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永海做了完這些,看着天邊一輪圓月,便直接回到了自己在村子裡的家。
他看着空蕩蕩的籬笆院兒,將袋子裡剩下的半把種子,都撒進了地裡。
而後,對着幾株迅速生長、拔高、開花、結果的瓜果,腦中卻莫名閃過很多想法。
先前,趙永海在食不裹腹的時候,總覺得是母親的福澤與善良感動了上蒼,纔會讓自家籬笆院中的東西,快速生長、成熟。
可近些時候的所見,卻是令趙永海越想越覺得不對,就這樣,他對着一院子以肉眼可見速度快速生長着的莊稼,枯坐到了天明。
“永海!你怎麼一個人回來了?永海!”直到,門外的趙建忠出聲喊他,他才猛然回過神來。
“爹。”趙永海起身,擡手搓了搓臉,這才強打起了精神,“我來村子裡,送點兒東西。”
“哦。”趙建忠聞言,鬆了口氣,轉而問道:“永海,你們家裡,還有吃的嗎?”
昨天傍晚,趙永海送到二兒子門前的饅頭和粥,他是一點兒都沒吃上,便全都進了二兒子一家人的肚子。
不僅如此,他們吃完之後,竟然還嫌少說自己沒吃飽,還不停逼着趙建忠,再去找趙永海再要一點兒回來。
趙永海立即進了廚房,用家裡剩下的一點兒糧食和蔬菜,做了一鍋菜湯。
趙建忠吸溜吸溜地喝着菜湯,五大碗下肚,瞬間感覺心裡胃裡都暖了起來。
“嗝……舒坦!”趙建忠打了一個大大的飽嗝,擡手揉了揉自己圓滾滾的肚子,卻莫名想到了自己在沒跟葉輕舟和離之前,自己每天過的也是這樣的日子。
可那與最近這些日子,他在二兒子趙永波家裡,過得狗都不如的日子一比起來,趙建忠瞬間嚎啕大哭了起來。
“永海呀!你娘他好狠的心腸!在得知自己遇上了竇老闆那樣的貴人之後,便直接要跟我和離!”趙建忠將這些天積壓在心頭的委屈與憤懣,都一股腦兒地哭訴了出來。
“她真的是好狠的心腸呀!你弟弟、侄子重傷,她不管也就罷了。”
“可我頂着這一張老臉,親自到竇府,想要能見她一面,說上幾句體己話,她竟然也不是見都不見我一面!”
“五十五年同牀共枕的夫妻,她怎麼能說變心就變心?說和離就和離?”
“可我無論怎麼說,心中都還是有她葉輕舟的!”
“可她,怎麼就跟被什麼妖怪迷了心智一般?”趙建忠越說越傷心,越傷心越想跟大兒子哭訴一番。
他希望自己身旁這位最重情義的大兒子趙永海,能將自己今天的這番話,都帶給葉輕舟那個女人。
但,蹲在地上的趙永海,聽着父親的這番話,腦中瞬間閃現抓住了一個詞。
妖怪迷了心智?!
他看着腳邊不過短短一夜,便已經足有七八寸高的小麥苗兒,腦中莫名跳出了一個念頭。
如此一想,他便立即牽出了馬,不顧身後父親趙建忠的詢問,直接往城中趕去。
只是,這一路上,趙永海越想越覺得事有蹊蹺。
近來,母親葉輕舟不僅性情比以往都變得更加豁達開朗,周身氣度也不再如村中尋常沒見過世面的老太太那般;就連種地的本事,也簡直如有神助。
更令人難以置信的是,面對竇家那般的鉅商大富之家,母親不僅沒對其中的各類亭臺樓閣、雕樑畫棟表現出一絲的震驚,就連竇元良拿出尋常人這輩子都很難見到的貢品,來討好她時,她的面上也依舊沒有太多的神情變化。
彷彿,那些東西,也都不過是一些再尋常不過的小玩意兒罷了。
如果不是因爲母親葉輕舟的樣貌、身形,都與以往一模一樣,或許,趙永海早就會對她近期發生的種種變化,產生懷疑了。
“我想,問您一個問題。”趙永海一進竇府,便直接來到了葉輕舟面前,卻並未再如以往那般喊一聲“娘”。
葉輕舟見他這般架勢,便隨意尋了個藉口,擡手將服侍在身邊的幾個丫鬟,打發出去了。
“現在就只剩下咱們兩個人了,說吧。”葉輕舟知道,對於一個跟母親一同生活了三四十年的孝子而言,能夠發現自己與原主的諸多不同,也不是一件難事。
畢竟,連兒媳婦兒張青韻,也早已有所覺察。
“你跟我爹成婚已有五十年了,以往都是相敬如賓,爲何會突然跟我爹和離?”趙永海的那一雙眼睛,認真地盯着面前的老人。
如果葉輕舟沒有原主生前的所有記憶,此刻或許還真有可能被面前老實巴交的好大兒,給直接帶跑偏。
她含笑糾正道:“我跟你爹成婚這五十五年來,都是我這個做妻子的,一直在百般隱忍,何來相敬如賓一說?”
