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而今才道當時錯,心緒悽迷_第一章 人生若只如初見

而今才道當時錯,心緒悽迷

第一章 人生若只如初見

“奴婢求求媚主子,手下留情啊,我家小姐自小沒受過苦,會出人命的啊……”一個哀求的聲音夾雜着哭腔,隱隱在我耳邊響起。

“不過是捱了幾鞭子,裝什麼死。來人,給我把她弄醒了。”一個嫵媚嘲諷的聲音,混合着一絲冷笑,漫不經心地回答道。

我的意識尚未清晰,忽然一盆冷水兜臉澆下來,身上數處傷口隱隱作痛,我緩緩睜開眼睛,視線落在自己身上穿的淡青色的水袖錦裙上,卻已是血跡斑斑,破敗的不成樣子。臉上的水滴順着頭髮一點點流淌下來,劃過皮肉綻開的傷口,隱隱鈍鈍疼。

這裡是哪裡?我愕然擡起頭,卻正對上一個陌生女子嫵媚冰冷的眼睛。她身穿一襲橘色芙蓉袖的輕薄紗衣,一雙吊目鳳眼,顴骨很高,頭上綴着金燦燦的牡丹步搖。算不上美貌,倒也有幾分嫵媚。正端坐在屋子正中的紅木堂椅上,旁邊畢恭畢敬地站了幾個侍女和男僕,派頭十足,一臉得意地看着我。

“小姐……小姐……”方纔爲我哀求的那個侍女原本跪在一旁,見我醒了,哭着爬到我腳邊,一臉淚水。

腦中一片混沌,完全弄不清眼前的狀況,我只覺腦中混亂一片,身上的傷還隱隱作痛。眼角瞥見跪在我腳下的侍女,忽然意識到她是在爲我流淚,心中不禁一暖,聲音沙啞地說,“我沒事。”

“碧香沒用,碧香救不了小姐……”她見我如此虛弱地安慰她,愈加哭得厲害,轉身面朝那個嫵媚女子,不停地磕頭說,“媚主子,我求你饒了我家小姐吧,同是司空府的侍妾,何苦鬥得你死我活呢……何況司空大人也就快回來了……”

“住口!”一個茶杯狠狠擲過來,正好砸在這丫頭身上,泛着滾燙霧氣的熱水落在她稚嫩的皮膚上,發出“嘶”地一聲。我不禁心中一怒,把我綁着打成這樣也就罷了,沒道理連個丫頭也不放過吧。

身穿橘色衣衫的嫵媚女子挑眉喝道,“沒想到你家這沒用的主子倒有你這麼個伶俐的丫頭!只可惜伶俐的不是地方!”一邊冷笑着掃了我一眼,說,“你家主子不受寵你也不是不知道,今天我也不妨把話跟你說白了,就算今兒她元清鎖死在我這煙雲閣裡,司空大人也不會有半分怪罪。”說着用袖口掩嘴笑了一聲,轉眼望向我,道,“說不定啊,借我的手除了你,正合他意呢。”

聽到這裡,我不禁心中納悶,從碧香的話裡來看,我跟這女人既然同是什麼司空的侍妾,那麼她這麼作踐我也不足爲奇了。可是她爲什麼說那個司空大人也想置我於死地呢?

“這位姐姐,你我共事一夫,本就該互相體恤。如今鬧翻了,也總該給我個理由吧?我到底犯了什麼錯,用得着你對我動這樣的私刑?不然就算能到司空大人那裡邀功,你也是師出無名吧?”我揚起脣角,儘量讓自己笑得謙和有禮。這個女人是誰?我又爲什麼會出現這裡?這一連串的問題,我來不及去想。

似是沒想到我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那橘衣女子明顯一愣,頗有些驚詫地看着我,一時竟沒有答話。

跪在我腳邊那個名叫碧香的侍女也驚訝地看了我一眼,緊接着回過頭去幫腔,“是啊媚主子,我家小姐就算真的偷了你的羊脂碧玉簪,也罪不至死吧?這都抽了好幾鞭子了,什麼火也瀉了不是?奴婢斗膽提醒您一句,除了司空大人,還有大冢宰府那邊需要您交待呢。”

果然是個伶俐的丫頭,我頗爲讚賞地看她一眼。只見那個媚主子臉上泛過一抹青色,被這樣一頓搶白,面子上也掛不住,怒目瞪了碧香一眼,說,“好你個狗奴才,倒教訓起主子來了!你家主子好歹是個侍妾,你算個什麼東西,也敢跟我這麼說話!”說着做個眼色,她身後的男僕應聲走上前,狠狠一巴掌朝碧香臉上甩過去。噼啪幾下子,嘴角就滲出血來。

“住手!”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來的力氣,竟然喊得這樣大聲。那個男僕被我冷不丁吼一聲,竟真的住了手。

