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楓城居高臨下地看着她,將手中的水杯往櫃子上一擱,“放心,不會耽誤你喝粥也不會耽誤你吃藥,但是我要和你好好談一談,夏然,給我幾分鐘。”
換做是以前,她大概會毫不留情就讓他滾蛋吧?
他們之間還有什麼好談的呢?他們之間早就已經一無所有的了不是麼?
可是不知道爲什麼,她明明是想對陸楓城說的話,到了喉嚨口過濾了無數遍之後,竟然是自動對着門外的商展成說了——
“我沒事,你不用撞門,馬上就會出來。”
商展成又是嘀咕了幾句,不過門板的隔音效果還不錯,所以夏然聽的不是很清楚,只是他沒有再敲門了,夏然想着他肯定是委委屈屈地離開了。
“你想和我說什麼?”她詫異於自己此刻竟然可以突然平靜下來,連看着陸楓城的眼神都是平靜的,只是聲音不禁暗淡,還透着倦意,“如果是一些無關緊要的話,我想你還是別說了。陸楓城,其實我們之間要說的都差不多說了,我不想搞得大家都很累。”
我更不想給你留下太多猙獰不堪的面目。
我希望在你心中的夏然,還是那個驕傲自信的夏然,而不是如今這個狼狽不堪又尖酸刻薄的夏然。
她在心中默默地說着這一輩子都不可能會對他說出口的話。
可是這樣的念頭劃過心頭的時候,她又覺得自己是真的完蛋了,其實她一直都在壓抑着自己的情緒,包括對陸楓城的感情。
可是感情就是會反彈。
她越是要壓抑,它就越是會清楚的提醒着你。
“就說你最想知道的事。”陸楓城其實從來沒有這樣挫敗過,他知道自己如果再不往前走一步,那麼她就會徹底地縮起來,躲在自己的殼裡面,也許他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再有機會擁有她。
他在她身邊坐了下來,沉吟了片刻,才慢慢開口,“我曾經無數次試探性地問過你,你還記得你九歲那年的事情麼?可是每一次你都是用茫然的眼神看着我,你的眼神告訴我,你根本就不記得了。後來我才知道,其實你不是不記得九歲那年的事情,你只是不記得了九歲那年,你就已經見過我的事情。”
夏然猛地轉過臉去看着身邊的男人……
他剛剛說什麼?
九歲那年……他們真的見過?
夏然雖然無數次的想過這個念頭,可是真的從陸楓城的嘴裡說出來的時候,她還是震驚的,因爲不管她想破了腦袋都想不出來,自己什麼時候見過他,她是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
她還是這樣的眼神,一臉茫然無知的樣子,不,現在還多了一份震驚。
陸楓城眸光一沉,那些隱秘地痛楚再一次被殘忍的勾出來。
“夏然,你覺得我靠近你,是故意的,有目的的,我現在只想告訴你,對,我不否認。”他也不看着她,一貫冷硬的嗓音沉沉的,聽上去像是沒什麼情緒,可是夏然還是感覺到了,他在壓抑着某一種痛楚,“我是有目的的,可是我的目的從來沒有在你的身上實施過。”
她動了動脣,喉嚨口有些癢,最後終於還是緩緩傾吐出幾個字來,“……能不能、告訴我爲什麼?”
