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竹秉承着一顆全心全意爲岳父婚姻幸福的孝順的心, 從第二天開始給自家岳父熬藥。
白曦嘴角抽搐,不參合這翁婿之間不得不說的故事,去見了康冰。
此刻康冰正坐在山莊的一處格外清涼的小亭子裡,託着腮一副了無趣味的樣子。
她是知道好歹的女孩子。
因不懂武功, 江湖險惡,因此父兄不叫她出門, 她自然不會叫父兄擔心。
可是對外面的嚮往,也是叫康冰心裡無法壓制的。
然而她本就是個安靜並且習慣了在山莊之中枯坐的性子, 因此雖然有些遺憾,卻願意爲了父兄忍耐。不過見到白曦,她的眼睛頓時就亮了,急忙站起來招手笑道,“阿曦!”
白曦是與她完全不同的女孩子, 那份肆意自在,叫她的心裡很羨慕, 也很憧憬。更何況白曦爲人很好, 和她之間又十分友善,康冰難得會見到這樣可愛的女孩子, 自然十分喜歡。此刻見白曦搖搖晃晃打着哈欠地走過來,她不由愧疚地說道,“阿曦, 有件事恐怕叫你失望了。”
“什麼事兒啊?”白曦急忙問道。
“父親覺得我沒有武功, 與你出行的話, 恐怕會給你們添麻煩, 所以……”
“這事兒往後再說,其實我還有別的事兒跟你說。”白曦心說她師尊如果娶着這媳婦兒,那還聽康莊主的有啥用?直接就把人娶走。
她的心裡哼哼了兩聲,拉着有些不安的康冰笑眯眯地說道,“我來其實就是想跟你說點兒我師尊的事。你不是對師尊說自己喜歡一心一意,清清白白的男人?我師尊痛定思痛,決定叫我跟你說一個他保留了多年的秘密。”見康冰露出幾分詫異,白曦賊兮兮地湊過來,壓在康冰的耳邊低聲說道,“他還是個童男子。”
康大小姐嘴角微微一動,艱難地露出了一個平和的笑容。
“阿曦,我不懂……”
“是真的。在外的風流名聲其實都是我師尊爲了魔教教主的形象刻意做出來的,其實什麼都沒有。不然你想想,他爲那麼多的青樓女子贖身,可是哪一個跟着他去魔教了?不過是解救了那些可憐的女子而已。”
見康冰美麗的臉十分茫然又遲疑地看着自己,白曦笑靨如花,抱着康冰的手臂溫聲說道,“康姐姐,這事兒我絕不會騙你。而且我師尊這人其實很純情的,就想尋一個與自己情投意合的女子,兩個人一塊兒過歲月靜好的日子。”
他師尊把後宮建得那麼大卻沒有一個美人住,可見是口號響亮,其實根本不是那回事兒。
不然堂堂魔教教主還少了人投懷送抱不成?
康冰溫柔寧和的目光微微露出幾分波動。
“你就是爲了與我說這個?你希望我嫁給教主麼?”
“若你只問我,當然我希望你能嫁給他,因爲我十分喜歡你。可是感情這事兒也不是一廂情願,我師尊也沒有強娶不願意的女子的意思。他就是把自己隱藏的秘密告訴你,希望你給他一個機會,不要把他當頭打死。之後的事兒,都有康姐姐你自己決定,若是你觀察他一段時間發現這傢伙不行,那大路朝天各走半邊,我保證,他不會再來騷擾你。如果你願意的話,給個機會無妨。不願意,回頭拒絕了也就算了。”
“可是我也不知道……”康冰猶豫了一下輕聲說道,“我從未想過這件事。”
“那就從當朋友做起,只看緣分,咱們往後不再提及感情之事如何?”
康冰見白曦眼睛亮晶晶的,不由抿嘴,露出柔和的笑容。
“你不擔心我耽誤你師尊麼?”男子的韶華難道就不是青春了不成?她擺出一副要考察的樣子吊着魔教教主,這不是很過分麼?
