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名妓

摩斯迪仍活着,是因爲他的身體堅持要活下去,如此而已。當他偶爾清醒,模糊地想着爲何還活着時,他只記得自己躺在貨車板上,手腳被捆綁着,忍受着無休無止的顛簸行程,過了一會兒,他又會沉入痛苦、發高燒的黑暗深淵中,忍受上的疼痛。有一次,強烈的陽光幾乎使他目盲;另一次,有人彎身觸摸他的背,他慚愧地聽到自己瘋狂地尖叫着,又昏過去了。

稍後,當他的身體開始痊癒,逐漸能分辨周遭的景物時,他發現自己一個人置身於密室中,手臂向後反綁,四肢都被長鎖練銬住。地板好象是石板鋪成,冷冰冰的。唯一可能的動作就是爬行,甚至也沒有足夠的空間讓他爬,因爲密室的寬度剛夠容納他的身體。

他想努力回憶發生的事情,但他太虛弱了,甚至無法思考,只能再沉入昏睡中,不省人事。在他清醒的頭一天中,牢門底下的小開口曾經開過,有人放進一個裝了爛泥糊的錫碟子,他幾乎看不清楚。只聽到一聲大吼:“美國豬,如果你還活着,你最好把它吃掉。”

他突然覺得飢腸轆轆,胃壁糾結在一起,乾裂的脣中也分泌出唾液來,他爬到盤子前,象只狗一樣的舔着,什麼也不在乎,只希望能緩和那胃腸的飢餓。

他吃了又睡,過了一會兒,侍衛走過來,把他半拖半拉地拖到陰暗的牢獄醫官處。

“藍眼睛,你又決定活下去啦?幸好你身體很強壯,恢復得很快。”這醫生是個瘦高的年輕人,穿着皇家軍隊的制服,他輕蔑地笑笑,用手指挖弄着斯迪背的傷口,“你應該感謝我救了你一命。你早該死的,只是我們需要你上銀礦區工作;我們軍隊需要錢用!”斯迪沉默不語,這年輕的醫官看到了又縱聲大笑,“你一定使那個送你來此的法同上校非常生氣!你是個華瑞茲黨徒,身上卻蓋有法國徽章,這可真刺激,不是嗎?你是個美國人,但你昏迷時卻講着西班牙文和法文。爲什麼這樣一個語文學者會落到這種地步,希望你以後能告訴我!”

其後的幾星期中,斯迪也問自己同樣的問題。他的心智精神依舊遲鈍無力,到最後他只希望能一死了之。

礦坑是深埋在山凹中的通道,和密室的走道相通,以便於這些可憐的犯人在此工作。許多人都死了。這兒沒有陽光,他們對日夜甚至時間部毫無概念。他們的腿和手腕上都綁上鎖鏈,當他們離開密室工作時,他們就像一隊形容枯搞的殘兵,緊鎖在一起。三個人共住一間窄小骯髒的牢房。

對驕做自負的摩斯迪而言,這種生不如死,連禽獸都不如的生活,才真是最難以忍受的事。他憎惡自己懦弱,他渴望能死去,但他的身體卻強迫他活下去。他最初想反抗一些難以忍受的待遇。但是監獄守衛早已習慣於對付這類人。他在不斷的抽打、禁食、禁閉、雙手反扣於牆上不得動彈的折磨下,終於屈服了。

他不再頑抗時,他們就放他回去工作。他的身體機械地執行着各種要求,而他的心智緊閉,幾乎停止思考。他們工作的礦坑,只比黑漆的囚牢稍有光線。搖曳的橘紅色燈火照在每個汗水淋漓、肌肉繃緊、鼻孔和嘴巴不停喘氣的身體上。守衛的鞭子抽在他們的背、小腹和大腿上,提醒他們自己仍然活着。現實就是無止盡的痛苦、呻吟,半空的胃和畏縮地望着外面射進來的陽光。如果某個人在守衛的鞭苔下沒有呻吟或哀嚎就是死了。他們沒有名字,也早已習慣被人以“嘿”“你這隻狗!”“髒貨!”來呼喚了。他們唯一期待的解脫就是“死亡”,常有犯人會用身上的鎖鏈把自己絞死。

一天晚上,年輕的醫官派人去請那個“藍眼睛”來。他剛吃完飯,斯迪就被帶進來。杯盤狼藉的餐桌和菸草味就象是致命的一掌,使期迪突然飢餓難耐,搖頭晃腦的。守衛揍了他一拳,並把他按在牆上,他卑屈地靠牆站,就像動物,聽醫官嘲弄地談着:“你變成這副模樣,實在可惜。你以前應該是個美男子,現在你和其他骯髒、皺縮的動物一樣了。可是……”聲音慢下來,似乎在考慮着。斯迪把頭靠在冰冷的牆上,只聽到醫官又說:“你們可似離開一下,我很安全,別擔心。我想他也沒力氣作亂。”然後他就聽到那兩個守衛吃吃地笑着,也記起他們所說有關醫官的流言。

稍後,當他們半拖半拉地把他拉回牢房時,他們的笑聲愈發增加他的憤怒。

“藍眼睛,你何必這麼頑固呢?醫官很少會這麼喜歡你們這些豬!想想看,你當了他的相好以後,可以洗澡、穿乾淨的衣服,吃大餐……你還要堅持多久?”

他殘餘的自尊自傲和他絞痛的胃及要活下去的身體奮戰着。他還會在這兒待多久?一個月,兩個月或三個月?

他還要掙扎多久才投降?或許醫官很快就沒耐心了,而強迫他屈從。

黑暗中,他想起那雙柔軟、蠕動的手在他身上游移,就渾身發抖,虛弱的想吐。如果他的手沒有反綁,他會跳起來,把那張微笑諷刺的臉撞向牆壁。這個年輕的醫官一定也察覺到了,他輕向後移,笑容隱也容沒了。

“我痛恨這種浪費,”他喃喃地說,”其實如果你有決心,一樣地可以在這種地洞裡找到快樂,我也是一個高雅的人,我住在大城市時,常常看戲、看書、聽音樂。也許我們也有很多相同點,嗯?你雖然頗爲神秘,但我看得得出你是有教養的人。”

摩斯迪沒說話,醫官就聳了聳肩:“好,很好!我是個有耐心的人,我也不喜歡強人所難,這種事總要兩廂情願纔好。”然後他又尖笑着,斯迪聽得毛骨驚然。

以後的日子中,守衛的鞭子似乎更常落下了,送進來的食物也更少了,他永遠處於飢餓的狀態,渴望食物和水。

一天晚上,當他又被送回牢房時,其中一個守衛說:

“嗨,藍眼睛,你走運了,醫官要你明早去他住的地方。”

那天夜裡,他想用手腕上的長鏈把自己絞死。他的室友們害怕守衛的拷打,大吼大叫着驚動了守衛。下半夜,他就被獨自囚禁起來,手臂上加了重重大鎖吊在牆上。

翌晨,他們很早就把他拖出密空。他現在幾乎站不直了,腦筋麻木遲鈍地也不在乎他們的嘲弄,或是即將面臨的命運。

“怎麼啦,美國豬?你想早點離開我們嗎?自殺這麼吸引你啊?”

