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時候,簡言被凍醒了,她伸手往身上拉了拉,觸感卻不是毯子的柔軟。
略睜眼看去,頓時一驚而起,自己身上蓋着的居然是一件男款西裝上衣,環視房間,的確是自己的房間。她連忙跳下牀去確認鞋子,果然,鞋子上有泥。
唉,昨天夜裡我又夢遊到公園去了……這是誰的上衣?自言自語的簡言把西裝上衣翻來覆去,找不到可確認主人的標誌,倒隱約嗅到了花香。
想起花,簡言連忙扔下一切疑問跑去梳洗,她是一個忙碌的大二學生。有課的時候要上課,沒有課的時候要管理花店,還要抽空排練社團的舞臺劇。
花店很迷你,命名”天堂鳥“,開在她所就讀的師範大學外圍一條小小商業街裡。花店的前主人是季小沫,於三個月前把花店贈送給簡言。
關於季小沫,簡言討厭過她也喜歡過她,在收下她贈送的花店時還回贈了一絲沒有表露在臉上的鄙視。到了現在,簡言想自己要是再見到她,會抱着她的脖子送她一個惋惜的嘆息。如果沒有那一場意外,季小沫會是簡言的嫂子,可是那場意外發生了,季小沫又不夠堅強,退縮得太早。
植物園送貨員把花送來後,簡言便如常忙開了,那送貨員是新人吧,他問了前輩曾經問過的問題,簡言小姐,你的店居然不賣玫瑰,真奇怪,有原因麼?
沒有原因。
簡言的回答被今天第一個客人收進了耳內,此客人搭腔,簡言小姐大概正在等待王子賜予她玫瑰吧。
胡說!簡言正在整理滿天星,她拿起一束就朝那客人扔過去。那人接過了,笑着說,這就是我昨天預訂的滿天星吧,全包起來。
口氣很熟絡,但他卻真的是客人。簡言算算,今天是他第二十三次光臨本店,一天一次,每次買花後會預訂另一種花。他三天前才自我介紹過,名叫墨火棘。
那個植物園送貨員居然還沒有走,他說,這位先生,滿天星是用來搭配玫瑰的,你爲何單買?
墨火棘回答,因爲它容易做成乾花,我想要保存它們,然後在某一天送給某一個人。
簡言快速回想,的確,他買的是蒲葦花、金盞花、千鳥花、熏衣草、勿忘我……都是適合做成乾花的品種。
把滿天星包好遞上,收錢,找錢,完成必要程序後,簡言轉身繼續整理花,由此至終,她的目光都沒有停留在墨火棘的臉上。
花店門上有一串風鈴,門動它響。墨火棘看看背對着他的不再吭聲的簡言,從旁邊木筒裡折了一朵小雛菊,輕手輕腳上前把它放到她的頭髮上,然後,他帶起一串風鈴聲”逃“了。
這朵小雛菊的存在居然到了中午才被簡言知曉,還是哲學系的安教授替她從頭髮上取下的。此時,他們一起在學校餐廳裡吃午飯。
謝謝安教授。簡言接過那朵花放進自己口袋裡,她記得這種橙金雛菊出自自己店裡,擺放它們的木筒放得最低,因此它不可“掉”在自己頭上,一定是人爲。
小言,要叫爸爸。安教授把紅燒雞中翼往她面前推。
回……回家才叫爸爸嘛。
小言,你就不能與我更親近一點嗎?
