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萬夫莫敵

正當此時,忽聽有人大笑道:“雲老弟生擒此獠,可喜可賀,不過此等趣事,怎能不讓灑家摻和?”羣豪循聲望去,只見數十名金髮胡人牽着駱駝馬匹,從暗中迤邐而來。雲殊笑道:“賀陀羅大師,你可是來得遲了。”賀陀羅銀衫白髮,翻身下馬,笑道:“此等盛會,灑家總不能空手白來,貨物搬運費時,耽擱了一陣。”他雙手一拍,身後走出一條九尺巨漢,高鼻凸目,金髮垂肩,肩上橫一根徑約三寸的八尺銅棍,擔着四口大木箱,他足下行走甚快,然每走一步,雙足便入地尺許。

衆人正瞧得驚奇,忽見那巨漢走到賀陀羅身前,雙肩一抖,四口木箱驀地飛出三丈,越過衆人頭頂,墮在臺前,嘩啦聲響,木箱寸裂,金光進出。衆人定睛一瞧,只見四口大木箱中,竟然裝滿根根粗大的金條。衆人譁然一片,既驚歎黃金之貴重,又駭然於那巨漢的神力,要知這四箱黃金,不下千斤,那人卻一擲數丈,渾不費力,這份氣力,已然驚世駭俗了。

雲殊動容道:“壯士神勇,敢問大名。”那巨漢將長大銅棍就地一戟,合手說道:“咱是欽察人忽赤因。”他語氣雖生疏,但字句卻吐得甚是清楚。

秦伯符打量他一番,忽道:“敢問,閣下練得可是‘小黑魅功’?”忽赤因一愣,搖頭道:…小黑魅功’是什麼?”秦伯符緊緊盯着他,冷笑道:“當年‘無妄頭陀’修煉‘大金剛神力’不成,別創一門邪功,每修煉一次,便要吸食活人鮮血。無妄自稱‘小黑魅功’,一經練成,力大無窮。但殺人吸血,卻未免邪毒太甚,後來他遭受高手圍攻,身受重傷,遁往西域,從此再無消息。”

忽赤因面無表情,靜靜聽罷,笑道:“咱這氣力是天生的,並非‘小黑魅功’。不過,咱早聽說中原有門‘大金剛神力’,若能遇上,倒想會會。”秦伯符淡淡道:“你既然聽說過‘大金剛神力’,那可聽說過‘巨靈玄功’麼?”忽赤因目光一閃,朗笑道:“原來閣下便是病天王,久仰了。”秦伯符點頭道:“看來你是有備而來,少時秦某也想請教一二。”忽赤因眼裡兇光一閃,嘿笑不語。賀陀羅忽地笑道:“雲老弟,今日咱們究竟是來結盟,還是比武?”雲殊應道:“自然是結盟。”賀陀羅指着金條道:“這些是灑家帶來的見面禮,以表誠意。”雲殊欣然笑道:“大師想得周到。”

賀陀羅目光一轉,向樑蕭笑道:“平章大人,你平素威風上哪裡去啦?哈哈,所謂風水輪流轉,人人者賄倒黴的時候。”樑蕭道:“說得是,想必你也是游泳回來的吧!”賀陀羅目涌怒意,嘿然道:“哪裡話,多虧平章留下的造船術,我與雲老弟才能渡海回來!”原來那日賀陀羅與雲殊被樑蕭丟在島上,喪氣之餘,只得繼續造船,樑蕭雖然拖延工期,卻也不想置二人於死地,所說造船之術大體不差,二人用心琢磨,過了月餘,終於造出一艘海船,駛回大陸。

賀陀羅想起被騙之事,備感惱怒,說道:“雲老弟,這廝如何處置?”雲殊笑道:“主隨客便,大師以爲該當如何?”賀陀羅笑道:“雲老弟客氣了,你們漢人名將岳飛有話說得好:‘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咱們結這東西之盟,乃是亙古未有之事,若用牛羊三牲祭拜天地,大落俗套,不如就拿這廝作祭,飲其血,食其肉,豈不快哉。”他雖是笑語晏晏,衆人卻聽得頭皮發麻。雲殊怔了怔,驀地笑道:“好,就這麼辦。”

