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着。
宇文熠城打算迎娶阮迎霜的消息一傳出,早已集結好的褚良國的軍隊,便在阮元風的一聲令下之下,奔赴戰場,與唐國和青霄國成對立之勢。
因爲有了褚良國的相助,離國一改先前的頹勢,開始逐步扭轉局面。
雖一時之間,仍勝負未定,但也總算是解了先前的燃眉之急。
而與阮迎霜的婚事,則定在一個月之後。
因爲是處在戰時,所以一切事宜從簡,但該準備的東西,卻還是得準備。一時之間,整個皇宮,都沉浸在一片洋洋的喜氣之中。
隨處可見刺目的紅色。
自那日之後,夏以沫便極少出門。
已是二月初。但天氣卻絲毫沒有回暖的跡象,依舊冷的叫人心寒。
她也越發的不愛動,整日裡就窩在綴錦閣裡,常常一發呆就是數個時辰。
在身邊服侍的一衆宮人,也都十分默契的,不在她面前提及有關不久之後的那一場婚禮的任何事情,彷彿這樣就可以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
綴錦閣裡從未有過的像現在這般,異常冷冷清清的。
而夏以沫,已經好幾日不曾見過宇文熠城了。
她知道,他在忙着戰事,無暇抽身……況且,在她親手將他推向另一個女子之後,她亦不知該如何再面對他……
可是,當他真的不出現的時候,她又覺得如此的失落。
一切都充滿了矛盾與混亂。
有時候,連夏以沫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
她只是感到無盡的迷茫。
以及害怕。
宇文燁華來看她,還給她帶來了許多從西域得來的新奇的小玩意兒。
瞧着桌案上堆得滿滿的逗趣的小玩意兒,夏以沫笑了笑,“齊墨大哥,其實你不需要這麼費心的,我沒事兒的……”
她當然知道,面前的男人是爲何而來,心暖之餘,卻也不想再因爲自己的事情,讓他擔心下去。
宇文燁華卻靜靜的望住她,“沫兒,你真的沒事嗎?”
從男人口中語聲平和的問出的這句話,就像是一隻大手,驀地撕開包裹在累累傷口上的紗布,露出裡面淋漓的血肉,在你以爲痊癒的時候,再一次將那些刺骨的疼痛,殘忍的擺出給你看,給你感受……
夏以沫但覺心口一窒,悶重的疼痛,像是巨錘一樣,一下一下敲打在她身上,抽光了她所有的力氣。
“爲什麼要揭穿呢?”
脣角扯了扯,盡力漾出一絲笑,夏以沫輕聲道,“齊墨大哥……就讓我繼續這樣小小的自欺欺人一會兒,難道不好嗎?”
像是亦覺得這樣的自己很可笑一般,夏以沫又笑了笑。女子伸出手去,夠着桌案上的茶壺,試圖爲自己斟一杯茶……只是,那握在壺柄的瑩白纖細的指尖,卻終究不受控制的泄露出絲絲的輕顫,幾乎拿不穩那小小的一隻茶盞……
宇文燁華溫厚的大掌,忽而一把握住她的手,阻住了她斟茶的動作,“沫兒,你何需這樣的委屈自己?”
清潤嗓音,藏也藏不住的泄露出微微沉痛。
黯淡而疼惜。
被他包裹住的溫涼指尖,輕輕一顫,夏以沫緩緩擡眸,迎向男人痛惜的視線,埋在胸膛裡的一顆心,亦隨之一顫。
那種感覺,就像是一個跌倒在地的小孩兒,如果旁邊沒有人看着,即便再怎麼疼,也只能忍住,然後默默的爬起來,但這時,如果有另一個人,對他表示同情,表示關切,表示心疼,那麼,所有的委屈,在那一剎那,就會完全控制不住的決堤而出……
夏以沫趕忙垂了眼眸,怕瞳底澀意,會再也難忍。怕那些隱忍的情緒,一旦失控,便再也止不住。
宇文燁華不由將掌心裡的小手,握的更緊了些。她的指尖,柔軟而纖細,冰涼的彷彿沒有一絲溫度。
他突然想就這樣一直握緊她,用自己的體溫,來溫暖她所有的寒冷。
“沫兒……”
宇文燁華低聲喚她,心中百轉千回,出口卻是澀然,不知該說些什麼。
聽得他的聲音,夏以沫似剛自如夢初醒中反應過來一樣,微微擡眸,有些迷茫的望了望面前的男人,然後下意識的將包裹在男人掌心的手勢,抽了出來……
宇文燁華還維持着想要捉緊她的指尖的動作,微微僵硬。
許久,方纔收了回。
“爲什麼要答應皇兄迎娶那阮迎霜?”
