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城的喜悅在不成話語的音節嘶喊中蕩然無存。
衛隊站立在城門口良久的沉默，哽咽着說不出一句話，更不知該如何向前。
寧城的慘烈比安城尤甚，那麼其他呢？
那些死在炮火中的百姓們是遺憾和絕望更多還是大仇得報的暢快更多呢？
衛隊的少年們在安城蝸居地下尚有庇護之所，而眼前的衆人卻是正處地獄的十九層。
在這之前他們享受着勝利，但現在卻盡皆失語。
勝利與求生的百姓們似乎是有關又無關的。
林厲眼尾微紅握緊了手中的長槍，寧城百姓的哀烈在這一道城門之前劃出了地獄的分界線。
這樣的慘烈讓初經戰場的少年們心神震盪，不由自主的齊齊向後望去尋找着齊遠的身影。
齊遠解開厚重的大氅，明黃色的長袍在火光的映照下宛若朝陽，那一抹亮色似乎有着驅散風雪的暖意一出現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衛隊留下五十人安撫照顧百姓，其餘人接過王旗隨我直取平城！”
王令已下，衛隊迅速做出反應分成兩隊開始有條不紊的執行命令。
林靜坐在馬車中仰頭望着齊遠，沉默良久，神情越發憂慮。
林靜緊握雙手，他心知齊遠此番舉動必是要親赴平城戰場衝鋒。也明白其中的暗示但他更知道自己無法做到。
寧城的局勢也需要他留下來安排，這也就意味着殿下打算只帶這五十親衛去奪城。
即使蒙軍早有退意此行仍舊兇險。
但林靜也同樣明白王令既出不可更改，這表明齊遠的決心不可撼動，他攔不住。
暗九深知齊遠的脾性，確認齊遠身體開始恢復後也不敢多言安靜的給齊遠穿着盔甲。
留下的衛隊已經帶着安城的百姓開始安撫城門前的衆人。
車隊帶來了足夠的物資，對於這樣的情況林靜早有預計，因此經過訓練的衛隊少年們做起事來十分熟練。
等齊遠着甲上馬短短一刻鐘寧城百姓們就已經圍在了道路的一側。
林靜下了馬車坐在輪椅上，望着飄揚的旗幟鬆開了握拳的手，轉身背對齊遠去安排寧城事宜。
百姓們穿着棉襖，感受到久違的暖意怔怔的盯着整裝待發的衛隊。
“出征！”
齊遠一手舉旗手中長劍直指平城，策馬疾馳而去。
衛隊緊隨其後，馬蹄揚起塵土，在夜色和塵土之下百姓們牢牢記住了高舉的王旗。
他們不識得王旗，只知道那是大宣的軍隊。
他們僅用百人就奪回了寧城，奇蹟就在他們的見證下發生了，而那渺小的隊伍還要奪回平城帶去新的希望。
“那是誰的軍隊？”
“那是誰的旗幟？”
“爲什麼，十萬邊軍竟不如百人，十年啊！整整十年啊！爲什麼不來，不來啊！”
回過神來的百姓們哭嚎着，抱着衛隊的少年們聲嘶力竭的哭訴着這十年的屈辱。
坐在百姓之中的林靜眼尾微紅但神色依舊溫和鎮靜。
溫潤的少年公子身穿青色直襟坐在輪椅上溫聲回答着那些呼喊。
“那是大宣天子的王旗，身先士卒的正是大宣的天子，我們是帝王親師。”
“勝利來遲了，但上天卻給了我們一位明君，一位帶我們一直勝利的帝王！”
林靜的聲音溫和但字裡行間卻迸發出了無形的力量鼓舞着衆人。
百姓們聞言齊齊扭頭看向王旗消失的方向。
那竟是王旗，救他們的是大宣天子。
御駕親征。
他們真的要勝利了！
林靜的話讓麻木的百姓們頓時生出了鬥志，眼看勝利就要到來，寧城的百姓們都不由露出了笑容。若非有心無力他們此時定會追隨王旗消失的方向拿起手邊武器殺向蒙軍。
渴望勝利渴望奇蹟的百姓們已經顧不上戰力的懸殊，也不敢想像失敗。
他們朝不保夕，只想沉浸在此時的喜悅中長睡不醒。
而在齊遠的帶領下衛隊一路疾馳終於在半夜踏入了平城的地界。
蒙軍的利益結合已經崩潰，勝利無望的蒙兵早就想逃了，若非有將領鎮壓又迫於無路可退，他們早就開城門策馬疾馳跑回了草原。
邊城只是他們的娛樂場，草原纔是他們的大本營，既然無利可圖自然想要全身而退。
蒙軍的潰敗動搖了烏里木對軍隊的威信，各部之間的利益崩塌也加劇了蒙軍的裂隙。
此時的平城中真正心甘情願追隨烏里木的人已經不多了，雖有數萬之衆卻盡是無心奮戰之人。
他們不願爲烏里木的潰敗賣命，只是苦於沒有退路以及流戀邊城這尚在手中的利益。
齊遠到達平城勒馬停下，平城城門前是一望無際的平野，他們再靠近就會暴露。
五十人的衛隊在蒙軍數萬鐵騎之下就像一塊小點心，雖不足以飽腹但卻讓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蒙軍太需要一場勝利來打破邊軍的不敗神話了。
“主子既然早有思量爲什麼又要同意靜公子的計策。”
暗九護衛在齊遠身旁，內力深厚的他已經聽到了靠近的馬蹄聲，以及狼嚎。
齊遠望着漆黑的夜色，語氣平和。
“人總是需要鼓勵的。”
暗九停頓一下沉默了，顯然他深刻明白這是齊遠敷衍的回答。
鼓勵是假，是想用這次的變數的來刺激靜公子纔是真。
謀士，就要學會利用一切可以驅使的力量來達成所願。將所有人都算入其中才能萬無一失，哪怕是他效忠的帝王。
衛隊的少年們安靜的跟在齊遠身後，林厲看着齊遠身後的暗九眼神堅定起來。
連他現在都能想到殿下此舉的意圖，更何況是兄長。
或許這纔是兄長留在寧城的原因吧。
兄長將殿下奉爲信仰誓死追隨，他又怎麼會將殿下視爲自己可以謀劃的棋子呢？
而正是如此，兄長的計劃纔會在今夜一再更改。殿下是親自入局做變數在這一次的戰局中指出兄長的弱點。
他們如今面對的是蒙人，而出了邊城之後面對的就將是大宣的叛軍。
那些由百姓組成的軍隊。
林靜當然知道這是齊遠對他的詢問，但是他仍舊選擇了留守寧城。
他無法將殿下視爲棋子，他不能也不願，畢竟那是親手將他拉出無邊絕望中的人。
林厲直直的盯着齊遠挺拔的背影，良久才低下頭。
哥哥說的對，這的確是值得誓死追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