花曉霜不覺尖聲叫道:“不要!”叫聲未竭,便聽羣豪紛紛叫道:“不錯,對付如此惡人,正該如此。”“碎碎地將他剮了,方能消我心頭之恨……”轉眼之間,花曉霜淒厲叫聲便被衆人怒吼聲湮沒不聞。花慕容再也忍耐不住,高叫道:“雲殊,殺人不過頭點地,何必這樣折磨人?”雲殊眉頭一皺,還未答話,賀陀羅已笑道:“姑娘言之差矣,凡成大事者,豈能有婦人之仁?樑蕭這廝殺人無數,叫他骨肉成泥,也不冤枉。”

雲殊忖道:“說得對,當日我便是婦人之仁,以致被那些文官庸將處處掣肘,最終兵敗崖山。從今往後,只要能驅逐韃虜,恢復中原,什麼事情我雲殊都做得出來。既能與賀陀羅這等大惡人結盟,剮殺一個敵人算得什麼?”當下道:“慕容,我主意已定,毋庸再言。”

花慕容一怔,氣道:“人是我們拿的,如何處置,也該天機宮作主。”雲殊得天機宮資助,與花慕容更有婚姻之約,故而處處容讓,不料她竟然在此處讓自己難堪,不覺惱羞成怒,淡然道:“軍國大事,哪容婦道人家插嘴?”花慕容不料他出言如此無禮,全不似平時體貼模樣,不覺驚怒交集,叫道:“好呀,這便是你的真面目了?我今天偏要插嘴,瞧你如何對我?”說罷便要躍上臺去,與雲殊動手。

花無媸伸手按住她,叱道:“慕容,住口。雲殊說得對,國家大事,你婦道人家不得干涉。”花慕容委屈得落下淚來,大聲道:“媽,你也這麼說?”花無媸長嘆道:“事關天機宮數百年清譽,此刻除了置身事外,別無他法?”花慕容身子一顫,回頭望着曉霜,只見她雙目含淚,眼裡滿是哀求之意,不覺胸中酸楚,捂着臉鑽進馬車去了。

雲殊硬起心腸,沉聲道:“何兄,你來執法!”何嵩陽笑道:“敢情好,這活剮歹人的勾當,老子最是在行,包管不讓他死得痛快。”抽出一把牛耳尖刀,銜在口中,正要去撕樑蕭衣衫,忽聽一個稚嫩聲音道:“何大叔,我來幫你。”何嵩陽側目一望,卻是靳飛之子靳文,點頭道:“好,小文,這惡賊害你全家,你正該報仇。”靳文躥上前來,狠狠踢了樑蕭一腳,樑蕭怒目陡張,神光迸出,靳飛着他一瞪,心生怯意,情不自禁倒退兩步,吐了一口唾沫,恨聲道:“你還兇?哼,何大叔,我先弄瞎他的招子。”他年少氣盛,一心在羣豪前逞威,驀地搶過尖刀,狠狠向樑蕭眼睛紮下去,不料樑蕭雖被“囚籠鎖”困住,但功力仍在,瞧得刀來,身子竭力向右一晃,靳文一刀扎空,雪亮刀鋒自他面頰劃落,血花四濺,割出兩寸長一段血淋淋的傷口,深可見骨。靳文未能扎中一個被縛之人,羞惱異常,殺機鬥起,反手一刀戳向樑蕭心口。花曉霜只覺眼前一黑,昏了過去。羣豪皆叫可惜:“這一刀下去,豈不讓這廝死得太容易。”

便在此時,一枚石子忽地破空而來,噹的一聲,擊中尖刀,靳文虎口流血,尖刀脫手飛出。只見人影一晃,明三秋大袖飄飄,卓然立在臺上。天機宮衆人無不變色。雲殊驚道:“明先生,這是何意?”明三秋搖了搖頭,嘆道:“樑蕭算學獨步古今,殺之可惜。”雲殊皺眉道:“算學不過小道,社稷安危纔是大節。”

