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將士不知此刻正如何浴血苦戰,而功勳赫赫的名將卻生死難料,這些都是源自他的私心,甚至是瘋狂的報復。
耳邊君默希溫潤的嗓音又響起,眼睛卻是對着蘇漫:“蘇大人也不必如此緊張,或許事情還會出現轉機也不定,那國王少說也能起到一些作用,端木離不是個笨蛋,用不了多久自然會將事情查個水落石出。”
帳內剎那間靜的出奇。
蘇漫心中暗歎一聲,垂頭不言。
這裡誰人不知陵城情勢,廟堂上太后和天子派暗潮洶涌,均竭力爭取封疆大使,雖然這些都不過是一年之前,但誰又能保證安插進來的人不會在關鍵時刻讓大燕背腹受敵?林承雲曾當衆放言身爲武將者一心便是抱境安民,其它事不做多想,太后聞之不悅,礙於皇帝面子又不能自毀長城,便一道旨意撤了原來的陵城副都督,遣了自己的心腹張紹坐上這個位置,只是此人謹小慎微,辦事妥帖,倒讓人一直找不到痛處,如今兵臨城下,卻突然傳來林承雲遇刺的消息,怎能不讓人懷疑到他身上?
只怪他們一時大意,料定此人翻不起大風大浪,更是爲了安撫太后野心的迅速膨脹,才縱容下去,君默然怕是恨極了當時的決定。
“蘇愛卿,你覺得如今該如何是好?”
沒想到君默然突然發問,那旁邊幾個副將齊齊將目光定在蘇漫身上,丞相跟皇帝之間的事蹟早有所耳聞,如今見着模樣,柔弱不堪,眼睛裡都多了幾分鄙夷,但也不能責怪這些人的心態,畢竟武將向來就對文官有所不滿,朝堂上耍耍嘴皮子,他們在邊關都是*實戰,刀光劍影,從死人堆裡掙扎出來,覺得靠着美色上位爲人所不恥。
蘇漫微微勾脣,她當然明白那種目光中所蘊含的意義,無所謂,擡起頭看着君默然,他陰沉的臉色並未好轉,周身散發的寒氣在幾丈遠的距離都能感受到,夏天還真能省了扇子。
“既然王爺都如此說了,微臣自然也是贊同,端木離如今貿然出兵,只怕是受人挑唆,待他知道公主之死與大燕無關,自然是會退兵,爲今之計,迎戰只爲下策。”
其中有一名副將不滿的站起身來,指着蘇漫道:“你懂個屁,莫非要讓王八羔子指着鼻子罵縮頭烏龜麼,我們十萬大軍都是精英,何必擔心那蠻人,末將看來就應該出兵,殺他們一個片甲不留,如此婦人之仁,難成大事。”說完他轉過身去,對着皇帝一把跪下,拱手道:“皇上,末將願意迎戰。”
君默然臉色已經難以用狂風暴雨來形容,那副將不知叫什麼名字,但確實不識時務,衝動蠻橫,不計較後果。蘇漫只有他能夠罵,他算個什麼東西,何況如此的認不清形勢更是沒有必要留下。
大手一揮,冷聲道:“混帳東西,以下犯上,蘇丞相也是你能指着鼻子罵的人?還是完全不將朕放在眼裡?”
那人跪在地上,臉色瞬間變得精彩絕倫,他大概沒想到自己的強出頭會來帶的災難吧。
“皇上恕罪,末將只是一時心急,並無詆譭丞相大人之意。”
霸道又冷酷的人怎聽得進去解釋。
“來人,將他拖下去,按軍規處置。”
氣氛凝重下來,卻沒有任何人敢求情,君默然向來以鐵血著稱,他們都不認爲求情就能讓那人的結果變得好點,更何況治軍不嚴,難以服衆,他這樣做無可厚非。
士兵將人拖了出去,最後也沒聽見求饒的聲音,看來還是有幾分骨氣,君默希對着身後侍衛打了個眼色,蘇漫知道那人的性命算是保住了。
緊接着話題又繞了回去,廝殺聲似乎就在耳邊迴盪,這裡距離城池並不遠,君默希沒有逗留多久,還要去前線指揮作戰。
蘇漫見他離去,擡眸望向君默然,種種思慮只在一念間,想到林承雲遇刺,想到蘇祈宣的挑唆,再想到如今越國的兵臨城下,只覺種種事宜紛至沓來,一時竟沒個落處,驟然間呼吸一窒,在紊亂至極的思緒中彷彿又抓住了什麼,剎那間心頭大震,一個念頭閃電般的擊了過來,直達得耳邊隆隆作響,眼前陣陣發黑,竟有些站立不穩。
“蘇愛卿,蘇愛卿。”
她擡頭,看到皇帝的視線落在臉上,其它人的視線也都投了過來,竟然連叫喚也不曾聽進耳去。
君默然的目光中似乎有些擔心,但被她刻意忽略過去。
“皇上恕罪,臣失神了。”勉強一笑,臉色並不好看。
君默然看着她,沉聲道:“爲今之計,也只有按兵不動,你們都先退下吧,到城池上穩住戰情,有任何變動,即刻來報。”
“是。”
衆人離去後,蘇漫不動,直視了他。
“皇上,如今陵城危厄,還望皇上速有決斷。”
君默然微微點頭,擡起目光。
“朕已經傳了話出去,端木離很快就會發現事情有變,這信先留着,到時候必定還能用上,也省得浪費墨水了。”
蘇漫這才發現案上一封降書旁邊的信函。
“莫非那是皇帝當初要與端木離交換的條件?”