陸楓城抿着薄脣,面無表情地坐在她的身邊,一雙鋒利的眼眸隔着鏡片安靜的看着她,心中的波瀾彷彿是隨着面前這張蒼白的臉頰慢慢的平息了下來。
最後,她終於聽到他說:“我的本名不叫陸楓城,我叫陸霍楠。你九歲的那一年,我們就見過,那時候顧家的生意就已經做得很大了,不過我們陸家那時候纔剛剛起步,正好那一年,你九歲的生日宴,而我們陸家有一筆生意和顧氏有來往,所以叔叔帶着我去參加你的生日宴。我當時並不知道哪個是你,到了顧家之後,我纔看到有一個小女孩,正指着鼻子在罵另外一個小女孩,把對方罵哭了,可是我看到她的眼底去沒有同齡人欺負了別人之後的那種勝利的喜悅,而是看到了另外一種黯然的傷感。那時候我就一直在注意那個小女孩。我覺得她身上彷彿是有一道光籠罩着,讓人不由自主的想要跟着她走。後來叔叔告訴我說,那個小女孩就是今天生日宴的主角。那時候我就知道了,那個小女孩叫顧夏然。”
“叔叔大概是看出我一直都在觀察你,所以想帶着我過去介紹一下我們認識,不過我叔叔帶着我過去的時候,那個叫顧夏然的小女孩卻是一臉不耐,連看我一眼都覺得多餘。我很不服氣,於是趁着大人不注意的時候,看到她離開,我也就跟了上去,結果跟到了花園就被她給發現了。說實話,那個小女孩真的是一個高傲無比的小公主,眼睛大概是長在頭頂上的,我平常最討厭的就是那種自以爲是的千金小姐,也不知道爲什麼,偏偏就是喜歡多看她幾眼。可是她卻很不領情,還兇巴巴的對我說,別像是拖油瓶一樣跟着她,要是再跟着她的話,她就讓她的哥哥來揍我一頓。”
說到這裡的時候,陸楓城嘴角淺淺一勾,彷彿是苦笑,可是眼底卻是一片柔軟。
“真是不可理喻的小丫頭,我還比她大好幾歲,她竟然還敢威脅我,我也不知道是不是魔障了,竟然會覺得她十分的可愛。看着她氣鼓鼓的離開了之後,還會心心念念,於是又滿院子的找她。我給自己找了個藉口,就是覺得自己絕對不能被一個小丫頭就這麼佔去了口頭的便宜,怎麼着她也應該叫我一聲哥哥纔對,所以就想着一定要找到她,然後好好教訓教訓她,看她還會不會那麼沒禮貌。”
“那天晚上天很黑,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找了多久,後來大概是迷路了,一直走着才走到了後山的山頂上,那邊沒有路燈,黑漆漆的一片,伸手不見五指,我倒不是害怕,就是擔心叔叔會找不到我,而且時間也不早了,想着那個小丫頭肯定也不會在那種地方,剛準備離開的時候,忽然就聽到不遠處有交談聲。我仔細聽了聽才聽到一個小男生,大概和我差不多年紀的樣子,他叫了一聲,‘夏然’。我當時就想,原來小丫頭竟然和別的小男生在這裡玩,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大步上前,竟也叫了一聲‘夏然’。結果有人卻是忽然攔在了我的面前,叫我趕緊離開。那時候我已經十幾歲了,也懂所謂的男女朋友是什麼意思,我以爲這個男孩子一定是和那個顧夏然在這裡做什麼偷偷摸摸的事情,當下十分氣憤,就想着和她理論,那時候我也不記得自己到底是說了什麼話,大概也不是一些很好聽的話。可能我的那些不好聽的話讓顧夏然覺得很沒有面子,她到底是真正豪門的千金小姐,經受不起那樣的刺激,竟然一伸手就把我給推下了山坡。”
“……我滾下去的時候,腦袋一片空白,耳邊卻很清楚的聽到有人在說,你真是多事,活該你倒黴,還不如去死的話……”
陸楓城說到這裡的時候,頓了頓,並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他心頭有些焦躁的情緒一直在充斥着自己,於是伸手摸了一根菸出來,可是一想到她還感冒了,終於還是忍了下來。
而一旁的夏然,卻是忍不住渾身都在發抖。
這些事情……爲什麼她一點印象都沒有?
