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那雙她所熟悉的瞳眸,漆黑幽深,其中彷彿蘊藏了比海還深,比天空更爲廣闊的情感。
那情,那義,曾經只與以她。
可此時,唯剩下冰冷的寒光。
在這兒,在這座赤城的皇宮,北堂烈就是天,是主宰,沒有人可以忤逆他!
背叛他的人,絕不輕易放過!
撇下那披着不屬於自己嫁衣的女子,北堂烈步伐輕快的來到李欣兒跟前。
“告訴朕,你可是想遠離赤宮,飛到夏之謙的懷中去?”
他語色跳躍着,看似心情極爲不錯,連那張傾世無匹的俊容,都漾着如沐春風的笑意。
可,這殿中除了他之外,沒有人覺得放鬆。
無一不是緊繃着心尖兒上的那根弦,且是不知,興許何時就會被男子絕狠的斬斷,連同自己的小命一併沒了。
李欣兒面如死灰,心意決絕的回答,“是。”
她與夏國的明謙君子夏之謙,情愫早就暗生,千絲萬縷,糾纏不清。
北堂烈說得沒錯,人都是自私的,天下,蒼生,與她何干?!
她只想與自己心愛的人在一起!
若朝炎未曾亡夏,眼前的男人沒有奪取天下,那麼,她早已改名換姓,得以與明謙廝守,這赤宮中,也不會有德妃,如今她有機會離開,憑何不抓住?
悽哀的望了夏無憂一眼,那女子雖值得同情,可憐愛了她,自己就再無機會了。
“求皇上成全!”心上念想一定,正視住那至高無上的男子,李欣兒無比懇切的說。
得她堅定的請求,男子隨之莞爾,露出詭謫的笑意,輕聲應和她,“好。”
龍紋堆刺的袖袍輕輕一揮,夜軍侍衛將那先前擡入的狹長的紅木箱子打開,那其中安放着十二支色彩各異的的水晶瓶。
瓶子內的不同的顏色,鮮明妖嬈,不知盛放的是液體還是煙霧,總之在那其中繚繞流轉着,隨時呼之欲出。
“這是來自苗域的毒月,每一支,都有不同的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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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骨節分明乾淨的長指,逐一滑過散發着琉璃光芒的瓶子,像是在做着挑選。
所謂的‘毒月’,單是個素雅名字,已讓人揣測萬分。
既是苗域進獻的寶貝,如何會尋常?
最終,北堂烈的手停留在綠色的瓶上,他將它從其中抽離了出來,身旁的張適悠,心領聖意,雙手舉起托盤接過,直徑送到了李欣兒的面前。
“此乃名喚‘綠羅剎’,服下之後,每月初十,自月上雲梢起,周身如毒蟻啃噬,巨痛難耐,生不如死,徹夜後痛感消失,逐月反覆,若娘娘想離開赤宮……”
他話語稍有停頓,擡起老眼,窺視心意決然的德妃娘娘,字句道,“這便是代價。”
聞聲,李欣兒瞭然一笑,就知道自己不可能走得這樣簡單。
提起綠羅剎,她想也不作多想,仰頭將其飲盡——
罷了將那空瓶拋出,碎裂的聲音在光滑的黑磚上綻開,聲聲刺耳。
“我可自由了?”她已是孑然一身,坦蕩無悔。
陰兀的男子,望着李欣兒的眸光中含着嘲諷,就像是在望一隻在他指縫裡苟且得生的螻蟻。
“你可以走了。”
緩聲放行,恣意操控着他人的生死,他有這個資格。
李欣兒臉容裡滲出慘淡的顏色,方是走了幾步,她又回過頭來,白如薄紙的臉龐,有了幾許流轉之色。
深深喘出一口氣,她像是要把胸膛裡憋了許久的話都宣泄而出一般,定了深眸,嘴角揚起一絲質疑的笑,纔對北堂烈說道,“吾皇神武英明,萬事大局全然在手,不知是否對夏無憂,也能如此殘忍。”
說完,她終是回身孤零零的往殿外行去,那背影中未曾繾綣一絲留戀。
在她的身後,不是富麗堂皇的皇宮大殿,而是修羅場!
那麼夏無憂……
你可還會對她如此殘忍?