“他都多大歲數兒了,有一個姑娘願意吊着他已經不錯了。”白曦不在意地擺手說道,“就算沒有你,他也找不着別人了,不然康姐姐你想想,師尊能到了這歲數兒還娶不上媳婦?你給他機會他都要謝蒼天保佑了。而且男子的韶華算什麼啊?他還有啥青春啊?”
都三十多了,叫白曦說,康冰花兒一樣的年紀卻一下子嫁了一個老男人,而不是水靈靈的少年俠客什麼的,她師尊有老牛吃嫩草的嫌疑。
她擺出一副站在自己身邊的樣子,康冰抿嘴微笑,遲疑了一下,輕輕地點了點頭。
“你願意給師尊一個機會麼?”白曦眼睛頓時亮了。
美麗女子雪白的臉上露出淡淡的紅潤。
“我只是在想,若有這樣珍重我的心情,那大抵對我是很認真的感情。這樣的感情,我願意去試一試,不想辜負了。”康冰頓了頓,拉着白曦坐在自己的身邊,目光柔和地說道,“父親還瞞着我,其實那天你在山莊叫破了那位銘少俠與你之間的感情我就知道,這世上的人並不能只看表面。如今想來,從前或許是我對教主有些誤會。”
風流快活的男人原來是個癡情種,可是享譽武林的年少俊傑,內裡卻是那樣的不堪。
其實她原來也在用異樣的眼光在看人。
因爲魔教教主的身份,所以覺得他並不熟良人。
這與那些以貌取人的人有什麼區別?
“謝謝你們對我的包容。”她輕聲說道。
她說了那樣的話,露出那樣冷淡並且偏頗的姿態,可是他們師徒卻並未轉身離開,反而願意對她解釋這樣多,願意給她一個機會。
“說到底還是我師尊自己的形象不行。若是天山派掌門那樣的,你也不會對他說出那些話是不是?”白曦只覺得康冰溫柔得叫自己心裡暖洋洋的,靠在她的肩膀上露出一點神采飛揚來說道,“而且女子本就矜貴多了。若男子喜歡你,自然是要主動對你解釋你誤會的地方,千方百計對你好。若只是你一兩句冷言冷語就轉身離開的男子,那其實也並沒有對你情根深種。這樣的男人就算走了咱們也不後悔。”
她握着康冰的手,只覺得掌心裡的手細膩柔軟,就覺得她師尊真是有福氣呀。
“你的話總是叫人覺得怪怪的,卻還很有道理。”
似乎在白曦的眼裡,總是男子應該追着女子跑。
女子矜貴,本應該得到男子的愛惜還有維護,而不是叫女子去縱容溫柔地對待男子。
“魔教妖女麼,當然都是歪理邪說。不過誰日子過得開心誰知道。”白曦眨了眨眼睛,對康冰低聲說道,“康姐姐,你要不要把我師尊愛慕你這件事對康莊主說?”
“你覺得呢?”
“說了也好,過了明路的話,我師尊追求你總是更名正言順。不過康莊主會不會覺得引狼入室啊?”
這請魔教教主來會盟,魔教教主盟會沒會到不敢說,不過自家愛女被叼走就叫人鬱悶了好麼?