明三秋哈哈笑道:“好個大節,試問你殺了樑蕭,便能復興宋室嗎?”雲殊一愣,不覺語塞。明三秋道:“樑蕭縱有千般不是,但他算學通神,乃是難得的人才,若雲兄實在不忿,不妨廢了他的武功,將他留在天機宮.從此潛心數術,絕跡江湖。”雲殊尚未答話,賀陀羅陰笑道:“如此讓他坐享清福,豈非便宜了他?”轉頭向雲殊道,“時辰不早,快快了結此事,大家早些結盟爲好。”雲殊點頭道:“此事不勞明兄過問,還請退下。”

明三秋負手冷笑,凝然不動。雲殊眉間透出怒意,目視花清淵道:“花宮主,你說該當如何?”花清淵心中矛盾之極,尚未開口,卻聽花無媸冷冷地道:“明三秋,你自作主張,不將宮主放在眼裡麼?”明三秋微微冷笑,望着花清淵道:“花宮主,明某這數年來安心從事,不與你爲難,只因爲佩服你性子沖淡,有容人之量,若論其他本事,明某對你半點也不佩服。”花清淵面色發白,嘆道:“不錯,若論其他本事,花某遠遠不及明兄。”明三秋點頭道:“若非樑蕭出頭,天機宮早巳不屬你花家。不過,明某雖然輸與他,卻輸得心服口服,尤其算學一道,明某更是五體投地。明某自負平生,當真佩服的,只得他樑蕭一人。今日殺他,你們不過圖個痛快。嘿,殺了一個樑蕭或許不打緊,但只怕再過數百年,泱泱華夏,也未必能出一個與他比肩的算學奇才。”他微微一頓,揚聲道:“更何況,明某人最瞧不起的,便是明哲保身的縮頭烏龜。”他目光掃過天機宮諸人,隱隱透出不屑之意。

花無媸面色沉靜,冷笑道:“如此說來,明三秋你是不屑再做天機宮的人了?”明三秋哈哈一笑,道:“你這些年來,千方百計,不就要逼我反叛,好出手對付麼?好得很,今日明某如你所願。”他將手一揮,沉聲道,“從今往後,明三秋與天機宮一刀兩斷,所作所爲,與天機宮再無干系。”

臺下一片譁然,花無媸也有幾分意外,明三秋這些年委曲求全,自己想要尋他不是,也難得把柄,不料他今日竟爲一個往日對頭,破門而出。樑蕭原已心喪若死,閉目就戮,卻不料萬馬齊喑之際,爲自己出頭的竟是明三秋,一時心中好生不是滋味。

忽聽賀陀羅哈哈笑道:“雲老弟,這便是你說的:‘南朝武人一體同心,並肩協力’麼?好個一體同心,好個並肩協力呢!”雲殊頓時面漲通紅,揚眉道:“明三秋,你若定要附逆,雲某可對你不客氣了。”明三秋長袍一撩,沉聲道:“請。”雲殊沉喝一聲,翻掌拍出,明三秋足踏奇步,錯拳反擊。雲殊存心立威,出手極是狠辣,明三秋爲救樑蕭,也出了渾身本事,他混然已是天機宮第一高手,真才實學,不在雲殊之下。

轉眼間,二人以快打快,旋風般拆到二十餘招,雲殊急於求勝,展開“驚影迭形拳”。這路拳法脫胎於“三才歸元掌”,虛實難料,運轉如風。卻不料當年明三秋敗於樑蕭之手,事後也曾精研這路掌法。他算術之精,當世之中,僅次樑蕭,武功更有獨到造詣,反覆揣摩,對掌法中的奧妙瞭然大半。此刻他瞧得雲殊使出這路拳法,心中大喜。又拆十餘招,忽聽明三秋叫一聲:“着!”中指倏地透過雲殊雙掌,拂中他“期門穴”,雲殊半身麻痹,倒退三步。衆人不由齊齊驚呼,小書童風眠叫道:“公子,寶劍給你。”嗖地拋出長劍,雲殊伸手接住,展開“歸藏劍”,刷刷刷一連九劍,扳回劣勢。

