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時分,三身洲,坤山
遙觀此山,山多草木。山額處,勢險爭雄,峰巖相顧。山腰處,雲霞縹緲,徐徐清氣好似玉帶繚繞,環繞在山川瀑布的左右,這奇景倒像是青天之頂裂開一條縫隙,從縫隙中傾瀉出萬丈的清泉,倒掛天際。山足處奇花錦繡鋪林,林中坐落着三身洲第一都城,清峰琅琊城。
時正直烈陽當頭,風和日暖。琅琊城內車水馬龍,行人往來絡繹不絕,自不在話下。
城北一里處有溪,名爲乾溪。乾溪溪水由坤山頂峰終年積累的皚皚白雪所化而匯成,溪水深九尺有餘,水體又清,又涼,又甜,自西向東,匯入雷澤。如果說琅琊城這座龐然大物相當於城內百官百姓的父親,爲無數城民提供衣食住行。那麼這條乾溪便是母親,用這清泉哺育了琅琊臺人的祖祖輩輩。
從乾溪向東步行三百二十里,便是坤山山腳,此處人煙罕至,不僅如此,道路上更有終年積累的落葉,無人清理,常人一腳下去沒過膝蓋,地勢低窪處甚至齊腰,可謂是寸步難行。山前道路如此難行,而山後卻別有一番洞天奇景,山後連接着一眼巨潭,岸邊立有石碑,碑首刻有瑞獸,瑞獸龍目圓睜,不怒自威。碑身上書“鳳沼”二字。字體渾厚,雖然飽受風雨侵蝕,字跡仍然清晰可見。而碑座早已殘缺不堪,僅剩半截沒入泥土之中。
放眼望去,這潭水徑直近有四百餘里,水體格外清冽,潭中約有千尾無磷之魚,五光十色,體態纖瘦,動作輕快敏捷。
潭水水面常年翻滾着一層濃郁的霧氣,霧隨水動,水流霧流,只要有微風輕掠過水麪就好似有一雙無形的手輕撫着霧氣在水面上起舞,這景觀世所罕見,簡直奪天地之造化。潭水下則是由數千塊平整的青石鋪墊而成,而潭水中心則有一巨巖裸露出水面,形成一個天然的島嶼。
島嶼入口處立有一塊石碑,首尾俱殘,上篆“龍島”二字,與“鳳沼”一碑遙相呼應,疑出同一人之手,島上茂林修竹,林中深處有一竹舍。前有門樓,後銜寬闊院落,院落中央伐竹爲亭,廊架銜接通南北,兩側護欄林立,可謂是五臟俱全。
後人有詩爲證;
尋真誤入蓬萊島,香風不動松花老。
採芝何處未歸來,白雲遍地無人掃。
此時竹舍正堂內一人,一案,一琴,一爐。
一觀此人,年近四旬有餘,上身內貼一領青衣,外披寬博鶴氅,腰間皁色絲帶,腳着多耳麻鞋。
頭挽高枚髮髻,前佩玉冠,後懸銀絲長髮,根根分明,層層有序,髮尾處以紅繩結環束之。三縷連鬢須皓白如雪,面相方圓,一雙丹鳳眼,細而不小,眼尾自然向外延伸,一開一合頗具神韻。神色安然,闔身上下全無世俗之氣,一呼一吸間,頗合法天相地之意。
雙手撫琴,左手拇指按弦,下指有力,右手幾個指尖上下相隨,抹,勾,打,挑,剔,摘,指法瞬息萬變,令人眼花繚亂,要知道,手指向外發一分力,則需內力十分對應化解,如若放在俗世,世人哪怕窮其一生也只能窺視一兩種指法,但僅就憑這點粗淺的道行,便足以令旁人高看一眼,厚愛三分,而面前這位老者,嫺熟的轉換指法,身形不散,呼吸不亂,修爲之高,縱覽九洲,無出其右者,實在是令人瞠目結舌。
二觀此案,案上有琴,琴旁有爐。此案周身繪有山水花紋,紋理柔美,渾然天成,宛如天開,絲毫看不見人工的痕跡,大美而不言,
三觀此琴,琴尾在左,琴頭在右,長約三尺六寸五,寬約六寸,厚約二寸,有頭,有頸,有肩,有腰,有尾,有足,梧桐作面,杉木爲低,上篆枯木龍吟四字。
佛家謁語有云;
枯木龍吟真見道,骷髏無識眼初明。
喜識盡時消息盡,當人那辨濁中清。
四觀此爐,雙耳三足,爐身如脂似玉,不失秀逸。爐內有香,香氣雅而不浮,厚而不醉,一縷青煙似有形似無形,嫋嫋筆直上升,與琴音互爲表裡,不絕如縷。
放眼院落,一青衣少年端坐於中央,看這少年,怎生模樣,一雙眼,眼角略帶紅韻,眼形似若桃花,不笑時像春日裡的桃花,笑起來像冷夜中彎彎的月牙兒。眉毛清秀烏黑,眉身彎曲,眉尾高高上揚,遠遠看去形似臥蠶。眉梢眼角數不清萬千的風流,明眸皓齒,鼻直口方。
