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慷慨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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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身爲囚徒,然而那欽差大人叫林明之的,還是不敢虧待了我們家。次日只行了兩百里路就停下歇息,那時太陽還沒有落下呢。三個人都被從囚車裡放出來,送進一間大屋子裡。雖然有重兵把守,但是住房條件總比監牢要好多了。林明之又派人送了飯食過來,雖然只是粗菜淡飯,然而也不算太差。

但是一家人心事重重,誰也吃不下。我看着父母,想了想,說道:“父母大人不必擔憂。皇帝陛下如此聖明,雖然暫時矇蔽,然而聖聰定然不會久蔽。到了京師,面見皇帝陛下,定然能夠分辨。”在父親面前,我說話向來是文縐縐的。嗯,那是年幼的時候被父親荼毒的後遺症。

父親嘆息了一聲,說道:“你父親母親,也過了大半生了。該活的日子,也都活過了。該見的世面,也都見了。世間興盛衰敗皆有定數,天要李家衰落,也沒有辦法。只是你們姐弟……”

我勸慰道:“父親不要爲我們着急。孩兒生爲李家的人,就要爲李家盡一份力。如果孩兒真有什麼不測,也是命中註定而已……只要還有姐姐在,我李家定然能夠重新崛起。再說,孩兒也學過一些本事……或者不至於到最後地步。”有一句話太過驚世駭俗,我不敢說出來。我是穿越者,即使在這個空間死了,二十一世紀的我也能活回來,頂多浪費十萬塊錢而已。

父親母親,眼淚潸潸而下。我笑了起來:“父親母親,你們放心啦,孩兒我是天神下凡,死不了的……”

母親破涕爲笑:“你這孩子,還說什麼天神下凡?天神哪會像你這樣頑皮,三天兩頭鬧事的……”

“母親啊,你看到過尋常孩子有像我這麼聰明的麼?”我笑嘻嘻涎着臉湊上去,“孩子我能寫詩會作文能畫畫會繡花還能幫弟弟作弊……孩子不是天神也是蟑螂,死不了的,你們放心啦。”

正說着閒話,外面門軸響動,卻是林明之來了。後面跟着一個下人,捧來了一壺老酒四個杯子。下人將酒壺放下,躬身退下。我們不知林明之要做什麼,眼睛都盯着林明之。

林明之嘆了一口氣,說道:“李將軍。朝廷之事,在下一介下官,也不能置喙,只能從命。得罪李將軍,也是無可奈何之事,還望將軍不要計較。”

我自然知道林明之的意思。雖然得罪皇帝,但是李家卻是大族,誰知道皇帝會如何發落?能夠少得罪李家一點是一點,爲一個皇命將李家往死裡得罪,林明之不做這個傻事。所以,今天林明之纔會如此客氣。

父親微微苦笑道:“罪臣自然知道,此事與林大人毫不相干。”

林明之道:“將軍能體諒,自然是最好。”嘆了一口氣,說道,“今天得了一壺好酒,卻是十八年的葡萄酒。不敢獨享,就來這裡了。”又笑了一笑,說道:“路途艱難,難得有好酒。”拿起了酒壺,居然一倒就是四杯,送到三人面前。

作爲小輩,我立即站了起來,恭謹還禮。李家是大家,即便是成了囚徒,也不能失了禮數。

一屋之中,居然出現了賓主有禮、其樂融融的情景。若是外人來到這裡,定會跌破眼珠子。天哪,要知道,四人當中,三人是囚徒,一人是看守官!

父親抿了一小口酒,閉着眼睛,默默品了一會兒,說道:“入口溫和,酒意卻厚。果然是好酒。”

林明之笑道:“李將軍所見不差。這葡萄酒,入口溫和,甚至有些甜蜜的味道,然而回味過去,竟然是清香無比。更難得是十八年的老酒。一年一蒸,這個心機就費了不少。”

父親笑道:“這也難得了。”又抿了一口。

兩人談論起來,居然也有些投機的樣子。林明之不說來意,父親也不問。當下談論些風花雪月,賓主盡歡。

我冷眼旁觀,還是那句話,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林明之送酒送菜意思過就行了,還低下身份陪父親喝酒,那是想要做什麼?

見父親不問事情起因,林明之終於忍耐不住,問道:“李將軍不問獲罪的緣由嗎?”

父親笑道:“林大人如果方便,自然會告訴。如果不方便,也不會告訴。罪官又何必問呢?”

林明之不由一笑,鼓掌道:“將軍果然有大將風度。此事明之也不能多提,但是來日朝堂之上,還望將軍說一聲‘太子不賢’。”

父親道:“這是爲何?”

林明之笑而不答,只道:“將軍只需記住這句話,才能避免覆巢之禍。”

我見父親還是有些不明白,當然眉毛一挑,就插嘴道:“父親何必多費思想。如今國家局勢,想必已經控制在二殿下手中。二殿下需要太子殿下的老臣站出來指責太子殿下不賢,登基時候才能名正言順。其實二殿下也是多慮了。大權在手,史書如何,自然由他來書寫。”

幾句話說明白了,一羣人都忍不住對我刮目相看。我看懂了他們的眼神:天哪,這是一個應該只懂得琴棋書畫的深閨弱女麼?

