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毅沉默的在雪地裡前行着。
其實他一直很沉默,話很少。
但很多時候他的沉默是溫和的,如同淡而無味的白開水。
但現在,楊全林分明覺得楊毅現在像是一座沉默的火山,隨時都會爆發,這是他想要的,也是他讓楊毅送他過來的最終目的。
又是大半天的趕路,二人終於有機會坐下來休息吃點東西,爲接下來的趕路積蓄力量。
楊毅照例尋找柴火準備生火,在冰天雪地裡趕路,喝上些熱水吃上些熱騰騰的食物,往往是最大的享受。
但楊全林打斷了楊毅準備生火的舉動:“現在已經快接近鬼子的實際控制區了,我們不能再生火,要是我們沒有良民證被鬼子抓到,那就死定了!”
楊毅默默的停下了生火的舉動,啃着被凍的像是石塊一般的烙餅,看着周邊大片的土地,目光異常的深情。
他知道,等到冰雪消融,這腳下的土地就將是大片肥沃的良田,能夠生長出大量的食物,稻子,麥子玉米高粱,能讓無數人吃飽飯。
但現在,鬼子來了,原本這裡的老百姓卻不得不被驅趕進那人圈裡。
他太清楚,一個老百姓要是被迫失去自己的土地是什麼感覺,那絕對比死都難受。
就像他的父親,寧願吊死自己,也不願將自己的土地賣掉救命。
楊毅終於開始害怕,害怕萬一鬼子打過來,自己無所謂,但弟弟妹妹,是不是也會被驅趕到那所謂人圈一般的地方?
楊全林平時廢話很多,但其實需要他閉嘴的時候,他絕對會一言不發。
就像現在這樣,大半天他都一個字沒說,因爲他清楚,楊毅需要去想,去接受他不得不接受的現實——萬一鬼子打過來,是拼命,還是接受奴役?
又或者,從現在開始就拼命,防患於未然!
遠遠的雪線上,有高高的建築拔地而起,架設着機槍,即便是楊毅從沒見過鬼子,也知道那建築是鬼子的碉樓。
在碉樓下駐紮着一小股鬼子率領的僞滿國軍部隊,周圍有穿着土黃色軍服的日軍和僞滿軍在活動着,騎着高頭大馬的日軍在雪地裡耀武揚威。
在營地的周邊,散落着大小不一的村寨。
因爲太冷,這些村寨裡幾乎看不到人影,唯一能看到的就是那些屋頂冒出的取暖的煙塵。
“這就是你所說的人圈?”
楊毅問,他覺得這所謂的人圈,似乎和普通的村寨沒什麼不同,除了房屋密集一些,住的人口多些。
楊全林明顯是個極其懂得如何打擊一個心存幻想的傢伙的,他怪笑着問:“想不想進去看看?想知道和你以前居住的村莊有沒有什麼不同,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天黑,那些日軍僞軍撤回了營地,這零下幾十度的天氣,可沒多少人願意在外面受罪。
“要是這人圈真有你說的那麼可怕,這些村民爲什麼不逃?”
楊毅問,因爲他已經看到,不僅僅是日軍僞滿軍撤回營地的時間很早,外圍也沒有什麼像樣的阻止這些百姓逃跑的措施。
他覺得,要麼就是這人圈沒有楊全林說的這麼可怕,要麼就是這裡的所有老百姓都很傻。
但很明顯,這周圍零零散散的人圈裡少說也有幾千號人,不可能每個人都傻,那麼結論無疑就肯定是後一種。
“進去看看你就明白了!”
楊全林依舊是這句話。
於是楊毅便和楊全林摸進了距離碉樓最遠的一處人圈,沒有正常山村裡常見的雞鳴狗吠,整個人圈裡都靜悄悄的。
房屋很簡陋,但錯落有致,衛生打掃的也非常乾淨,甚至建立有公共茅房,和楊毅想象中的髒亂無比的牲口棚完全是兩個世界,甚至比他老家的村子都要乾淨。
這讓他更懷疑楊全林所說的一切的真實性,畢竟有力氣愛乾淨的人,往往生活的都不至於太差。
不過楊毅也注意到,這裡和自己所住的村莊有一處很大的不同,那就是所有人家的房屋上都沒有門,只有一個空空的門洞!
因爲是寒冬,所以這些門洞上掛着厚厚的草簾子遮蔽寒風。
“鬼子爲了方便進屋檢查可疑人等,所以不讓人圈的房屋安門,這樣他們就隨時可以進屋檢查!”楊全林道。
楊毅的眉頭緊緊皺起,他在想,要是人家家裡兩口子,房子上卻連個門都沒有,那男人跟自己的婆娘睡覺不都得提心吊膽的?
“提心吊膽?”
楊全林冷笑道:“提心吊膽都算是好的了,要是誰家媳婦兒長的好看被鬼子看上了,隨時都能鳩佔鵲巢,男人卻連吭個聲都不行,否則……”
他沒有說下去,只是用手比了個手槍的姿勢,對着楊毅的腦門一點,嘴巴里無聲的趴的一下!
“我特麼就不信了!”
楊毅悶哼着,這幾個字就像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一般,下一秒,他就猛然掀開一副草簾子,鑽進了一戶人家裡。
屋子裡燃着火光,還有火炕,但寒風正不住的從草簾子後的縫隙中灌進屋子裡,屋子裡的溫度依舊很低。
此刻,屋子裡的一家男女老少正擠在屋子裡的火炕上,在髒的不成樣子的被褥下瑟瑟發抖的昏睡,聽到有人進來,炕上的男女醒來,迷迷糊糊的叫道:“太君,有什麼需要效勞的嗎太君?”
明顯,這些人已經習慣了忽然有人闖進自己的家裡,所以表現的習以爲常,不過當他們發現闖進來的不是日軍或者僞滿軍,而是兩名陌生的男人之時,頓時呆了,呆呆的看着楊毅和楊全林。
“你們怎麼不叫?”
楊毅看着這看起來皮包骨頭的一家奇怪的問。
畢竟就算他們習慣了日軍和僞滿軍闖進了自己家裡,可來的是兩個陌生人——萬一是搶東西的土匪呢?
“你覺得一個連門都沒有的人家,會有什麼值得土匪來搶的嗎?”
楊全林指着家徒四壁的屋子嘿嘿笑道:“在這人圈裡,所有人收穫的糧食都要歸鬼子的大倉,就算碾米磨面都要經過鬼子的許可,兩三天領一次口糧……連吃都不夠,哪裡有東西給人搶?”
說着這些的時候,他一邊從包裡拿出一些乾糧放在炕頭上,一邊向一家男女表示自己二人路過進來看看,沒有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