二人疾若閃電,糾纏不定,熊熊火光中,兩道人影越來越淡。驀然間,劍光一亮,明三秋厲聲大喝,火光忽又一暗,雲殊彷彿一葉紙鳶,拋出丈餘,重重摔下,掙扎不起。明三秋肩井處則長劍入半,身後露出明晃晃一截劍尖。

明三秋反手拔出長劍,血如泉涌,殷透半邊衣衫。明三秋目視劍鋒,苦笑道:“公羊羽啊公羊羽,我破得了你的掌法,卻破不得你的劍法。厲害,當真厲害。”驀地身子一晃,以劍拄地,單膝跪在地上,鮮血順着劍鋒淌下,在木臺上聚成小小一灘。

樑蕭瞧到此時,不禁叫道:“明先生,你我今生無緣聚飲,黃泉路上,樑蕭當與你把盞對坐,痛飲三百大杯,少喝一杯的,便不是好漢。”明三秋望着他,笑道:“說話算話,不要忘了。”樑蕭點頭道:“死也不忘。”明三秋笑道:“好個死都不忘。”兩人相視一笑,明三秋驀地挺身,劍交左手,朗聲道:“還有誰來賜教?”衆人見狀,無不駭然。賀陀羅微微笑道:“好本事,我來領教領教。”此話一出,衆人大不了然,要知明三秋已受重傷,賀陀羅此時出手,分明要揀便宜。他堂堂宗師身份,如此做派,未免太過無恥,即是南朝羣雄,也都露出不屑之色。卻聽忽赤因呵呵笑道:“漢人說得好:‘殺雞焉能用牛刀。’何必宗師出手,忽赤因便能奈何他。”滿臉堆笑,提步上前。

明三秋見他逼近,心忖道:“此人氣力奇大,出手勢必猛不可當,萬不能令他主攻。”長劍一斜,正要搶攻,卻聽秦伯符冷冷道:“明老弟,這一陣交與秦某如何!”明三秋詫然回頭,卻見秦伯符不知何時已上了木臺,凝然而立。秦伯符瞧了樑蕭一眼,嘆道:“我也不知是對是錯。瞧你送命,終非我願,但今日之後,無論你是死是活,秦某與你再無干系。”樑蕭只覺嗓子一哽,眼角泛起淚光。

花無媸一蹙眉,喝道:“伯符,你也要步明三秋後塵嗎?”秦伯符淡然道:“宮主海涵。”雙掌飄飄,拍向忽赤因。忽赤因嘿然一笑,兩拳抵住,二人身形微晃,足下木臺頓時碎裂。秦伯符雙目陡張,喝道:“小黑魅功!好賊子,還說不是?”忽赤因面帶詭笑,並不反駁。

只見二人忽進忽退,拳法並無多少花巧,但一招一式,卻都極盡剛猛。頃刻之間,四面火把被勁風打滅大半。天機宮諸人均知秦伯符的厲害,眼見忽赤因不落下風,皆感驚詫。

鬥到間深處,忽赤因驀地尖聲怪笑,笑聲淒厲,聽得衆人頭皮發麻。霎息間,木臺上捲起一道狂飈,寥寥數枚火把同時一黯,隱約見得黑影幢幢,起落不定,啊呀響起一聲慘呼,又歸寂然。忽聽秦伯符喝道:“妖孽,爾敢!”火把又是一亮,衆人一瞧之下,大吃一驚,只見忽赤因抱着一人,嘴裡死死咬着那人頸項,那人一身漢裝,正是前來結盟的武人之一。忽赤因抱着那人狂奔,他身子原本狼夯,此時卻似縮小了一半,竄高伏低,形同鬼魅。秦伯符雖然空着雙手,卻也追他不上,不由連聲怒吼。二人流光掠影般繞着木臺轉了一圈,忽赤因隨手一拋,手中那人吧嗒墮地。衆人圍上一瞧,只見那人頸上血肉模糊,麪皮蠟黃,早已氣絕了。羣豪驚怒已極,紛紛怒叫,拔出兵刃,向忽赤因涌去,只礙於秦伯符與他爭鬥甚急,一時不易搶上。