你可捨得如此傷她?
殿中那身披金紅相間嫁衣的女子,便是最刺眼的存在。
長公主出嫁離宮的吉時早已錯過,送嫁的隊伍卻滯留在東門。
北堂芙雖爲那男子的皇妹,更在與沈太后的奪權中,助其一臂之力,可今日她也未想過,竟被李欣兒反覆設計。
對北堂烈的時而陰幽時而暴虐的性子,說沒有暗自畏懼,那是在騙自己。
“皇兄懲治了德妃,不知下一個,是否輪到我了?”
挑起話音,北堂芙先發制人,朝炎的長公主,絕非泛泛之輩。
“皇妹何出此言?”晃是還沉陷在李欣兒離去前那句話中的男子,神思匯聚了回來,與之四目交接。
北堂芙也不躲閃,昂首與他視線相觸,猜心,鬥狠,無聲的較量,流光交錯碰撞。
就算今日死在這裡,她也自始自終都認爲,夏無憂該死!
見她神色間露出某種與德妃類似的決然,男子未有絲毫怒意,反而提起半分興致,“你可是在想,你是要遠嫁碧淵海和親的人,朕不會拿你怎麼樣,對嗎?”
即便她是先帝盛讚的‘女諸葛’,即便她是他的皇妹!
他說得陰冷平靜,自令人不寒而慄,北堂芙暗下心緒,就同他賭一把!
“皇兄就算不顧兄妹之情,也要顧全大局不是嗎?況且……”
她轉動臻首,看向那木然的人兒,嫣脣綻出一笑,“臣妹想,皇兄今日得此教訓,往後也不會心慈手軟了。”
如此,她走亦走得心安。
“你說得沒錯。”北堂烈幽眸中閃過一絲意圖難尋的殘忍,“既然你心已安,便即刻出發吧。”
這時,張適悠再從藏放毒月的箱子中,取出藍色的一瓶,恭敬的奉送到北堂芙跟前。
“此毒名爲‘惑心藍’,逢每月二十日需再服,疏漏一次,雙目失明,漏則二次,兩耳失聰,三次不能言,四次不能行,直至癱衰而竭。”
娓娓將毒的厲害道出,那張適悠故作鎮定,心裡早是冷汗潺潺。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今日皇上沒有大開殺戒,已是萬幸。
只奈何,那壓抑許久的嗜血,完全被夏無憂激怒爆發,不可收拾。
垂眸掃了那‘惑心藍’一眼,好雅緻的名字,好歹毒的色澤!
北堂芙認命大笑,如李欣兒一樣,乾脆將毒藥飲盡,再對北堂烈道,“皇兄盡情放心,就是爲了臣妹自身的小命,哪怕是稱霸碧淵海,臣妹也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她向高貴的真龍天子盈盈一拜,總算讓男子露出滿意抒懷的神色。
離開之前,她同樣給了夏無憂一個複雜而同情的眼神。
無論服下多致命的毒藥,也不如永生被囚在籠子裡的鳥兒痛苦。
這纔有了些許溫情的璞麟殿,此刻深寂森冷,可怖的氣息流竄蔓延。
最後,終於輪到那人兒了。
有了前車之鑑,一心赴死的女子,已然認命。
不管是毒藥也好,殘酷的責罰也罷,她愣僵的站在殿中,眼眸輕垂,誰也不看。
北堂烈將幽眸向她掃去時,心上便黯然揪起,他痛,俊顏上無力的笑容依舊。
許是感受到他在看自己,無憂下意識的擡頭,蒼茫的和他對視。
許是……過往的歲月太過深刻,只是一眼,立刻望穿彼此的心。
她和初見時一樣,仍能輕易讀懂他。
他僞裝的卑躬屈膝,他刻意隱藏的鋒芒,他的喜,他的怒,他的哀……
然後那熱淚,竟然又再度奪眶,哪怕只有一次,只純粹爲他而流。
“就當我,今生負你,不可以嗎……”
她狀似祈求,又似喃喃自語,秀眉深深蹙起,她已沒有辦法了。
那情,那愛,無法迴應,只得心懷愧疚的拖欠。
就當我此生負你。
“哈哈……”
聽到她可憐的祈求,北堂烈暗啞的笑出了聲。
他向她走去,大掌抓住她的皓腕,將她拉近自己,殘忍的笑意在嘴角邊絲絲漾起……
“爲何非要負朕?因爲這世上,只有朕會真心對你好,所以你覺得,你負了朕,朕也會原諒你?”