簡言小咬了一下嘴脣,把盛肉的碟子推回去,爸爸,別把我喂胖啊,會找不到男朋友的。滿心歡喜的安教授連忙推來炒蛋花,這是素的,呵呵,是素的。
簡言吃着炒蛋花,環視附近,大家各吃各的,沒有人投來異樣目光,一年前可不是這樣的。一年前,她只是簡言,現在,她一半是簡言,一半是安茉莉。
那時候,簡言大一,自從第一次哲學課之後,她被安教授”盯“上了。這個中年人隔三差五前來噓寒問暖,明眼人都看得出這不是一個老師對了一個學生的普通鍾愛。簡言沒有從中感到惡意,也沒有受到實質傷害,但她受不了這種莫名其妙的照顧以及周遭同學的目光還有離題三千里的謠言,她便找來了自己的媽媽,讓媽媽介入質問。
這一質問,問出一個故事來。安教授本來有一個名叫安茉莉的女兒與一對雙胞胎兒子,十年前婚姻危機,他與妻子各要了一個兒子後就女兒歸屬問題讓爭吵升級。可憐的安茉莉正值叛逆期,又遇上爹不親孃不愛,一時想不開直接從十樓跳了下去。這對夫婦悲痛之餘迅速分開各居一地,十年不作來往,甚至不讓兒子們來往。而簡言,因爲容貌上與安茉莉有幾分相似,所以他想要把遺憾的父愛投在她身上。
這個故事迅速在學校裡傳開了,在好事者傳言中,簡言直接多了一個名字——安茉莉。簡言表面沒有表露不悅,但她的內心抗拒當替身,她向來拒絕混有雜質的感情,她起誓如果安茉莉的青梅竹馬前來接近自己,一定要踢他回去。
安茉莉的青梅竹馬倒真的出現了,他還是本校校門室警衛,而他前來找簡言竟然是安教授想要約會簡言的母親但本人不好意思開口。簡言小心翼翼打了個電話,自己的單身母親一口應允,其實這位媽媽聽着安教授哭着訴說當年的錯時便已經找到第二春了,就差一個邀請。
就這樣子,三個月後,簡言真的成了安教授的女兒。父母的婚禮上,她聽到隔壁賓客討論“這女兒真的與茉莉長得很像啊”“新娘子也與舊人有點像”。她看向盛裝的媽媽,不由得打了個顫,只能希望媽媽聽不到那些言論。
這個時候,安木槿出現了,他坐到簡言身旁,那些言論瞬間消失。
你知道嗎?以前我是家裡最小的孩子,每年的新年願望都是祈禱有一個妹妹。安木槿還如此對簡言形容:她會是一個可愛又活潑的女孩子,讓我照顧,讓我欺負,會朝我撒嬌,會向我耍賴,偶然還闖點禍讓我收拾……看到你時,我感覺願望成真了。
在他眼裡,自己是夢想中的妹妹而不是姐姐的影子。簡言連忙喝一口飲料鎮定歡呼的衝動。哇!飲料里加了蜜糖麼?
就在這兩個家庭組合成一個家庭的次日,迎來簡言的十八歲生日,早餐上有紅雞蛋,媽媽說,小言,從今天起,你成人了,可以戀愛了。在過去十八年,單身家庭的家教非常嚴格,簡言又是乖乖女,她真的沒有戀愛過。
簡言悄悄瞄向安木槿,這個名義上的哥哥,是青年才俊的典範,她人生第一次心動驟起。
只是呢,如此青年才俊還可能單身麼?答案當然是“不可能”。
學校外圍小小商業街新開了一家花店,簡言與同學咬着珍珠奶茶路過時往裡面瞄了一眼,這一瞄,居然瞄到了安木槿,他的身旁站着花店主人季小沫。兩人站得很近很近,舉手投足都是親密無間,店內主打是紅玫瑰,映着他們的笑臉。安木槿看到簡言,連忙招手喊她進來,並且說,小沫,她就是小言,我對你說起的妹妹,小言,你就在這裡給未來嫂子當兼職吧。
玫瑰花叢中,某顆少女心碎了一地。
結束下午課程時,簡言把那朵小雛菊夾進劇本里,前去與舞臺劇社衆人排練。
劇目是《華夜天鵝湖》,主角不是白天鵝,而是黑天鵝。黑天鵝,魔鬼的女兒,她不愛王子,她甚至鄙視以貌取人的王子,她要的只是一場極致的舞蹈。簡言不但給劇本編寫提供元素,還PK掉衆多對手,成功奪得黑天鵝角色,如此一來,白天鵝與其他天鵝都是配角。
排練室後是一個玫瑰園,生物社的學生在那裡精心培植着新品種玫瑰,他們不允許別人採花。排練着時候,窗外傳來吼聲,那個誰,你想要偷玫瑰!?
一個聲音迴應,我在欣賞天鵝公主們的旋舞而已。
大家看去,看到窗戶站在一個人,夕陽把他倚窗而立的姿勢渲染得甚是好看。他是墨火棘,一個並非本校學生的人。大家繼續排練,社長頻頻大喊,天鵝公主們,安心點,尤其是簡言同學。
簡言無法安心啊,那窗外如影相隨的目光讓她無法忽略。
最後社長拍手叫停,今天就到這裡了。他的話剛落,窗外的人便不見了,很快傳來生物社同學的怒喊——偷花賊!下次見到你有你好看的!
簡言與女生們一起走在校道時,那偷花賊居然跳了出來。沒有錯,他是墨火棘,他來到簡言面前,變法戲一般出示一大捧玫瑰塞在她手裡,一副不容拒絕的姿勢。旁邊女生們目露羨慕之色。
看,偷花賊在那邊耶!生物社的同學居然隨後就到。墨火棘二話不說,拽過簡言就跑。
喂!爲什麼我也要逃!