她隱約好像記得自己是說過什麼話,可是她很確定自己根本就沒有伸手推人下山坡過。楓手擱地陸。
至於顧盛秋污衊自己的話,她當然很清楚,當年她的確是離開了生日宴會去了後山坡,結果發現顧盛秋也跟了上來,兩個人爭執了幾句,顧盛秋不是自己的對手,也不知道是不是惱羞成怒了,她竟然有勇氣把自己推了下去,幸虧當時她眼疾手快抓着一根蔓藤,纔沒有讓自己摔得很嚴重,不過爬上來也浪費了不少的時間。等到她回到家裡的時候,救護車都已經來了,然後她眼睜睜看着顧盛秋一條腿上全都是血,被醫護人員用擔架擡着上了救護車的場面。
她當時只覺得怪異,明明掉下去的人是她,結果顧盛秋卻搞成了那樣。
九歲的時候,她還沒有那麼靈活的思維,一開始就覺得奇怪,等到陳洛梓和顧明凱走過來的時候,一個是楚楚憐人的哭着問自己爲什麼要把她的寶貝女兒推下山,她只是搖頭,說了“沒有”兩個字,顧明凱狠狠一巴掌就閃了過來……
那是她人生第一次挨耳光,她一輩子都不可能會忘記那天挨耳光的感覺……
嘴角開裂,眼冒金星,因爲力道太大,她身子又瘦小,就這麼跌倒在了花盆邊上,後腦還不小心磕到了,疼得她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最後還是溫絮跑過來抱着她,跪在地上一直求情,然後陳洛梓才同意不會把這件事情鬧大,只要顧盛秋平安,她就可以當成沒事發生過。
可是她的“大度”卻是換來了自己和母親被顧明凱趕出顧家的下場。
她只記得這些,這些回憶都是她這十幾年來最不願意觸碰的回憶,可是今天就這麼理所當然的涌出來,她實在是想不起還有別的什麼。或許她的確是見過陸楓城,或許她和他說過什麼話,可是……她真的沒有推任何人下山過。
“……我沒有。”
也不知道是過了多久,安靜的空間裡,夏然忽然低低地吐出三個字來,然後她像是瞬間清醒了過來一樣,又是堅定的搖頭,“我不記得,不是代表我想抵賴什麼,因爲我確定我沒有做過。”
陸楓城神色複雜地看着她,片刻之後他忽然扯了扯嘴角,然後慢慢的伸手過去,按住了她的後腦,陰霾的心情似乎是隨着她剛剛所說的“我沒有”三個字漸漸消弭,“夏然,你的脾氣總是這麼的倔強,就算是受了什麼委屈,你也寧可自己一個人承受着,就是不願意解釋。其實我只是需要你對我說,你沒有做過而已。如果一年前你對我說,你沒有推秦秦下樓,我一樣會選擇相信你,現在我也相信你,當年那個推我下去的人,肯定不是你。”
夏然下意識的想要推開他的手,可是他卻是緊緊的按着她的後腦,她力氣不如他大,推不開,她看着他,他眼底沒有以前那一層彷彿是隔膜一樣的東西,是清澈的,好像他所說的話都是發自內心的。
——她想起九歲的時候,自己被人推下山坡的時候,那種無助恐慌的心情。
大概那時候,他也是無助恐慌的吧?
所以他怨恨了這麼多年麼?
她抿了抿脣,“你爲什麼改名?如果我沒有因爲江燕回的案子和你有牽扯,你是不是也會找準時機來找我,然後處心積慮地接近我,報復我?”
爲什麼改名……
陸楓城神色一暗,夏然很清楚的看到他眼底劃過的一絲陰鷙,只是速度太快,她還沒有來得及撲捉,陸楓城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兩人都是一愣,然後才中深邃的情緒之中抽身出來,夏然似乎是有些不太自然地皺了皺眉,陸楓城拿出手機看了一眼來電號碼,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走遠了一些接了起來。
電話是他的心腹助手打過來的,電話那頭的男聲很是焦急,“陸總,不好了,出事了,夏小姐有很多負面新聞都被爆在了網上,現在網上的帖子點擊已經過億了。”
陸楓城眸色一沉,片刻之後冷靜吩咐,“你在公司等我,我馬上就回去。”1cm70。
他掛了電話,一轉身就見夏然還垂眸坐在沙發上,一副神色恍惚的樣子,應該還在想着剛剛他說的事。
她的臉色原本就很不好,臉頰因爲發燒還泛着一些病態的暈紅,整個人看上去倒是少了平常那種牙尖嘴利的尖銳樣子,多了幾分柔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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