“有種你就殺了我,何必平白拿個下人出氣,沒的自降身份。”我深吸一口氣,挑了挑眉說,“你要不是心有忌憚,也不會趁司空大人不在的時候纔來動我。今兒我不妨也把話挑明瞭,我根本無心跟你爭什麼,你也該適可而止。否則的話,今日所受之恥,他日必定加倍奉還。”

威逼,利誘,加恐嚇。她若是個見過世面的,定不會被我這樣唬住。我臉上一副沉靜的表情,心裡卻突突跳着,誰知道這個瘋女人會不會真殺掉我滅口。

只見那女子臉上迅速泛過一陣青白,愣愣地看了我半晌,冷笑一聲,“元清鎖,原來我還小看了你!今日暫且放你一碼,看你日後還敢不敢利用你孃家勢力在司空大人身上動心思!”說完憤憤起身,帶着一干隨從拂袖而去。

破落的暗室裡,忽然寂靜下來。碧香哭泣着解開我手腳上的繩索,白皙的皮膚上早已勒出道道血痕。

我疲憊地跌坐在地上,想着適才發生的一切,感覺好像一場夢……如果讓人知道我已經什麼都不記得了,方纔完全是在虛張聲勢……下場一定會很慘吧。腦中嗡嗡作響,我閉上眼睛,心下一片黯然。

“……小姐,我們以後怎麼辦,怎麼辦啊?”

“……小姐你早這樣就對了,兔子急了還咬人呢,那媚主子欺人太甚了!好歹也是大冢宰大人賜的人,她不過是妒忌小姐你身份高罷了。”

“……小姐,別怪奴婢多嘴,那宇文公子雖然相貌堂堂,氣宇不凡,看起來是個翩翩佳公子,可實際上不過是個整日流連煙花之地的紈絝子弟罷了,哪值得小姐你對他這般深情厚意……”

我躺在地上,身上痠痛,剛吃過那個什麼媚主子派人送來的粗茶淡飯,雖然沒下毒卻有些倒胃口。心中一片愁雲慘霧,碧香卻一直在我身邊不停唸叨,我爲了搞清自己的身份,也只好默默地聽下去了。聽了快半個時辰,也終於大概弄明白了自己的身世。

——我叫元清鎖,是大冢宰大人宇文護之妻元氏的遠房侄女,送了給司空大人宇文邕做侍妾。這個什麼宇文公子是個花花公子,表面上欣然接受,可是實際上卻對她棄之不理。府裡其他侍妾看她身份高又性子軟弱,總是變着花樣欺負她。方纔那個名叫江燕媚的媚主子如今最得寵,出手自然也比別人狠,我被狠抽了幾鞭子之後就不醒人事,昏迷了一天一夜,醒來之後就什麼也不記得了。

“這宇文公子一共有多少侍妾?”我心中好奇,不由開口問道。話一出口,又微覺不妥,生怕這伶俐的丫頭會發現我已經失憶了。

“哎,小姐你日日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也難怪你不知道了。這煙雲閣裡就有二十幾個侍妾,還不算府上的歌伎舞伎……這宇文公子生性風流是舉國周知的事情,枉小姐你對他一片深情,他卻不屑一顧……那媚主子當着宇文公子的面擠兌你,他看都不看你一眼,也怪不得所有人都能騎到咱們頭上來了……小姐你每日在房裡不是繡花就是流淚,其他侍妾只道是你清高,其實你對宇文公子的一片心,她們又怎麼會知道……”這丫頭伶俐是伶俐,可是缺點就是話多,我問她一句,她眼都不眨就能給我答出十句來。

宇文邕……這個名字聽起來好熟悉。還有大大冢宰宇文護,似乎是跟這個宇文邕相當糾纏不清的一個名字,提了其中一個,就不能不提另外一個……他們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跟我又是什麼關係?…我現在身心俱疲,儘管絞盡腦汁,一時之間卻還是什麼都想不起來。只隱約記得宇文是皇族大姓,尊貴非常。

“碧香,我們逃走吧!”我看一眼碧香,忽然很認真地說。既然留在這裡這麼不開心,我何必這麼委屈自己?既然這是一堆亂攤子,我何不離開重新開始?我不信離了這司空府我活不下去。

“……小姐,你是說真的嗎?”碧香一愣,睜大眼睛看了我好久,喃喃地問,聲音聽起來難以置信。

我不再答話,起身躡手躡腳地走到窗邊,三下兩下撬開窗鍤,動作敏捷的翻了出去。

“來,你踩凳子爬到窗上,我接着你。”我朝她伸出手,壓低了聲音說,此時已是身在窗外,碧香隔着一道窗看我,表情有一絲猶豫,終究還是按我說的做了。

此時夜深人靜,煙雲閣都是女眷,看守的人也都立在十丈開外。我剛拉着碧香爬上府院的高牆,身後忽然火光沖天。我回頭,只見一個面目清秀的年輕男子已追到了我身後,從衣着來看,是個侍衛模樣。他身後衆多府役也握着火把趕了上來,碧香心中一急,雙手一鬆,幾乎就要掉下牆去。我手疾眼快地一把撈住她的手,自己卻也險些跟着墜下去。

“清主子,你可知擅自離府是個什麼罪名?”清秀的總領侍衛立於牆下,仰頭看我,嘴裡雖叫我一聲主子,語氣裡可半點尊敬也無。

碧香還拉着我半吊在牆上,我艱難地維持着姿勢,再這樣耗下去我們兩個都得掉下去。雖然情勢危急,我嘴巴上卻也不肯饒人,冷笑一聲,說,“你這侍衛做的倒好,我在府裡被人打得半死你就視而不見,逼得我自求生路時你卻火眼金睛。擅自離府是個什麼罪名我就不知道,媚主子下的令,你去問她好了!”