因爲你是共犯。
哪門子的共犯哇!雖然這樣說,但簡言還是隨着他拼命跑,一直跑一直跑,跑到了“天堂鳥”門口。
簡言打開店門,繼續做生意,墨火棘沒有離開,而是站在門口朝來往的人喊,帥哥買束送女朋友吧,美女買束花裝飾閨房吧。
生物社培植的玫瑰真不錯,每一朵都很飽滿,花瓣如絲綢,花序如漩渦。簡言剛剛把它們修剪好放在木筒裡,便有一個被墨火棘吸引而來的男生指着說,這玫瑰全給我包起來。
簡言看向墨火棘,墨火棘也看向她。賣?不賣?簡言的內心居然掙扎起來。賣與不賣直接表示自己是否在乎送花人。
我說,我要買這些玫瑰,全部。男生重複。
全部不行,我賣你一半吧。這是簡言的決定。
墨火棘在門口做了一個“我倒了”的姿勢。簡言轉頭說,墨火棘先生,放心,我會請你吃晚餐補償的。
墨火棘同志,革命尚沒有成功,你還須努力啊。
晚上的生意一向不錯,簡言有點手忙腳亂了,墨火棘在旁說,我是一介無業遊民,要應聘。
簡言踏着滿地的花瓣與碎葉,應聲,行,我僱傭你,一個晚上。
墨火棘忽略掉上述那句話的“一個晚上”,熱情地工作起來了。直到後來他在隔壁開了一家彩繪T裇布鞋實體店兼網店時,他仍然是這花店的兼職員工。
當行人漸少,終於到關店時間了,墨火棘作邀請狀請簡言走出店外後上前動手拉閘門,這在平時裡是簡言最頭痛的一環。難得今天晚上可以輕鬆,簡言便抱着雙手後退着打量自己的店,誰知道這一退,退出禍來,一輛電動車急剎,但還是撞上了她。
來不及與肇事者爭論責任問題,墨火棘扔下那關了一半的門衝上前來抱起簡言就往醫院方向跑。簡言連忙喊,沒有事,就算有事去學校醫務室就行!
墨火棘沒有停下腳步,說不管有事無事去醫院做一番詳細檢查再定論。
我不去!簡言忽然捂住自己耳朵大喊,我最恨醫院了!我這一輩子都不要踏進醫院了!她狠狠從墨火棘掙脫出來。
誰都不會喜歡醫院,簡言恨上醫院的理由則比較奇怪。
一百五十天以前,她名義上的哥哥,職業是環境設計的安木槿,在考察環境時被高空擲物砸中送往醫院,急救之後一直沒有醒來。大家耐心地等啊等,等了整整兩個月他都沒有醒,醫生宣佈他99%會成爲植物人。季小沫淚流了一個月,又沉思了一個月,最後在各方面的壓力下作了“離開”這個決定,她把花店送給了簡言,她說,木槿就拜託你了,我知道你並非單純把他當哥哥。
簡言收下了花店了,她鄙視季小沫放棄得那麼早,她繼續往醫院裡跑,她相信總有一天睡王子能夠醒來,並且重新選擇公主。
奇蹟居然就在季小沫放棄的三天後誕生,安木槿醒來的時候,簡言正好回到剛接手的花店裡進行打理,她收到電話後馬上前往醫院,比爸爸媽媽還要快。可是,她沒有成爲睡王子睜開雙眼第一個所見的人,他第一個所見的是一名護士——這是一個絕對配得上“白衣天使”稱號的女子。
後來呢,簡言見證了一幕戲劇——護士安慰痛失所愛的病人,病人在備受照顧中被感動,然後二人日久生情修成正果。很爛俗,卻經典。
簡言多次想要砸了“天堂鳥”,如果當時的自己在他身邊成爲他重生之後所見的第一人,是不是會完全不一樣?最終這花店還是被保留下來,簡言還用心經營它,因爲她忽然發現自己與季小沫有一定的相似點,就是都“得不到”。
從墨火棘懷抱裡掙扎出來的簡言拐着擦傷的腳走回家裡去,墨火棘在她身後跟着,不哼聲,一直送到她的樓下去。
回到家裡,簡言看到爸爸媽媽在收拾一個房間,爸爸還神秘地讓她猜這是給誰準備的房間。
簡言調整自己的表情,打趣,哈,這麼快就準備育兒房了?那修成正果的兩位閃電結婚了,現在正在蜜月中。
哦,不不不,還沒有,這其實是你另一個哥哥的房間,過些天正式介紹給你們認識,他現在暫住親戚家裡。爸爸自行解開謎底。
另一個哥哥……終於要正式登場了。
接下來幾天,墨火棘每天都來當兼職,還每天都捎來特種玫瑰,整個學校的人都知道有一個帥哥與生物社作對,可是,帥哥就是帥哥,大家看到“兵抓賊”時都禁不住故意擋了“兵”的路讓“賊”順利逃跑。
墨火棘把玫瑰放進木筒,掛上“非賣品”的標籤,得意地朝簡言打了個響指。簡言看他一眼,繼續揹着手裡劇本的臺詞。
這天傍晚排練時,發生了一件事,只聽到社長大吼一聲,簡言!你睡夠沒有!