他們用黑布罩住他的頭,把他拖人陽光中,他不禁暗自希望他們終會殺了他。但他們卻把他架在木椿上,放在強烈無情的陽光下烤曬着。他開始瞭解他們的用意了。綁在手腕上的溼皮索和腳踝上的繩瑣很快就勒緊了來。他感到他的身體在灼熱的傷口撕扯下,幾乎己承受不了。附近螞蟻聞到血味,蜂擁而上,吸咬着他皮開肉綻的身體,他忍不住痛苦的叫起來。

他的尖叫聲逐漸低弱,變成乾痛的嗓幹發出的動物似的呻吟,醫官走了出來。他低頭看那個受苦的犯人,摩斯迪的胸部起伏着,那是唯一表示生命的跡象,他竟用靴子踢他的肋骨。

“我有好消息要告訴你,大爺你,可以免受這些痛苦了!”他的聲音因憤怒而尖銳,“你看,我已經知道你的身分了,艾維特大爺。你爲何不告訴我你和我一樣是個西班牙人呢?我最恨美國人了!”靴子又刺進斯迪的肋骨,這次異常疼痛了,“你愚味固執,你活該受罪。不過,我來這兒是要告訴你,你雖然有朋友位居要津,你又可以活命了。如果你能以這次獲得教訓,那麼在你爲法國人築鐵路時,會比在這兒表現更好!”

兩天後摩斯迪就和另外十五個人長途跋涉去柯多巴。

他發現在兩個法國工程師的指揮下築鐵路比在暗無天日的礦坑及年輕醫官的覬覦下好多了。雖然還是有兩個守衛拿着鞭子驅策着,但是在這樣的天氣下,他們的脾氣似乎也比較好,而且他們寧可在犯人做工時,躲進篷車裡納涼。

一旦摩斯迪的眼睛首次適應這強烈的陽光時,反而覺得不習慣了。他們就在烈陽下工作、睡覺,甚至下雨時也無避雨的地方;但是他們至少可以呼吸新鮮的空氣,聞到新剪的乾草和煮飯的香味……這裡的食物與比較好,因爲法國人堅持說,營養充足的人比飢餓的人更會做工。

他們從日出到日落,不休不止地工作着;他們的腿仍銬着腳鐐。但因爲是在戶外工作,他們逐漸瞭然於久己遠離的世界。摩斯迪久已麻痹禁固的心智也開始復活了,他們開始覺得自己又是個人了,能再度思考,也能考慮到逃走的事了。

這想法在他腦中徘徊不去,但此時他已學會了謙卑和忍耐。他汗水儒溼的眼睛望着川流不息逃往維拉克路上的難民。而且他也愉聽到法國工程師的談話,知道麥西米倫的軍隊節節敗退,也知道現在是十月。

鐵路從奧利拉巴婉蜒而過,由法軍和墨軍保護着,以防游擊隊的騷撓。這天,皇上親自巡視工程的進度。在知道他的妻子發瘋以後,麥西米倫已成爲一個畏縮、憂傷的人,他的金頭髮在風中飄動着。而象他一樣飄搖的帝國還能再抵抗多久呢?守衛們也竊竊私語着,斯迪聽到他們在說近幾次的戰役以及華瑞茲將軍的名字,他飢渴的心靈渴望地聆聽着,但他臉上沒有表現出來,也不再有一絲一毫的反抗和怒氣。他不能再讓人送回礦坑!所以他溫順地接受鞭苔、嘲諷和侮辱,以及夜裡被人象動物一樣拴起來的感覺。因爲他現在知道他不是個動物了。他已經熬過那一段黑暗、失望而麻木的心態,開始思考了。他常在懷疑是誰送他來此。是杜雷瓦嗎?仰或是他的祖父發現他的行蹤?如果是這樣,爲何他還在這兒呢?

他們的工作雖然非常辛勞,卻使他的肌肉愈益強壯有力。他們在烈日下工作、烤曬着,上身,背部肌肉絆結如繩。他們無暇忖度他們的命運,無暇停留,只是不停地工作,他們知道減慢速度或停留就會吃鞭子。爲了要使軍需品、槍彈儘快運到,使銀子能運到維拉克路士,以便賺更多錢支付皇家軍隊,他們只有趕工了。

如果我有辦法拿到炸藥,如果在那些難民中有我認識的人,我就能逃走了。他又感到身體的緊張倦怠開始逼迫他,進入一種無望的聽天由命狀態中。他們白天有警衛監視,晚上又都鎖在一起。根本沒有逃脫的機會。現在,他們在費蒙伯爵的土地上築路,費蒙伯爵已慷慨同意讓鐵路通過他家土地直到奧利拉巴。只是他己衣衫襤樓、滿臉鬍髭,和他的同伴一樣骯髒邋遢,又怎麼能被人認出來呢?

而且,一有大隊車馬經過,他們就會被趕進路邊的水池,吸進一鼻子灰。那些衣着華麗、高高在上的先生小姐們將他們根本就不屑一顧!

