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興隆鎮後,嚴青霞的那六百元錢一分不少地存進了郵政儲蓄銀行。在儲蓄所職員的鼓動下,嚴青霞毅然選擇了一年定期的存款。
其實,本小海是反對她存定期的。他的觀點是,錢只有被利用的時候纔有價值。然而受了蠱惑的嚴青霞認準了存定期纔會產生高利息。本小海也只得放棄了勸說。
一九八八年,一個普通工人的工資也就是一百元左右。一個暑假的時間,本小海他們每人賺了一個工人近一年的工資。不只如此,還幫許多同學賺了一兩百塊錢。
給同學們發錢的時候,現場一下子沸騰起來,比當時到學校聽分數時還熱烈。對於許多人來說,這是他們第一次賺錢,而且賺得還不少。
拿到錢的同學興奮地數了一遍又一遍,沒拿到的同學翹首以盼,像極了伸長脖子等待食物的鴨子。
因爲嚴青霞每天都統計了出工人員情況,並經常向組長了解每位同學的實際表現,因此對於有人能拿到四百二十元錢,而有人才拿到八十三元錢,也沒人提出反對意見。
“咱們是不是該一起吃個飯慶祝一下?”有人提議道。
“是啊,以後不在一起了,想見面都不容易呢。”有人附和道。
“好吧,今晚就一起吃頓飯。”本小海笑眯眯地看着大家大聲說,“今天算我請客。但是有條規矩,不能喝酒。”
本小海聽說過很多青少年喝酒出事的事情,他怕萬一有人衝動借酒惹事,好事變孬事就不好了。
大家滿口答應了本小海的要求,他們本來就沒什麼酒癮,有的同學甚至從來沒喝過酒呢。
然而到了飯店,豐盛的菜餚上桌時,就有比較成熟的同學按耐不住了。在他們的起鬨下,本小海不得已讓老闆給上了兩瓶白酒,給願意喝的人每人倒上一點。
人都是知道感恩的,所以有人提議一起敬本小海一杯酒的時候,得到了大家的一致響應,不喝酒的就以水代酒。
飯桌上熱鬧異常,有人竊竊私語,有人大聲喧譁,還有幾個人一起唱起了城南舊事的主題歌。
歌聲最容易引起人的共鳴,不斷有人加入了唱歌的行列,最後演化成了集體合唱。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觚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問君此去幾時還,來時莫徘徊。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難得是歡聚,惟有別離多。
這首描寫離別的歌曲,觸動了這幫少年最爲敏感的情愫,撥動了他們最爲敏感的神經。有的同學唱着唱着就流出了眼淚。
本小海本來就很喜歡這首歌,在這離別氣氛的烘托下,他也不由自主地跟着這些少男少女們哼唱起來。在這傷感的旋律中,在這青澀的嗓音裡,他突兀地想起了一些關於生命與時間、時間和空間、人與自然、人與人之間的許多重大問題。
這些深奧的問題他又怎能想得明白,歸根結底,他是想念丁曉燕了,他是想念兒子本源了。
如果自己在那個世界已經“消失”了,丁曉燕和本源的世界就不完整了吧。而且,自己都沒有和他們告別呢,如果能和他們正兒八經地告別,自己或許也會和他們一起唱這首送別歌吧。
“發什麼呆呢?”身旁的嚴青霞碰了碰本小海的胳膊,“喝醉了?”
“是有點多了。”本小海順着說。
“不能喝就別喝了吧。”嚴青霞看本小海杯子裡還有一點酒,就端起來一口喝了,嗆得她趕緊夾了幾口菜送進嘴裡。
“想喝的話就找個杯子倒點啊,幹嘛喝我的?”本小海想,這女孩子也太潑辣了。
嚴青霞白了他一眼,“不識好人心呢。”
白宇博見他兩個在打嘴仗,也過來湊熱鬧。“嚴青霞,既然你這麼願意喝酒,把我的這杯也喝了“”吧。”
“誰願意喝酒了?”嚴青霞立即將矛頭轉向了白宇博,“我是看着他發呆,怕他喝醉了。”
“那你更得替我喝了,我已經喝醉了。”白宇博有些無賴地說,並端起自己的酒杯,裝作要灌嚴青霞的樣子,嚇得她趕緊躲到了本小海的身後。
白宇博知道適可而止,沒再繼續逗弄嚴青霞。他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將本小海拉到一邊,神神秘秘地將嘴巴湊到他耳邊,小聲問:“你和嚴青霞是不是在早戀?”
其實本小海早已覺察出嚴青霞對自己的喜歡,但既然人家小姑娘沒有表白過,自己總不能主動地去拒絕吧。好在他和嚴青霞將要走上不同的人生路,以後還有沒有交集還不一定呢。
沒想到竟被白宇博看出了端倪。本小海裝出很茫然的樣子反問道:“你倆在談戀?我怎麼不知道?”
白宇博被他胡攪蠻纏的回答氣得不知說什麼纔好,只有無力地反駁道,“我是說你和嚴青霞。”他邊說邊指了指本小海,又指了指正和彭秋秋說話的嚴青霞。
本小海哈哈地笑了笑,大聲說:“我和她和你都一樣,都是哥們關係。”
白宇博不相信地搖了搖頭,將目光又轉向了嚴青霞和彭秋秋。也許由於喝了酒的原因,他神色也有些恍惚。
本小海看着白宇博有些落寞的眼神,心想這鎮長家的公子難道開竅了?後世可是彭秋秋追了他很多年啊。
因爲同學們都住在不同的村子,離興隆鎮有一段距離,所以他們唱了幾首歌就正式互相告別了。
本小海和男同學都擁抱了一下,和女同學也都握了握手。他知道此時說再見,對於某些人來說,就真的是再也不見了。
在回家的路上,彭秋秋糾結了好久才問,“笨小孩,你喜歡嚴青霞嗎?”
本小海聽了一愣,難道他們背後交流過這件事?怎麼都問類似的問題呢。
“在我心裡,她和你和白宇博一樣,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本小海自認爲很委婉地回答了彭秋秋的問題。
“我明白了。”彭秋秋的語氣裡竟然透着些許失望。
兩人沉默了一陣子,本小海突然說,“其實,我心裡已經住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