簡言惘然地醒來,貌似自己真的趁着白天鵝戲份時睡着了。
諷刺之言隨即而來:真拿自己當一回事不就是擔任主角嘛;人家可是花店老闆掙錢要緊;連劇本都不帶……云云。窗外的偷花賊一躍而進。
墨火棘環視衆人,冷言回敬,請問你們爲什麼要帶劇本?若把臺詞全記住了還要帶麼?
衆人無言以對,只有重新開始排練以掩飾尷尬。簡言沒有帶劇本的確是因爲她已經全記下了。她咬住脣,明明告訴過自己要對這個男子冷漠一點,但爲何還是被他感動了呢。
今天墨火棘沒有偷花,他站在排練室看着,結束
時與簡言同行,其他同學識趣或加快腳步或放緩腳步,與他們錯開距離。
簡言故意拐進另一條校道,轉身說,墨火棘先生,你這樣子會讓我被同學們孤立的。
墨火棘笑笑,別把別人想得那麼壞,他們不過是爲我們製造獨處空間嘛。
墨火棘先生,你是誰!?
我不就是一個熱烈追求着你的人麼。
墨火棘哥哥,不要再玩這個遊戲了。
簡言當然知道,墨火棘就是安教授那對雙胞胎兒子中的另一個,他一直很低調,他出現在爸爸媽媽婚禮上,梳長長的流海,坐在最角落裡;他出現在醫院弟弟的病牀前,簡言雖然沒有遇見過,但從護士談話裡知曉;他也出現在安木槿的婚禮上,仍然低調。他爲何要如此低調?大概是爲了製造初遇的震撼。
毫無疑問,他帶一串風鈴聲推門而進,第一次真正與他面對面時,簡言的心狂跳了幾下,馬上,她鄙視自己了。自己居然以貌取人!自己居然從他身上找到某人影子!從那刻起,她讓自己刻意對墨火棘冷漠,儘管,到了如今內心還是被他逐漸地闖了進來。
簡言一踹腳,嚷,墨火棘,我告訴你,只要你長着與安木槿一模一樣的臉,我就不可能喜歡你!
愛上一個人只需要一個很小的理由,對簡言來說,那就是……安木槿在她最夢幻的時候以最完美的姿勢出現。
不願接受一個人也只需要一個很小的理由,對簡言來說,那就是……墨火棘長有與安木槿一模一樣的臉。
墨火棘讓簡言禁不住拿他當替身,她明明顧己及人最討厭“替身”這種存在。她頻頻告訴自己“他不是那個他”,卻又頻頻引起兩度夢想破滅的記憶。
總之,墨火棘你是一個讓我糾結的存在!爲什麼非要在這麼不合適的時間裡出現!?除非你能讓時光倒流!嗚……嚷着嚷着就哭了的簡言蹲在地上,雙手抱膝把頭埋於其中,快要大哭出來了。她只想要最最純粹的愛情,不要混進任何雜質。
墨火棘也蹲下來,他說,哭吧哭吧,不過你要在三分鐘之內哭完,我要帶你去一個可以製造時光倒流奇蹟的地方。
自己都把話挑明瞭,他竟然還能說笑!這下子簡言真的放聲大哭了。
墨火棘也不閒着,在旁邊說起了很多她所不知道的事情。他幾乎與弟弟同一時間知曉她的存在,因爲他與弟弟十年如一日秘密聯絡。在網絡時代的今天,他想了解她是非常容易的,更何況他還有一個心有靈犀的雙生弟弟在她的身邊,簡直如同自己就在她身旁一樣。
他說,你電腦桌面壁紙是玫瑰,可見你喜歡玫瑰。
簡言嚷你很討厭!
