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遠在江南的長離正在書房中作畫,畫的是雪落竹蔭圖,那一片片的厚重的雪壓在勁瘦的竹枝之上,將竹枝壓彎了腰,確始終無法將它壓折。
自京城來的消息被他隨手放在一旁,然後被另一人拾起,他看着長離筆下絲毫未亂的畫,長長的嘆了一口氣:“你還真是鎮定。”
哪怕是他在看到信中的消息的時候都要倒吸一口涼氣,他看到長離鎮定自若的在畫好的畫上蓋下印章,心中的敬佩連綿不絕,他道:“難怪你絲毫不擔心,原來是早有打算,看來我這輩子想要勝過你,是難了。”他是鄭憑風。
他出身江南士族,自然知曉朝廷與他們江南一系官員的暗潮洶涌。在和談一事出來的時候,他還想提醒長離警醒。沒想到長離根本就不需要他多此一舉他直接將計就計,將一場災禍化爲了一場天大的喜事,反到讓他這個年長與他的人汗顏了。
長離隨意的擦了擦手,然後道:“何止是難,你什麼時候有勝過我的機會?”
他這話漫不經心,卻帶着幾分傲慢的味道,可鄭憑風知道,這並非是譏諷之言,他道:“一直活下去,總有機會的。”
他看着長離蒼白的臉色,有些擔憂的說道:“你的病還不見好?若真是這麼嚴重,還不如放下手中的事,尋個安靜的地方好好休養,也好過每日折損心神。”
他想起長離手中紛雜的事物,又補充道:“反正大局已定,你插不插手都無妨了,若你真不放心,可喚回方晨,讓他幫你分擔。”
長離搖了搖頭,他否定的原因,並非是不想方晨染指他手中的權利,而是,大局還遠未到已經定下來的時候……
他看着又要開口勸的鄭憑風,又說了一句:“你這麼有閒心不如去操心你孫子的事,那小子可是又摸出了你的一幅畫出去賣了。”
鄭憑風的孫子,纔不過十三四歲,正是玩性最重的時候,這小子平日裡不喜詩書,就愛溜貓逗狗,讓他父母操碎了心。
所幸鄭家家教嚴,所以沒讓他闖出什麼禍來,可每月五兩銀子的零花錢顯然無法讓這小子滿足,所以他將主意打到了其他的歪地方。
想來想去,他還是覺得,自家祖父的書畫是性價比最好的,一來值錢,而來他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三來就算被發現他也不會被懲戒太過,所以,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偷書畫出去賣了。
長離風輕雲淡的話語顯然戳到了鄭憑風的死穴,他覺得好一陣沒臉,在想着好好收拾一頓自家那小子的時候,他還不忘反駁長離的話:“總好過你至今還是孤家寡人一個百年之後連一個血脈傳承都沒有。”他說的是長離至今都沒有娶妻一事。長離淡淡的回了一句:“方氏一族哪個與我沒有血緣,你覺得我還缺晚輩?更何況,若我死去,方氏一族不會將我供奉在祠堂之上,香火不絕?”
鄭憑風一時無語,他是知道方氏一族對這人的崇敬的。所以他苦笑了一聲:“你真不打算見見方琇?她好歹是你的胞妹。”
先前他說那麼一打段話,也多是爲了引出這麼一句,因爲,現在方琇就跪在方府的門口,已經跪了整整三個小時。
長離淡淡的瞥了鄭憑風一眼,然後語氣冷漠的說道:“終於捨得說了?”他早就知道這個來這裡說廢話必不簡單。
鄭憑風嘆了一口氣,說道:“真不敢相信,短短几月,她就變成了這幅模樣。”
在收到方琇跪在方府門前的消息後,鄭憑風就馬上趕了過來,他細細打量過那個容貌枯槁的夫人眼中滿是不可思議。
那還是他多年前看到的那個玉雪可愛的小姑娘?還是他想象中的婷婷少女?還是他不久前見過的眉間雖帶鬱色,但心中自有傲氣的端莊婦人?
何易叛逃的消息就恍若一記驚雷,瞬間擊垮了這個神思不屬的婦人,她瞬間想要向自家兄長求助。
可反應過來的她卻立刻將這個想法壓了下去不,不行,上次兄長還那麼駁斥過她,她不能就這麼低頭。
更何況,在得知何易叛逃,自家妹妹即將淪爲寡婦的消息之後,她應該會主動幫忙的吧?她回想起以往長離對她的庇護心中莫名的多了一些底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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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一連幾天,都不見方府來人,她終於還是慌了。在屢次往方府送拜帖,卻被駁回以後,她只能徹底的低下了頭顱,跪在了方府的面前。
可就算是如此,她也不能讓自己的兄長心軟,絕望,恍若秋風一般,環繞在她的身旁,讓她整個人都透着冷。
在書房中,長離反問了鄭憑風一句:“什麼模樣,她不一直都是這幅模樣麼?”
鄭憑風下意識反駁:“怎麼可能她短短時日便憔悴了許多……”說道後面,鄭憑風已是明白了過來,長離所說的模樣不是方琇的表象,而是她的內裡,從一開始,她便是一個再自私偏執不過的人。
長離坐在椅子上,冷淡的表情仿若冰雪堆積:“你覺得她來找我事爲何?”
“難道不是爲了讓你庇護她母子二人?”
長離回道:“不,她是想讓我救出何易。”
“她,不可能吧?”
“有什麼不可能,她夫婿如此重要,就算要爲難兄長又如何,明知不可爲而爲之,我不也經常如此麼?”長離帶着嘲諷的說了一句。
他這位妹妹,不是胳膊肘往外拐,而是,她整個人,都已經將自己移植到了何易身上,沒有了何易她恨不得用她所有的一切陪葬。
“……”鄭憑風無語,最後,他只說了一句:“罷了罷了,我不勸了,你們兄妹之間的事你們自己處置吧。”
而足足等了兩個時辰的方琇,到了最後,拿到的,只有一紙訣別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