那侍衛聞言一愣,頗有些驚異地看了我一眼,彷彿不敢相信這話居然是從我口中說出來的,面上竟閃過一絲惻然,頓了頓,剛想再說些什麼,我卻已經堅持不住,碧香的手也漸漸滑落,心中一急,語氣只得一百八十度轉彎,說,“其實今天的事是我一個人的主意,侍女碧香苦苦挽留,我卻一意孤行,拋下她獨自跑掉。……接着!”掌心一滑,碧香已經墜下牆去,我只好借力一蕩,將她朝那侍衛的方向輕甩出去。

聽了我的喊聲,那侍衛下意識伸手一接,剛好將碧香接了個滿懷,見她沒有危險了,我不由得長吁一口氣。

“楚總管,我求您放我家小姐一碼,她只是一時之氣……”碧香剛恍過神來,卻已經撲跪在地上爲我求情,一臉焦急的看向我。

“楚總管,你也看到了,我逃走的事情真的跟碧香無關。只求你念她無辜,如實稟告司空大人,保她周全。——清鎖感激不盡,日後必會報你今日之恩。”我正色地說,十分真誠地望他一眼,轉身朝牆的另一端縱身跳去。

那個楚總管絕非是個飯桶。我逃出府之後,他派人兵分四路出去捉我,馬蹄聲陣陣,估計我就是跑出二里地了也會被他們給追回來。我只好在司空府牆下的井裡躲了許久,等追我的人走遠了纔敢出去。現在只希望這個不是飯桶的楚總管能有幾分正義感,替我保住碧香。

在廢井中躲了一夜,外面已漸漸沒了動靜,我頭重腳輕地沿街向北走,腦中混亂茫然,也不知該往哪裡去。這個國家算不上貧瘠,但也絕非富庶,所見民衆皆是布衣素食,連街上的食攤賣的都是粗茶淡飯。到了集市上用耳環換了一匹馬,一路往南,心想這天下之大,總有我能安身的地方。

出城往南行了許久,周圍都是山野樹林,我長途勞累,心中又忐忑,此時已是疲憊不堪。剛向下馬休息休息,卻忽聽嗤地一聲,一隻長矛不知從哪裡投擲過來,刺中我身下的馬,馬兒受驚,前蹄揚起,將我摔得人仰馬翻。我疼得躺在地上起不來,憤憤地剛想回頭跟人理論,一回頭,卻猛地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

遠遠只見一隊浩然的兵羣身穿青銅鎧甲奔跑而來,頭上綁着紅色布條,手握銀尖木柄的紅纓長矛,呼喊着奔涌過來,好像一波滾燙的潮水……

黃沙滾滾,鐵蹄聲漫,步兵後面還有騎馬執盾的騎兵接踵而來,齊聲咿呀咿呀地呼喊着什麼,混着零落又沉悶的腳步聲,說不出的驚心動魄……

我本來就摔得渾身痠痛,眼前又忽然出現這般情景,只覺全身虛弱得半點力氣都沒有……忽覺身後也是殺聲震天,駭然調轉過頭,卻只見身後有另一方軍隊迎面而來,頭上綁着藍色布條,數量比另一方少許多,可是殺氣卻更濃烈,領頭的幾個將士手握橫刀奔跑殺過來,眼中盡是深陷絕地的悲愴而傲然猩紅。

黃沙騰起,模糊了我的眼睛,我呆呆地看着前方,只覺心臟劇烈地跳着,耳中激鳴一片……金屬碰撞的聲音,血液噴薄的聲音,還有人的身體倒在地上的聲音……一個士兵被砍倒在我眼前,脖頸上的大動脈被一刀割開,鮮紅的血入泉地噴涌在我面前,染紅了大片煙青色的輕紗薄裙……我的肩膀微微顫抖着,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灌滿了我的心……

……戰場上有無數的鮮活生命正在消失,空氣中充滿了血液與死亡的味道。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身處的世界有多麼可怕。……在府裡要跟其他女人勾心鬥角,互相算計,隨時都有性命之憂。出了府,又可能是另一個更血腥的世界。此時中原尚未統一,混戰連年,路有餓殍,血流成河。

兩方由於人數懸殊,藍布條的一方已經漸漸落了下風……就在這時,只見西方有一騎白馬風馳電掣地衝過來,馬上的男子身穿一副錚亮的銀色鎧甲,映着身後西斜的日暮,泛着金燦燦的耀眼光芒……

