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羅幃照夢

那種無可掩隱的,發自心底的振奮便流露在衛浪雲的面龐上,他喜悅得眉眼全笑開了!

“多謝二叔,多謝二叔……”

水冰心羞澀的道:“二叔的成全之恩,我們會永生記得……”

呵呵一笑,田壽長也笑了:“瞧瞧你這兩個孩子那股歡喜勁,放心吧,天塌下來,我也會替你們用腦袋頂着……”

衛浪雲得意洋洋的搓着手道:“真是不可思議,幾疑夢中哩,二叔,今天早晨我還是光棍一個,今天早晨我和水冰心還有如冰炭不容,仇上加恨,想不到這麼半天功夫,竟然有了這種做夢也想不到的事情,命運的安排可真是這般奇妙玄異?”

點點頭,田壽長道:“造化少見,果是弄人……”

說到這裡,他忽的一怔,喃喃的道:“不過,事情怕不是這麼容易的呢……”

衛浪雲忙問:“二叔是指?”

田壽長吁了口氣,向水冰心道:“好孩子,你與浪雲的這段緣份固是要維繫,但你也知道我們‘勿回島’和‘六順樓’之間的怨隙,彼此間可以說勢不兩立,眼前只怕便有一場火併要展開,你能背棄你的義父澹臺又離來幫我們麼?”

水冰心表情凝重而嚴肅,她緩緩的搖頭道:“我擔誠的說,二叔,我不能!”

反而十分欣慰的點點頭,田壽長又道:“那麼,你或者會退出這場爭端,兩邊全不插手?”

搖搖頭,水冰心道:“這也很難,二叔!”

一邊的衛浪雲陡地火了,憋不住氣道:“如此說來,你還是要幫‘六順樓’了?”

水冰心溫柔的道:“你聽我說!”

衛浪雲怒衝衝的道:“還有什麼說的?所謂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如今你雖未嫁我,但我們已有了這樣情感,而且正往這個目標上走,我們相愛、相許,正期能有所結果,永遠不喻,而我是‘勿回島’的少主,和‘六順樓’對立,不管你和‘六順樓’有什麼淵源,你既允諾我,便該跟我同進同退,站在一條陣線,現在你不願脫離‘六順樓’,又不肯中立,那顯然是要和‘勿回島’爲敵了,你和‘勿回島’爲敵,姑不論你有多大作用,光這個態度就不該,就是可恨,你簡直太—一”

水冰心又是委屈,又是氣惱的道:“你肯不肯聽我說?你—一”

衛浪雲憤怒的道:“我真難以想象,當我們有了這種情感之後,異日在雙方接刃的場合相逢,是我殺你呢,還是你殺我呢?”

禁不住淚水盈眶,簌簌顫抖,水冰心噎着聲道:“想不到你居然會說出……這樣絕情絕義的話來……你……你……你好狠!”

衛浪雲咬牙道:“我狠?你不妨自己捫心自問,是我們狠還是你狠?”

大喝一聲,田壽長道:“小子住口!你才和人家丫頭相好,就這樣對待人家?簡直混帳!”

寒着臉,他又厲聲道:“水丫頭的態度並沒有錯,她若不是這樣想才叫錯!”

怔了怔,衛浪雲吃驚的道:“二叔,你……你老怎麼也這樣說?”

田壽長先不理衛浪雲,和氣的對水冰心道:“孩子,別難過,等一下我來替你教訓這渾小子,方纔你說得對,因爲這樣才越發顯示你是個天性善良,有孝心,有情愛的好孩子!”

轉對衛浪雲,田壽長重重的一哼,道:“浪雲,你真是豈有此理到了極點,水姑娘這樣說並沒有不對,如果是你,你也會爲了她的關係便叛離‘勿回島’,便背棄我與你展大叔麼?”

衛浪雲急道:“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

田壽長怒道:“你既知道你辦不到,卻怎能叫人家這麼做?”

窒了窒,衛浪雲辨道:“二叔,我是男人,她是女人,這其中大有差別,女人就該跟着她的男人走——”

田壽長冷笑一聲,道:“放屁,男女性別不同,但人間的真理倫常卻無二致,男人須知忠孝,要明根本,女子何嘗不要?難道說天下的男人要遵守傳統的德律,婦女便可以叛經離道?簡直莫名其妙!”

衛浪雲沉默了一下,吶吶的道:“二叔,話固是這樣說,但……但現實的問題得要解決呀,她不能背叛她的義父,我也不能背離我的叔尊,莫不成我們兩人就真的血刃相向?”

抽噎着,水冰心委屈道:“所以……我剛纔叫你先聽我說……”

一見水冰心淚水漣漣,衛浪雲不禁心也軟了,也疼了,他尷尬的一笑,歉然的道:“別哭,你現在說吧……”

拭去淚痕,水冰心哽咽着道:“現在你就那麼兇,以後,叫我怎麼辦?”

吸了口涼氣,衛浪雲忙道:“好,好,算我錯了,我不對,我混帳,行了吧?冰心,你消消火,我方纔只不過一時衝動,這——這全是爲了我們倆的將來呀——”

田壽長道貌岸然的道:“既然後恭,又何須前倨?孺子混帳!”

低下頭,水冰心幽幽的道:“二叔就原諒他吧,浪雲已認錯了……”

水冰心細細軟軟的道:“二叔,我的意思是這樣,浪雲是‘勿回島’的少主,我又是‘六順樓’樓主的義女,以我們的身份來說,當然誰都不可能背叛自己的組合,如果哪一個這樣做了,全不會取得天下人的諒解,哪個也將遭染無可洗涮的污點,不過,我們雖不能背叛我們的親人,更不能相互殘殺,難道就不可能促使雙方和好,化干戈爲玉帛嗎?這樣一來,雙方成了盟友成了親家,豈非皆大歡喜?將滿天戾氣變爲祥和……”

連連點頭,田壽長道:“唔!這倒是一個美滿的結果……”

衛浪雲也笑道:“這個想法好是好,但會這樣容易到達目的麼?”

水冰心冷冷的道:“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田壽長沉吟道:“孩子,你有這個念頭,乃是最好不過的事,但我深知你那義父‘大黃傘’澹臺又離賦性十分暴烈,而且主觀極深,爲人又相當固執,要勸服他放棄成見,與我們握手言和,只怕頗爲不易!就算他勉強答應吧,跟着來的便是武林主盟問題,他也勢必不肯拱手退讓,由‘勿回島’居其大位……”

水冰心點頭道:“二叔分析得很正確,但這就要看我們的努力了,我相信只要我們全心全意,均以至誠的去向這個目標下功夫進行,總不會徒勞無功的……”

吁了口氣,田壽長道:“怕是難了……”

水冰心苦澀的一笑,道:“是難,二叔,但爲了浪雲和我的終生幸福,爲了‘勿回島’和‘六順樓’的千百條生命,就算再難我們也不能氣餒,也要掙扎着咬着牙去做……”

田壽長低沉的道:“難得你這一片苦心,孩子,我們會盡量幫助你!”

水冰心輕輕的道:“但一一展大叔會答允與‘六順樓’言和嗎?”

田壽長一笑道:“如果老澹臺那裡沒有問題,展老兒面前由我和浪雲全力擔待,他行也要行,不行也要行,‘勿回島’如今雖由展老兒發號施令,我爺侄倆至少也能做一半的主!我們這邊放心,保證比你義父那裡好說話得多!”

撫理了一下鬢角髮絲,水冰心羞怯的道:“方纔失態,二叔尚請包涵……”

呵呵笑了,田壽長道:“小兒女鬥氣,常事耳,我老豈會見怪?”

這時,衛浪雲親自斟了兩杯茶,一奉田壽長,一予水冰心,邊殷勤的道:“餓了吧?等下我叫他們送點心上來,另外給你準備洗浴淨身,我再派人去選幾套衣裳給你換用……”

水冰心甜絲絲,羞怯怯的道:“不用太麻煩……”

田壽長眉開眼笑的道:“對了,男女相悅麼,就要相敬如賓,互爲關懷,這纔是建立長遠情感的基石,小爭執偶而不妨,更可增加情趣,卻不能爲此爲常,以免影響彼此間的愛心,將來,有一天你們正式結爲夫妻了,就知道我老頭子這一番話,乃是至理名言啦,呵呵呵呵……”

衛浪雲笑道:“二叔至今仍是光棍一條,卻怎會知曉這些道理?”

田壽長一本正經的道:“道理因心而明,佛理因人而異,爲叔我雖未吃過羊肉,也曾見那羊在滿山跑,自己多加體會琢磨,還有什麼不明白?人是越老越看得多,識得廣,你小子以後要多加虛心討教了——”

忍住笑,衛浪雲道:“是,侄兒自幼至長,這一點見識,還不會全跟着二叔你老學出來的!”

