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我自然有辦法,只是如今只怕那皇帝已經發現了你的行蹤,小七,跟我走吧,我們回落霞山莊去,再也不必害怕他們了。”
蘇漫搖頭:“阿瑾,這個時候回去只會連累你,我不能這樣做。”
“小七,這一次我再也不會放手了,他這樣對待你,我們也不必再留情面,小宣的命已經足以告訴你一切,你先前所做的一切犧牲都是錯的,不值得,不值得,你究竟明不明白?”
蘇漫的眼淚控制不住,順着臉頰落下,再不復往日的冷厲,此刻就像是無助的小獸,眼睜睜看着獵人一步步靠近,卻無法掙扎,無法逃離,只能做最後的悲鳴,然後接受命運。
“阿瑾,對不起,對不起。”
元瑾按住她雙肩,漆黑如墨的眸子像要將人吸進去一般,修長手指溫柔撫過她的臉,擦拭着淚痕,還是習慣的溫柔,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你捨不得,但我們並沒有輸。小七要讓小宣的血白流麼?”
蘇漫搖着頭,輕輕側過臉去。
忽然眼角的餘光瞥見他手上的傷痕,猛然一把揪住他衣袖將手腕抽出,上面密密麻麻布滿了縱橫交錯的傷痕。一股寒意自膝下漫起,漸漸噬骨。她維持着一動不動的姿勢,低聲道:“這是什麼,誰將你傷成這樣?是不是君默然,是不是他?”
元瑾眼中慌亂的眼神一閃而逝,扭過頭去不敢去看蘇漫的眼睛。
“這些都是……不小心……弄的。”
“不小心?”她信纔怪,上面那麼多的傷痕,該是怎樣的折磨,他又是怎麼忍受過去的。
那一道道縱橫交錯,雖然經過時間沉澱卻已經結痂的傷痕,刺得她的眼睛一陣陣的疼,稍一環顧四周,
“小七,別再問了,我只想知道,你究竟是否願意隨我離開?”他目光堅定,雙手緊緊按住蘇漫肩頭,眼神裡的灼灼希望燃燒得人的心獵獵作痛。
蘇漫轉身拉下他的手,道:“阿瑾,過去的事情我不想再提了,小宣已經走了,這世上也再沒有什麼好值得去害怕,唯一不希望你因我而受到牽連,落霞山莊的上百條性命,你不能不顧。”
他震驚的看着蘇漫:“發生了這麼多事情,你還一心護着他?”
元瑾口中的他,自不必言喻,心下猛然一陣痛楚襲來,她下意識的收緊掌心,眼眶漲得紅紅的。
元瑾背過身去,沉甸甸目光有些苦澀。
“阿瑾,至少我要離開還不是現在,有些事情總要了斷,結束,這麼長時間不見你,原本我還擔心,如今看來,倒是我多心了。”
元瑾心一沉,嗓子也帶了幾分嘶啞:“到底你還是相信他?”
“不。”
這跟相信與否都沒有關係,但她腦中的混亂確實無法理清楚頭緒,對君默然的恨並未減少,當然更多的是想不透其中一些曲折而不可思議的事。
“小七,那你跟穆將軍又是怎麼回事呢?”
他又轉過臉來,手一伸就將蘇漫幾根指尖握住,然後放在手心裡頭,舉到脣邊親吻。
蘇漫被他的舉動嚇到,身體一抖避了開去,不知爲何,再這一刻,他似乎看見向來溫和的元瑾眼中露出了狠戾,但很快閃過,隨即又是受傷而刺痛的表情,或許只是錯覺,她如此想着。
元瑾只是有些尷尬,手還舉着在半空中,那樣乾淨的一個人,蘇漫始終不能習慣他穿着一身黑色夜行衣的樣子。
“無意中於他有救命之恩,如今也多得他相助,否則也不會有着一刻的太平日子。”蘇漫說完彎下腰去撥弄了幾下蠟心,房中頓時亮堂了不少,手一頓,突然想到了什麼,便轉身問道:“阿瑾,小宣最後一次見你是什麼時候?”
元瑾臉色一變,仍然很好的掩藏了情緒,道:“小七問這話是何意?”
“沒什麼,只是想知道他過得好不好,最後都沒能好好照顧他,心裡頭難過,你若不記得,那便算了,都……已經過去了。”稍一環顧四周,才發現這裡的佈置淡雅而簡潔,全然是她喜歡的風格,穆秋涵倒是細心。
元瑾悶悶的聲音又從背後傳來,“其實並不多長時間,大約一個月前吧,他當時或許知曉會有危險,讓我好好照顧你,若我當時存多幾分心思,或許……”
蘇漫側目,打斷了他的話。
“你已經做得夠多了,本該有自己更好的錢途,即便你不願意陷入這些鬥爭,也能很好的出人頭地,事已至此,便不要再管了吧,小宣不在又有什麼意義?”