爲何獨獨是他?
深暗漆黑的眸底,悲傷四溢。
“爲何不肯聽朕的話?爲何要逃?”
他每問一句,緊抓她的力道就加重一分!
“難道朕對你太好,難道因爲朕殺了你的父皇,你便覺得,朕應該理所應當的對你壞,那是對的?!”
他說到最後,已是咆哮。
隨着那字句宣泄而出,無憂彷彿聽到自己的心,也跟着支離破碎。
“朕不會讓你離開的。”深眸一定,北堂烈絕狠的說。
蒼俊的臉容上,有着不容置疑的堅決。
“你想逃開,朕偏要緊緊抓着你,你不要朕的愛,那便從今日開始,只有恨!”
北堂烈忽的大喝,“將她們帶進來!”
幾個候在外殿的奴才,應聲而入,兩兩駕着一人,站成一排,無憂定睛望去,竟是她的母后,還有若洵和飛情!
端木如意一臉死灰,前皇后端睿肅穆之氣不減,入內之後,見到那被鉗制的人兒,竟狠狠的向她投來怨毒的眼色。
若洵和飛情,年紀尚小,雙雙露出害怕不安的神色,看到了無憂,便一聲聲的喚着她‘姐姐’向她求救起來。
聲聲刺骨,字字鑽心。
無憂瞠兀了清眸,驚動的向北堂烈看去,男子像是在等待她發自內心害怕的眼神,噙着一絲絕狠,卻又悲涼至極的笑。
“無憂,你可是怕了?”他幽幽的問。
沒有愛,只剩下恨,他就要她恨到極致,恨到銘心刻骨,化成灰也不能忘記!
“皇上……”倉皇的張合了小嘴,那顆絞痛的心忽而懸空,使得她渾身顫慄不止。
她真的害怕了,她真的畏懼他了……
“求,求求你……我以後都會聽你的話,不要……”她搖着那顆帶着鳳冠的腦袋,眼淚簌簌而下,“不要傷害母后她們,求求你放過她們……”
“你心疼了?”他問得一聲比一聲輕,眸中瀲灩光華,灼得他自己生疼。
可他目不移視,只看着夏無憂!
像是想從她那張失措的臉容中找尋一絲對他的慰藉。
哪怕曇花一現,哪怕轉瞬即逝。
可是,沒有。
無憂望他的神色裡,只有顧及她母后和兩個妹妹的哀求。
“那……朕呢?”
彷彿用勁了最後一絲力氣,問罷,他轉而悲慼的笑了,緊抓住女子的手也放開。
轉過身,北堂烈已是另一番絕狠嗜血的模樣。
做回那個不需要任何感情的君王,他高高在上的發號施令,隨意指着兩個尚在懵懂年歲的女孩兒的其中一個,嘴角扯出抹陰鷙。
“打斷她的雙腿。”
音落,還沒等無憂反映過來,若洵嘴裡被迅速的塞入封住脣齒的布條,手起,仗落!骨骼盡斷的聲音,由是響在耳邊,清晰無比!!
“若洵——”
只見那女孩兒表情中扭曲着掙扎了半瞬,便在巨痛中昏闕了過去。
無憂撕聲大喊她的名字,腳下如離弦之箭,剛衝過去,眼前一抹明黃閃過,北堂烈將她生生攔截,大掌一震,她往後飛跌,重重摔落在地。
頓感周身刺痛麻木,咽喉腥甜,忍不住咽出一口鮮血。
北堂烈再度來到她面前,居高臨下的望着她,猶如無情的神邸。
“差點忘了,朕親自教過你武功,如今,朕將那內功廢去,且當作你還朕的一樣。”
女子哪裡還顧得上自己如何,心緒神思全然凝聚在若洵身上,她掙扎着想要爬起,卻是盡失力氣,手腳都不聽使喚。
好容易撐起自己,那雙手再一滑,又跌摔了下去。
北堂烈始終默然的望着,眼裡再無半點心疼,不管他如何疼愛她,她都不會再回應了,不會再回應了……
“我恨你……”低着頭,含着濃稠的鮮血,無憂啜嚅雙脣,先是輕聲的,繼而狠狠揚起頭顱,瞪視那男子,從胸腔喧嘯咆哮,“我恨你!!!!!!!”