十分受用的撫着腦邊的汗毛,田壽長“嗯”“嗯”連聲的道:“這是我對你的加意琢磨,小子,你定下心來好好向我學學,只要得我肚裡一半的玩意,已是可終生受用不盡啦!”

水冰心柔聲道:“二叔名聲的響亮,天下人鮮有不知二叔足智多謀的,就連我義父也曾一再誇譽二叔是位了不得好人才呢!—一”

田壽長眼睛一亮,問道:“當真?”

水冰心道:“我怎敢騙二叔!義父還說,‘勿回島’所以能有今天的威勢與力量,固然有許多特殊的條件,但促成‘勿回島’霸凌江湖的最大原因之一,都是二叔你老的運籌帷幄之功!”

呵呵一笑,田壽長道:“他可是這麼說的麼?”

水冰心正色道:“義父恨你當然是恨,二叔,但他的的確最是欽佩有才幹的人,這種欽佩,和因環境而造成仇恨截然是兩回事……”

連連點頭,田壽長向着衛浪雲道:“你也聽見了!浪雲,‘勿回島’的人誇我捧我,尊我服我,並不算什麼大不了,自己人麼,衡量的尺度總會不自覺的加寬,但外人——尤其是敵人能有這種觀感,這纔是難得,呵哈,小子你多見識,多向我老人家討教吧,錯不了的!”

衛浪雲笑道:“當然,普天下的武林同道的誰不知我田二叔,智謀尤稱無雙?”

田壽長“嗯”了一聲,道:“你也總算長大了……”

說到這裡,他乾咳一聲,又轉向水冰心道:“丫頭,我先聲明,不是套你們‘六順樓’的虛實,你們的虛實我業已有了相當的瞭解,我問你,以你個人的看法來說,你認爲假如‘勿回島’和‘六順樓’真個展開了火併,哪一方的勝算較大?”

衛浪雲搶着道:“二叔,這還用問?若真個幹了起來,我們不打得‘六順樓’四仰八叉纔有鬼了!”

田壽長叱道:“我不是問你,多嘴!”

狠狠瞪了衛浪雲一眼,水冰心道:“你可不要太目中無人!”

田壽長忙道:“不要理他,乖娃,來對我說!”

思量了好一會,水冰心才十分爲難的道:“這……二叔,很難講……”

田壽長道:“沒有關係,我們只不過在交換意見,你說得正確不正確只能代表你個人的看法,並不影響什麼……”

水冰心輕咬下脣,片刻後,她才低低的道: “二叔,‘六順樓’有‘六順樓’不可忽視的潛力,據我知道,養父老人家的人面極廣,有好多關係可以運用,而‘六順樓’本身的實力亦頗雄厚,如果真的和‘勿回島’大舉干戈,孰勝孰負,誰也不敢斷言……就算‘勿回島’能以贏了這場拼戰吧,只怕所遭到的損失也是異常慘重的了……”

緩緩點頭,田壽長道:“唔,你說得有點道理……我也曾經這樣分析過……”

一邊的衛浪雲插口道:“二叔,要爭霸武林,一統江湖,成立千百年不朽之基業,便免不了流血捨命,求取什麼目標,就得付出什麼代價,我們要不就不幹,既已開始,就無法考慮可能的犧牲,這是無以避免的事!”

田壽長也頷首道:“你說得也不錯……”

又急又氣,水冰心忽然道:“衛浪雲,你好像唯恐天下不亂,非要與‘六順樓’流血不可?”

哧哧笑了,衛浪雲搖頭道,“你錯了,冰心,我不但不願與‘六順樓’火併,我也不願與任何江湖幫會火併,但環境和大局逼得我們非這樣做不可,又有什麼法子,你一定很清楚我們的苦衷,就算我們不搶先發動攻擊, ‘六順樓’、‘紫凌宮’、‘皇鼎堡’也定有一邊會發動,我們不制服人家,人家即會制服我們,到了那時,我們要求自保亦不可能,與其受人所制,何不先制人?因此,我們儘量置身事外,若勢不可容,便只好搶前出手,如今我們已經這樣做了,那還能再顧慮什麼損失,設若‘六順樓’不願談和,除了硬幹到底之外,又有什麼其他良策?眼前,我們可謂是‘勢成騎虎’了……我希望能盡最大的力量說服義父,實在到了他不肯妥協的關頭,便也只好血刃相見了!”

水冰心猛—咬牙,恨聲道:“那我呢!你叫我夾在當中,怎麼辦?”

田壽長擺擺手,穩重的道:“不要急,不要急,事在人爲,總會想出一條兩全其美的法子來,我當然更不希望你夾在當中作難!”

頓了頓,他又道:“依你看,孩子,你的義父肯答允麼?”

水冰心幽幽的道:“二叔,在你老面前,我也只好直言不隱,據我的看法,在有條件的情形下,他還有幾分同意的希望……”

田壽長平靜的道:“你的所謂‘有條件’,大約就是主盟武林的問題了?”

點點頭,水冰心坦然的道:“是的。”

田壽長低沉的道:“那麼,你的意思是說,令義父大約在武林一統的領導權上有所企求?易言之他很可能要堅持大位?”

老老實實的點頭,水冰心道:“我擔心的就是這個問題!”

衛浪雲道:“我們流血拼命,爲的就是達成這個目的,豈有如此輕易便拱手讓人之理?只怕不可能!”

水冰心憂慮的道:“義父老人家的脾氣我相當瞭解,他爲了這個理想的實現已準備了許多年了,如果叫他就這樣放棄,他是絕對不會答應的……”

火了,衛浪雲冷冷的道:“很好,那就叫他用武力來爭!”

水冰心也怒道:“喂,你說話怎麼這樣‘衝’?”

田壽長搖搖頭道:“不要爭執——孩子,你說得對,你的義父爲了取得天下武林的一統權,已經下了很大的功夫,用了許多的心血,但我們‘勿回島’又何嘗不是如此,‘六順樓’至今爲止,還沒有正式展開血的爭戰,而我們‘勿回島’卻早已開始爲了這個目的付出代價了,我們與‘皇鼎堡’、‘紫凌宮’業已交刃多次,我們的犧牲是鐵的事實,爲了我們一貫的理想,爲了對得起死亡的弟兄,我們亦不能放棄這個目標,孩子,我們無法虎頭蛇尾,有始無終,所以,你義父那裡,你還須多加開導!”

嘆息一聲,水冰心道:“相信我,二叔,雖然我知道這很難,但我會盡最大的努力!”

點點頭,田壽長道:“爲了你,我們不希望和‘六順樓’,弄得兵戈相見,誰勝誰負不去說,一旦翻了臉動起手來,其後果就一定不會是令人愉快的了!”

水冰心道:“我明白了,二叔。”

衛浪雲輕聲道:“冰心,聽說你義父愛你有如命根子,此言確否?”

俏臉一紅,水冰心低聲道:“他老人家很喜歡我,但也不如外傳的那麼嚴重!”

笑笑,衛浪雲道:“那麼,你自己應該心裡有數,你對你義父說話大約有什麼個分量?能不能左右他?”

水冰心道:“我的意見一向是義父重視的,但卻不能說‘左右他’,浪雲,沒有人可以左右我義父的主張,他素來有他獨特的卻不易變更的看法!”

搓搓手,衛浪雲道:“這就有點麻煩了!”

水冰心沉重的道:“謀事有人,成事有天,我們盡力而爲吧!”

衛浪雲有些擔心的道:“冰心,如果一切順利,能勸說你義父妥協言和自是最好,但我害怕萬一不成,你義父很可能怪罪於你,甚至——將你禁束起來怎麼辦?”

怔了怔,水冰心道:“不會吧?”

衛浪雲憂心忡忡的道:“看你,自己也沒有把握,假如他真的不但不答應你的建議,更將你押起來,那事情就越加不可收拾了……”

水冰心強顏笑道:“你別胡思亂想,我的義父一向待我如親生,寵愛有加,再怎麼說,他也不會這麼翻臉無情呀!”

搖搖頭,衛浪雲道:“我卻不這麼想!”

有些不快的咬咬嘴脣,水冰心道:“你還怎麼想?”

衛浪雲緩緩的道:“第一,你義父是個極其固執且見解頗爲偏激的人,他一聽你居然爲了我們向他進行勸說,其心定會大爲不滿,第二,等他知道你和我的關係之後,說不定就馬上暴跳如雷,認爲你是背叛了他,跟着向你嚴厲的詰詢事情經過,第三,在這種情形之下,我們之間的情感即被歪曲,你對‘六順樓’的一翻苦心也將遭至誤會,你的義父十有會以爲你和我們有了勾結——在上述情況之下,你將百口莫辯,立入囹圄!”

水冰心大聲道:“我不信,你也太低估了我在‘六順樓’的地位,在我義父心中的份量了!”