元瑾一下子激動起來,拳頭捏得死緊:“小七莫非打算就此放棄?”不等蘇漫回答,他已經從胸前掏出一個月牙形的玉佩,蘇漫心頭一震,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元瑾,她記得自己也有一個一樣的,不,應該說合在一起纔算是完整,不過她並未告訴任何人。
此刻元瑾手中拿着的是原本屬於蘇祈宣的一半,父皇將它分開的時候曾經對她說過,但除卻她跟蘇祈宣,沒有第三人知曉,她直到現在還記得蘇祈宣當時說過的話,她說——姐姐,若是有一日出現什麼變故,拿着他的人……
蘇漫伸手將玉佩接過,上面還有屬於元瑾的體溫,她摩擦着上面清晰的紋路,如此熟悉又叫人不敢相信,誰能想到,這麼一塊玉佩竟然能號令三軍,她曾經以爲,永遠也不可能有合起來的那一天,如今想想不免覺得可笑,世事如棋,而她在局中早已泥足深陷。
“這是小宣交給你的?”她的語氣悶悶的,聽了讓人莫名難過。
元瑾看了她一下,輕輕點了頭:“這個對他,很重要吧。”
“他沒跟你說別的什麼?”
元瑾沉默着,蘇漫不忍再看,走到窗子一旁,本想伸手去推,但一下此刻房中還有陌生人,倒是生生止住了動作,重重吐出一口氣,胸腔內的難過彷彿囤積了更多。
“小七,你當真不願離開這裡?”
蘇漫沒有轉身,輕輕的擺弄幾下雕刻得精緻的窗花。
“是的,不願。”
元瑾聽了她的回答,顯然不解,“爲什麼?”
“因爲我跟他還沒完,小宣的事情我自有打算,而你,別插手了。”
他怒了,平靜溫和的臉龐有些扭曲:“你怎麼能獨自一人行動,你當真以爲他不會殺了你,這麼多年,你將我當成什麼了,這個時候我怎會棄你不顧?”
“不管怎樣都好,此刻我當真不想離開這裡,有些話如今我還不能對你說,只是希望到時候不會是我所想的那個結果。”
元瑾一把上前拉住她的手,“不聽不聽,小七你今日必須跟我離開,他已經知道你在這裡,聽話,別讓自己後悔了。”
“走吧,我已下了決心。”將手中玉佩重新放到元瑾手中,她才道:“既然是小宣心甘情願留給你的,收好吧。”她將心甘情願幾個字刻意說得十分沉重,元瑾聽了心頭猛然一動。
“這裡是將軍府,注意保護好自己。”
“小七,我……”
蘇漫罷手,背過身體去:“都別說了,就這樣吧。”
房中拉住噗的一聲又熄滅了,房中重新陷入黑暗,只有窗外透進的月亮一片通明,照在清冷的地上。
元瑾,你要讓我怎樣去相信這樣一個殘忍的事實,若真到了那一日,即便死了我亦不願踏上輪迴的路,她慢慢閉上眼,眉間倦意凝聚。
一轉眼便是半月光景,通緝令消失了,街上鬧得沸沸揚揚的流言也平淡了,但蘇漫不會興奮到認爲她終於安全,此刻肉眼看到的平靜,不過暴風雨前夕,誰也不知道在下一秒究竟會捲起怎樣的驚濤駭浪。
穆秋涵期間也來過兩次,對蘇漫一如既往的客氣,她此時身在將軍府,幾乎不曾出過大門,也不好讓大夫親自前來,所以肚子裡的孩子始終成了一塊心病,一日拖着一日,也不知逃不過良心的譴責還是抱着一線的希望。
這日看見飯菜她又開始乾嘔,反映越發激烈,君默然的臉偏偏陰魂不散,她恨,捏着筷子的手開始顫抖,幾乎是不受控制的,桌上精緻的飯菜被掃落在地上。
一旁侍候的丫頭嚇得臉色都白了,急忙上前跪地求饒,蘇漫撫額嘆息,自己也跟着瘋了麼?無理取鬧的事情都做得出來。
她忍着胃裡的不適,將那丫頭扶起,道:“起來吧,要麻煩你收拾一下了,我不小心碰到,這些小事別跟將軍提起。”
蘇漫哪知道這個時候穆秋涵已經到了門外,一轉身進門就看到了地上一片狼藉,臉色頓時變了,擔憂的看着蘇漫:“蘇漫,你沒事吧,這究竟是怎麼了?”後面這句話他是在責備那丫頭。
“是我不小心打翻了,讓她收拾收拾吧。”丫頭聽了這話就跟得了特赦令一般,很快就利索的收拾完。
“我再吩咐人重新做一些送過來。”
“不必麻煩了,我沒有什麼胃口。”
“那怎麼行,再說你如今……”他知曉自己失言,忙打住話。
蘇漫倒也沒在意,自顧找着推托之詞,再說如今是當真沒有胃口,可並非是因爲身在將軍府的關係,可在穆秋涵眼底看來就不是這麼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