他面上戴着一副青銅面具,表情猙獰,冷峻而肅殺,手執長劍策馬而來,左擋右擊,很快殺出一條血路來,一時無人可以逼近……他卻忽然勒馬站住,高舉長劍向天一指……

從我的角度看過去,只見銀光奪目,斜陽勾勒出他長劍擎天的影子,冷峻英挺,遠遠看去,壯美如畫。

四周忽然殺聲震天,彷彿某種暗示,他的長劍倏忽一落,草叢中立刻涌出無數頭纏藍布條的士兵,面上塗着濃綠草汁,似是埋伏了許久……只聽紅方軍隊中有人大呼“中計了”,然後就是一片混合着哀嚎的廝殺聲。

我的眼中不知何時已是迷濛一片,紅色的沙礫在眼前放肆的飛舞,一個被砍斷手臂的士兵哀叫着跌倒在我身上,我被壓倒在地上,只覺四肢百骸都失去了知覺,半點推開他的力氣都沒有……不知道過了多久,世界漸漸安靜下來。

哀鴻遍野。

藍色的一方終是勝了,衆將士疲憊的清理戰場,壓走戰敗的俘虜,同時也拯救己方的生還者。壓在我身上那個斷了手的士兵被救走,我眼前呈現出一片灰暗低迷的天空。眼眶酸酸地刺痛着,我無意識地望着半空,卻正對上一雙湖水般幽深寧靜的眼眸。

暗紅色的天邊,最後一絲陽光緩緩消失。他身上的銀色鎧甲熠熠生輝,月光一般清冷閃耀,這張猙獰肅殺的面具如此熟悉,心中空前混亂的我卻想不起是在哪裡見過。他俯身扶起我,面具後的雙眸澄明如鏡,冷漠無波,手掌卻是寬厚而溫暖的,熱力透過衣衫滲入我的皮膚,那樣輕易就搖下我眼中的淚水……“爲什麼……爲什麼人一定要互相算計,自相殘殺?爲什麼不能和睦相處,一定要你死我活?爲什麼?爲什麼要有戰爭……”靠在他溫暖的懷裡,我忽然拽住他的衣袖,眼中一片迷茫,喃喃地說。淚水簌簌地滾落,心中的酸澀更甚眼眶。

面具後的眼眸微微一怔,頗有些審視地看着我,隱隱可以看見他濃黑修長的睫毛蝶翼般翩躚。

“無論哪個人死了,都會有別人會爲他難過的吧?……爲什麼要自相殘殺,爲什麼要打仗,爲什麼要讓別人難過……”不知不覺我已是淚流滿面,語無倫次地說,雙手還緊緊握着他的衣袖,腦中一陣眩暈,意識漸漸抽離……

隱約看見面具後面,他湖水般寧靜無波的眼眸掠過一絲波瀾,伸出修長白皙的食指,爲我揩去臉上的淚水,在我耳邊輕聲說了一句什麼,一把將我橫抱在懷裡……

這個懷抱好溫暖,這似乎是我這輩子第一次感受到真正安心的感覺,隱隱散發着一種獨一無二的香氣,清幽寡淡,沁人心肺……在這樣的馨香中,我漸漸失去知覺,恍惚中只覺置身雲裡霧裡,溫暖而柔軟。

倦倦起身,已是日上三竿。在這僻靜的軍營裡修養了幾日,前些日子所受的驚嚇終於漸漸消退,轉而化成一股柔韌的堅定來——我要活下去,弄清楚我的過去,走向我自己掌控的未來。

照顧我的是個十一二歲的小兵,名叫阿才,不過是個半大孩子,說話聲音清清脆脆。他說我昏迷了二天二夜,他家將軍來瞧過我一次,前夜已經奉旨班師回京了。

“你們的都城是哪裡?”我好奇的問。當今版圖四分五裂,不知他們是哪一方的。回想起那面冰冷麪具後寧靜幽深如湖泊的眼眸,心中莫名地生出一絲溫暖來。

“……鄴城。”阿才愣了一下,隨即答道。

“鄴城……”我無意識地重複道。那他應該是北齊的將軍了。我雖然失憶了,可是常識性的東西深印在腦海中,還是知道的。

“……你家將軍叫什麼名字?”我輕聲問,想到自己曾被他抱在懷中,拽着他的袖口語無倫次,臉頰飛快泛過一絲紅暈。

“……我家將軍驍勇善戰,對老百姓也好,姑娘回城之後自會聽到他的威名。”一提他們將軍,這小兵立即滿臉景仰和得意的表情,不敢說他名諱,反倒一臉驕傲的跟我賣了個關子。原來他是把我當成這附近的民女了。

若要真是普通的民女還倒好了,起碼有個家,有個可以回去的地方。想到這裡,我不禁心中一黯,說,“煩勞你這麼久,我也該走了。”我忽然想起什麼,伸手一指,“對了,從這一直往那個方向去是哪裡?”