衛浪雲慎重的道:“我只是提出可能演變的情況供你參考,當然我比任何人都不希望有這種不幸的結果,否則,固然是我的災難,也將是‘六順樓’的災難!”

吃了一驚,水冰心道:“若是這樣,你待如何?”

冷沉着,衛浪雲道:“我將別無選擇,只好揮兵直攻‘六順樓’!”

水冰心大叫:“你瘋了?”

衛浪雲道:“我冷靜得很,你如勸諫不成,反遭拘禁,一則表示和解之望滅絕,二則我的愛侶受到威脅,我還不進軍更待何時?莫不成靜待你義父先來打我?”

用力搖頭,水冰心道:“你絕不可以這樣做,這就會鑄成大錯了!”

衛浪雲低沉的道:“我會不會這樣做,就要看你義父的措施如何了!”

痛苦的,水冰心道:“我會盡力勸說義父一—一次不行兩次,一天不行一月,我一定會設法磨着他,但你不可以妄動干戈,否則,我就有口難言,無以爲諒了……”

田壽長慢吞吞的道:“這件事的確叫人左右爲難,棘手得很!——如今只好請水丫頭多費心勞神了,正像她所說的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們絕不希望鬧得血雨腥風,只盼澹臺又離能稍做讓步,一則保全千百條性命之延續,再則,也是成全你們一雙小兒女,一樁皆大歡喜之事,誰又願意搞得烏煙瘴氣呢?”

水冰心感激的道:“二叔能體諒我,不管將來會發展成個什麼情況,二叔的一番心意總會記得的。”

微微一笑,衛浪雲道:“我們的意願相同,誰也祈求這場漫天的風雨化爲一片祥和……”

水冰心輕輕的道:“二叔,我能不能知道——你們下一步的行動是什麼?”

點點頭,田壽長道:“當然可以!”

嘆了口氣,他又苦笑道:“等待,這就是我們下一步計劃。”

怔了怔,水冰心道:“等待?等待什麼?”

田壽長愁眉不展的道:“丫頭,不妨老實告訴你,我們如今可以說已陷身泥沼,進退維谷,且更在各方敵人的圍追堵截之下,情勢頗爲險惡!到這裡來,乃是隱蔽行跡來的,說得難聽點,我們是來此處避鋒頭的!”

水冰心迷惘的道:“怎麼會呢?二叔,憑‘勿回島’雄厚的力量,怎可能發生這種窘迫的情形,而且我知道你們已擊潰了‘皇鼎堡’及其附庸,我也聽說連‘紫凌宮’也在與你們交戰下沒佔着絲毫便宜,你們更是連戰皆捷,又如何會搞到這步險惡田地?”

田壽長沉重的道:“你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孩子,不錯‘勿回島’實力雄厚,不錯我們也連打了好幾次勝仗,但是‘勿回島’的主力卻至今未到,這幾場火併,全是我‘仙牛洞’的手下、‘花子幫’與‘蠍子’組合三方面的人馬硬着頭皮乾的,打到如今,勝是勝了幾場,‘蠍子’卻損傷慘重,幾乎無再戰之力,‘花子幫’也遭到甚大犧牲,我的手下也潰不成軍了,現在,我們已沒有法子再應付一次像‘紫凌宮’或‘六順樓’那樣的強大的對手——除非我們的主力趕到,否則,我們只好瘟在這裡裝孫子,只要再搞上一場硬仗,我們如今這點人馬勢非弄個全軍覆沒不可!”

長長“哦”了一聲,水冰心道:“原來是這樣——”

她又疑惑的道:“但是,‘勿回島’的主力爲何沒有趕到呢?”

怒火頓生,田壽長恨恨的道:“天知道!這隻有去問展老兒那殺千刀的!”

衛浪雲沉沉的道:“望他們來,連眼也快望穿啦,直到今天還音信俱無……如果島上大軍按時趕來會合,我們何須挨人家夾擊?何須縮在這裡扮老熊?”

田壽長氣咻咻的道:“我要見了展老鬼的面,非和他拼了不可!”

水冰心反過來勸道:“二叔不要生氣,據我看,展大叔他們一定是遭遇到什麼人力不可抵擋的阻力了,要不,這麼嚴重的大事,他本人再怎麼說也不會失信逾期的,這可以講是生死存亡的關頭呀!”

一拍膝蓋,田壽長道:“可不是麼,偏生這老狗來了個音斷信絕,消息俱無,叫人急得心慌腳跳……救兵如救火啊……唉!”

水冰心想了想,道:“再耐心等等吧,二叔,我相信展大叔他們比這邊的人更焦急,只要一有可能,他們便會盡最大的力量加速趕來的!”

田壽長苦笑道:“也只好這樣子希望了……”

說着,他站了起來,又道:“對了,丫頭,你準備什麼時候前去勸說你義父呢?”

水冰心平靜的道:“二叔的意思?”

沉吟了一下,田壽長道:“還是你自己斟酌吧——”

臉上表情變得有些古怪,這位“百竅心君”似乎欲言又止,終於只笑了笑,沒有說什麼便朝門口行去,冰雪聰明的水冰心連忙跟着站了起來,柔聲道:“二叔——你老還有什麼話要交待我嗎?”

手按在門框上,田壽長站住,回過身來,猶豫了一下,才十分爲難,又帶點歉意的開口道:“本來我不想說了,孩子,既是你問,我便講出來——但我首先聲明,這並不是懷疑你或信不過你,只是加強你的警覺——我們如今的隱藏地點,現在力量的虛實以及種種機密你全清楚了,換句話說,我們的弱點全一把抓在你手裡,在你去向你義父勸說之際,可記得別漏了口風,否則,那就是我們的災難來了……”

水冰心的面龐一下子轉爲慘白,連脣上剛漾起的一點血色也突然消褪,她全身不可抑止的顫抖着,雙眼裡淚光浮現,聲音悽啞:“二叔……你老是不相信……”

咽噎了一聲,她猛一揚頭,強自忍住心頭的悲憤與委屈,泣然欲涕的道:“是,二叔,我會記得……”

一時有些慌亂,田壽長又是尷尬,又是抱歉的急着道:“不要這樣,丫頭,不要這樣,我並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提醒你一下而已,唉唉,你這是何苦?你是個好娃娃,我怎會叫你受到委屈,怎麼懷疑?丫頭,這……這……這真是從何說起?你是誤會了呀!”

水冰心傷感的道:“二叔,我不會誤會你老的,我也並不覺得你在懷疑我……二叔放心,我很明白我的立場是如何重要——有形的,以及無形的……”

連連搓手,田壽長老臉赧熱的道:“我,呃,我一向小心慣了,丫頭,我有時多言幾句,還望你不要見怪!”

水冰心恭謹卻苦澀的道:“不敢。”

乾咳幾聲,田壽長道:“你們談談吧,我回房去辦點事,唔,不打擾你們了……”

說着,他老先生匆匆啓門而去,還反過手來將門再帶緊,這小小的舉動,業已顯示出來這位“百竅心君”的不安與窘迫之態來了。

輕輕拭着眼角的淚水,水冰心默默坐回榻沿,目光沉滯又空茫的凝視地板,不發一語。

走上前,衛浪雲苦笑道:“冰心……”

水冰心側過臉,悒鬱的迴應:“嗯?”

衛浪雲歉疚的道;“不要會錯了二叔的意,他並非還不信任你,只是要你謹慎點……”

悽然笑了,水冰心道:“我幾乎忘了我是容身在一個敵視我的地方——”

雙頰抽搐了一下,衛浪雲有些難過的道:“沒有人敵視你,冰心,你太敏感,這是你尚不適應這個環境的關係,尤其是二叔,他對你很好,就算他因過份的小心而說重了活,你也得體諒,他是爲了肩負的責任太沉之故,冰心,設身處地想一想,難道你就不曾這樣做麼?我們彼此間的情感微妙的蘊孕了很長久,卻顯露得太突然,在心裡的感覺上,總還有些陌生,二叔不是我,你不能叫他和我一樣這麼深入瞭解你呢……”

凝視衛浪雲,水冰心忽道:“有一個法子,可以令二叔徹底相信我——”

衛浪雲忙道:“別苦了你自己,冰心,他本來便相信你……”

搖搖頭,水冰心莊容的道:“這只是有限度的,我知道他對我仍抱着觀察探索的心理,我不能怪他,因爲他對我的認識不夠深,而我在清楚了這麼多秘密之後,也有義務拿出一個保證來——保證我的真誠與懇切……”

連連搖手,衛浪雲急道:“我們之間不須什麼保證,我也不重視這些,冰心,只要我們自己知道彼此全是真心真意也就行了!”

幽幽的,水冰心道:“你不重視,別人會重視……”

衛浪雲大聲道:“我擔保你的誠意!”