上身內貼鸚哥綠青衫,外披面白狐裘鶴氅,腰盤文武雙股青帶,腳着一雙鷹爪四縫皁(黑色)靴。只見這少年雙足盤坐,將左足盤於右足之上,作如意狀,脊樑豎直,雙手寰結在丹田處,右手背置於左掌心,兩拇指輕輕相扶,雙目微張,似閉還張,少年肩頭,發頂落滿成堆的樹葉,由此可見,已經在此入定許久,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先說這老者,究竟是何來歷?天下三分,分爲內廷,中庭,外町。中庭居廟堂之高,外町處江湖之遠。這三者並非泛指一屋一室,而是分別代表着皇權,相權和江湖。
內廷由澹臺孤鴻入主,定都中洲,國號大雄,已歷二十四年,人稱嚴真帝,這位嚴真帝,常居深宮內苑之中,除了心腹之人,世人對其來歷可謂知之甚少。嚴真帝下設麟閣,麟閣內有一主,二使,三僕,四伯。閣分兩院,鶴院,狸院。主,使,僕,伯,門徒無數,聲勢浩大
有詩爲證;巨海納百川,麟閣多賢才。
獻書入金闕,平生以此足。
閣主隨巢子,鶴髮垂肩尺許長,慣看五十四春秋。擁有靈機古琴-大聖遺音,身懷十二孤篇第二篇《風宣玄品》。彈奏此普中曲,發勁如雷霆電閃,心膽俱裂。發動如高山大川,綿延不絕,仰之則彌高,俯之則彌深,使敵進不敢進,退不敢退。
隨巢子肉身成聖已達五境中最高之境-法性境三十餘年,境分別是法性境,自在境,如來境,果禪境,胎仙境。所謂法性是指衆生之心並非由於修煉而得清淨,實乃本來清淨者。看似道理簡單,非大徹大悟,大通大透而不能得。可謂玄之又玄,衆妙之門。
中庭設王相和道相兩相,嚴真帝澹臺孤鴻可以執天下之牛耳,皆因善用此二相。
道相一門,專行教道推廣仁德,以心服人。王相一門則挾天子以伐不敬,執掌生殺,以力服人。嚴真帝坐鎮內廷多年,雖然手持大寶,卻出人意表的將文治之權下放道相一門,武治之功則下放王相一門,自己則隱於幕後,表面上對九州萬方之事不聞不問,暗地裡卻將太極政治運用的出神入化,一手平衡政術爐火純青。自此廟堂之上形成三足鼎立之勢。多年來一直維持一種微妙的平衡。
外町原有九洲;中洲,上量洲,無觀洲,龍尾洲,採文洲,三身洲,厭火洲,麗洲,大澤洲
九洲之上,橫亙九山;坤山,內方山,鬆台山,首陽山,仁王山,三生山,荊山,佛頭山,齊雲山
九山之旁,遍佈九澤(湖泊);雷澤,鉅野澤,孟渚澤,彭澤,雲夢澤,菏澤,震澤,滎澤
九山,九澤之上,零星分佈着八派,這八派不受內廷麟閣教化,不受中庭二相管束,八派之內高手如雲,這其中不乏有位高權重之臣,織蓆販履之徒,屠豬賣酒之輩,看家護院之流,談經論道之士。
而這八派上下,無論高低貴賤,通通只受訓於龍尾洲丹穴山,扶玉觀觀主道全子,扶玉觀以及八派諸多大小事宜皆由其主持公道,觀主道全子俗家本姓楊,上宗下白,號道全子,緣何得以八派衆望所歸,皆因觀主楊宗白爲人常懷傳賢之心,素無吝道之意,贈醫施藥,仗義疏財,扶危濟困,無功不積,無善不爲,因此八派上下無不公仰。奉其爲八派龍頭。
時人稱讚;正直明聰,風流儒雅
堅城護法,策載千勳
楊宗白肉身成聖,已達五境之三境-如來境,如來者;無所從來,亦無所去。蘊含着爲衆生增長智慧,消除煩惱之意,由此可見道全子德行之高,那他究竟師從何處呢,便正是這位竹舍內焚香撫琴的龍島大賢-郁離子。
郁離子年及四旬有五,性格內斂,不喜言談。入江湖隨心,出塵世隨性。歸隱龍島之前,路遇楊宗白,見其身軀凜凜,相貌堂堂,便有心點化於他,自此楊宗白由俗入道,超凡入聖,更是在丹穴山創立扶玉觀,將原本各自爲政的八派,匯聚成爲一股令內廷尤爲注意的江湖勢力。但就是如此功成名就之人,每當談及恩師時,必回;“貧道如螢火之光,家師乃皓月之明,恩師奇技有十,貧道不才,只知其一”雖然有些過謙,但足見郁離子經天緯地之才。
郁離子常身常背伏羲古琴-枯木龍吟,身懷十二孤篇第三篇《五嶽真形》譜,第七篇《太音全集》譜,第十二篇《梅庵》譜,彈奏篇中諸曲時,氣貫周身,可召山神,乃按鬼錄,木石之怪,山川之精,不敢輕易示人。
諾大個九洲萬方之地,門派卻屈指可數!實是因爲建門立派遠非一朝一夕之功!
