見勇了,拿了張木頭板凳大喇喇坐着,故意的,指揮董事長特助將物品給分門別類擺放好,小慈要幫忙,張見勇擋下,說偉仔力氣大,這種活兒他幹就好。

小慈笑笑,拿了抹步說要擦窗戶就離開了。

她一走,張見勇更加不客氣,比手畫腳指揮吆喝。

「喂喂喂,筆電給我輕輕放,小心點,裡頭的數據可都是我吃飯的傢伙……厚,我那些外國進口的沐浴乳都倒出來了,很貴耶……拿去放浴室……這裡有浴室吧?啊,沒熱水器?立刻連絡店家裝一個來!」

偉仔罵:「現在是夏天,不會洗冷水喔?」

「黑熊洗冷水不算什麼,我身體不好,會感冒。」張見勇手叉着腰回答。

就聽偉仔滿嘴咒罵:「幹,孬貨,哪天老子把你衣服扒了,驗驗看你到底是男人還是女人!」

張見勇哼哼笑,他纔不怕偉仔的威脅,站起身逛到前堂又往後堂,想找小慈聊天,中間遇上了旺伯。

旺伯還是跟那天一樣,佝僂着身體在掃地。

「旺伯,我要在這裡住一陣子,哪間房好住人啊?」張見勇問。

旺伯擺擺手,領着他往左橫屋去,指着其中一間說:「少爺,我天天都打掃乾淨,等你回來住。」

張見勇訝異:「你怎麼知道我會回來住?」

旺伯沒回答。

張見勇聳聳肩,往房裡頭看,不得了,古色古香味的阿嬤級紅眠牀擺正中央,雕花細緻,看來是古董。牀前一張長板凳,角落有歐式的梳妝檯,另一邊的木方桌上,居然還有桌上型留聲機。

他開心了,爸爸跟兩個哥哥都不識貨,以爲都是些舊東西,可是在張見勇眼裡卻是寶物,嗯,既然有留聲機,附近應該可以找到黑膠唱片,改天來試玩一下。

興沖沖要跑去喊偉仔搬自己的隨身衣物來,回頭看,旺伯還在,陰惻惻的眼睛盯着他看,似乎還在等自己吩咐什麼。

「可以了,旺伯,我喜歡這間房。你去忙你的沒關係。」張見勇說。

旺伯點點頭,轉身走,張見勇見他年紀那麼大了,還來幹清掃的活,有些個不忍心,又叫住他。

「旺伯,你年紀大了,儘量待在家裡享福啦……我不是趕你,外頭的小慈你孫女是不是?事情儘量給她做,我薪水還是照付給你。」

「少爺,老爺吩咐我照顧你,不能走。你身體不好,要小心,別累着了。」旺伯說了莫名其妙的話後,又往堂後走去。

旺伯提到老爺,真奇怪,難道父親知道他要回來?搖搖頭又笑,他雖然跟偉仔說自己身體不好,其實好的很,看起來乾癟,可從小到大沒生過什麼大病,旺伯一定是被自己瘦弱的模樣給騙了。