忽赤因飲罷人血,精神大漲,身子一舒,呼呼兩掌揮出。秦伯符氣爲之閉,倒退兩步,忖道:“傳言果然不差,習練‘小黑魅功’的妖人,每吸一人鮮血,功力便能增長數成。”當下凝神應對,徑取守勢。忽赤因步步搶攻,忽地發聲怪笑,躍在半空,掌如飛來山嶽,向秦伯符壓到。秦伯符擡手一擋,足下木臺轟然坍塌,他只覺心口發熱,幾欲吐血,忽赤因雙掌如風,連環拍落。

二人各以神力相拼,掌力相交,篤篤作響。交得第九掌,秦伯符內息一滯,情知用力太甚,牽動痼疾,不由暗自叫苦。只見忽赤因第十掌拍到,只得勉力擋出。四掌相接,秦伯符喉頭倏甜,蹭蹭蹭倒退六步,一跤坐倒,口中鮮血涌了出來。花清淵急忙縱上,取出一支青玉瓶,傾出藥丸給他服下。

忽赤因收了掌,志得意滿,長笑道:“巨靈玄功,也不過如此。”羣雄正欲衝上廝並,忽見他目中精芒暴突,掃視過來。羣豪氣勢均是一餒,心中悲憤莫名,就當此時,卻聽遠處有人朗笑道:“巨靈玄功不過如此,大金剛神力卻又如何?”聲若洪鐘,震響當場。忽赤因臉色微變,放眼望去,只見北邊兩名僧人大步趕來,爲首一人魁偉異常,正是九如,身後一人中等身材,卻是花生。

趙咼害怕雲殊發現自己,早先縮成一團,不敢作聲,此時瞧見花生,忍不住探頭叫道:“光頭叔叔。”花生聽他叫喚,哎呀一聲,兩三步躥入天機宮諸人之間,衆人紛紛阻擋,哪知小和尚活似一尾泥鰍,滑溜異常,東一扭,西一擺,眨眼功夫將拳打腳踢盡皆避過,一步搶到趙呂跟前。修谷在旁,揮掌拍出,卻見花生身形忽矮,讓過來拳,肩頭從下方聳起,頂在修谷肘下,修谷只覺大力涌來,驚呼一聲,倒飛出去,正撞着來援的童鑄,二人滾作一團。花生順手攬過趙呂,大袖一揮,接下花清淵一掌,呵呵笑道:“不送!”借勢躥出人羣,轉回九如身畔。

花無媸見花生欲來便來,欲去便去,視天機宮一衆高手如無物,探感大失臉面,冷笑道:“九如和尚,你教得好徒弟!”九如拈鬚笑道:“不敢,不敢。”忽赤因鼻間哼了一聲,高叫道:“你便是九如嗎?我在西方就聽過你的名字。好,你來,咱們較量較量。”九如並不理會,覷了樑蕭一眼,笑道:“樑蕭,和尚聽說這此間聚會,順道瞧瞧,你怎麼也在這裡?”樑蕭搖頭苦笑,不知從何說起。趙咼指着天機宮衆人,大聲道:“他們合起來打叔叔,忒不要臉。”雲殊已聽到趙咼聲音,此時看清他容貌,心中訝異:“聖上怎麼到了這裡?是了,定是被樑蕭那廝裹挾而來,只怪我一時大意,未能瞧見。”

花生見樑蕭四肢被縛,血流滿面,不由生起氣來,叫道:“樑蕭,誰打了你,俺給你出氣?”忽赤因見九如師徒全不將自己放在眼裡,勃然怒道:“小和尚,我自與你師父說話,你多嘴什麼?”花生正自生氣,圓眼一瞪,頂嘴道:“俺自與樑蕭說話,你多嘴什麼?”忽赤因大怒,狠狠瞪他,趙咼想起他吸食人血的模樣,心裡害怕,在花生耳邊低聲道:“光頭叔叔,他咬人脖子,是個大大的壞人。”花生一點頭,將趙咼交給交給九如。縱身跳上臺去,走向樑蕭。