林明之詫異道:“想不到小公子居然也如此明白!”

我道:“朝政事情,小子原是不知,不過是藉着酒意,胡言亂語罷了。”肥皂劇看多了,不懂也知道一些。作爲現代人,知道這一點,不值得驕傲。

林明之長長嘆了一口氣,說道:“胡言亂語,胡言亂語!胡言亂語也能一語中的,李家兒女,果然不同尋常!”

父親苦笑道:“不過是一個罪民罷了,當不起林大人如此讚歎。林大人是朝廷命官,與罪官如此說話,恐怕招來閒話,對大人前程,很是不利。”

林明之突然站了起來,對父親深深鞠躬!

父親驚道:“林大人,這是爲何?”

我心突得一跳:來了!

林明之道:“李將軍,如此大人大量,不計較下官魯莽,又爲下官如此考慮,下官自然感激。今日下官就向大人保證,小公子在外的事情,下官絕對不讓任何人知道……下官就是拼着前程不要,也要保住小公子的安全。”

父親面色大變,說道:“林大人,你在說什麼?”

林明之道:“小公子在外的事情,只有有限幾人知道。下官能保證事情不外泄。然而,眼下還有一個難題,只有解決了這個難題,小公子才能真正安全,而下官……性命,也有所保證。”

這個話終於來了——父親臉色慘白,而母親,身子晃了一晃,幾乎暈了過去,厲聲說道:“不成!老爺,不能讓孩子——孩子不是我們的孩子!不能送命……”

我知道母親的意思。我不是母親的孩子,我只是父親小妾生的孩子!只是母親向來將我當做親生孩子撫養。不能讓妾室生的孩子代替自己的親生孩子送命,這是母親的底線!

父親望着母親,眼光裡全是歉意,卻說不出話來。

母親看着父親的眼睛,聲音沙啞惶急:“孩子不是我們的孩子……”一陣氣喘不上來,身子一歪,昏倒在父親懷裡。

我握着母親的手,一股內力送過去,隨即又收回,對父親說道:“讓母親昏過去,也好。”轉頭看着林明之。林明之的目光有些閃爍。雖然是預料之中,我還是有些喘不過氣來:“大人,你說的問題,是我嗎?”

以女爲男,瞞得了一時,卻瞞不了一世。林明之絕對不敢將我押解進京受審。因爲進京之後,過眼的人多,消息泄露,林明之就難逃欺君之罪,所以,林明之絕對會在進京之前,先將我殺了,以避免出簍子。

現在,林明之就要來解決我這個大麻煩了。

林明之避開了我的目光,聲音裡竟然有些愧疚:“我備有藥酒,並不痛苦。”

“藥酒?”我聲音微微有些顫抖,然而依然鎮定,說道:“如非最好的藥酒,難免會露出痕跡。小女子曾經聽說,牢獄之中,有土袋子的辦法,人死不留痕跡,是也不是?”牢獄之中,暗算犯人,常用土袋子將犯人胸腹壓住,壓上半日,犯人自然氣絕,不留絲毫痕跡。

我練過幾年李家的祖傳內功龍翔訣,現在已經到達了第二重,能屏住呼吸幾個時辰。在土袋子下,或者能有一條生路!

只是我沒有想到,我這樣的建議,在林明之耳朵裡聽來,也的確是太驚世駭俗了一些。也是,這個世界上能有幾個人能像我這樣坦然面對死亡的?

林明之額頭汗水潸潸而下:“小姐能爲下官考慮,下官自然求之不得……”聲音竟然結巴了。

我聲音還是有些顫抖,片刻之後道:“我爲林大人考慮,只希望林大人能保證此事密不透風。保證我弟弟安全……我即便拼了一條命,又算得了什麼?不知林大人,能不能當着我父母的面,給我一個承諾?”聲音顫抖,那是因爲……我還是害怕。我可從來沒有嘗過死亡的滋味,即使是假死。很多人都知道身上綁上牢牢固固的繩子可以去玩蹦極,但是真有膽量去蹦極的,又有幾個?

林明之看着我,終於說道:“有你這樣的孝女在前,我若不能保住你弟弟的消息,天誅地滅!”

我鄭重跪下,給父母親磕了幾個響頭,對父親說道:“父親,多勸慰母親一些。不孝女兒這就去了。”片刻之後又說道:“父親不消不捨,對女兒來說,十三年也不過是一場夢而已。而且……”壓低了聲音,道:“女兒向您保證,女兒一定會活着,會想辦法來救父母,您轉告母親。你們一定要保重自己,好好活着。”

父親也想起了什麼,淚眼朦朧,想要說什麼,終於住了嘴。

我轉頭,提起酒壺,將壺中殘酒,盡數倒在口中,熏熏然終於有些醉意,長聲狂笑道:“我本世外狂客,人世逍遙十年!夢中生,醉中死,人生不過一場遊戲一場夢!——林大人,父母膝前行此事,不免有些殘酷,換間屋子吧。”

林明之驀然伸出了一個大拇指,說道:“來日若有可能,我將書寫今日之事,小姐之名,定然不朽!”