摩斯迪的靈魂有如被割一樣異常悲痛,當他能夠思考時,前景往事加雜着恨意擁入他心中,他詛咒着命運和環境使他陷入這種地步。

他們在奧利拉巴外圍開始鋪築鐵路的第三天,又有人車經過,他們閃進髒水溝裡。法國工程師爬到路旁觀望,那是一隊由衛士護送的隊伍。又是皇帝的貴客要去雅拉巴,那個叫利篤的人對他的同伴低語着。他剛從墨西哥城來此。是消息靈通人士,“這次還有一些漂亮的女人要來陪可憐的麥西米倫!也許她們會讓他留下來。”

“那個不是瑪麗夫人嗎?我看過她,騎在黑馬上的小美人是誰?和羅明上校一起,穿着白衣服的那個,哇,那頭髮真美啊!她的身材真好啊!”這個人低聲地說着。

摩斯迪站在齊腰的髒臭污水中,覺得血液又開始往上行,他和其他人一樣擡頭抑望時,看到了他的妻子,他已經有好久沒有想過女人了,但是此刻他覺得目前的困境挫折就象把劍一樣抽打他,活下去的渴望也被一種瘋狂的行動……“殺人”取代了。珍妮!珍妮在笑,那個英俊的羅上校在吻她的手,珍妮穿着一身白衣,閃着綠眼,就象個新娘。珍妮安排了他的生命,使他慢慢死去,因爲狙擊隊本可一槍就解決他的性命。他的喉中不覺發出一個聲音,如果不是身上的腳鐐手銬和他右邊的人動作快,他早就衝上去了。

他聽到那個人沙啞急促地耳語着:“你瘋啦!你要我們吃鞭子啊?”他木然地站着,呼吸急促,就象個做惡夢的人,他恨她。

瑪麗對他們看了一眼,高聲地說着憐憫的話。珍妮仍望着上校微笑。

“那是佩茜夫人。沒有人知道她的身世,不過他們說他是一個法國高級妓女,你想她是否真的和雷馬克伯爵訂婚了?”

“也許她這種女人並沒有從一而終的觀念吧!”說話的法國人暖味地大笑着。

他們的談話隱隱約約刺入摩斯迪發脹的腦中。那些人騎着馬揚長而去之後,他們又繼續工作了,他步履蹣跚地走在隊友旁邊,動作呆滯遲緩,鞭子打下來時也忘記呻葉“怎麼啦,美國佬?曬昏頭啦?”這個法國人露出一絲憐憫,只因爲這人有一雙藍眼,而且有歐洲血統。

摩斯迪搖搖頭,不敢說話,怕一開口就會吼出他的怒氣和深痛的挫折感。珍妮!珍妮!她已經達到報復的目的了,而他卻開始愛上她。“傻瓜!白癡!”康妮的聲音在他腦中盤旋。從他們匆匆結婚後,竟已變了這麼多……佩茜夫人、高級妓女。真可笑,她是他的妻女,現在卻準備嫁給別人了。他離開多久了?他記得好清楚,她曾發誓要使他受苦,現在她已達到目的了。等到她要結婚前就會偷偷把他除掉,以便再嫁人。她的復仇決心可真堅定啊!至少她約莫十天後的一個晚上,草原上下起傾盆大雨,雨滴打在馬車上,浸溼了他們的手鐐腳銬滲入皮膚,洗去他們的灰塵卻留下一層污泥。但這又何妨呢?他們早該習慣這種暴風雨了,而且夜裡下雨,白天天氣就會晴朗,空氣清新,當他們工作時就會聞到清新的泥土味。

斯迪幾乎很高興能失眠,這樣就不會再受可怕的夜魔搔撓了。其他人慌忙地縮成一團,他仍躺在地上,聽從雨滴打在臉上。也許雨會把他淹沒吧!珍妮。自從再次見到她後,他就無法再想其他的事了。他要把她心上和身上所有男人的回憶都擦去,聽她美麗背叛的喉嚨呻吟求饒。

“這裡的土地太溼了,今早也不可能趕上進度。”一個工程師憂心忡忡地對滿身泥濘、站在車旁的士兵說着。他轉頭看着那羣步履蹣跚、眼露紅絲、異常疲憊的工人;“他們也真可憐,墨西哥政府把他們的犯人送給我們當苦力,這些人雖然外表看不出,其實都非常兇悍,身體很強壯。”囚犯們漠然地聽着,毫無反應,他們的身體疲倦地下垂着。

“費蒙伯爵夫人要找工人修婊她家莊園的圍牆,因爲她家的奴僕都去搶收咖啡了。我要派你們去築牆,你們最好在日落前弄完!”

中午左右,心腸慈善的伯爵夫人讓她的僕人送食物和水給這些辛勞工作的苦力。沒過多久,由兩位侍僕陪同,她撐了一把小洋傘親自到工地來。她聲音甜美地對四周的警衛說她要親自巡視進度,她的丈大下星期會回來,她希望給他一個驚喜。

“我的侄兒羅明上校好心爲我安排了這個機會,請你們幫我整修牆壁。”她對一個壯碩名樂訓格的警衛說:“因爲我的僕人都有其他的工作。”她邊說着,邊掃視那羣沉默工作的人,他們的背肌鼓起,身上滿是污水。她忍個住朝一個肌肉勻稱完美的背部望去,那上面印有一個深紅近乎紫色的法國徽印。他顯然還是個年輕人,比其他的都高些。

伯爵夫人帶着一種行家眼光,機械看着這個人,他就是羅明剛說的那個人嗎?

“在這隊道路工作隊中,有一個藍眼睛的美國人。親愛的姑螞,我相信你的眼光,你一定會發覺這個人很有意思。”她想,他的身材多美啊!就象個希臘運動員。她看見他大喘着氣努力扛起一塊無人能動的巨石,當他舉起時,背部肌肉都凝縮着,瘦削的肌肉塊都拉直勒緊了;她憐惜地望着他寬闊的肩膀上幾條凸起的鞭痕。

他力竭地喘着氣,頭往下垂。突然一個守衛舉起手臂用力抽了一鞭:“美國豬,回去工作!你以爲我們一整天都要耗在這裡啊?”

這個男人昂起頭,那雙痛苦的藍眼睛瞪了她一眼。她感到全身奇異地顫抖着。怎樣的一雙眼睛啊!她忖度着。

他就象個年輕的天神,在那層髒鬍鬚和頭髮下的容貌,必定非常英俊。

守衛又蠻狠地抽了一鞭:“豬,沒聽到人的話嗎?”