不務天時,則財不生
不務地利,則庫不盈
不務人和,則萬事皆休
天時地利人和,三者盡得,方能開宗立派,兼濟天下,一門掌派誠然風光無限,但是其中的嘔心瀝血,試問又有幾人,能深解其味呢?
再說這入定禪修的青衣少年,姓甚名誰?仙鄉何處?此人正是嚴真帝澹臺孤鴻的少子俞忠海,卻爲何姓俞隨郁離子在龍島修行呢?
早年間,郁離子和隨巢子二人天資絕倫,年紀輕輕就入得法性境界,郁離子性格內冷,隨巢子性格外熱,都不知虛懷若谷這四個字怎麼寫,定要一分高下,於是雙方便在一位威望極高,掌法凌厲的男子斡旋下,於佛頭山天虞嶺觀日臺酣戰一天有餘,二人何等超凡境界,自然不論招式,不比刀槍,不拼拳腳,而是以琴音琴意相搏,此戰曠古爍今。彼此琴意殺氣橫戎。斗的難解難分。
一個手持大聖遺音,撫《高山》一曲,琴音彷佛南山吊睛白額虎,奪聲而出,非傷人不去
一個手持枯木龍吟,撫琴奏《流水》。琴音好似北海蒼髯玉蛟龍,徘徊不前,非奪命不歸
只見這觀日臺上天昏地暗,飛沙走石,一時悲風滿路,一時鬼哭神嚎。就這樣纏鬥了一夜,雙方竟在彼此的琴音中,由針鋒相對變爲惺惺相惜,化敵爲友,成爲知音,
後人有詩爲證;七條弦上五音寒,
此藝知音自古難。
眼見東方既白,二人也未分勝負,琴音戛然而止,二人相視大笑,隨巢子性格直爽,聲音洪亮。聽其話音,好似雲間晴空一鶴,旭陽當照,如沐春風。
“哈,哈,哈,哈,足下用《流水》一曲智鬥我的《高山》,以五音正四意,清清冷冷,淙淙錚錚。琴音舒緩,和平,指法飄忽不定,奏至快處,萬壑爭流,幾乎令我目眩神移,實在驚心動魄,妙哉!妙哉!我不及也,我不及也呀,哈哈哈哈哈” 說罷擺手大笑
“兄臺謬讚,閣下所奏《高山》一曲,下指沉靜,琴音權和,奮厲,曲調雅正,不逐聲色,不攜俗風。實是技高我一籌”。郁離子起身拱手答道,心想;“這隨巢子琴藝非凡,果然不比常人,竟能聽出我琴音所蘊四意,語語中地,字字珠璣!”郁離子語氣低沉,說起話來,彷彿使得百泉凍咽。讓人吟寒更切.