忽赤因伸臂一攔,冷笑道:“小和尚,你做什麼?”花生道:“俺要救樑蕭,你讓開些。”伸手在忽赤因小腹上一推。忽赤因有意賣弄,也不格擋,氣貫全身,好似銅澆鐵鑄一般。哪知花生一推不動,猝然加勁,忽赤因但覺巨力迭起,一重接着一重,不由得身子一晃,倒退兩步。他呆了呆,喝道:“小賊禿你好。”

一拳直奔花生面門,花生一旋身,揮拳擊他腰脅,忽赤因矮身出腿橫掃,花生大喝一聲,也隨之出腿,雙腿一交,忽赤因又是一個踉蹌,幾乎跌倒,心中大凜,呼呼兩拳,擊向花生胸口。

一時間,二人你來我往,鬥成一處,西方羣豪撕破嗓門,都給忽赤因打氣,臺下宋人惱恨忽赤因殘殺同胞,只盼他敗落,紛紛替花生助威。呼喊聲中,臺上二人鬥得越發激烈,只見一個高大魁偉,狀若擎天巨神;一個矮小敦實,彷彿矮腳羅漢,身量看似懸殊,但拳腳相加,卻是不分高低。忽赤因出手雖快,但花生卻每每後發先至,逼得他束手束腳,施展不開。片刻間,已被逼到木臺邊上。忽赤因情急大吼,忽地故技重施,一掌掃滅火把,又將一名南朝武人抓在手裡,未及吸血,身後風響,肩上已着了重重一拳,喉頭髮甜,血沒吸成,幾乎吐出一口血來。當即縱身狂奔,哪知花生使出“三十二身相’,,一晃身,搶到他身前,一招“馬王飛蹄”,踹向忽赤因小腹。忽赤因躲避不開,只得拋開懷中之人,騰出雙手,卻不料花生原是虛招,左手探出,早將那名南方武人輕輕巧巧奪過,丟在一旁。那人自鬼門關走了一遭,站在當場發了陣抖,忽覺褲檔發冷,低頭一看,敢情已嚇出尿來。

忽赤因被花生處處進逼,臉上無光,霎時間發聲厲吼,又抓一人,想要吸血長力,但他快一分,花生也快一分,他每抓一人,花生立時奪回。反覆再三,忽赤因被小和尚逼得團團亂轉,心中怒極,索性不再吸血,全力出掌。轉瞬間,二人各憑神力,篤篤篤連交十掌,掌掌重逾泰山,聲如沉雷,其勢便如巨象相搏。

忽赤因氣力每衰,必當吸血補充,此刻遭逢強敵,消耗既大,卻又無血可吸,二十掌一過,漸感力怯。花生則是敵強一分,我強一分,“大金剛神力”自給自足,不假外求,一時拳風呼呼,越鬥越勇。二人此消彼長,鬥得數合,忽赤因出手稍緩,被花生覷得親切,忽地探手,扣住他左臂肘彎“曲池穴”,向外一扭,忽赤因運勁回奪,花生順勢從他右脅下鑽過去,手成虎爪,扣住忽赤因“至陽穴”,勁透五指,忽赤因渾身頓軟,偌大身軀已被花生高高託將起來,頭重腳輕,借力便旋,旋得三旋,花生喝一聲:“下去吧!”直摔到木臺下去。忽赤因昏頭脹腦之間,摔了個脣破牙斷,滿口是血,半個腦袋盡都腫了。九如拄杖旁觀,冷冷笑道:“小黑魅功也不過如此!”