摩斯迪的肩膀抖動了一下,拿起地上的鶴嘴鋤轉身就走。他的動作含有反抗的意味,也沒有呻吟一聲,激怒了守衛。這個守衛大喊着:“藍眼睛,你太沒規矩了。跪下來,把手放在頭後面。我要讓你尖叫求饒、象那天螞蟻咬得你痛不欲生爲止。”

伯爵夫人害怕地瞪大了眼,用手捂拄嘴巴。摩斯迪的背脊因憤怒而挺直了,他再也無法壓抑忍耐了。他想如果我要死,我也要死得象個人,而不能象一隻狗!

守衛平板的棕色臉孔闌憤怒而變紫。他忘了在觀望的高貴女士,也忘了一切,只知道必須好好修理這個頑強的犯人。”你敢反抗?你忘了牢裡的生活!你這個醫官的相好,快跪下!他舉起手臂,憤怒地抽在犯人背上。但鶴嘴鋤朝守衛的胸前刺過去,穿透了他的心臟。

今天只有三個守衛,另外兩個守衛看到發生的事情都駭然已極,還來不及恢復過來。其他憤怒瘋狂的囚徒己一擁而上,把他們打死了。這些人用鏈子、鋤子、石頭憤怒地打着丟着。

伯爵夫人刺耳的尖叫聲,打破了這個可怕的符咒。她的兩個全副武裝的侍僕。立刻拿起手裡槍對準這些瘋狂的暴徒;他們立刻嚇得不敢作聲。

只有摩斯迪沉着地走出來。他撲通一聲跪在這個受驚的女士面前。“伯爵夫人!請你看在上帝的份上,叫他們不要開槍,我們不會傷害你的。”

他流利優美的西班牙文使她吃了一驚,也使她的侍僕猶豫了。她顫聲地說:“等一會兒,你們等一會兒。”她發現自己竟無法不看那雙瞪視她的藍眼睛。

他又開口了,聲音沙啞,微微顫抖着:“夫人,我求你聽我說。我們並非一羣無惡不作的惡棍,理當遭受這種連狗都不如的待遇!你也看到,他們拿我們當動物看待。我們雖然殺了他們,但這是他們應得的報應。現在仁慈的夫人,只有你能決定我們的命運了。如果你把我們交給其他的守衛,我們將被凌遲而死。你能決定我們的生死。我求求你,如果你決定讓我們死,還是讓你的侍僕把我們一槍打死好了。”

“夫人,他的口氣就好象律師。”其中一個侍僕低吼着。他是個自發、背脊挺直的老人,他拿着槍對準摩斯迪的胸部,“問題是,你要如何處置他們?你決不能把他們全釋放……”

“哦,天!”費蒙夫人困惱地叫着,“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賀南,安靜一會兒,讓我想想!”她的眼睛仍然注視那對藍眼睛,即使他跪在他前面,他看起來仍然英俊瀟灑,就象一個墮落的天使。當然,他不該承受這種命運的!

“夫人,”斯迪儘量柔聲他說,“我知道我沒有資格碰你,甚至不該這麼靠近你。但是曾經有一次,你親吻我前額時,讓我用雙臂抱着你的脖子。我不期望你能記得,但我從不會忘記。即使是那時,你仍然高高在上,遙不可及,但你確是我生命中最先喜愛的女人,我求你看在我母親的份上饒了我們吧!”

他優美的西班牙語和辭句使她聽呆了,她着魔似地瞪大了眼睛注視他。“你……你母親?”

“夫人,”賀南粗聲地說,“你別聽他胡言亂語了。他們這種人怎麼可能認識你?我告訴你,我們最好掃射一圈。

把這些兇手通通殺了!”

“不要!”伯爵夫人突然叫出來臉色發白,”我記起來了!”你的眼睛,蘇珊的眼睛!你一定是她的兒子.這怎麼可能?你怎麼會到這兒來的?”

斯迪仍然跪着,聲音比較平穩鎮靜了:“夫人,說來話長。但是我可以告訴你,我們不是兇手,我來這兒是因我承認是華瑞茲的擁護者。他們故意用一羣革命黨人替法國人做工,鋪鐵路以支援他們。如果你能放我們走,我們就能和狄雅上將軍聯絡,象個男子漢一樣打仗……”

他嘲弄地看了一眼困惑的賀南:“我們當然不會劫掠此地的農村,請你相信我。”

“啊,我記起來了,你叫維特;你以前是個可愛的小男孩!”她兩手緊握,難過地絞扭着,“可是你要怎麼逃呢?

你身上還有這些鎖鏈……我又要怎麼向他們交代?”

“你自己就很象個將軍了!”她破涕爲笑,“看在上帝的份上快點站起來吧!你不必向我下跪,你忘記我是你的教母了嗎?趁那些僕人還沒回來之前,你快進屋裡來!賀南,”她轉身望着一臉錯愕的老人說:“你聽到少爺的話了吧……去找個鐵匠!快。”

摩斯迪的腳鐐手銬解開後,就被帶去洗澡漱洗,伯爵夫人則幫他剪頭髮,她堅持要和他談話,在他洗澡時就緊張不安地坐在附近邊和他高聲談着,邊用毛巾幫他擦乾身子,拿賀南找來的衣服給他穿上。

“你要去找狄雅士?你知道他和我也有親戚關係嗎?

雖然我的蠢丈夫對皇上那樣忠心,我還是一直很喜歡狄雅士的。”

穿戴整齊的他,和幾分種前衣衫襤褸、骯髒邋遢的犯人已截然不同。他非常英俊,對,就象個年輕的天神,她發現自己非常希望他能留下。

他好象看出了她的心思,對她笑說:“原來你其實也是心向華瑞茲的,是個是?我很高興我們是同一陣線上的朋友。”

她不安地說:“你最好快一點!賀南會教你走捷徑,讓你們在他們趕到前先躲進山裡,我會給你們武腮,別說什麼了,你們赤手空拳根本走不了。”

“我真希望不必這樣匆忙。”並拿起她的手親吻着,“夫人,美麗的夫人,我可以回來看你嗎?”

“你瘋了!”

“如果我瘋了,就不會這樣做。別擔心,我會小心謹慎的行事。不過我會回來的……帶着我的心和狄雅士的祝福來看你。”此刻,她淚水盈眶地望着他時,他真的很愛她。是的,她是他幼時傾慕的對象……他的教母,他母親可愛的朋友。

“維特……你該走了!”