“哎,依小弟所見,兩位兄長皆當世聖手,大希之音平分秋色,鬱離兄一指息萬動,隨巢兄三弄鬼神驚,另小弟大開眼界,但是硬要分出個高下,這,這可當真是難煞小弟了”話音剛落,從密林中閃出一名身形魁梧的男子朗聲道。
“哦,哈哈哈哈哈,原來是澹臺賢弟。我二人在此處交手一月有餘,多虧了賢弟不捨晝夜爲我二人護法,使得宵小之徒不敢乘機來犯!郁離子在此謝過”。
“言之有理”隨巢子也說道
二人說完,五指微籠,左手壓右手,藏於雲袖,向這位男子方向深作一揖。
這名男子見狀急忙單膝跪地,抱拳回禮。驚聲道;
“自古以來,上士得道于山林,中士得道於市城,下士得道於三軍。小弟乃一介粗鄙武夫,怎敢受二位上林之士大禮,折煞小弟了,況且小弟能旁觀此山一役,足不負生平,這一月以來,雖小受風餐露宿之苦,但卻受益良多,每日靜息運功,二位仙長琴音緲緲,助我開竅通脈,增智明慧,實不相瞞,小弟已從自在境破境入得法性境,權應當是小弟感謝二位兄長才是!”
“哦,哈哈哈哈,鬱離兄,今日我二人反倒成了鷸蚌,成全了澹臺賢弟,來!來!來!賢弟快快請起”
隨巢子說道,說罷右手雲袖自下而上一揮,男子下方無故升起一股徐徐清氣冉冉上飄,將男子拖扶而起。
隨後三人就地促膝長談一夜,原來從密林閃出的這名男子複姓澹臺上孤下鴻,以一種及其凌厲霸道的掌法-擎天風雷掌獨步九川九澤,正是後來入主內廷的嚴真帝-澹臺孤鴻,此人年少時有養濟萬人的度量,心懷掃除九洲之心,志氣軒昂,胸襟秀麗。與生性豁達的隨巢子頗爲投緣,加之澹臺孤鴻對其禮待有佳,遂與其相談甚歡。縱論時弊,痛快淋漓。而郁離子性格內斂,不喜言辭,獨自在旁,一邊調息靜坐,一邊聆聽二人談天論地。
正談至興起處,澹臺孤鴻忽然靈光一動,心生一計,向二位拱手道;“二位兄長纏鬥一月有餘,至今未分高下,小弟未免覺的有些遺憾,小弟倒是有一法,可讓二位分出高下,但是此比法並非單拼一時血氣之勇,這個比法,不僅鬥智鬥謀,更要鬥恆鬥毅!”
“哦?鬥恆鬥毅?那究竟是何比法,賢弟不妨速速道來”隨巢子和聲問道
聽到此處,就連原本在靜坐調息的郁離子也雙目微睜開,看向澹臺孤鴻,上身微微前傾,低沉說道;“不知賢弟有何高見,鬱離洗耳恭聽。”
這兩位上林高士原本已經按捺下來的意氣,經澹臺孤鴻三言兩語這麼一說,又開始隱隱躁動起來。
“不瞞二位兄長!小弟現有二子,尚在襁褓之中,長子隨母姓鍾,上虎下林,幼子隨母姓俞,上忠下海。小弟乃一粗鄙武夫,不知天文,不識地理!不如有勞二位仙長代替小弟各教一子,過的得二三十年年,咱們再在這佛頭山,天虞嶺觀日臺,聚上一聚,我們三人在酒酣耳熱之餘讓二子比琴論藝,屆時孰高孰低便可一知了”澹臺孤鴻娓娓道來。
郁離子先是聽的一怔,隨後大笑道“哦!稀奇,稀奇,真是稀奇!啊!哈哈哈哈哈,好你個神鐵算盤啊,算來算去,竟然算到我的頭上。”
思索片刻後又繼續說道;“你這雖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之計,不過卻不失爲一個兩全其美之法,嗯~好,我並無異議,但不知鬱離兄有何高見呢?”隨巢子爲人向來心直口快,不喜藏掖。一語道破天機。
郁離子聽澹臺孤鴻說完這個方法之後,表情雖無變化,但內心卻早已掀起波瀾,心想;
“早年間,我觀澹臺孤鴻此人,坐定時渾如虎相,走動時有若狼形。今天聽其談吐,外工於心計,內深造府城,他日絕非池中之物,假以時日,必成大器!嗯~也好,不妨先送與他個諾大的人情好了!”
“一言爲定”郁離子面不改色道......
自天虞嶺一別後郁離子便攜澹臺孤鴻少子俞忠海前往三身洲崑山龍島歸隱,而隨巢子則受澹臺孤鴻邀請,助其一臂之力,偃武修文,知人善任,終開帝業,問鼎中洲。
這三人佛頭山天虞嶺觀日臺之約也不脛而走。不禁引得無數豪傑矚目。一時之間傳爲家家戶戶茶餘飯後的佳話!
時人有詩爲證;風雲際會千年少,天地恩私四海均。
車書南北無多日,萬里河山宇宙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