葉輕舟還不忘掀開自己的衣袖,露出左手手臂上那一處十分明顯的傷疤,“永海,娘身上的額這一處傷疤,你還記得是怎麼來的嗎?”
趙永海不可置信地雙手捧着自家母親的手臂,上面的傷痕,的確是他熟知的,並非作假。
“我記得,那時你才八歲,那個被你爹寵的無法無天的弟弟,來搶你最喜歡的玩具時,你失手將他推倒了,你爹就直接抄起掃帚,滿院子追着你打。”葉輕舟那一雙明亮的眼眸,看着面前的大兒子,彷彿能夠穿越時空,看到那個無助的孩子一般。
“當時,眼看着你險些就要摔到一旁的砍刀上,幸好我來的及時……”葉輕舟像是感慨般的嘆了一口氣。
後面,趙建忠因爲原主在關鍵時刻,出手護住的是大兒子趙永海,並非因爲看大哥捱打,得意忘形而再次摔倒的二兒子趙永波,而對重傷的院子大加責罵,卻絲毫不關心她手臂上的傷勢。
“以往,我還想着爲了咱們趙家人的臉面,勉強忍完這一生,可你那個窩囊廢弟弟和她的歹毒媳婦兒,還有你那個一味偏心的爹……”葉輕舟再度開口時,許是原主壓抑在心中太久的悲痛,令她眼眶中的淚水再也抑制不住地流了下來。
趙永海聽着那些只有自己母親才知道的事情,撲到了葉輕舟懷中,心中的懷疑,已消去了大半,“娘,這些年來委屈您了,是兒子沒用,沒能讓您過上好日子。”
“前些日子,我疾病纏身時,也想過就這麼去了,還能落得個乾淨。”葉輕舟蒼老的手,如同小時候那般,輕拍了拍他的脊背,“可我偶然在夢中,得了上蒼的點化,學會了能救天下百姓的方法。”
葉輕舟真假參半的一番話,徹底打消了趙永海的顧慮,“娘!兒子不孝,兒子剛纔還懷疑您是不是被什麼妖邪附了身,纔出言試探您的,兒子不孝呀!”
趙永海抱着葉輕舟,又是一番哭訴之後,這才冷靜了下來。
“娘,那您能不能教我,如何才能製出您昨晚給我的那些種子?”趙永海跪地的模樣,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顯虔誠與恭敬,彷彿,他面對的,除卻是自己的母親之外,還是那令人心生敬畏的神靈一般。
“你如果想要糧食,我可以直接給你。”葉輕舟將手中質地細膩的白瓷茶盞,放到了一旁的茶几上。
尋常時候老實巴交的憨厚中年男人,依舊跪在地上,聲音中說不出的篤定與堅持,“娘,我想學會讓種子不再受土壤、氣候、雨水的影響,能夠隨時隨地快速生長的方法。”
“我還可以,給你一輩子花不完的金銀。”葉輕舟拈起一顆晶瑩剔透的葡萄,放在眼前,漫不經心地賞玩。
這次,趙永海稍作停頓之後,繼續道:“娘,我知道錢財的好,但我現在更想學能讓種子快速生長的方法。”
當下,全國的諸多地方,都被大旱所侵擾,田地顆粒無收。
趙永海覺得,自己若是選擇了錢財,一家人定然會從此衣食無憂。
但,那跟讓全天下跟自己一樣的百姓都衣食無憂比起來,便又顯得微不足道。
“你確定要學?”葉輕舟指尖噗地一下,捏爆了那顆血色葡萄,她口中的語氣也瞬間變得有些冷硬。
這些時日的相處下來,趙永海知道自己被上蒼點化過的母親依舊善良可親,而且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豁達明理。
但,他還是忍不住多問了一句,“娘,若是我學,那些種子會傷害他人,亦或是需要我來傷害他人嗎?”
“呵……”葉輕舟嗤笑了一聲,這小子別看平時沒什麼心眼兒,關鍵時刻還是拎得清的,“不會。”
“那我學!”趙永海的聲音堅定,“求娘您教教我。”
“永海呀,你雖然心地善良,但資質平庸,學不了我這樣的本事。”葉輕舟絲毫不加掩飾地指出了對方的不足。
“只要娘您願意教,我一定倍加勤奮的學習。”趙永海擡頭看着面前容貌蒼老的母親葉輕舟,尋常看不出什麼特點的一張臉上,多了一股兒倔強,“若是我學不會,還有我兒子,將來還會有孫子來學。”
“子子孫孫下去,想來或許會有一兩個,總能學會您十中三四的。”
“若是能夠解決糧食的問題,將來咱們國家的百姓們,就不用忍受旱澇之苦了!”
葉輕舟看着眼前原主那個已過不惑之年的大兒子趙永海,暗道:愚公移山,你這老小子倒好,來我這兒學旱澇保收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