他離開前,將他飢渴的身體中全部的渴欲化爲一個熱情的吻。

他和其他人轉身離去後,她還想着這一吻和他許下的諾言,她非常確信他一定會回來。

“必竟我們也不是血親!”她自言自語着,“原來的小男孩長大成人了。”

費蒙夫人派了信差去向法軍當局說明這件可怕的事,這些可憐的囚徒殺了守衛,還把她擄爲人質!

次日,僕人進來通報,有貴客前來,她叫着:“我誰也不見……我驚嚇過度了”“她當然要見我,我是她的家人,不是嗎?”穿着制服的羅明,長得非常俊偉,他大踏步走進來。弓腰親吻伯爵夫人的臉郟頰。

“姑媽,你雖然剛經歷過一場虛驚,還是很漂亮。”

僕人退下,輕輕把門關上。伯爵夫人望着微笑的侄兒說:“你真沒同情心,也不想想……”

“算了吧,姑媽,我們不要再演戲了。好嗎?他們早已溜之大吉。只是你沒有留下那個藍眼睛的美國人,叫我頗爲訝異,你真的沒有把他藏在地下室裡?”

“羅明!你太放肆了吧?而且,”她慍怒地別過頭去說,“他們之中也沒有美國人。”

她愈來愈心慌了,因爲羅明就坐在她的椅背上,拿起她的手說:“真的嗎?親愛的姑媽,你還是把事情的經過詳詳細細地告訴我吧!”

在珍妮這方面,自從羅明輕描淡寫地告訴她她丈夫還活在人間以後,她就陷入夢魔中。而羅明從他的親戚費蒙夫人的家回來後,這個惡夢益發變得恐怖纏人。

他告訴她那個摩斯迪,她的斯迪,就在那羣手腳上了鐐銬在路旁作苦工的人羣中,她覺得心都碎了,這樣接近他,卻沒有看到他!她只是遠遠地看了那羣象動物一樣綁在一起的人,就轉過頭凝視羅明的眼睛了,她從未懷疑他爲何那樣奇特熱烈地瞅着她。問了這麼多奇怪的問題。其實他早就知道了,在她以爲斯迪已死,心如死水時,他又知道真相了!”

“我恨你!我鄙視你!”那晚她對羅明尖叫着,“你怎能這麼殘忍!爲何要讓他受苦,一再折磨他?”

“寶貝!”他從容不迫地回答道,“我還以爲你希望他受苦呢!誰知道你是不是因爲自己的一些小理由而送他去坐牢呢?”

她那雙悲痛的淚眼,含着滿腔的哀怨瞪着他,“你真的以爲我是那麼好的演員嗎?哦,天,爲什麼會發生這種事?爲會麼我竟不知道?她猛地抓住他的肩,瘋狂地搖撼他,“我求求你,你一定要救救他!我怎麼都能依你,我發誓!可是我求你答應我,我求求你!”

他輕輕地拉開她的手俯視她,臉上露出一抹奇異的表情:“這麼說,你真的很愛他了!”他深思他說,“你說你全都依我,我相信!可憐的妮,可憐的小女人,你的身體這麼溫暖,你的心卻困哀傷而凍結了。你知道,我對你是越來越憐惜了。我很少遇見過象你這樣飽經滄桑,卻自始至終只愛一個男人的女人。你實在很讓人欽佩!”

“求你幫助我吧!””這是一聲混合了怎樣的哀傷、祈求和希望的哀號啊!

“我會盡力去做。”他簡短地說。而在當時,她便爲此而心滿意足了。

當他從伯爵夫人處回來時,她己陷於焦灼的煎熬中,而他帶來的消息又使她全然失望了。“他已經走了?我要到哪裡才找得到他?”

“可是,小姑娘,我覺得你應該高興纔對。”羅明露出一絲嘲諷的微笑,“至少他現在已經自由,不再被鎖鏈捆住了。他和他的同伴絕對不敢再在附近露面。因爲他們的頭現在都非常值錢。”

她狂怒地瞪着他,他伸出手臂擁着她,把她僵直的身體拉進懷中:“你不必擔心,寶貝,如果他殺掉守衛,冒險逃亡,就一定有一個目標。我猜他會去找狄雅士,對,我幾乎可以確定這一點,我記得我姑媽和他是遠房親戚也許她會把摩斯迪送去那兒。”

她的全身都麻痹了。她已經受過大多的打擊,而最大的打擊就是知道他會和她如此接近,卻又再度消失。其後幾天,珍妮就象個患夢遊症的人般無知無覺地活着。她覺得她的心已空了,甚至那份支持她活下去的目的和固執也被榨乾。她花了好長一段時間去接受斯迪己死的事實,告訴自己再也看不到他了,然後她突然得知他還活着,結果他又遠離她而去。

她曾經難過地想,他也許不想再見她了。從杜雷瓦耍了他們兩個人之後,就恨透了她。他一定很怨她,如果那天他看到她和羅上校……定會更厭惡她。

知道一切,卻仍得在衆人前強顏歡笑,真是最痛苦的事了。她仍然是他們眼中輕浮、放蕩的年輕女子,只有明瞭解她。奇怪的是,這些天來她和羅明更加接近了,他能瞭解她真實的一面,和她心中的苦楚。他也是她唯一能坦誠相對的人,他們之間毫無秘密,甚至有種友情在滋長着。她幾乎忘了馬克,只有在朋友或其他女人提起時纔會想到。

珍妮知道他們都在背後說她是羅上校的情婦,他則是她的新任情人。有不少女人暗中希望,在可憐的雷馬克發現未婚妻行爲不檢時,能安慰他以取代珍妮的位置,但是珍妮根本不在乎。

羅上校似乎特別喜歡炫耀他的新情婦,可愛的佩茜夫人。她和往常一樣,成爲奧利拉巴最美麗動人的女人,而他則攻破了她最後的防禦。雖然衆人皆知雷馬克上尉曾於她訂婚,但他那樣似乎已把她佔有了。女人們部彼此私語說,羅明必定是個異常迷人而富有男子氣概的人,纔會使一個美女人不顧美好的姻婚和她的名譽,和他公然出雙入對。

他們確實如此,就在皇上的莊園裡,公然約會聊天。

羅上校待在自己臥室的時間還沒有在佩茜夫人臥室的時間長,這是衆所皆知的醜聞了。羅明當衆調戲她,當他們跳舞時他會大膽地吻她的脣,當他傾身和她低語時,他會用手撫摸她的胸脯。然而珍妮還是不以爲意。

瑪麗警告她,說她不該讓好好的名聲被人糟蹋。”可是瑪麗,我有什麼好名聲呢?”珍妮厭煩地說“你知道馬克納我爲情婦之初,他們還說過比這更難聽的說呢!”