指尖上似乎還殘留着屬於那個女子的溫度,宇文燁華緩緩執起案上的茶壺,替她斟着先前未斟滿的茶盞,開口的嗓音,低沉似天邊沉鬱的天色。
這個問題,夏以沫也曾經無數次的捫心自問。
在做出這樣的決定之前,在做出這樣的決定之後,她都曾無數次的問過自己。
答案是唯一的……
“我還能怎麼做?”
端起被男人斟滿的茶盞,夏以沫下意識的將它握緊,希圖從杯中的液體處尋得一絲溫暖,只是,她忘了,那放在壺裡的茶水,早已變冷,沒有一絲溫度。
她卻固執的不肯放手。
“我不想眼睜睜的看着宇文熠城因爲我的緣故,承受那些可能會國破家亡的災難……”
眸裡空洞一片,女子漆黑瞳色,沒有一絲光亮,也不知落向何處,“只有娶了那阮迎霜,她的大哥纔會出兵幫離國……除此之外,我沒有其他的辦法了……”
頓了頓,夏以沫嗓音飄渺,如同自言自語一般,“眼下,這也是我唯一能爲他做的事情了……”
這些話,彷彿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夏以沫垂了垂眸,下意識的將手中的茶盞,遞到脣邊,只是,那泡的過久的茶水,早已析出了濃濃苦澀,冰冷的難以入口。
夏以沫最終只是淺淺的抿了一口,仍舊握在了掌心。
像是隻要她一直握着,就可以將它捂得熱一些一樣。
宇文燁華定定的望住她,“沫兒,你已經爲皇兄做了很多了……”
“比起他爲我做的……”
夏以沫輕輕一笑,“這些又算得什麼呢?”
是呀,比起他爲她的付出,他爲她的犧牲,她如今所受的這些委屈,又算得了什麼呢?
宇文燁華望着她,有一剎那,似乎想說些什麼,但張了張嘴,卻終究什麼都沒有說。
“可是,你很難過……”
許久,男人輕聲開口道。
語聲很低,卻是一針見血。
夏以沫摸了摸自己的臉。也許,她真的太難過了吧?所以,每個人都能看得出來。
“是呀……”
夏以沫輕淺的笑了笑,“雖然是我要宇文熠城答應與那阮迎霜的婚事的……但是,當他真的這麼做了的時候,我還是覺得很難過……”
頓了頓,“有時候,我甚至想他不要答應……”
很自私,是不是?
可是,她控制不了自己。她既希望他不被那些戰事侵擾,同時卻又私心裡希望他能夠一如既往的堅守對她的承諾……
她真的是很貪心吧?
但世上,怎會有這樣的好事呢?
你想要得到一些,就必須失去一些。
你只能拿你所有的,去換你沒有的。
所以,不再執着於他會不會迎娶別的女子,便是她的妥協。
亦是她唯一能爲他做的事情。
儘管她不斷的告訴自己,爲着那個男人,這一切都值得,但她卻依舊無法阻止,自己心裡的難過。
宇文燁華望着她澄澈透亮的眼眸,瑩然水汽中的點點浮光,那些甜蜜也好,痛苦也罷,都皆是爲着那個男人吧?
就誠然她說的那樣,明明知道,讓那個男人迎娶別的女子,她自己會如何的難過,但爲着他的利益,她卻還是那樣做了……
“沫兒……”
宇文燁華嗓音沉如夜海,“你是真的很愛皇兄……”
這不是疑問,而是結論。
就像是尋了許久,終於尋得了這個答案一樣。
一錘定音。一針見血。
夏以沫心頭卻是恍了恍。也許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有多麼的愛那個男人……
但宇文燁華的一句話,卻令她如醍醐灌頂。
原來,她早已愛着那個男人,比她自己想象的還要深。
意識到這一點,夏以沫只覺一顆心,又是甜蜜,又是痛苦。
深愛一個人,大抵就是這樣的感覺吧?
爲這世間,讓自己遇到了這樣一個值得自己深愛的人而甜蜜,爲得不到爲可能的失去而痛苦……
讓人變得畏手畏腳,亦讓人變得不顧一切。
讓人喜悅,也讓人悲傷。
讓人期待,也讓人害怕。
讓人變得不像自己。
如同含笑飲砒霜。
明知是毒,卻又甘之如飴。
“但……”
夏以沫不由微微一笑,“宇文熠城……他是值得的……”
是呀,他是值得的,值得她這些事情。值得她做任何事情。
望着她頰邊因爲那個男人,而微微漾起的梨渦淺笑,宇文燁華只覺心中驀然一動,就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一樣,說出來是怎樣的滋味。
她說,宇文熠城,他是值得的……
她是如此的確信。
如此的認定。
沒有絲毫的懷疑。
宇文燁華從來沒有像此刻一樣,羨慕那個男人。
他突然很想問她,那個男人真的值得她如此嗎?可是,張了張嘴,他還沒有來得及發出任何的聲音,綴錦閣外卻突然傳來陣陣嘈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