水冰心堅決的道:“不要有你的地位權勢去強迫人家折服,那樣不得人心,只有我進一步的保證才能使他們徹底相信我—一相信我的確是愛你,的確是要幫你們的!要改變他們的疑慮的態度,勢非如此不可!”

衛浪雲迷惑的道:“你想用什麼法子來保證呢?”

水冰心嚴肅的道:“我們成親,就在這裡!而且,當夜合房,叫他們知道我倆是一對名符其實的夫妻,我們要取得他們信任才故意做出來的!”

—下子張大了嘴巴,衛浪雲驚愕的道:“什……麼?你說什麼?”

水冰心平靜的道:“我說我們立即正式結爲夫婦,而且互行夫婦關係。”

深深吸了口氣,衛浪雲有些張口結舌:“你……呃,不是開玩笑吧?”

冷冷的,水冰心道:“婚姻大事,豈能玩笑?”

嚥了口唾沫,衛浪雲感到心跳氣喘,手心冒汗:“那那……你是說真的?”

用力點頭,水冰心正色道:“半點不假,莫非你不願意?”

擦去手心的汗水,衛浪雲緊張的道:“不願意?白癡纔不願意,我求之不得,可是,我怕這樣草率會委屈了你……”

幽寂的一笑,水冰心道:“大勢所逼,只有如此,我並不關懷婚姻的形式,只注重它所代表的意義,我們相愛,早晚也會走上這條路——我們情感的顯示或增進,無非也是求的這個目的,而我既然現在已決心嫁你,將來亦非你不嫁,早也是你,晚也是你,何不此時便嫁了你?何況,此時嫁你,你的人不會再懷疑我,不會再敵視我,而我同義父進言勸諫的時候,也有了更好的藉口……”

興奮得有些發抖,衛浪雲激動的道:“你不後悔?”

水冰心安詳的道:“若是後悔,我也不說這些話,不與你要好了!”

粗粗的喘息着,衛浪雲臉龐漲得通紅:“那……你真的嫁我了?”

水冰心不由被衛浪雲手足無措的模樣逗笑了,她佯盯真道:“你這人怎麼啦?說了這麼多,不就是全在講我要嫁你嗎?”

連連搓手,衛浪雲的額頭上也見了汗:“好,好極了,只是委屈你,太委屈你……”

搖搖頭,水冰心道:“‘六順樓’大當家的義女,許配‘勿回島’的少島主,正是門當戶對,珠聯璧合,我有什麼可委屈的呢?”

衛浪雲吶吶的道:“決定了?就……這樣決定了?”

“噗哧”一笑,水冰心道:“還得請皇上賜準才行嗎?”

“咦哈”大叫一聲,衛浪雲猛的跳起,風一樣朝門外捲了出去,他興奮得連房中的坐椅也碰翻了兩張!

在一張劈哩吧啦撞聲裡,水冰心急叫:“慢點,慢點,你別慌呀……”

哪裡還顧得聽水冰心的話,衛浪雲三腳並做兩步的衝到他二叔田壽長的房裡,老先生正坐在太師椅上翹起二郎腿不知在發什麼怔,衛浪雲也沒敲門,冒冒失失一頭撞了進去,倒將田壽長嚇了一跳!

喘着氣,衛浪雲大叫:“二叔,快來呀!”

猛的放下腿站起,田壽長驚愕的道:“出了什麼事啦?對頭摸上門來了不成?”

衛浪雲興奮的道:“不是,是水冰心……”

田壽長提心吊膽的道:“如何?她有了什麼麻煩?”

臉紅脖子粗的,衛浪雲有些語無倫次的道:“不,不是,是我們,二叔,成親了呀!”

田壽長迷惘的道:“二叔成親了?二叔就是我,我成親了?”

大喝一聲,他板着臉斥道:“胡說八道混帳小子,看你慌慌張張,失魂落魄的模樣,你是喝了湯?簡直莫名其妙,我成什麼親?你小子該打屁股!”

連連擺手,衛浪雲吸了口氣,勉強將自己激動的情緒壓制下來,卻仍有些喘吁吁的道:“你老先別急嘛,二叔,我是說我,你的侄兒我要成親了!”

呆了呆,田壽長愕然道:“你?你要成親了?和誰?”

嚥了口唾沫,衛浪雲道:“當然是水冰心呀,還會有誰?”

田壽長愣了一會,喃喃的道:“這……真是叫人意外,浪雲,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衛浪雲忙道:“二叔,婚姻大事,怎能開玩笑?”

猶豫了一下,田壽長道:“爲什麼這麼急……?”

衛浪雲笑道:“因爲早晚我兩個也會走向這條路,所以,遲不如早,早不如現在,二叔,你說是麼?”

田壽長慢吞吞的道:“不會只這麼簡單吧?小子!”

衛浪雲道:“二叔,你平時心思用多了,以至什麼明擺明顯的事在你老看來也都變得複雜啦,事實上就這麼簡單嘛,她愛我,我愛她,所以乾脆成婚算了!”

沉思了一會,田壽長道:“小子,說老實話!”

衛浪雲不解的道:“什麼老實話?”

臉色一沉,田壽長道:“告訴我你們要這麼倉促成婚的真正理由!”

有些靦腆的一笑,衛浪雲道:“二叔,沒什麼別的其他原因……”

田壽長怒道:“快說!”

舐舐嘴,衛浪雲道:“好吧……水冰心是個十分聰明的女孩子,她看出我們這邊的人對她還不太信任,尤其是,連二叔對她都抱着懷疑的態度,這使她十分傷感,爲了改變大夥對她的猜忌和成見,也爲了表示她在獲悉我們機密後的忠誠決心,她主動提出與我成親的要求,如此一來,她算是衛家的媳婦了,更是‘勿回島’一邊的人了,她希望這樣做能剖白她的一番誠摯心意,也藉此讓大家對她有進一步的認識——她以自己的終身依託來換回‘勿回島’人的諒解及信任!”

長長“哦”了一聲,田壽長倒有些汗顏,他乾笑道:“這孩子不失是個有作爲,有果斷力的孩子……但這樣做,不是顯得太委屈她了!”

搖搖頭,衛浪雲道:“不,這全是她自願的,而且是主動的!”

田壽長低沉的道:“她要嫁給你——浪雲,出發點是什麼呢?是爲了她愛你,還是爲了要取得我們的信任?”

怔了怔,衛浪雲道:“二叔,你的意思是?”

乾咳兩聲,田壽長道:“她的下嫁於你,主要是因爲她想嫁你呢?還是隻爲了要取得我們的信任才嫁你?要知道,‘勿回島’少夫人可是一個舉足輕重的位置哩!”

立即明白了自己二叔所指爲何,衛浪雲苦笑道:“二叔,難道你老人家對一個少女終身所託的選擇竟還有着懷疑?她當然是因爲愛我才嫁我,而目前的環境是這樣——只有她嫁我了才能改變大家對她的態度和成見,所以,爲了環境大局所逼,才促使她有了提早與我成婚的念頭……二叔,這其中不會有任何不良意圖的,一個像這樣的少女決不可能用這種手段達成婚姻之外的目的,直截了當的說,她決不會單爲了想在我方‘臥底’才嫁給我……”

頓了頓,他又略顯激昂的道:“如果‘六順樓’想在我們這裡按插一條‘內線’,儘可用許多更好的辦法,澹臺又離不會愚蠢荒唐到利用他愛逾掌珠的義女來做犧牲,做工具,再說,水冰心是被我們擄來的,不是她自己設法接近我們的,因此她根本無從預謀起,另外,二叔也忘了,在今天之前,我們尚是見而眼紅的仇人,彼此恨不得生啖了對方,他們又如何安排這個兩情相歡的計謀?這豈非太異想天開了?我們倆人全是在偶然的觸發中才流露出情愫,在此以往,誰也不知道已愛上對方……二叔,一個貴爲‘六順樓’大當家千金的女孩子,自有她的尊嚴榮譽感,我們不該污衊她,在她爲了所愛的人而付出這麼巨大的代價之後,如果尚蒙受懷疑及猜忌,未免就會使她難堪了……”

思考着,田壽長終於承認道:“不錯,你的說法很對!”

衛浪雲吁了口氣道:“二叔,你老不是曾經表示過支持我們兩人這段情感建立的麼?”

點點頭,田壽長道:“我是這樣表示過,但我總不能不朝深—層想呀,我若不留一手,成麼?”

衛浪雲急切的道:“二叔現在的意思呢?”

捻着脣上鬍鬚,田壽長小聲道:“浪雲——你不嫌快了點!情感是要慢慢建立的吶……”

衛浪雲一笑道:“婚前要知道彼此是否相愛,是否投緣,至於情感的再培養,相互間更深切的瞭解,卻可以算在婚後,二叔,時間長着呢……”

嘿嘿笑了,田壽長道:“孃的,你就是—張嘴巧!”