阿才順着我手指的方向望去,很認真地想了想,說,“都是些小鎮子,過了邙山,再遠就是長安城了。”

念及長安,我若有所思。昨夜午夜夢迴,我起身走到院子裡呼吸新鮮空氣,卻陡然看見西方不遠處升起一道熟悉的綠光,穿透力極強,熒熒惑惑,光芒萬丈……腦中陡然浮現三個字“青鸞鏡。”

可是,“青鸞鏡”又是什麼?

“阿才,聽說過‘青鸞鏡’嗎?”我試探着問他。

阿才怔了怔,似乎沒有想到我這樣一個鄉村民女,也知道青鸞鏡的傳說。

“‘鸞鏡一出,天下歸一’,相傳,擁有青鸞鏡的人便可坐擁天下。”阿才的表情神乎其神,“我聽說,青鸞鏡乃是仙家之物,無意中流落凡間,只有九五至尊的人間帝王才配得起它。”

“那豈不是人人爭搶?”看他那正色的模樣,我忍不住揶揄道。

“那當然了!”阿才一副很神氣的樣子,“假如我知道青鸞鏡的下落,我一定搶過來獻給我們將軍!”

跟阿才道了別,他以爲我就住在剛攻下的城裡,也不挽留。我牽着他送給我的棗紅馬漫無目的地走着,心裡想着,天下之大,怎會沒有我元清鎖的容身之處?可是,難道我真甘心這樣離開,做一個沒有過去的人?不由自主地,我朝着青鸞鏡出現過的方向走去。

身後忽然傳來車輪滾動的聲音,馬蹄聲踢踢踏踏,行得慢且平穩,我回頭一看,原來是一輛精美華麗的馬車行過,錦白的簾子上墜着絲絲縷縷的紅色流蘇,車伕頭戴黑帽衣着整潔,應該出自大戶人家。我行得慢,策馬讓到一邊,不經意地轉過頭去,只見馬車上的窗簾被輕輕撩起,露出一張美豔動人的臉孔。纖纖素手輕掠窗紗,見到我,黛眉輕挑,露出一個驚訝表情,說,“清鎖姐姐,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一愣。清鎖?她是在叫我?正猶豫着不知該如何回答,她已經叫車伕停車,踏着碎步嫋嫋婷婷地向我走來,仰頭看我,說,“清鎖姐姐,我是朝中大臣之女顏婉,曾在大冢宰府與姐姐有一面之緣……姐姐不記得了嗎?”

原來只有一面之緣,我暗暗鬆口氣,翻身下馬,淡淡施個禮,說,“清鎖見過顏姑娘。”

顏婉微微一愣,隨即笑着挽住我的手,說,“姐姐這是去大冢宰府吧?大冢宰大人過壽,聽說司空大人也在那裡呢。爹爹讓我帶着賀禮先到,沒想就碰到姐姐了。”

“……啊,是啊,真巧。”我賠笑道,心中卻暗想,看她這麼熱情,同行一段是在所難免,生硬拒絕反而惹人懷疑。不過無論如何也要在到達司空府之前甩掉她,不然豈不是自投羅網。

“清鎖姐姐在司空府日子過得可好?司空大人公事繁忙,時常好幾個月不在府上,姐姐可要獨守空房了。”說完,完顏莞用絳色水袖掩了口,輕聲笑起來。

我挑挑眉,說,“看來顏妹妹對司空大人的事可真是上心,這都跟我聊了他一路了,現在怎麼連閨房的事都要問起了?”說着,也學她的樣子,用袖子掩口輕輕笑着。卻恍然發現自己的衣衫已經破敗不堪,比起她身上的錦繡綾羅,更是相形見絀。

聽我用開玩笑的口氣說出這句話,完顏莞面上一愣,臉頰閃過一絲紅暈,笑着拉扯我的袖子,說,“哪裡啊,元姐姐說笑了……姐姐路途勞累,衣衫都被樹枝刮壞了,如果不嫌棄,就先穿妹妹的吧。”

“……好。那就煩勞妹妹了。”我點點頭回答,顏婉急忙扯開話題,好像生怕我再追問下去。

片刻之後,顏婉已經把一件深紫色的絲綢長衫放到我手裡,只覺這料子涼滑膩手,陽光順着車窗絲絲縷縷地灑在上面,燦燦地泛着一層淡淡的銀色,流光溢彩,熠熠生輝。

我不禁一怔,看來這完顏姑娘果然是大家閨秀來的,出手這麼大方。

“這衣服……未免太貴重了吧?”我擡頭看她一眼,暗自思忖着,她跟元清鎖不過見過一面而已,莫非感情真這麼好?