“至少,馬克是個紳士啊!他在公共場合表現出來的是對你的敬愛和衷心的推崇。而羅明呢,他太愛賣弄,恨不得讓天下人都知道他佔有了你,他根本就是沒品德的人。”

“可是你也有責任!是你最先鼓勵我接納他的熱情,你忘了嗎?”

“我當然記得!”瑪麗不耐地說,“可是我沒想到你會失去理智啊!每個女人都需要一個情人,尤其是她未婚夫不在的時候。可是,老天爺,你該謹慎點!馬克發現後會怎麼說啊?”

珍妮有時也在想爲何一直沒有馬克的消息。她幻想着他己聽到所有有關她的傳言,決定不再見她。而且她開始覺得這樣最好,知道斯迪還活着後,她也不可能嫁給馬克了。可是,她還是不忍心傷害馬克,畢竟他對她一直很好。

然後,她從貝元帥派來的特使口中,知道馬克在杜朗哥戰役中受了傷,法軍撤退,杜朗哥也已淪入華瑞茲黨手中,他的傷勢不太嚴重,但是已送去墨西哥城的醫院救治了。

十一月初,珍妮在羅明的陪同下離開了奧利拉巴。皇上決定爲他搖搖欲墜的帝國奮戰,並派羅上校去他的舊宮巡視,以準備迎接他回駕。

“他說他不願再住夏普特宮,那兒留有太多嘉若娜的回憶了。”羅明騎在她的馬車旁邊,彎身對她說,“而你現在要怎麼做呢?坦承一切,犧牲你的愛人,以滿足他的要求?”

羅明的嘲弄使她不快了,她生氣地咬着下脣:“你爲何總是說得這麼無情?我當然要去見馬克,而已我至少該對他誠實一點,我覺得自己很罪惡。”

羅明誇張地呻吟了一聲,“老天爺,多麼多愁善感的女人!你原先爲了你那失蹤已久的丈夫哀傷,現在又因爲不能擁有你的伯爵而覺得罪惡!下定決心吧,寶貝,否則你會兩頭落空!”

“哦,你真讓人受不了!你知道嗎?我從沒見過這麼沒有原則的男人!”

“小姐,你可真殘忍,真不公平啊!”他執起她的手放到脣邊。“我陪你進城尋夫,卻只得到你的訓斥:你從那一點證明我沒有原則?難道要我向雷馬克但承這一切,再和他決鬥嗎?當然……哦,我忘記他受了傷了。真可惜,想想我們原可引起多大的騷動哪!”

她早已學會如何對付羅明的諷刺,就是置之不理。珍妮蕭灑的聳聳肩:“好了!至少等我見了可憐的馬克,再決定如何處置他吧!”

他開懷地大笑:“寶貝,你學聰明瞭!你和我其實是一對很好的搭檔。”

事後,當她朝羅明的官邸走去時,也在想我們確實是天生的一對。我們兩個都是投機份子,作用各種武器以達到目的。羅明說得對,我幾乎和他一樣的無情精明。想到方纔和馬克的會面,她的心就象被一把刀刺人,疼痛不已。他被傷得好重!好氣!她雖然極力想忘記,卻忘不了他那些心痛、傷人的話。

“你想想,我愛你敬你,才向你求婚。而我一轉身,你卻和羅明那個惡棍搞在一起。你明知道他名聲不好,還要糟蹋你自己,我和你永遠沒有關係了!”

“珍妮,我真的很愛你!我不知花了多少苦心想使你也愛我。我一直以爲你是我以前認識的那個美麗純潔的女孩,即使你被人欺負糟蹋時,我還是認爲你是女英雄,是墮落的天使。可是我現在開始相信你是自甘墮落了,你根本不值得我救你,你其實寧願過那種下流的生活。”

“哦,馬克,別說了!”她懇求着,“請你不要再說下去,也不要再生氣了;我知道你說得對,可是我從沒有存心欺騙你,假裝成另一個樣子!難道你不喜歡我的某些技巧嗎?你絕不敢要求以前的珍妮作你的情婦,可是你也喜歡現在的我,不是嗎?你要我嫁給你是因爲你覺得這樣纔可以永遠有個我,因爲你的內心並不信任我,對不對?”

“你現在可真是能說善道啊!”他嘲笑她,“你學會扭曲事實,以逃避一切責任!你根本就不愛我,你只是感激。

我!老天爺,而我卻崇拜你、敬佩你,希望你以真情回報!羅明又給了你什麼?你在他的公開、玩弄中,又得到什麼滿足呢?”

“他可以爲我找到我丈夫!”她終於忍不住尖叫了,“馬克,難道你要我犯重婚罪再嫁給你嗎?老天,這會鬧出多大的笑話啊!這樣子對你、對我自己或是對羅明都是錯的,羅上校是唯一瞭解我的人,他願意接受我的一切。他知道我遠離我丈夫,爲了我,他去救了斯迪。”

“她看到馬克的臉色驟然發白,但她還是繼續往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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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克,你知道我還在愛斯迪!你有好多次都說我在愛一個鬼。可是,他不是鬼,他還活着,不管是到天涯海角,我都要找到他!”

“這麼說,等羅明玩夠你,就會幫你找到你丈夫,把你推回他身邊?唉,我實在同情你這個丈夫……我不知道當你這個被人利用、玩弄夠了的妻子回到他身邊時,他是什麼感覺。”

她似乎被他一拳擊中,臉色變得慘白。”我也想過這一點,”她低聲地說,“可是我還是要碰碰運氣。”然後她就轉身跑開了,不敢再談下去。如羅明所料,她又回到他的身邊了。

當社交圈的那羣人跟着皇上回到墨西哥城時,珍妮才發現當羅明的情婦也不差。城裡又恢復了昔日的狂歡,而她也和往常一樣參加各式的舞會和聚會。只是陪着她的不再是雷馬克,而是她的“保證者”羅明,而他從來不會吃醋。