衛浪雲歡喜的道:“二叔,你老答應了?”

田壽長忙道:“且慢!”

衛浪雲緊張的道:“又是什麼事?二叔!”

揹着手踱了幾步,田壽長爲難的道:“浪雲,你是‘勿回島’的少主,也是‘勿回島’將來的繼承者,很可能,異日的武林亦會由你主盟,因此你的身份和一般人大不相同,就這麼草率的成了親,實在是太簡陋,對你對水冰心全不合適……”

衛浪雲忙道:“二叔,我不在乎,我……”

一瞪眼,田壽長道:“不要攔我的話,我還沒說完……此外,按道理說,你的婚事乃是本島的大喜事,該由展老鬼親自來主持纔對,我若越俎代皰,固然不怕展老鬼日後罵我一輩子,但他對你就會火大了!”

衛浪雲吶吶的道:“這個問題,就要請二叔替我作主了……”

田壽長皺着眉道:“有點麻煩,展老鬼最重視這件事,我若就這麼在此地隨隨便便替你辦了,他要不暴跳如雷纔有鬼了!”

衛浪雲想了想,道:‘二叔,你老一向果斷,這就是你老拿出決心來的時候,事貴從權,不能斤斤拘泥於傳規呀!”

湊近了點,他又道:“二叔,事情總有個輕重緩急之分,如今在水冰心的立場來說,她若不馬上嫁我,便會引起我們一般弟兄的猜疑甚至敵視,進而影響軍心士氣,此外,她嫁了我以後,乃是我名正言順的妻子,以這個立場去向‘六順樓’澹臺又離談和,也比較好講話得多,生米業已做成了熟飯,老澹臺便再是橫不講理,再是偏激固執,叫他去向他的女兒女婿火併,至少他也會慎重考慮吧?二叔,眼前我們侷促一隅,四面楚歌,進不能攻,退不能守,如果能先按住‘六順樓’這一撥強敵,甚且和他們化干戈爲玉帛成了朋友,對我們的幫助乃是非常大的,至少,我們不必腹背受脅,就算島上大軍一時趕不來,我們自保也勉強可爲了,否則,任是對方哪一邊摸上門來,只怕以我們如今的情形來說,也是吃不了兜着走呢……”

田壽長連連頷首道:“嗯,很有道理,很有道理……”

衛浪雲又趕緊道,“水冰心不嫁我,則內憂外患並生,水冰心嫁了我,內亦安,外亦攘,兩相比較,二叔你老便權宜處置吧……”

猛一咬牙,田壽長道:“你,你們成親!”

衛浪雲大喜雀躍:“今天還是明天?”

呵呵大笑,田壽長道:“孃的,你可真的等不及了啊!”

衛浪雲道:“反正總要成親的,是麼?”

搓搓手,田壽長道:“婚禮太簡陋了,我實在心裡有點嘀咕……”

衛浪雲笑道:“水冰心說得對,二叔,男女成婚,在於婚姻的意義,並非在於婚禮的形式,你老認爲對不?”

田壽長嘆了口氣道:“唉,我還得在事後向展老鬼解釋,有得他娘熱鬧的了!”

擺擺頭,他又道:“還有,水冰心這丫頭也忒大膽,我看,她那老爹子澹臺又離怕也有得生活給她吃!”

衛浪雲一聳肩,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憂,二叔,先成了親再說,以後的事以後再去傷腦筋吧,船到橋頭自然直!”

田壽長喃喃的道:“萬一直不了就撞上去啦……”

哈哈一笑,衛浪雲涎着臉道:“大不了撞個鼻青眼腫,還死得人不成?”

“呸”了一聲,田壽長道:“你他媽軟玉溫香抱滿懷,當然不怕撞,我老頭子又是爲了什麼?替你背這口大黑鍋!”

衛浪雲道:“二叔如我爹,你老不替我擔待點,又有誰來替我擔待呢?”

“唔”了一聲,田壽長頓時火氣消了一半:“這還像句人樣的話,小子,記住啊,孝心,孝心……”

衛浪雲恭敬的道:“二叔,且看我這侄兒比得上你老的生兒吧!”

呵呵大笑,田壽長道:“好小子,你就他奶奶一張嘴甜,罷罷,你去告訴水冰心,說我老人家點頭了,另外,婚禮一切準備我來替你張羅,雖是因陋就簡,也得像個樣子,三媒六證全不能缺,這樁喜事,就訂在明晚吧,揀日不如撞日!”

衛浪雲眉開眼笑的道:“好極了,明天定是黃道吉日!”

一揮手,田壽長道.“快去向水冰心說了,我還得馬上叫他們準備準備哩,時間業已是相當緊迫啦!”

一下抱住田壽長,在他多毛的老臉上重重一吻,衛浪雲脫兔般閃出門去,田壽長搖頭道:“這孩子,這孩子,喜瘋心了,我他孃的!”

剛剛告訴了水冰心這個天大的喜訊,衛浪雲才待擁着形色激動的水冰心深吻,房門已“砰”的一聲被撞開了,兩人急忙尷尬的分開,“花子幫”的大龍頭舒滄,“蠍子”的總掌旗古獨航,以及“花子幫”的紅包袱長老們一窩蜂似的涌了進來,舒滄一進門就三不管的叫嚷起來:“我那侄媳婦呢?還不過來拜見我老人家?”

衛浪雲不敢怠慢,連忙攙着水冰心上前拜謁舒滄,這位肥頭大耳的老江湖呵呵笑得眉眼俱開,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的端詳着水冰心,一邊摸着層疊的下頷,連連點頭道:“好,好,硬是個端莊賢惠的女娃娃……唔,眉細而不淡,眼媚而不軟,瓊鼻櫻脣,還是相夫宜男之像,好,好,好,起來吧,起來吧。”

水冰心盈盈站起,臉龐卻早已如桃花,舒滄一回頭,大聲道:“楊宗,我的見面禮!”

踏上一步,“青龍冠”楊宗首先向衛浪雲及水冰心道過了喜,然後雙手捧上一方紅綢包袱,衛浪雲一邊接過,一邊道謝,舒滄笑道:“不用謝了,打開看看你小兩口子喜不喜歡,可真是太叫人想不到了哇,他奶奶你們年輕人的事委實令我們這些老傢伙猜不透,太玄妙,太突兀了,說來就來,說有就有,今早晨你們兩個還是冤家哩,只這一下子又變成了夫妻,我簡直暈了頭啦,剛纔老猴子去向我說,我還以爲這老混帳是在尋我開心呢,咧哈哈居然卻是真的……匪夷所思,簡直匪夷所思!”

段凡在旁邊湊趣道:“所以呀,大龍頭,俗語說不是冤家不聚頭哪……”

衆人鬨笑起來,在一片笑鬧聲中,衛浪雲匆匆展開那方紅綢,這一展開,他不禁全身一震,感動得幾乎掉了眼淚—一紅綢包着的是一尊綠玉的濟公佛像,像是趺坐着的,雕刻得唯妙唯肖,栩栩若生,每一筆每一劃,每一條紋褶,每—道凹凸,全是雕鏤得如此精細,又如此逼真,將濟公活佛那種獨特的、玩世不恭的神韻全部勾劃了出來,但是,令衛浪雲感動的並不是這個,雕像的半身玉質雖是上好的,卻也不能令衛浪雲這樣心絃震撼,令他如此感動的原因是——這尊佛像有個別號,叫“祖師令”,底座刻着舒滄的名姓,這是“花子幫”大龍頭的信物,“花子幫”裡最具權威的鈐印,更是代表舒滄本人的記號,舒滄將這尊貼身存放了幾十年的兩寸高的佛像贈給了他們,非但表示了他無比的祝賀誠意,更賦於他們在“花子幫”中最大的權力,有了這尊佛像的人,即將永遠獲得“花子幫”全體的尊敬與膺服……舒滄以這樣的禮物做見面禮,又怎能不使衛浪雲感動銘心?

舒滄笑哈哈的道:“時間太倉促了,來不及找什麼好東西致贈,只有這尊我保存了大半生的‘祖師令’來表示我老頭子—點心意啦……”

衛浪雲雙手緊握佛像,嗓眼有些哽塞的道:“舒大伯,你老人家對我們太好了,竟賜贈這麼珍貴的禮物給我們……實在叫我們承受不住……”

哈哈大笑,舒滄道:“好孩子,你夫妻是值得接受我這禮物的,別客氣,將來武林一統,全看你們的嘍!”

水冰心一見舒滄,因爲這位“花子幫”的大龍頭聽聞得太多了,所以她一眼便能認出是誰來,同樣的,她在“六順樓”之際,也曾對“勿回島”及其重要盟幫的實力做過一番研究,是而她亦明白這“祖師令”所代表的意義是什麼,這時,她也十分感動的道:“舒大伯,承你老愛護,我們實在不知如何向你老道謝,只有日後多在你老面前一盡孝道了……”

舒滄歡喜無限,連連頷首道:“好,好,好孩子,就這幾句話,我業已說不出有多麼個高興法了,呵呵,一對璧人,真是郎才女貌,配得好,配得好!”