他抿脣望過來,容色沉肅:“沒錯,朕的好舅舅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怎能輕易饒了去,朕許端木離的條件算了寬了,他又怎會不懂挑條好路,越國依附大燕這幾年,一直相安無事,若無他在背後推波助瀾,端木離有膽子也不會選擇在這個時候挑戰朕的權威。”
眼角的餘光瞥見他眉宇間陰冷之色,蘇漫心頭一顫,曾經他就是用這種目光看着自己,料想那國舅爺跟太后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她的結局與處境也不曾改變分毫,暗自嘆息,只覺心中委決難下,一時無言。
皇帝臉色微沉,“蘇愛卿。”
蘇漫斂去憂色,一咬牙,道:“皇上可否容許微臣到城上查看戰情?”
皇帝蹙眉:“爲何?”
如今兩軍交戰,陵城雖暫時不會被破,但也不能保證十分的安全,刀劍無眼,她這個時候要求前去,確是不妥。
蘇漫垂首應道:“皇上,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君默然聽了只是沉思不語,蘇漫一時有些侷促,又不好開口催促,只能站在原地,不時擡頭看着天子冷峻的容顏。
就在她快要失望以爲不會答應的時候他卻又意外的開了口。
“朕相信你此番決心爲了大燕,但城池上危險,注意安全。”
蘇漫壓抑着內心喜悅,拱手拜謝。
寒風獵獵,吹在臉上刀割一樣的疼,轟隆的聲音不絕於耳,越靠近前方,那種呼喊廝殺聲就更加清晰,雖然隔着一道城牆,但仍舊如魔音灌耳,彷彿能看到噴流而洶涌的滔滔浩蕩之氣縱橫與沙場之上。
蘇漫不曾看到過如此激烈的交鋒,她從小被養在深宮,即便當初芸朝覆滅,面臨的也只是逼宮,如此聲勢浩大的軍隊交戰起來,實則震撼。
在星魂的護送之下,她登上城池,呼嘯的寒風吹得衣衫鼓動不止,旗幟發出的獵獵之聲被廝殺聲掩蓋,只能看到五爪金龍的尾巴在不斷飛舞。
君默希一身鎧甲,俊朗溫和的臉龐根本不像是縱橫沙場的英雄,卻偏偏是大燕的不倒傳說,他的英勇事蹟,早傳遍了大燕,邊關。
見到蘇漫的到來似乎十分詫異,右手持着長劍,朝她走了過來。
見她身上沒有任何防護的鎧甲,眉頭緊蹙:“你怎會來這裡,還不穿鎧甲,可知道此處最是危險,傷了可怎生是好?”
話音焦急,蘇漫知道那是關心自己,縱然如此,也只能淡漠一笑,然後停止背脊拉扯着身上披風。
“王爺儘管放心,我就過來看看,不會有什麼事的。”話落已經站直身體,目光朝着城下看去,出去迎戰的士兵並不多,也是爲了暫時不讓他們太過靠近城牆,即便如此,慘烈的換面和飛濺的鮮血還是讓蘇漫看得一陣膽寒。
刀光劍影,血肉橫飛,燃起的烽火平添幾分肅殺之氣,那些鮮血,那些嘶鳴,不絕於耳,她眼睛也不眨,盯着下面不斷倒下的屍體。
“阿漫,你……”君默希是在刀口舔血下活過來,對於這一幕根本無半點動容,只可惜蘇漫不是,皇宮那一夜,火光沖天,她以爲那已經是最慘烈的畫面,沒想到眼前所見,真正是屍橫遍野。
寒風夾着血的味道,似乎已經習慣,她表現得沒有半點不適,梯子不斷被架在城牆,那些努力攀爬的士兵被利箭射下去,還有不斷滾落的石頭,黑壓壓的,好像已經分不清哪些是生命。
“王爺,這個樣子要持續到什麼時候呢?”
刻意忽略,但她還是感覺到身體在發冷,一寸寸被冰冷吞噬。
耳邊廝殺依舊沖天,君默希溫和一笑,那一抹和煦的笑意在森森刀光中顯得格格不入,如此突兀又讓人感到萬分溫暖。
但她已經學不會依靠,信任支離破碎,再不復從前,即使迫不得已,人總是自私,付出的信任遭到背叛,那道裂痕永遠無法消失,原諒也不代表忘記,傷口結痂,橫在中間的距離永遠也無法消失。
“我不會讓你受傷。”那樣輕柔的話,無須質疑,蘇漫十分感激一笑,戴着三分的疏離。
“多謝王爺掛懷。”
“戰場上明刀明槍,若是真出什麼意外,也怪不得王爺,王爺肩負天下重任,一切當以大局爲重。”
他本就不善於反駁,只能苦澀一笑。
這時激烈的廝殺忽然停止下來,敵軍後方緩緩立起一面旗幟,上面是越國的圖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