“婉兒跟姐姐一見如故,何必跟你我呢。”顏婉粲然一笑,伸手又把衣服推回我懷裡。

一路行至長安,車伕回過頭來興沖沖地稟報,再行半個時辰就到大冢宰府了。我心中暗想,該是我告辭的時候了。

“顏姑娘,我知道長安有家小店,糕點做得很不錯,不如我去買來給你嚐嚐?”我湊到車邊,回頭對顏婉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姐姐要吃什麼,我讓下人去買就可以了。”顏婉微微一怔,想了想說。

“不用,還是我自己去吧,你到大冢宰府等我好了,我一會就回來。”我擺擺手說,一邊不由分說地跳下馬車。

“……那姐姐要早點回來啊。”顏婉清脆動聽的聲音自後響起,我回過頭去,卻正對上她略帶嘲諷的眼神,似乎別有深意。我一怔,本能地走遠了,其實我根本沒打算回去。

都城果然繁華,青石板路上人來人往,街邊的攤子上琳琅滿目。我一路走走停停,最後在一家小客棧裡落腳。心中盤算着以後的去處,朦朦朧朧就睡着了。不知道過了多久,雕花木窗外忽然傳來嘈雜的聲音,我探出頭去,只見一羣身穿鎧甲的士兵正押解着幾十個囚犯穿過後巷,引來路人的陣陣側目。囚犯們被一根繩子捆綁着,衣衫襤褸,臉上盡是污漬,可是表情卻十分倔強不屈。臨窗而立,隱約聽見站在樓根底下的老百姓們議論紛紛——

“這是齊國戰敗的俘虜吧,聽說要送到邊疆去做奴隸呢。”

“做奴隸?哪有那麼好,大冢宰大人打了敗仗,怕是要拿他們出氣吧。”

“聽說大冢宰大人是要殺了他們示衆的,不過天王不同意,只是下令把他們貶爲奴隸……”

“噓,什麼天王啊,現在要叫皇

上了,你也不怕被人聽見了惹麻煩!”

……我豎着耳朵聽得一頭霧水……天王,皇上?腦海中卻入電光火石般蹦出一個名字——宇文毓。

……我是誰?到底有一段怎樣的過去?爲什麼會跟宇文家的人這般糾纏不清?沒有過去,就沒有未來。世界那麼大,卻連自己都無法瞭解……人生最無助的,莫過於此吧。

這是一處繁華的府第,圍牆足有一米半高,正門處矗立着兩座華麗威嚴的玉石獅子,左右兩邊各站三個侍衛,腰間佩刀,警衛森嚴。

我不禁暗暗好奇,心想這戶主人家應該不是鉅富就是高官了,不僅排場大,仇家也多,所以纔要這樣日防夜防。正在這時,這座府的半空中忽然閃出一道熒熒紫光,緊接着青鸞鏡的碧綠光芒沖天而起,與圓月的光輝遙相相應隨即雙雙消失在空茫高遠的夜空中。我一愣,莫非青鸞鏡在這座府裡?

我跑到後門,踩着棗紅馬的背,翻牆跳了進去。

薰香嫋嫋,燈火通明,彷彿進到另一個世界。

月牙門外,數十盞燈籠掛在樹梢,隨風搖曳,遠遠傳來絲竹之音,和着琵琶和古琴的聲音,甚是悅耳。我藏在樹叢後遠遠望去,只見這府中大得出奇,亭臺歌榭樣樣俱全,幾個錦衣金冠的男人坐在湖面上的小亭子裡飲酒,前方的歌臺上有樂隊在鳴奏絲竹管絃,數名身穿豔裝的舞姬正和着音樂翩翩起舞。

“冢宰大人,我敬您一杯,祝您翠如松柏,盡享永年。”

“哈哈,來着的都是自己人,張兄何必如此拘泥,我老李有什麼說什麼,我祝大冢宰大人重權在握,屹立不倒,來,喝!”

被稱爲冢宰大人的人坐着沒動,端端望着遠處的水面。酒桌上霎時安靜下來,空氣中流轉着一抹詭異的氣息。

“冢宰大人,不是我多嘴,你看那小皇帝真是越來越威風了,我們‘還政於帝’,他就來個照單全收,還說什麼……老李,他說什麼來着?”

“……稱王不足以威天下,始稱皇帝。”那個叫老李的人沉吟片刻,看了看冢宰大人,沉聲回答道。

冢宰大人?冢宰大人……他看起來怎麼這樣眼熟?

“哼,沒有冢宰大人,我們大周能有今天?我看啊,他跟他那不開竅的哥哥宇文覺一樣……”

“行了,張大人,你喝醉了。”冢宰大人把酒杯拍在桌上,沉聲喝道。

從大冢宰的輪廓上看來,依稀可以看出年輕時代定是個美男子。此時他表情雖然不甚嚴厲,可是卻十分有震懾力。席間又是一片詭異的沉靜,那個叫姓張的大人醉醺醺的眼睛似乎清醒了一半,頗有些怯怯地看了他一眼,低下頭不再說話。

“邕兒,你怎麼看?”沉默片刻,大冢宰大人把頭轉向坐在他左側的年輕男子,他背對着我坐着,背影挺拔而俊朗,正在摟着一個舞姬喝酒。

一時間,席上的所有目光都集中在那人身上。

他卻彷彿已經醉了,坐在他身上的舞姬笑得花枝亂顫,正在喂他酒喝,聞言嬌聲道,“司空大人,大冢宰大人在問您話呢。”

司空大人?宇文邕!我心中一凜,世界不會這麼小吧,他居然就是我那荒淫無度的夫君?