我哈哈大笑,笑出了眼淚。說道:“不朽也罷,朽也罷,身後之事,管它作甚?”

……

土袋子一個一個壓上身來,我耳邊嗡嗡作響,不能呼吸。整張臉憋得通紅,我能感覺到,我那變得遲緩的心跳……

死亡的味道真不好受!我決定,以後無論哪次穿越,我一定要好好愛惜自己的生命,絕對不輕易送死!

龍翔訣,龜息功……

我漸漸失去了意識。

失去意識之前,我下定了決心——如果不小心死了,我就再交上十萬塊錢,再穿一次!

反正,我胡漢三一定要活着回來!

……

氣死了,我不過是一個暴斃的囚徒而已啊!林明之,你對我這麼客氣做什麼?還這麼齊整的棺材……不嫌浪費?

胸口劇痛,被壓傷了?全身血液,都像凝固了一般,這土袋子之苦,還真不是人受的……不行,我不能悶死,我得活下去!

活着出去!

釘子,可惡的釘子,一二三四,一共四枚!

推不開!

棺材裡的空氣越來越稀薄……再不出去,會被憋死!

豁出去了!

我的龍翔訣已經練到了第二重。龍翔訣的內勁,講究的是“生生不息”四個字,最忌的是一下子就將全部的力氣都使完。但是龍翔訣還有一個用勁的法子叫“天魔解體法”,可以將全身的潛力都激發出來,達到你本來根本達不到的高度。

如果這樣做,我說不定能將棺材劈開!

只是那樣用了,事後我要大病一場,武功也要廢得差不多!但是,大病一場,不見得會死!

再等下去,棺材裡的空氣消耗光了,我可後悔也來不及了!

運勁,天魔解體,全身的血液飛速運轉起來,我的力量都集中在右手上!

“轟!”

棺材蓋子……被轟開了一條縫!塵土沙石掉落下來,奶奶的,上面居然還有土!

聽見前胸“卡擦”一聲,我的前胸肋骨,斷裂了兩根!

劇痛,不能呼吸……不管肋骨有沒有錯位,我繼續使勁,將棺材蓋子推開……一口血噴了出來,灑落在泥地上,斑斑點點。

終於出來了。我四腳八叉的躺在自己的墳墓邊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氣。肋骨劇痛讓我想要昏迷,但是我知道不能昏迷。

這是一個亂葬崗。山坡上是一個又一個的墳堆,墳堆之間散落着一些不知什麼人的屍骨。遠處傳來梟鳥的啼叫,還有野狗汪汪的叫聲。我跌跌撞撞站起來,順手撿了一個頭蓋骨還有幾塊不知人體哪個部位的骨頭,扔進了我的棺材,又胡亂撒上了一把土……至於棺材蓋子,我沒有力氣復原了。

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氣,卻聽見野狗的叫聲,汪汪汪汪,越來越近!

天哪,一羣野狗,我打不過!

野狗,肯定是被我身上的血腥味引過來……我跌跌撞撞就往山下跑!

我這下的狼狽,可說不完!胸口劇痛,我卻要沒命奔逃,後面的野狗們已經發現了我,汪汪叫着,興奮的追上來!

腳下一滑,野狗追近了!

天哪,腳扭了!

豁出去了……我怎麼這麼狼狽!回去之後一定要毀了黴女穿越俱樂部的這段監控錄像,本姑娘如此狼狽的畫面,可不能讓那幫黴女笑了去!

抓了一把石頭在手裡,忍着胸口的劇痛,緩緩運勁……第一隻野狗,近了!

“唰”一塊石頭飛了出去,龍翔訣的天魔解體法,居然用在打野狗上……這麼浪費,被父親知道,肯定會笑我不肖!

第一隻野狗倒地,嗚呼哀哉。

可是我來不及興奮,因爲第一隻野狗的死亡,反而使它們興奮起來,嗷嗷叫着,一羣野狗似乎商量着什麼,分成三個方向,向我包抄過來!

這羣野狗還有些智慧?真過分!拼着全身的力氣,砸死了東邊來的一隻!

手腕急轉,砸死了東北方的一隻!

北方的一隻……怎麼不見了?天哪,這畜生,居然到我身後了!

“撕拉”一聲,那狗爪子搭在我的肩膀上!我沒有回頭,直接一掌,劈在它腦袋上!那狗嚎叫了一聲,死了!

肩膀上已經鮮血淋漓,該死的野狗,居然將我衣服扯破了,這衣服破了,我該如何去見人?

天哪,東邊第二隻狗,又近了!

砸死你!

東北邊的狗再次突破我的石頭防線,在我的右臂留下一條口子……

打,打,打!

根本忘記了胸口的劇痛,根本忘記了我是一個剛剛從死亡線上掙扎回來的病人,我只知道一件事:無論怎麼死法,都不能死在野狗的嘴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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