南方羣豪恨極了這吸血怪物,見此情形,轟然叫好,若非礙於雲殊面子,早就一擁而上,將忽赤因生拉死裂了。那些胡人慌手慌腳搶上前來,將忽赤因拖回醫治。

花生打走忽赤因,縱身向樑蕭搶到,忽覺勁風掠來,卻是賀陀羅拳勁到了。花生未及抵擋,忽聽九如哈哈笑道:“臭毒蛇,咱倆也來親近親近。”手中木棒若怪蟒出洞,嗖地探出。賀陀羅只得放了花生,掣出般若鋒,反手一截。九如手中木棒搭上般若鋒,順勢旋轉,賀陀羅虎口發熱,兵刃幾乎脫手,當即拳勢忽轉,擊向九如懷中趙咼。九如閃身讓開,嘖嘖笑道:“賀臭蛇,你這手段還是如此下作?”賀陀羅陰沉着臉,右手舞開般若鋒,左拳卻盡向趙咼身上招呼。

花生見賀陀羅被師父纏住,轉身躥到樑蕭身前,抓住“囚龍鎖”運勁一擰,哪知那紫黑鐵鎖竟是紋絲不動。花生一愣,方要運勁再擰,忽聽背後細響,似有物事破空而來,只得放開枷鎖,信手一撈,但覺人手輕飄,攤開手掌,卻是一枚細長松針。

九如一棒迫開賀陀羅,目視黑松林,笑道:“老窮酸,你來便來了,何必遮遮掩掩,躲躲藏藏,嘿,莫非怕老婆不成?”只聽松林中颯然一響,公羊羽鶉衣蔽履,飄然踱出,冷笑道:“老賊禿,你只顧賣弄嘴舌,不怕入拔舌地獄麼?”身形一晃,落到木臺之上。花無媸見他出現,面色頓轉蒼白,雙眼盯着公羊羽,似要將他刺穿一般。花清淵望着父親,也是手足無措。雲殊正自束手無策,忽見公羊羽親至,精神一振,叫道:“師父。”公羊羽冷哼一聲,昂頭望天,並不理會。

九如笑道:“老窮酸說得妙,這就叫作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正是和尚大慈大悲,哀憐世人的寫照。善哉,知我者,窮酸也。”公羊羽啐了一口,冷笑道:“人不可以無恥,無恥之恥,無恥矣。”九如笑道:“窮酸你不要掉文。和尚只是問你,你到底幫着哪邊?”公羊羽冷然道:“總之不會幫你。”九如道:“依和尚看,你們殺了樑蕭,也是於事無補,留着他,倒有許多好處。”公羊羽略一默然,緩聲道:“若是尋常錯失,卻也罷了,但聚九州之鐵,也難鑄此一錯,不殺此子,無以謝天下。”

九如大頭連搖,說道:“不然,大宋奸佞當道,國勢不振,大敵當前,卻讓三尺小兒登上帝位,號令羣臣。反之那忽必烈爲人幹練,內有聰睿之臣,外有虎狼之師。不比其他,比比國君的能耐,兩國強弱便不問可知了。誠所謂:‘鷹隼之側豈容燕雀安眠’。元人固然貪得無厭,但大宋敗亡,也不乏咎由自取。

倘若將一國之亡歸咎於一人身上,未免太過牽強了些。”羣豪聽得這話,雖覺不忿,但想起宋室衰微闇弱的情形,也不由大感沮喪。

公羊羽擺手道:“老和尚,你用出世人的嘴說當世人的話,未免大錯特錯。大丈夫在世,當頂天立地,鋤暴扶弱,方纔不違俠義本色。倘有強人當街欺凌婦孺,你也袖手旁觀,只說是:‘誰教她等如此孱弱’麼?”九如道:“兩國相爭不同市井爭鬥……”公羊羽不待他說完,截口便道:“事有輕重,但其理相同。朝廷雖然腐朽,萬千百姓又有何辜?元人蠻夷小邦,依仗強弓快馬,逞一時之能,但本性貪蠻,肆於徵伐,不明仁義之道,不通治亂之法。聖人道‘剛不可久’‘堅強處下’,馬上取天下,豈能於馬上治之乎?我漢室雖遭外患,國脈斷絕,卻仍有黎民千萬,豪傑無數,即便敗亡在前,但只要人心不死,道義猶存,便如神鳥鳳凰,自焚於香木之中,重生於灰燼之外,豈是區區燕雀之輩,任人主宰?君不聞:楚雖三戶,也必亡秦麼?”南朝羣豪聽到此處。只覺痛快淋漓,轟叫如雷:“楚雖三戶,也必亡秦。”