“哦?是嗎?”宇文邕輕捏她下巴一把,回過頭來對大冢宰大人說,“皇兄您剛纔說什麼?我沒有聽清楚……這紅葉長得可真美,皇兄把他賜給我好不好?”

“我說司空大人,你府上的歌姬舞姬少說也有一百來人,大冢宰大人可是把夫人的內侄女都許配給你了,你都已經豔福無邊了,還不滿足?”氣氛稍稍鬆下來,那個喝醉了的張大人又來了精神,笑着接口道。

大冢宰大人掃了宇文邕一眼,精光閃爍眼眸歸於平靜,笑了笑,說,“張大人你又取笑他了。男人三妻四妾也沒什麼,今日但求盡興,來,幹!”說着舉杯,將銅樽裡的酒一飲而盡。

這個司空大人,果然是個好色的登徒浪子,我怎麼會嫁給這種人爲妻?我轉身剛想走出這園子,卻只聽“絲啦”一聲,身邊傳來布料斷裂的聲音,被衣帶刮住的樹枝劇烈地搖晃起來,抖下片片綠葉。

“什麼人?”這聲音很快驚動了府裡的侍衛和酒桌旁的人,只見他們警覺地望向我,起身朝我的方向飛奔過來。

我心中暗暗叫苦,都怪這衣服上有那麼多繁冗的珍珠流蘇,不然我也不會被人抓到了。

侍衛們舉着火把將我圍在中間,我站起身,偷眼打量四周,正暗自思忖着怎麼逃身,耳邊忽然傳來一個磁性又好聽的男聲,渾厚而深沉的聲音中透着一抹驚訝,“怎麼是你?”

我擡頭,映着煌煌的橘色火光,只見說話的人一襲錦衣金冠,藏藍色的長袍泛着清冷的光,皮膚黝黑,眉眼細長,雙眸幽深似海,映着火把跳動的火焰,粲然生輝,風流倜儻,周身散發着一種霸氣而魅惑的氣息。直挺的鼻樑配上刀削一樣的輪廓,竟俊美得好似雕塑一般。

我心中暗自一驚,這應該就是我那個身爲司空大人的夫君宇文邕了,沒想到他居然是這麼個絕世美男,也難怪府中有那麼多侍妾整日爲他爭風吃醋了。

“清鎖,你來這兒做什麼?”冢宰大人緩緩開口,一雙泛着精光的眸子不動聲色地打量着我。我這纔看清他的容貌,目光炯炯的中年男子,額頭上印着幾道深深的皺紋,不但不顯絲毫老態,反倒有種滄桑之感,渾身散發一種說一不二的氣勢來。

我這才恍過神來,腦子一轉,急忙上前一步,躬身行禮道,“清鎖見過冢宰大人。”

未等到他回答,只見火光之下,我的長裙下襬忽然金光一閃,彷彿籠罩了一層霧,發出熒熒的光彩,在場衆人皆是一驚,宇文邕更是表情一凜,面色鐵青地看着我。

我一愣,低頭一看,只見我紫色的錦緞裙裾上赫然繡着一隻振翅欲飛的鳳凰,是用夜明的金絲所繡成,白天時並不能看出這個圖案,映着火光才能顯現出來。紫色代表祥貴,鳳凰代表后妃,我紫衫上暗繡金色鳳凰,明顯是居心不良,是對當今皇上皇后的大不敬。

我望着冢宰大人片刻閃爍出怒意的雙眸和宇文邕緊張的表情,心中一沉,危急之下竟霎時恍然,腦海中的碎片連綴成一段記憶片段……大冢宰宇文護,獨攬朝政,先是擁立堂弟宇文覺做皇帝,後來毒死他擁立宇文毓。宇文毓並非懦弱,上位之後逐漸籠絡了一班重臣,欲有一番作爲,改“天王”稱號爲“皇帝”。宇文護假借“還政於帝”之名試探,放權給他,他卻照單全收。引起宇文護的懷疑,兩人的關係非常緊張。

現在雖說宇文毓是皇帝,真正掌握大權的人卻是大冢宰宇文護。我穿上着金鳳紫衣,得罪的人並不是皇帝,而是宇文護,若是讓他誤會宇文邕有什麼野心,我和他定然隨時有性命之憂。