他帶她出席所有重要慶典,仍象以往一樣熱情體貼。

而私下裡,他很少對她提出什麼重大的要求,除了他想要她的時候。他是一個很刺激的情人,只是他的品味有一點邪惡。珍妮儘量不去想這事。其實她什麼都做過,所以又有什麼差別呢?至少,羅明並沒有強迫她,他想讓她覺得他們在玩遊戲,至少他們彼此很坦誠。

羅明喜歡把她當作新得到的戰利品一樣炫耀。這使他那爛掉的臭名又得到一種肯定,人們都知道他是在珍妮新婚的前夕,當着那個法國紳士的面把珍妮搶走的。如果她說要再找別的情人,他只是大笑並說“願聞其詳”’。他承認,他也越來越喜歡她了,但他並沒有愛上她。畢竟他已結婚,妻子被他安置在鄉間莊園裡,以遠離城市的生活,他也還有其他的女人,他對此從不隱瞞。

他把珍妮當作心腹知己,告訴她他所有的戀愛故事。

有時,他甚至證詢她的意見,或要她幫忙解決他的問題。

“寶貝,”他大笑着說,“我從沒有對任何女人這麼坦白過,你是第一個。你使我們的交往變得非常有趣快樂。”

“可是我們的交易呢?”她忙問,“你發現了什麼線索呢?”

“耐心點,寶貝,耐心點!”他安慰她,“你知道我努力在找,可是現在到處動亂,他又是特別難找的人。”他對她懶洋洋地笑笑,玩弄她椅上的鎖。“你知不知道,狄雅士手下的游擊隊員最近炸燬了我們辛勤修築的鐵路?雖然我們的戒備森嚴,還是被他們乘虛而入,然後又安全而退!”

她猛的坐直了:“你想說什麼?他是其中之一?”

“哦,我相信是他策劃的!他是個足智多謀的天才,不是嗎?我想我要去我親愛的姑媽那兒問問看,我相信他一定會再去看她。我告訴過你,她被他迷死了的故事嗎?

她不停他說他多英俊、多魁梧,聽得我都煩死了。”

“哦,去你的,去你的!我最恨你這殘忍的樣子!”她生氣地捶着他,直到他抓注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擡高,湊下他的臉爲止。

“我想我有辦法讓你忘記你有多恨我。”他耳語着,過了一會兒她才放棄掙扎。他最喜歡用這種方式擊敗她,斯迪也是。哦,斯迪,斯迪,她心疼地閉上限睛,這就是她羅明的報復!

雖然墨西哥城歌舞昇平,宴會不斷,但珍妮卻覺得漫長無聊。聖誕節到了,又過了,大雨傾盆而下,然後又是豔陽普照的日子。她不斷提醒羅明他的許諾,到最後他忍不住說她己成了嘮叨的婦人,“斯迪仍活着”就是所有支撐她的力量,而羅明至少告訴她這個消息了。她曉得羅明雖是個狡猾和世故的人,卻有種特別的榮譽感。他答應的事,一定會做到。

可是羅明這幾天太忙了。局勢越來越壞,每個人都在議論紛紛,珍妮有時真覺得再聽這些無止境的談論,她真會瘋掉。華瑞茲黨的捷報頻傳,而麥西米倫仍沉醉在他的夢想中,一心要把革命黨逼入海中。現在,法軍將全面撤退已是很明顯的事實了。路易拿破崙被德法交戰弄得焦頭爛額,終於接受美國國務卿錫伍德的要求決定撤兵了。他並請求麥西米倫放棄這種瘋狂的冒險,退回歐洲。奧皇也答應他的建議。

自從受損的麥西米倫,決定聽從他的將軍的鼓動,留在墨西哥。他宜稱說他已選擇墨西哥爲自己的國家,他不能遺棄他忠實的皇家軍隊,也不能拋棄那些支持他的人。

華瑞茲黨人殘酷的暴行,和戰敗的皇軍受到處刑及折磨的消息開始在城裡流傳着。

“他們說這是報復皇家軍隊和法軍對他們的殘害,可是這樣冤冤相報要到何時呢?”瑪麗激烈地說:那個華瑞茲是個魔鬼,你知道他是純種的印第安人嗎?如果他是西班牙人也許還體面些。”

“難道所有的法國人都很體面?”珍妮反脣相譏道,“瑪麗,你忘了,他們也曾經殘暴地對待我。”

她的女朋友奇異地看了她一眼。“我忘記你丈夫也在那邊,而你卻和羅明這些人在一起,你們兩個沒有互通消息嗎?”

珍妮難以置信地望着她。”你在暗示我是間諜?哦,瑪麗,你太過分了,尤其是從你口中說出來。如果我知道斯迪在那裡,我一定會去找他,我纔不管是那一方!”

“對不起!珍妮,我當然不是有意,只是戰爭把大家都弄得神經緊張了。你能原諒我嗎?”瑪麗抱住珍妮,把臉貼在她臉上好一會兒。“寶貝,”她說,“我瞭解你的感覺。相信我,我真的希望你順利……你應該苦盡甘來,走好運了”珍妮痛苦地想着,好運似乎已離她而去。羅明忙於戰事,幾乎無暇兼顧於她。她去看戲,參加舞會時那些男伴似乎都等不及要把手放在她肩上,在她耳邊急切他說着誘惑人的話。這些舞伴通常是美國人。墨西哥城內現在似乎已擠滿這些人:生意人、記者、僱傭兵。外交官都己移往維拉克路士,因爲即使是奧利拉巴和樸布拉現在都在狄雅士將軍率領的軍隊環伺下。

華瑞茲的將軍柯畢度和高隆納接二連三大捷,大部分的省份已落人他們的手中,他們繼續向西北推進。亞卡普爾科陷落了。泰科克、甚至皇上的避署行宮庫尼瓦克也陷落了。原來支持皇軍的富有莊主紛紛奔向維拉克路士,這是現在唯一還在皇軍控制下的港口。通往維拉克路士的路途中擠滿了逃難的難民,因爲游擊隊的氣焰己日益高漲,逼近了都城邊緣。

斯迪在哪裡?珍妮整天想着這問題。他和狄雅士在一起嗎?他也是到處橫行的游擊隊員之一嗎?會發生什麼事呢?

雷馬克仍然不肯原諒她,他帶着一顆痛苦的心隨同全面從墨西哥邊境撤退的法軍踏上回國之途,維拉克路士的港口已有軍艦在等他們了。而皇上卻微笑地宣佈道,他終於自由了,他將和他忠實的將軍們獨立保衛墨西哥。

“這個可憐、愚昧的人啊!”珍妮叫着:“忠實的將軍……

但華瑞茲贏了這場戰爭,他們都會受到報復而喪生呀!”