踏上一步,古獨航笑道;“謹向少島主及水姑娘敬致最忠誠之賀意!”

水冰心盈盈襝衽還禮,衛浪雲抱拳道:“多謝總掌旗!”

於是,段凡、金泗、童家兄弟等各位“花子幫”的長老們又紛紛上前道喜致意,衛浪雲一邊還忙着替水冰心介紹引見。

熱鬧了好一陣子,舒滄才大聲道:“行啦,夥計們,明晚上便是大喜之時,你們別擠在這裡窮湊合,還不趕快下去幫着張羅張羅?莫非要將田老猴子累垮麼?”

在一陣笑聲裡,各人又向衛浪雲及水冰心告退而出,等舒滄也離開之後,古獨航轉向衛浪雲,親切的道:“少主,真叫人想不到!”

衛浪雲笑道:“可不是,在今天以前,我也同樣想不到呢……”

水冰心輕柔的道:“這位想就是‘蠍子’的總掌旗古獨航古大哥了?”

微微躬身,古獨航道:“不敢當,水姑娘太客氣了。”

嫣然一笑,水冰心道:“古大哥不要拘泥俗禮嘛,古大哥,我們‘六順樓’對你的經歷事略可以說太熟悉了,更爲你備有專冊記錄呢,對‘蠍子’來說,我們真正顧忌的只有三個人,一個當然是赫連雄,另一個是你,再就是你們‘公明堂’的堂主‘鐵面子’南宮遠,但是,你們這三個人中,最使我們慎防着的還是古大哥你,因爲你是名符其實的‘智勇雙全’,是‘蠍子’的柱石人物!”

微微笑了,古獨航道:“水姑娘謬譽,我實受之有愧,只不過在‘蠍子’組中負了這些責任,便略盡綿薄罷了,又怎承當得起‘智勇雙全’ ‘柱石人物’的美稱?”

水冰心道:“古大哥太謙了,我可是全是說的是實情吶……”

衛浪雲笑道:“成了,都是自己人,還客氣個什麼勁嘛?一客氣豈不顯得見外啦!”

沉緩的,古獨航道:“少主,你與水姑娘這段姻緣,可真是奇玄極了,二爺告訴我們的時候,我還差點以爲二爺有了什麼毛病呢,因爲照事理上來判斷,這乃是一樁極不可能發生的結果哪……”

衛浪雲笑道:“不錯,但是男女之間這個‘情’字,原來就是玄妙得不可思議的事,而且,它的力量之大,真使人不敢相信—一一幾乎能將乾坤扭轉了!”

頓了頓,他又小聲道:“老實說,在此之前,莫講你不相信,連我也不相信呢……”

水冰心俏臉微酡,她羞澀的道:“是你不害臊……”

古獨航笑了一下,道:“少主,但‘六順樓’澹臺又離——對不起,澹臺大當家那邊,在日後會不會有麻煩呢?而和他們的關係又如何謀求改善呢?這幾點少主可曾考慮到了?”

點點頭,衛浪雲道:“想到了,這就要等婚後看冰心的法門了,我只能處在協助她的地位,正面恐怕用不上什麼力……”

古獨航謹慎的道:“恕我在這個時候多言——少主,水姑娘,聽說澹臺大當家不是那麼好說話的,這一關可得加意小心仔細纔是!”

衛浪雲頷首道:“我愁的正是這個。”

水冰心低細的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古大哥,我想,就算我義父再是不好說話,對他的義女,總也會多少留點情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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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獨航道:“希望是這樣的了。”

笑笑,他又道:“水姑娘,你是準備婚後單獨回去晉見令義父向他勸說?”

輕輕點頭,水冰心坦然道:“爲了萬一,還是不讓浪雲陪我回去比較好……我擔心義父若是一下子上了火氣,有浪雲在那裡,事情就越發不好收拾了!”

古獨航道:“這個顧慮很對……”

接着,他又緩緩的道:“另有一種可能,水姑娘卻也得留意……”

水冰心道:“請古大哥示下。”

苦笑一聲,古獨航道:“如果——令義父不承認這樁婚事,將水姑娘你軟禁起來?”

一昂頭,水冰心凜烈的道:“古大哥,我嫁給浪雲以後,便是衛家的人,生是衛家人,死爲衛家鬼,且我們的婚姻是正大光明的,有儀式,有媒證,我義父承認與不承認全無關緊要,因爲事實已是如此的了,當然,我亦不背叛我的義父,亦不與他老人家爲難,但我也有權選擇我的終生幸福所繫的對象,我不能因爲這人的身份立場關係便改變我的主見,換句話說,義父是我不能拂逆的,而我的丈夫也須我自己來選擇,我不能爲了某些其他原因便以自己的歸宿來做犧牲交易!”

一拍手,古獨航欽佩的道:“你是對的,水姑娘!”

嘆了口氣,水冰心道:“但是,古大哥,事實上也並非沒有這種可能,我已抱定了主張,從始而終,希望能以二十多年來的父女之情感動我的義父,我想,就算他老人家真的恨我不該這樣做吧,一旦氣消了,也終究將寬宥我的……”

說着,她又面對衛浪雲道:“浪雲,我只是不放心你,怕你衝動不穩……我要你答應我,在我回到‘六順樓’之後,任何情形下你卻不準輕舉妄動,以免事情越鬧越大,你聽我的消息,我相信我會有法子勸說我義父的……”

衛浪雲遲疑的道:“這樣——太冒險吧?似乎有點不妥,只將你一個擺在那裡受折磨……”

冰心堅持道:“我一定要你答應我以後,我才能放心回去進行這件事……”

衛浪雲低聲道:“問過二叔再說吧,冰心,此事體大,我們全不能自行作主,還是多商量一下比較好。”

水冰心憂鬱的道:“我一定要獲得這樣的保證以後才能回去,浪雲,我不能看着我的夫家與我的義父發生流血爭戰!”

古獨航同意道:“水姑娘的顧慮也頗有道理,但少主的意思卻是怕水姑娘回去以後受了委屈,這種情形在一個做丈夫的人來說,往往都是無可忍耐的……”

水冰心點頭道:“我也知道,可是眼前的環境與平常大不相同,我寧肯受些委屈,也不能讓事情擴展至不可收拾的地步,否則,我們的努力白費了不說,我與浪雲將來又怎麼向彼此的尊長交待呢?”

舐舐脣,衛浪雲道:“現在不急着談這些煞風景的事,過兩天我們大夥再同二叔好好研討一番,務求想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來……”

就在這時,門外人影一閃,哈,包不同已經哈着腰,滿臉堆笑的走了進來,他一進門,先和衛浪雲躬身道喜:“恭喜少主,賀喜少主,明晚小登科,謹祝少主夫人百年好合,白首偕老,比翼雙飛。”

衛浪雲笑着還禮:“多謝多謝!”

水冰心福了一福,邊也笑道:“果是與衆不同……”

風乾橘皮的一張皺臉立時一紅,包不同誠惶誠恐的道:“少夫人恕罪,少夫人寬宥,所謂大人不記小人過,宰相肚裡好撐船,我混蛋,糊塗,我放肆,狂妄,我放屁,下流,以前得罪少夫人之處,務祈少夫人看在我不知會有今日這種結果上賜予恕過……”

哈哈大笑,衛浪雲道:“包不同啊,你可也真老實!”

水冰心笑着抿嘴邊道:“你可把我欺負得慘啊……”

不自覺的一身冷汗,包不同可是一點也笑不出來了,他忙道:“請恕罪,少夫人,若是那時便知你會成爲少夫人,就是老天爺給我做膽我也不敢有半點怠慢,少夫人,我真後悔極了!”

水冰心笑道:“別這樣,沒有人會記着這些小事的,包不同,今後我們是一家人了,你可得多幫着我點呀!”

立即舉起右手,包不同肅容賭咒道:“只要少夫人吩咐一句,赴湯蹈火,出生入死在所不辭,有半句虛言,叫我包不同不得好死!”

水冰心趕緊道:“行了行了,哪個叫你賭咒來着?你這樣我反倒不好意思!”

衛浪雲笑問:“有事麼?包不同。”

包不同忙道:“二爺交待,叫我來請示少主少夫人,看少夫人喜歡哪種顏色式樣的衣裳,我好馬上派人去買!”

暗暗一想,水冰心道:“這樣吧,簡單一點,給我買三套綢質衣裙,顏色要湖水綠的,花色不要大,最好鑲嵌邊,另外頭釵環佩隨便些,胭脂花粉也買點,哦,莫忘了買兩條絲帶……”

包不同唯唯答應,一面默記,衛浪雲接口道:“繡花鞋也買幾雙,小號,記着貨色全辦上上等的……”

包不同笑道:“錯不了,包管買來稱少夫人心意,與衆不同!”