當年秦滅六國,楚人心懷怨恨,說道:“楚雖三戶,亡秦者必楚”。事後果然一語成讖,滅亡暴秦的劉邦、項羽均是楚人。

九如冷笑一聲,道:“這世間便是太多大丈夫,大豪傑,扯虎皮當大旗,砍來殺去,以致紛爭不休。好,就如你老窮酸所言,你當年又爲何發下那等毒誓,說什麼大宋天翻地覆,也不動上半根指頭?”公羊羽雙眉一挑,道:“當年奸臣當路,昏君無道,害我家破人亡。不才武功有成,也曾動過報復的毒念,欲憑一人一劍,將那些昏君佞臣滿門良賤殺個乾乾淨淨。”這番言語端地驚世駭俗,聽得衆人背脊生寒,皆想:“倘使如此,可是古今未有的絕大血案了。”

卻聽公羊羽聲音轉沉,說道:“只不過,我行刺路上,正巧遇上蒙宋兩國交戰,殺戮甚慘,不才雖然迂腐,卻也心想:先不說蒙古凱覦,國勢瀕危,我弒君殺臣,倘若朝中無人承襲大寶,生出內亂,豈不予外敵可乘之機?再說,昏君佞臣固然一百個該殺,但家中老幼卻無辜,殺之有悖情理。我心中雖有這般考慮,但卻自知性情偏激,一旦動手,一發不可收拾。思來想去,終於按捺仇念,發下毒誓:即便大宋天翻地覆,也不動上半個指頭。哼,旁人只道我公羊羽戀於私仇,不顧大局。殊不知,當初不被這毒誓困着,我三尺青鋒出鞘,大宋朝早就完蛋大吉。”

此話說完,衆人盡是默然,雲殊心道:“我始終埋怨師父不顧大節,卻沒想到竟是這等緣由?”心中茫然一片,也不知孰是孰非了。

九如洪聲道:“老窮酸你總是有理,難道你一生從未錯過?人誰無過,有過能改,善莫大焉。嘿,罷了,你有你的道理,和尚有和尚的念頭。如今大宋已亡,你也不必顧及誓言,咱倆便抄傢伙說話,瞧你的劍管用,還是和尚的棒子厲害。”木棒一頓,白鬚飛揚。公羊羽微微冷笑,挽起長衫,袖手凝立。

忽聽賀陀羅笑道:“公羊先生,這老賊禿多管閒事,不自量力,不如你我聯手,給他點教訓。”公羊羽睨他一眼,冷冷道:“西域豎子,無恥蠻夷,憑你也配與老夫聯手?與我滾遠一些。”賀陀羅臉上一陣青白,忽地打個哈哈道:“可是你徒弟三番五次,求我來的?”

公羊羽冷哼一聲,望着雲殊道:“是麼?”雲殊一怔,道:“是!”公羊羽喝道:“你這叫飲鴆止渴。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當年大宋徽宗聯金滅遼,遼亡之後,卻被金兵攻破汴梁,宋理宗聯蒙破金,落得半壁河山也保之不住,你還想重蹈覆轍麼?”雲殊額上汗出如漿,心中雖有不服,嘴上卻不敢反駁。忽聽花無媸冷笑道:“好遷腐的見識,合縱連橫之道,自古有之。那些蠢皇帝不會用,咱們未必就不能用。”公羊羽皺眉道:“我自教訓徒弟,與你何干?”花無媸道:‘他與慕容有婚姻之約,便是我花家的人,他要做什麼,老身自會替他擔待。”

公羊羽眉間閃過一絲訝色;繼而冷笑道:“隨你的便。”把袖一拂,不耐道:“老和尚,打是不打?”九如笑道:“暫且不打也罷,瞧你兩口子鬥嘴親熱,倒也別有興味。”公羊羽雙目精光進出,兩大高手凝神相對,一觸即發,忽聽樑蕭道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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