“父親就算是覺得後悔,也不會把教主怎麼樣的。”
“那說不定……姐姐你可五個哥哥呢……”白曦嘴角抽搐了一下。
見她一副亞歷山大的樣子,康冰又忍不住垂頭噗嗤笑了。
她笑起來的時候很美,沒有白曦的肆意張揚,卻安靜柔軟,彷彿徐徐綻放在湖上的一朵清荷,優雅又溫柔。
白曦看着這樣美麗的女子,不知怎麼心裡生出幾分憐惜。
她只希望這樣美好的女子,不要重蹈上一世的覆轍,哪怕白曦不知道她與銘崢成親之後會過怎樣的日子,可是想來,一個心有所屬天天犯病的男人,還有一個隔三差五就來用敵視的目光看她,還和男人並肩作戰青梅竹馬的小師妹,都只會叫她難受而已。
白曦沉默了片刻,擡手撫摸了一下康冰美麗的臉輕聲說道,“康姐姐,我只望你今世嫁得良人,歲月靜好,得到你想要的感情還有婚姻。”
不要被人傷害,也不要爲了等候不值得的人默默地辜負自己最美好的歲月。
也不要叫人心不甘情不願,迫不得已地娶走。
她應該開開心心地嫁人,嫁給一個開開心心願意和她白頭到老的男子。
“阿曦?”康冰只覺得臉頰上白曦的手拂過,頓了頓露出幾分茫然,片刻失笑道,“不知道爲何,我覺得心裡似乎開心了起來。”見白曦愣了一下,她的目光落在一旁的山莊遠處的景色上輕聲說道,“父親之前要爲我結親天山派的時候,我知道父親是爲我好,也知道那位銘少俠名聲很好,是個正派的少年俠客。可是阿曦,我心裡卻總是莫名的難受。夜不能寐,總是心裡慌張又傷感。”
她垂了垂眼睛,側頭對白曦露出一個柔美的笑容。
“當我知道他重傷不能立刻約定婚姻的時候,我竟然是鬆了一口氣的。父親爲他着急擔心,甚至邀請魔教前來,可是我卻對他的生死無動於衷。”
那時天山派與無憂山莊的聯姻已經準備得差不多,銘崢卻只剩下一口氣,因此她父親就沒有將聯姻之事發展下去。
因爲父親怕定親過後銘崢死了,那她身上就背了剋夫的名聲。
沒有定親,康冰覺得其實很高興。
她說不出來心裡不舒坦的地方,只覺得憂傷又憤怒,還有很多很多……
“我只是覺得不值得。”她垂目輕聲說道。
是在不值得什麼,她自己也不知道。
可是她就是覺得,天山派那位傳言日後會接掌整個門派的大弟子,並不值得自己去愛他。
事實證明,她的預感沒錯,就算銘崢如今不會死去,可是她也不樂意與他聯姻。
白曦安靜地聽着,什麼都沒有說,倒是康冰有些臉紅地說道,“看我,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反倒叫你也聽這些亂七八糟的話。”
她擡手給白曦倒茶,叫她與自己一塊兒飲茶,見白曦對自己露出大大的笑容,偏頭,卻見遠處正有一個美貌嬌俏的少女提着劍臉色陰沉地走過去。她見那正是天山派掌門的那位女弟子,愣了一下,見玲兒遠遠看來瞪了自己一眼,便微微皺眉。
她雖然爲人良善溫柔,可也不是瞎子,銘崢重傷垂危這段日子,這個玲兒天天守在他的身邊,情真意切的,她自然知道這裡面有事兒。
想來,玲兒嫉妒她,也都是因爲嫉妒她要與銘崢聯姻吧?
“怎麼是她?行色匆匆的,看起來彷彿有心事。”
“誰管她。天天陪着她師兄,我都想祝福他們百年好合。”一對兒討厭鬼,別放出來糟踐別人了,自己彼此消化算了。
白曦哼了一聲,看都沒有看那美貌的少女。
玲兒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卻沒有到她的面前來與她爭執,反而快步趕回了銘崢養傷的屋子,見此刻天山派的門人都在,目光陰沉地掃過天山派掌門,無聲地走到了銘崢的牀邊。
銘崢此刻臉色安詳了很多,雖然依舊沒有醒來,可是氣色卻更好了,胸口的傷口也不再持續流血,這明顯的好轉頓時叫一個天山派門人驚喜,轉頭對天山派掌門說道,“掌門,銘師兄這看起來彷彿在好轉!”
“魔教的那位少年神醫的確名不虛傳。”天山派掌門頓了頓,冷着臉緩緩地說道,“銘崢這次撿了一條性命,不過我已經決定,將他逐出師門。”
“什麼?!”