“這不是你想要的嗎?”暗啞的嗓音,哀慼的響起。
終於……只剩下恨了,只有恨。
將她從地上拎起,北堂烈眉頭緊蹙,狠厲不減,反而更盛。
“可是朕還愛你,就算讓你恨這一生,朕都會愛你!”
揪心的說完,他指着已被驚嚇得無法言語的飛情,再度下令,“將她的雙眼挖去!”
“不要啊——”
哭嘯悲鳴,震攝心魂,響徹了空寂的宮闕。
冰冷的黑色地磚上,猩紅飛濺,是誰撕心裂肺的尖叫,失去世間所有光芒色彩……
“飛情……飛情!!”
無憂歇聲喚着,哭着,瘋狂的想要推開北堂烈,緊握雙拳憤恨捶打在男子身上,那人卻無動於衷。
爲什麼……爲什麼……
該死的是她,該懲罰的是她,若洵有什麼錯?飛情有什麼錯?
“無憂。”
禁錮着她,北堂烈最後再問,“你可還想離開朕?”
被絕望和恐懼充斥的人兒,雙眸充斥着猙獰的紅,決然嘶吼,“我不走了,我再也不走了,放過她們,不要再折磨她們,我一輩子都不會離開你!”
她求死的決心顯得渺小可笑!
她是多麼該死的人,卻又多麼不知好歹!
弒父亡國的仇人疼她愛她,她不要,換來這一場血腥,一場殘忍,到底是誰錯了?到底該怎樣選擇纔是對的?
眼前的男子,曾經點滴溫柔,迴盪在她心間,而此時此刻的北堂烈,無情無義,殘忍如沙場修羅,更丟了心!
造成這一切的,是她,是她!!
倏的,她嘎然收聲,通紅的雙眼望向北堂烈,眉梢痛苦的擰屈着,“這樣,已經夠了……”
他做的一切,錯的一切,傷了的一切,所有的罪孽,那個罪魁禍首——是她!
你可否……放過自己。
北堂烈黑瞳一瞠,眸中泛起不易察覺的暗涌。
還是被她洞悉了嗎?
他心中最深最沉,此生都難得以解脫的執念?
可是,這不夠!
他金袍一揮,殿中的奴才們悉數退出,包括被駕着的端木皇后,和無憂奄奄一息的兩個妹妹。
拖着手中的人兒,北堂烈走到那紅色的沉木箱子前,取出色澤最鮮豔,最詭麗的那一瓶。
提起無憂擠入懷中,他親自向女子解釋,“這叫鎖骨紅,男女對飲,每月逢十,必要交合,否則……”
他已無光彩的黑瞳更加深暗,轉而,他再道,“無憂,你不是說想要嫁給朕麼?”
若留不住她的心,此生只可以恨,那至少,用身體也要將她栓在身邊。
若沒有愛,便之剩下至極的恨。
捏碎了瓶口,他將那豔紅飲入口中,再用嘴強迫無憂與他一起飲下!
早已失魂落魄的人兒,只感到腥甜嗆人的液體被逼迫推入她的咽喉,隨之,一股熱流即刻從體內騰昇而起,迅速蔓延她的四肢百骸,強烈的欲丨望,兇猛的侵蝕她的意識。
“唔……”
無憂蜷縮着身,痛苦的嗚咽,感覺身體裡有一團灼烈的火簇,就要將她燒盡。
她知道,此刻她需要什麼……
沒了男子的支撐,眼看她就要順勢倒下,小手下意識的抓扯住那柔軟高貴的龍袍。
北堂烈恍如石雕站立着,用指尖掂起她的下巴,讓她望着自己。
“朕不是說過了麼?你的父皇死了,夏國被朕踏平,現在,你只有朕了,朕是你的一切,所以……”
他緩緩一頓,表情陰冷得無法言語,那眸底,卻泛出一層難以名狀的絕望。
“取悅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