想通此節,我這才明白宇文邕爲什麼會面色鐵青。衆侍衛皆是虎視眈眈,氣氛繃得這樣緊,我額頭上也滲出大滴大滴的冷汗來。

“姑父,請您爲清鎖做主。”我心念如電,掠起裙裾,上前一步單膝跪在宇文護面前,作勢用袖子抹了抹眼淚。

“……哦?說說看。”宇文護微微一怔,眯了眯眼睛,不動聲色道。

“請您念我思親心切,讓我見姑母一面……這樣就算走,我也走得安心了……”我幽怨地看了宇文邕一眼,接着說,“清鎖嫁到司空府後,煙雲閣的其他侍妾都說我八字不祥,我的房間也經常會無緣無故起火,她們都說是邪靈入侵。清鎖爲了不給司空大人的添亂,也爲了不損大冢宰府的威名,一直咬緊牙關沒有聲張……”我低垂着頭說,頓了頓,擡頭看看宇文護的臉色。

“說下去。”他淡淡地說,面色稍緩,卻仍是一臉陰霾。其他人也都略帶驚訝地看着我,似是不明白我爲何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可是司空大人離府之後,那邪靈更是變本加厲,以致我夜夜無法入眠。……清鎖本就是孤女,這麼多年來多虧姑母一直提攜照顧,在這世上也就只有她一個親人了……思鄉心切,卻又無法擅自離府,只好繡了象徵她的圖騰在衣服上,聊以慰藉這思親之情,另一方面,也可藉着姑父姑母的尊貴之氣震懾邪靈……”

說到孤女二字,此時此刻我的處境,還真是切題……我心中一酸,眼框霎時盈滿了淚水,急忙用衣袖去擦,只見宇文邕則有些怔忡地看着我,眼眸裡閃着一抹複雜的光焰。

大冢宰宇文護面色稍緩,眼神中略帶探究。我心想這個馬屁應該拍的不錯吧,說鳳凰圖騰是象徵他老婆,也就是在誇他是人中龍瑞了,不管他領不領情,只要讓他知道這隻鳳凰不是代表我就可以了。何況傳說只有九五至尊的天家氣象才能震懾鬼神,我這也算拐個彎說他是皇帝了……“起來說話吧。……那你現在怎麼來了?”宇文護的語氣緩和了許多,我琢磨着他既然讓我起身了,估計我已無生命危險。不由得在心裡暗籲口氣,嘴上更是巧舌如簧。

“清鎖不才,沒能力爲姑父置辦像樣的壽禮,可是也不敢忘了姑父對我的栽培和恩情,只希望能遠遠看到您老人家身體安康,龍馬精神,清鎖就已心滿意足了。何況……何況司空大人不在府裡,清鎖一個人孤立無援,實在無法應付種種瑣事……於是也愈加想念姑母,剛纔本想到後院去看她,哪想卻驚擾了各位的雅興,清鎖真是罪該萬死。”我掰得愈加起勁,心中暗自盤算着,如今這情形,想再逃跑的可能性也不大了,只好先討好勢力最大的宇文護,以後再從長計議,說罷做悲慼狀,“至於司空大人……清鎖本想再也不見他了的。”

宇文護和衆人臉上掠過一絲瞭然,想是明白我所說的“孤立無援”是什麼意思了。女人之間的鬥爭一向激烈,他們都是妻妾成羣的人,箇中緣由又怎會不知。

“宇文兄,都說你那司空府里美女如雲,可是你也該悠着點,要是這元小姐真有什麼三長兩短,你可怎麼跟大冢宰大人交待啊?”那個張大人揶揄道。

此時宇文邕懷裡還攬着那個紅葉,微微一愣,剛要回答,我卻已經接口道,“其實司空大人一直都對我疼愛有加,也正因爲這樣清鎖才遭到其他侍妾的排擠……何況男人嘛,總是喜新厭舊的。”說着擡眼看他,目光既深情又幽怨,趁其他人訕笑之際,飛快朝他使了個眼色。

“……清鎖,讓你受委屈了。”宇文邕會意,走過來俯身扶起我,一雙寬厚的手掌握在我被夜露打溼的手腕上,溫暖蔓延開來。

“人不風流枉少年,清鎖你也別太苛求他了。以後就是念着你姑母的面子,他也會護着你的。”宇文護笑着說,一雙深眸頗有深意地落在我身上,又緩緩轉向他。

我心中冷笑一聲,念着姑母的面子,所以差點把我折磨至死?不過冢宰大人肯爲我說句話,也已是很大的面子了。

我嬌羞無限地看一眼宇文邕,低垂下頭,說,“清鎖謹遵姑父教誨……我也是掛着司空大人你才擅自離府的,還請大人不要治清鎖的罪纔好。”

宇文邕伸手把我攬在懷裡,一臉憐香惜玉的風流笑容,說,“你這般爲我,我怎麼捨得治你的罪呢?”

宇文護等一干老臣見此情景,都嬉笑着轉身走向宴席,舉着火把的衆侍衛也都四散開去。明月當空,夜風習習,幾樹梨花團團綻放,雪白的花瓣紛揚而下。一時間,這園子裡只剩下我們兩個人。

他的手很大,很暖。我被宇文邕攬在懷裡,正渾身不自在,剛想掙開他,他卻已先將我推開,我猝不及防,向後踉蹌兩步,幾乎就要跌倒在地上。他冷哼一聲,眼中有昭然的不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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