“他爲人不義,卑鄙狠辣,天山派不能繼續縱容他。”白衣劍客垂頭看着自己帶着薄繭的掌心冷冷地說道,“將他治癒安然無恙,是我對他做師尊的最後的情分。只是天山派的清名不能玷污,他的行事如此卑劣,如今武林動盪都在傳言他的種種不堪。就當天山派從沒有銘崢,我也沒有這個弟子。”更何況他當日求阿竹救命的時候就答應,日後會將銘崢逐出師門作爲對白曦的賠罪,言而無信,不是他的風格。
“可是銘師兄他殺的是魔教妖女。”
“就算是魔教妖女,可那首先是一個愛慕他的女子。他兩面三刀,爲人不恥。”天山派掌門冷冷地說道。
天山派的門人就都不吭聲了。
其實叫他們說,銘崢這次也的確做錯了。
那魔教妖女那樣信任他,可是他利用這份信任卻要將人置於死地,這種手段正道都覺得有點歪門邪道的意思了。
“既然是掌門的決定,那我們都不會再有異議。”給銘崢爭取過一次就是他們師兄弟之間的情分了,更別提別的。然而就在天山派掌門微微頷首的時候,卻陡然聽到少女淒厲的冷笑。他皺眉看去,就見玲兒已經霍然從牀邊站起,一雙赤紅的眼睛仇恨地看着他,尖聲叫道,“憑什麼要把師兄逐出師門?師尊,你真是我們的好師尊呀!師兄落得如今的樣子,你不知心疼,反而落井下石!”
“你口口聲聲說師兄卑劣,可是你自己又是什麼好東西!”
“玲兒,你怎敢對掌門這樣說話!”這做弟子的頂撞師長,在正道簡直罪大惡極了好麼?
“掌門?他也配做天山派掌門麼?不過是虛僞的小人,早就投靠了魔教了!”玲兒尖銳地說道,“師兄們剛到山莊不知道,可是我卻都看在眼裡。這人暗中與魔教教主往來,我都聽見他與魔教教主當着康莊主的面口口聲聲恩斷義絕。若是從前沒有勾結,哪裡又來的恩義二字?他處處維護偏袒妖女,打着爲師兄診治的旗號把天山派的草藥隨意送給妖女和那個青衣小子,這些難道不都是他假公濟私?!”
她的眼睛裡充斥着怨恨的火焰,恨不能撲上來給自己的師尊一劍似的。
“要把師兄逐出師門,不過是你要爲妖女出氣,要討好魔教教主!你與魔教暗中勾結,有什麼臉再做天山派的掌門,主持正道?”
她這許多的話說出來,天山派門人頓時大驚失色。
“掌門,玲兒說的都不是真的吧?”其中一個年長些的不安地問道。
天山派是正道之中的大門派,一向與魔教勢同水火,彼此敵對。
可若是天山派掌門暗中與魔教教主有所牽扯,這的確不是一件可以被輕輕放下的小事。
天山派掌門卓然而立,臉色平淡地站在房間裡,許久之後,眼底露出幾分釋然。
“掌門,只要你說一句不是真的,就算是……我們也願意相信你。”就算他是在欺騙他們也無所謂,他們只想聽到他親口否認而已。
然而白衣劍客卻只是微微搖頭。
“若口出謊言,我與銘崢有什麼不同。我的確與魔教教主暗中往來,不過這麼多年,我從未與他在私下說起正道機密半句。”
他們一同喝酒,一同練武,然而無論是他還是魔教教主,卻從未將背後的勢力牽扯到這份純粹的友情之中半點。不過他的確是做錯,想了想,天山派掌門微微頷首說道,“既然是我做錯事,就算掌門也不能寬免。從此我引咎辭職,同樣離開天山派,以正門規。”
他嘆了一口氣。
看來……是要厚着臉皮去好朋友哪裡討口飯吃了。
恩斷義絕?
他怎麼可能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