“你現在也成了小政客啦!”羅明揶揄道。

那晚他心情似乎很好,無硯於接二連三的惡訊。他們正要去參加一位美國朋友的聚會,他走到她身後幫她繫緊衣帶。珍妮看到他鏡中的臉孔時,不禁微皺着眉。

“羅明,你有心事!你的臉上露出那種天真的笑容時就是有事。你現在願意告訴我嗎,或者要我等一段時間?”

“啊,你真瞭解我,我什麼也瞞不了你!”他拍她的臀部,繼續暖昧地說:“你有沒有注意到老人退下去,最近多了很多面孔。我們墨西哥城不再象以往那樣歡樂了。我聽說麥西米倫計劃近日內去瓜得諾組織防衛軍。”他譏刺的笑容隱沒了。“當然我們要追隨他去,我們是他忠實的朋友一一唯一的朋友了;不過我們中有一些有理智的人已決定冒險去維拉克路士了”。

他的語調中隱含了一些東西,使她急轉身望着他。她的眼睛瞪大,墾求地望着他。“看在老天爺份上,告訴我吧!你一定聽到什麼了。”

“你要我如何打聽敵人的消息呢?他們也害怕泄漏他們的下落啊!你知道,我們還是有一些軍隊的。”他的聲音突然變得很猝然。“寶貝。”別那樣看我,好象我毀了你全部的希望似的。快樂一點。今晚我會介紹一位美國佬和你認識,他一定知道你丈大的下落。他叫做畢古姆,名義上是華盛頓明星報的記者,但我和其他少數人知道,他是美國的秘密代表。我想,美國也止亟欲染指中美洲。你的維持先生以前替他做事,我相信他們還有聯絡。我替你們介紹,剩下的就看你的了。我可不想參與這種事情,如果你膽子人。就用你的魅力去綁架他吧!”

他握住她的手臂。她仍僵直地站着。“我們該走了!免得錯過了一頓大餐。”

畢古姆認出這個“佩茜夫人”就是摩斯迪的妻子時,仍然不動聲色地寒暄問好,不曾露出驚訝之色。而珍妮發現這人就是婚禮上帶她走到聖壇前的那個人時,不禁瞪大了眼。

羅明幫他們介紹完後、就離開了。畢吉姆只好陪着佩茜大人一起進餐。當她堅持說要和他私下談談時,他只是禮貌地點點頭。可是當她邀請他去她家坐時,他還是微微震驚了。

她有些歇斯底里地笑了起來。“畢先生,我發誓我無意引誘你。只是,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地方。你知道,今晚僕人不在,羅明又和他的朋友在一起。今晚不可能會來找我。難道你不信任我?”

他率直的回答讓她頗爲吃驚。“夫人,我不知道。”他聳聳肩,“你似乎沒有給我選擇的餘地了。不是嗎?事實上,我也有一些話要警告你。”

她興奮極了,期待的心情使她食不知味,她幾乎不知道後來她說了些什麼話。羅明慷慨地把馬車讓給她,畢吉姆駕車帶着她在沁涼的深夜中奔馳。

當他們舒適地坐在她寓所中的小客廳時,珍妮倒了杯香檳給他。他翹起眉毛拒絕了,於是她傾身向前,開門見山地道明她的意思:“畢先生,我希望你能幫我和我丈夫團圓。”他的眉毛略皺,她忙說:“請先聽我說完。幾個月前我一直不知道他還活着,我以爲他已被處死了。我並沒有出賣他,你一定要相信這點。那是杜雷瓦耍的詭計,他要使斯迪以爲是我一手策劃的。”她咬着脣,眼光移開了好一會兒又說:“我以爲他會遵守諾言,釋放斯迪,我沒想到會這樣。”

畢吉姆爲難地清清喉嚨說;“夫人,你不必自責了!至於送你去找你的丈夫,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我希望你能立刻離開墨西哥城,去維拉克路士。我會設法替你安排門路,而且你的父親也很擔心你的安全,他甚至和約翰生總統談過。我受命要儘快帶你離開此地,而且,夫人。我要提醒你,華瑞茲總統最多幾個月,甚至幾星期就會回墨西哥接管政權了。你留在這裡,是很危險的!”

“畢先生!”珍妮咬牙切齒眼睛冒火地說,“沒有人能命令我做任何事,即使是我父親甚至總統大人也一樣。我現在已會照顧我自己,而且我也習慣如此了。我要見我的丈夫,我愛他,難道你不瞭解嗎?我一定要和他當面說清楚,纔會離開墨西哥。我不能讓他一直誤會我!我要去見他!如果你不幫忙,我會想辦法的。”

“夫人,我仍堅持我的想法。”畢吉姆不疾不徐的聲音有些不耐了,但是珍妮並不理會他。

“畢先生,該堅持的人是我。摩斯迪是我的丈夫,我有權知道他的去處。”

“好吧,夫人,”畢吉姆灰白的眼睛瞪着她,平靜地說道:“摩先生是狄雅士將軍麾下的上尉,在狄將軍的合作下,他還扮演另一個角色。我相信羅上校也告訴你了,摩斯迪是美方的秘密情報人員,他和我及其他人員經常保持聯絡。但要知道他的確實行蹤是不大可能的。”

“可是你說他和你經常保持聯絡,”你總該知道如何找他吧?”

“夫人,我是說他和我聯絡。”畢吉姆冷冷地說道:“如果我有消息要通知他,我也只能等了。而且我也不能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夫人!你具有極大的破壞性的影響力。”

她拿起酒杯一飲而盡,希望能增加幾分勇氣。“畢先生,”她最後說:“我不想放棄!我說得夠明白了吧?我一定要找到我丈夫。而且我警告你,我會不擇手段地達到我的目的。我一定要見到摩斯迪!”

“你是在威脅我?”畢吉姆堅定的神志有些搖動了,他的語氣異常驚訝震驚。

“如果你要這樣說,也可以。”珍妮聳聳肩,直視他說:“畢先生,除非我見到我丈夫,否則我會永遠纏着你不放。真的,我只要見他一面就夠了,如果他不想要我,我會立刻去維拉克路士,聽候你的安排,不再爲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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