他又說,你喜歡小維尼熊內衣,成年了還不敢自己去買。
簡言嚷你很流氓!
他再說,你寫過一個故事,黑天鵝奧迪兒是可憐的,從一開始她也是有夢的少女,她卻只能在別人的舞臺旋舞,她也期待被愛。
簡言嚷你僞文藝!
他繼續說,你的運動神經很強大,與一羣朋友到動漫城玩槍戰遊戲總分時常拿第一,不過如果我加入你絕對拿不到第一。
簡言不嚷了改爲哼,要不要試一次!
墨火棘站起來,伸出手,你哭夠了吧,走,奇蹟不等人,只能自己去抓住。
兩人來到了舊校區,這裡快要拆遷了,要改建爲附屬中學。
墨火棘在校道上走前幾步,轉身,張開雙手。此時是天色漸黑卻沒有黑盡的時間,大約是18:30左右,盈滿的月亮已經升起,就在他的身後,爲他打上清晰輪廓——年輕美好純淨的輪廓。
墨火棘看向遠處新教學樓的頂上時鐘,說,還有十秒,一起倒數吧。
十。他報數。她盯着他的眼,很明亮。
九。他報數。她盯着他的脣,是向上彎的弧度。
八。他報數。她感到風很溫柔。
七。他報數。她聽到樹葉在低吟。
六。他報數。她看到鳥兒拍翅掠過。
五。她加入報數。
四。她放鬆綁緊的面部肌肉。
三。她不禁溢起了期待。
二。期待加劇。
一。真的有奇蹟嗎?
話還沒有問出口,只聽到輕輕的“啪”一聲,主校道與分校道的路燈一起亮起了!
燈光是柔黃色的,把眼前舊校區的建築輪廓從越發深去的夜幕中凸示出來,又因爲夜色掩去了這些建築被歲月侵腐的痕跡,讓這些輪廓彷彿跨越了時光迴歸到幾十年前,顯露出栩栩如生的昔日韻味。
看,時光倒流了。不知何時,墨火棘繞到了簡言的身後,俯身在她耳邊輕說,我在過去時光裡相遇了你,比我的弟弟早很多很多。
簡言回過神來,扯到神經動動手指,握緊拳頭。墨火棘他真討厭!總是一次又一次地感動自己!淚水快要涌出來了!
她飛奔離開,沒有回花店,直接奔向家裡。
應該用什麼解釋她的此舉呢?墨火棘站在原處考慮了好一會兒,得出:少女的矜持。
簡言跑到住宅小區,走過門衛室時被喊住了。
門衛說,簡言姑娘,天氣涼了,你就往家裡多裝幾把鎖吧。
什麼?簡言不明白。
我說,你想辦法阻止自己夢遊吧,這麼冷的天夜裡遊公園,會感冒的,下次我們給那位先生電話時乾脆叫他抱着毛毯來。
簡言目瞪口呆。對了,門衛室有監控影像,可以看到之前夜裡各樓梯層以及門口的影像,她連忙跑進門衛室要求查看。門衛如她所願了。影像裡,是樓梯,她帶着最純真的笑意走兩步退一步地跳着上樓梯,身後有一個人在一米以外距離緊緊跟隨,表情緊張萬分。
簡言奔回家裡,翻出那件西裝上衣翻尋起來,雖然當時有所懷疑但沒有深究,今天深究之下從口袋裡找出幾朵勿忘我的乾花。乾花,可以較長時間保持鮮花原有的色澤和形態,還可以把心意儲存起來,一次性贈送。是這樣子吧。
這一個夜裡,簡言再次“夢遊”了,她事先穿上了冬天的厚睡衣。當她走過門衛室時,當值門衛馬上撥出電話。她在公園裡悠轉了一番之後,坐在鞦韆上“睡”去了。
隨着輕微的腳步聲靠近,一張薄毯落在簡言身上,她縮了縮身體。沉默持續了幾分鐘以後,那人彎身抱起她,往她家方向走去。慢慢地走,穩穩地走,就像抱着珍寶。
夢遊之人有很多是睜着眼睛的,與平時沒有什麼區別,簡言便屬於此。今夜,是她唯一一次僞裝夢遊,因爲矜持所以僞裝。
慢慢接近了門衛室,也慢慢接近了監控攝像範圍,簡言轉換了一下姿勢,把臉埋藏在一堵胸脯裡,她決定在此時給這胸脯的主人一個獎賞。
於是,她輕喊一聲:火棘。
我在。墨火棘在月光中綻出如願一笑,收緊手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