在衛浪雲、水冰心、古獨航的笑聲裡,這位包不同躬身退出,忙着張羅去了。

雖然在憂患困窘的情勢之下,田壽長也竭盡所能的替衛浪雲及水冰心將婚禮籌備得莊嚴隆重,當然,這遠遠比不上他們在“勿回島”所能擺出的場面與氣派,但是,在目前的境遇來說,業已非常難得了。

第二天的傍晚。

貼着金“喜”字的大紅燈籠閃映着喜氣洋洋的紅色光暈,炫罩着人們,以至人臉上的笑容便全沉浸在更深的歡欣氣氛裡了,“翠竹軒”的大門口貼着喜聯,檐楣及窗戶上貼着彩圖,正堂裡兒背粗細的龍鳳花燭吐着豔豔紅舌,香案上擺齊香菸盆果,中間的紅綢帳上也有一個斗大的“喜”字,左右兩邊高懸着“和合二仙”圖,“和合二仙”在咧嘴笑,每個參與婚禮的人同樣閉不攏嘴了!

令田壽長感到遺憾的是——沒有爆竹與鼓樂,這是爲了保密,爲了隱蔽形跡,他們不能鼓樂喧天或爆竹盈耳的叫人家懷疑這深山之內有什麼名堂。否則,就是自找麻煩了。

婚禮的進行,一如千百年傳統的儀式,那是興趣盎然又喜氣洋洋的,一對新人,真是天作之合,郎才女貌,衛浪雲是一襲新的衣袍,新的孔雀羽新郎冠,越發襯托得他玉面朱脣,丰神俊朗,氣宇堂皇軒昂,水冰心是滿身的紅,紅巾、紅鞋、紅羅衣,紅昨一團火,一團喜氣四溢。

拜過天地高堂,自也由田壽長笑呵呵的承擔,他說不出心頭有多麼個歡喜法,他親自扶起了一對新人,當擠滿正廳的觀禮者歡呼聲聲,當一對新人牽着那條橫在兩人中間的採紅“連心結”互拜過後,權充媒人的古獨航、楊宗、段凡三人便簇擁着新人上樓了,是的,這纔是最令人羨慕的,引人暇思的儀式,——入洞房。

人們鬧鬨着,熱騰騰的涌過來向田壽長道賀之際,他猶不忘急急向身邊的包不同交待:“趕快上去叫新郎官新娘子吃‘百果子’呀,將來多子多孫,還有,做好的甜糕記得馬上叫浪雲吃一塊,步步糕‘高’吶……”

包不同飛趕上樓後,舒滄湊在田壽長耳邊道:“看不出你這老傢伙還蠻懂這一行的,只是人家小兩口子今夜恩恩愛愛,被翻紅浪,我們這些老光棍子便單拿着黃湯猛灌乾熬啦!”

“呸”了一聲,田壽長笑罵道:“去你的,老不正經的東西!”

開筵,筵開十二桌,一時杯觥交錯,猜拳行令,喧鬧笑語之聲騰達戶外,彩燈高懸,花燭連又炸了幾次雙蕊燈花。

包不同是最忙了,他是總管兼警戒,一會屋內到處張羅,一會屋外巡視樁卡,但他卻忙得高興,忙得起勁,一張風乾橘皮似的臉孔紅通通的,也不知是抽空喝多了老酒還是累得濁氣上升了……

樓上。

古獨航、楊宗、段凡全笑吟吟的圍繞在新房的芙蓉帳前,目注衛浪雲用一雙小的秤桿挑起了新娘水冰心的紅色罩巾來,顯露出的是一張美豔絕倫,面帶淺笑的俏麗臉蛋,龍鳳冠下的水冰心在今夜看來,另有一股子特異的美,正所謂“濃妝淡抹總相宜”,好一個紅粉佳人!

古獨航、楊宗、段凡三人齊齊躬身;齊齊說道:“恭喜少主稱心如意!”

衛浪雲笑着答謝,於是,以古獨航爲首,這三位大媒人又魚貫而出,他們不敢多事耽擱,因爲他們知道——知道“”一刻值千金。

衛浪雲親自掩上門,下了栓,回過身來,靜靜的,也是滿足的凝視着定坐榻沿的水冰心——如今是他的妻子,暈紅的燭光下,水冰心看上去是那麼美麗那麼甜,又那麼嫵媚,正如一顆熟透的,芬芳多汁,水蜜桃一樣的誘人。

甚至沒有理會擺在桌上的“合巹酒”,衛浪雲含笑走向前去,嘴裡不自覺地輕吟:“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新婚燕爾的日子總是過得特別快的,在那種濃醇甜蜜的情意中,還沒有什麼感覺,業已過了七天了。

早晨,衛浪雲方纔起牀,接過水冰心替他親手熬煮的一碗冰糖蓮子粥來,尚只呷了口,門外,已響起輕輕的敲門聲。

衛浪雲一手端碗,一手緊捏着水冰心的柔荑,漫不經心的問:“哪—個?”

門外,傳來的是包不同的聲音:“啓稟少主,二爺有事相請!”

衛浪雲微微一怔,道:“現在麼?”

包不同在外面恭聲道:“二爺說事情很急,請少主這就過去,舒幫主,古總掌旗,諸長老們都又聚集在二爺房中了,端候少主啦……”

連忙將衣衫穿整齊,衛浪雲大聲道:“包不同,你立去回稟二爺,說我馬上就來……”

門外的包不同迴應了一聲,匆匆去了,水冰心一邊服侍衛浪雲穿衣,邊迷惘的道:“會是什麼事呢,二叔一向少有大清早理事的習慣,看情形一定有什麼緊急消息到了!”

點點頭,衛浪雲迅速梳洗着,低聲道:“我也這麼想……”

幫着衛浪雲將罩袍穿好,水冰心又爲他結紮腰帶,雙眸中有些憂鬱的神色:“浪雲,我有些心緒不寧……”

輕輕在水冰心柔潤潔白的面頰上親了親,衛浪雲笑道,“不要瞎緊張,天塌下來有我替你頂着,怕什麼?”

水冰心在晨間的臉龐看上去是清新的,明朗的,也是容光煥發的,只是她眼睛中隱隱浮漾的輕愁未免多少破壞了一點,這種會心快意的意韻,深深注視着她,衛浪雲柔和的笑了,愛憐的道:“冰心,生活在江湖中的男女,便往往脫不了血和鐵的洗禮,也極難避免那種突如其來的事故,我們便在這樣的環境里長大成人,應該可以適應這樣的生活方式,非但要適應,更需要知道如何去對付,我們不去尋找麻煩,但麻煩到了頭頂我們卻不畏懼它——冰心,我來,你不要憂愁,一切有我。”

水冰心強顏一笑,低柔的道:“這幾天來,我覺得似乎已聚縮了過去的所有的歡愉,更透支了未來的幸福,我好像浮沉在—場甜美的夢境裡,我好快樂好滿足,浪雲,但願這場夢永遠也不要醒……”

溫和的拍拍她的肩,衛浪雲道:“我們永遠會在一起,冰心,我向你保證。”

水冰心咬着下脣,道:“快去吧,他們在等你了。”

點點頭,衛浪雲拔栓啓門,出房前,他猶回身道:“記得吃點什麼,別餓着了,我很快就轉來。”

在水冰心多情的睇視裡,他急步向田壽長的書房,推門進去的時候,他發覺坐在屋裡的那四個人那四張面孔竟是如此的悲憤淒涼,四個人的臉色也全似抹上了一層暗灰!

田壽長望着衛浪雲,目光憂鬱的道:“先坐下,浪雲。”

拉了只矮凳坐下,衛浪雲急急的問:“二叔,可是有什麼事情不對?”

嘆了口氣,田壽長沉重的道:“我們又叫人家砸了一記暗棒啦,而這一記暗棒卻砸得好狠!”

怔了怔,衛浪雲疑惑的道:“二叔是指——?”

猛自一邊站起,舒滄憤怒得雙眼泛紅:“天亮時自外面傳來消息,‘紫凌宮’已在三天之前突襲了‘蠍子莊’,將‘蠍子莊’的人馬整個擊潰,更一把將‘蠍子莊’燒了個片瓦不存!”

恍如焦雷擊頂,衛浪雲驟覺頭昏目眩,兩耳轟鳴,他大大的搖晃了一下,臉色慘白,汗流如雨,古獨航急忙上來扶住他,悽苦的道:“鎮靜一下,少主,鎮靜一下!”

閉閉眼,衛浪雲胸口起伏急促,喘息粗重,他顫着聲問:“消息……確實麼?”