突然之間他心念一動:以旺伯的年紀,年輕時可能見過開雲叔公呢,說不定現在腦筋胡塗,把自己誤認爲張開雲,以爲自己有心臟病。

嗯,改天翻找老厝,看有沒有當時的老照片留下來,或者,畫家常常會有自畫像留世,只不過隔一代,說不定張開雲跟自己很像的說。

入夜以前,浴室裡已經如張見勇所願的加裝了電熱式熱水器,他洗了個澡,出來後,偉仔正搬了洗衣機過來,放在浴室外頭。

「這洗衣機看起來比我外婆還老,你改行當撿破爛啦?」邊拿毛巾擦拭溼漉漉的頭髮,邊嘲笑偉仔。

「林杯回家去搬的,還很好用,要是沒有洗衣機,你這位大尾少爺一定會連內褲也丟給林杯洗。」偉仔恨恨地說。

搞清楚,就算替人洗內褲,他偉仔也是要看對象的,金龍老大的當然沒問題,如果是小賢哥的,那更好,他洗過之後還會加柔軟精泡一泡,最後再薰香,保證讓小賢哥愛不釋手。

至於張見勇的,他偉仔不屑洗。

張見勇臉一紅,還真有那個打算,現在既然被點破就算了,回浴室拿出換下的衣物丟入洗衣機裡,然後昂首闊步,傲然如孔雀的越過偉仔回房。

☆☆☆

偉仔也快速洗了澡,等洗完衣服後,因爲沒有電視機,無聊之餘就想早早入睡,拿了新買的棉被枕頭,隨便找了間房要休息,半路被站在房間外的張見勇叫住。

「過來。」交臂當胸,不客氣地喊。

「幹,叫林杯過去就過去,你小子誰啊?」怒目切齒,偉仔嚷。

張見勇高傲地昂視,交代:「過來我房間一起睡。這老厝就是怪,老讓人毛毛的,有你在,諸惡衆鬼都會退散……好好,我讓一步,裡頭阿嬤的嫁妝牀好大一張,你不用睡地板。」

偉仔只想罵,切,求人是這種態度嗎?仔細看,對面小子驕傲的表情下,其實是張泛白的臉,冷汗都由額頭冒下了脖子,看來是真怕……

往下瞄,見勇小子握緊手機,打算某人一反抗,立刻打電話給哥哥。

算了,當是給小賢哥面子,拽緊自己的新棉被枕頭,氣呼呼經過張見勇身邊時,嘴巴還不甘心地嘟嘟嚷嚷。

「你小子也二十幾歲了,怕鬼?怕鬼你還吵要回來老厝住?跟你說,只要你心地善良行爲端正,鬼也害不到你身上……」

張見勇搶嘴答:「那你呢?你殺過人,就不怕那些人的冤魂回來找你復仇?」

幾個月前,他跟哥哥被販毒頭子給擄走,金龍與偉仔藉着衛星定位手機找到肉票的位置,當時毒犯頭子發現人侵入,命令手下殺了對方,結果反而被金龍偉仔給槍殺,張見勇在監視器裡看見了整個殺人過程。

所以他現在特地這麼問。

偉仔面現狠戾之色:「怕那些鬼兄弟,還能在道上混嗎?要有種來索命,林杯就跟着下地獄,陽間能殺他們一次,陰間就能再殺一次!」

張見勇呼了一口氣,放下心,看來偉仔的確有當看門狗的資格,這樣的狠勁比鬼更可怕。

老阿嬤的紅眠牀很大,還附了古董級蚊帳,蚊香也不用點。張見勇要偉仔睡牀上另一邊,身邊有人在總是能壯膽,更何況還是位煞神級的人物。

安心之下,很快就要墜入夢鄉,迷糊中好像聽到偉仔咕噥些什麼。

「……沒聽過『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喔?林杯也不喜歡殺人,不反擊就會死,懂不懂啊……幹,軟腳蝦是好人家的小孩,哪知道這些……」

這樣喔,那麼退出江湖不就好了……張見勇想這樣勸,最後卻只是諄諄告誡黑熊的粗手粗腳別在半夜靠過來壓到他。

「你不是女人,林杯不爽壓你。」偉仔回答。

「我要是女人,我的品味與鑑賞力也不容許被你佔便宜。」張見勇回嘴。

偉仔聽出自己被貶低了,於是說:「也對,就算你是女人,也是個嘴巴臭的女人,倒貼錢來林杯也不要。」

兩人齊齊哼一聲,背對背,分據牀的兩邊。

房內沒有冷氣,可這裡是鄉間,只要推開窗戶,沁涼的空氣立刻透入;張見勇本來害怕古厝裡特有的陰冷氣氛,可是跟偉仔一斗嘴下來,都忘記害怕了,很快的墜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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