田壽長點點頭,沉沉的道:“是由外面‘錢家圩’傳過來的,我們正好有人在那裡採辦物品,他們一聽到這個消息立即連夜趕了回來稟報……”

深深吸了口氣,衛浪雲道:“詳細情形呢?”

田壽長嚴肅的道:“就只知這些——‘紫凌宮’在三天前的深夜聚集人馬,以雷霆萬鈞之勢出其不意攻撲‘富陵鎮’的‘蠍子莊’,不到天亮,業已將‘蠍子莊’所屬瓦解,更火焚了整個的莊院,拂曉時分,‘紫凌宮’的大隊便已揚長遠飄!”

兩頰的肌肉痙攣着,衛浪雲痛苦的道:“二叔!或是江湖上的謠傳……”

田壽長緩緩的道:“我們自然希望這只是謠傳,不是事實,但我們卻不能掩耳盜鈴,自爲欺瞞,但回報來信的兩個弟兄說,傳出消息的人剛自 ‘富陵鎮’來至‘錢家圩’,也證明了那人的話不虛,如今,外頭早已將此事,沸沸騰騰的傳遍了……”

“咯崩”的一咬牙,衛浪雲悲痛欲絕的道:“我和他們拼了……”

冷靜的,田壽長道:“這筆血債我們自是定要索還,但卻不可魯莽,不可衝動,否則,這正好着了他們的道!”

古獨航也抑制了滿腔的悲憤,語聲喑啞的道:“少主,二爺說的對,‘紫凌宮’方面就是希望以此行動激起我們的憤怒,靜候我們自入圈套,陷進虎口!”

顫抖着,衛浪雲切齒道:“這是一種最卑鄙下流的手段,最無恥的陰謀——他們明知‘蠍子’在屢經血戰之後損失慘重,元氣大傷,卻偏偏挑在這樣的情勢裡施以攻撲,他們這是屠殺,是暗算,是殘暴……多麼的陰毒啊, ‘紫凌宮’是畜生……”

田壽長冷冷的道:“江湖中本來是你爭我奪,武林裡無非弱肉強食,浪雲,這有什麼值得氣憤的地方,他們如此對待‘蠍子’,我們也會對他們一樣如法炮製;不須悲恨,無庸悔意,只有用力量抗拒力量,以殘暴報復殘暴,纔是真正稱霸天下的不二法門!”

衛浪雲心如刀絞的道:“二叔……不知道赫連大哥、南宮兄、皮四寶他們如今是個什麼樣的情景?可憐‘蠍子’中的好手摺損近半,還有不少重創未愈,赫連大哥自己也帶着傷……”

舒滄咆哮道:“就是因爲這樣,‘紫凌宮’才揀着便宜施暗算呀,他們只敢挑弱的吃,稍微硬一點鳳嘯鬆這狗孃養的還會伸頭?”

田壽長表情凝重的道:“進一步的消息我們尚未獲悉—一‘蠍子莊’被襲的經過如何,結果可像外傳的那樣慘,有什麼人突圍或被俘,損傷的情形怎麼樣,我們都不清楚,待會我想派包不同親自去刺探一下……”

衛浪雲悲憤的道:“二叔,我們一定要報仇——”

眉峰聚成一道陰影,田壽長低沉的道:“這不用說!”

一揚頭,衛浪雲道:“二叔,我們不必等島上援軍了,我們就以現有的人馬向‘紫凌宮’展開攻殺,不管結果如何,我們也要令對方遭至最大的損傷!”

田壽長陰森森的道:“這是自殺的作法,浪雲!”

衛浪雲雙目血紅的道:“便是死光了也罷,我只求能多斬幾顆‘紫凌宮’畜生的首級!”

怒叱一聲,田壽長厲聲道:“你給我頭腦清醒一點,小王八羔子,‘你不要活了,你也不想想你爹生前對你的指望?不想想展老鬼和我在你身上所耗的心血?不想想你肩負的重擔而只要人命的存亡?你也不怕叫水冰心變成寡婦麼?混帳東西!”

脣角抽搐,目光黯澀,衛浪雲無力地垂下頭去,身子卻在不停的抖索!古獨航輕輕握了握他的手,誠懇的道:“少主,不要再難過了,我身爲‘蠍子’一員,我所感受到的悽苦與沉痛,已不只有形的實質,我內心裡更充滿了空虛和落寞……我像是孤伶伶的失去了家,失去了安身立命的處所,也失去了親人……少主,但我猶能忍耐,猶能冷靜下來細謀復仇之道,我以‘蠍子’的一員,來勸請你必須澄心定慮,切勿急躁,我深知你的悲痛,少主,但請你爲大局着想,不要因小失大,‘蠍子’自大當家以下的每一個人,都會以有你這樣的義友爲榮,爲幸,可是, ‘蠍子’自大當家以下的每一個人,都不希望你爲他們而遭至更大的犧牲和打擊,少主,你的擔子重,肩負沉,求你顧全我們整個的陣營!”

長嘆一聲,衛浪雲傷感的道:“我愧死了,我對不起‘蠍子’的弟兄們……”

搖搖頭,古獨航道:“這不能怪你,少主,你對此事沒有責任!”

衛浪雲幽幽的道:“我們當初不該就讓‘蠍子莊’處於這種孤立無援的情勢之下,我們早該考慮到敵人可能加諸於他們的危害……那些傷患,那些失去抵抗力的人,他們無能抵擋得住‘紫凌宮’這一幫餓虎豺狼?!”

古獨航沉重的道:“這不是某一個人的過失,因爲我們太注重攻擊,一直想採取主動,對於自我的安全防範便疏忽了……”

這時田壽長又道:“如今不用埋怨後悔,再怎麼說也與事無補了,最重要的,是要決定我們該下一步採取什麼行動——”

舒滄大聲道:“什麼行動,狠狠幹他孃的—票!”

一瞪眼,田壽長道:“纔在說浪雲毛躁,怎麼你也魯莽起來了?年紀一大把,半點氣都沉不住,虧你還是一幫之主!”

舒滄胖臉漲紅,憤然道:“老漢就看不慣你這慢慢吞吞的應事方法,好好的,叫人家像趕孫子一樣趕到這裡龜縮着,這口鳥氣早就咽不下了,如今盟幫被襲,傷亡慘重,莫非我們還袖手看戲?”

田壽長怒道:“小不忍則亂大謀!”

舒滄吼道:“鳥毛!老漢拼上不活了!”

一直沉默着的“青龍冠”楊宗此刻連忙笑道:“當家的,別急,我們從長計議……”

悻悻的,舒滄道:“還不急?人家要各個擊破,分別開刀了,拿着我們當壽頭摔,我們卻尚在這裡大擺他媽的龍門陣!”

忍住氣,田壽長道:“你少嚷,行不?大家好好商議一下,然後再決定該怎麼辦,像你這樣暈頭昏腦的闖出去,不撞上‘紫凌宮’的刀子你就來吐我唾沫!”

哼了哼,舒滄道:“商議吧,我看你還能搞出個鳥來!”

站在那裡,古獨航輕輕的道:“舒幫主,‘蠍子莊’既已遭襲,我擔心他們下一個目標很可能便是貴幫的堂口呢……”

大大一怔,舒滄道:“可不是——‘紫凌宮’是想一個一個搗毀我們的老窩!”

楊宗接言道: “當家的,古兄之言頗有遠見, ‘紫凌宮’已放開手幹了,他們既卷襲了‘蠍子莊’,便不會顧慮到本幫,若說他們下一個目標是本幫堂口,乃是不足爲奇的,他們會分別剪除‘勿回島’的支脈翼臂……”

舒滄吶吶的道: “他奶奶的, ‘紫凌宮’真叫歹毒啊……”

田壽長憂慮的道:“除了這一層威脅之外,‘六順樓’也不能不趕快設法對付了,他們偵騎四出了……”

搓搓手,舒滄苦笑的道:“如果展島主的大兵適時趕來,可就一切迎刃而解啦……”

一提起島上的主力至今未到,田壽長便氣衝牛斗,火冒三丈:“千刀殺的展老鬼,我們之所以遭致眼前的困窘危殆,完全是他的過錯,這隻老腳魚,老王八,我恨不得和他拼命!”

衛浪雲道:“一定是大叔也遇到了什麼人力無可抵擋的阻礙……”

田壽長怒道:“不用你來替這老鬼申辯!”

嘆了口氣,舒滄無精打采的道:“你倒說說看,智多星,眼前的逆境,我們又該如何應付?”

捻了根鬍子,一使勁拔了下來,田壽長道:“除非島上的人馬趕來,否則,我們攻擊‘紫凌宮’的行動只好暫緩,‘蠍子莊’的血仇也就一時報不得了……憑我們目前的力量來說,若要再和‘紫凌宮’來一場硬仗,除了全軍覆滅不會再有第二個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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