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剛入十一月，便下起了雪，紛紛揚揚的雪花飄飄灑灑，彷彿是那落英繽紛的季節，美不勝收。
雲徹一襲藕荷色男子長袍，單薄的身子靜靜凝立在雪地上，腰背挺得筆直，面色凝重。她的身側是一個米黃色衣裙的女子，小巧的脣，玲瓏的鼻，一雙會說話般閃爍的清湛如水的秋瞳，彷彿斂盡了時間的陽光，有着溫暖人心的力量。
此時，女子微微低着頭顱，小手緊緊的握緊了衣袖，楚楚可憐的模樣讓人無法不動容。然而，雲徹的臉色愈深，深邃的眸子晦暗不定，半晌方纔低低地嘆了一口氣。她本來是想要央求寂月幫她打聽一下近來狼族有沒有收容什麼女子，沒想到鬱華竟然在寂月這裡，而且……
聽着鬱華細細訴說着她對於寂月的愛慕與相處的點點滴滴，雲徹幾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怎麼也不會相信，那個陰晴不定、高深莫測的冷情男子會對鬱華動心。所以，一切都是鬱華的錯覺吧，她還是太過單純了。畢竟，她常年住在生死谷，接觸的人不多，寂月是她接觸的第一個可以稱作男人的人，所以纔會產生這種錯覺吧！
“現在立刻跟我離開這裡。”沉默了良久，雲徹方纔低低地開口，語氣異樣堅決，沒有絲毫商量的餘地。
女子猛然擡頭，不敢置信地看着雲徹，一雙如水的秋瞳裡蓄滿了淚水。儘管是柔柔弱弱的模樣，但是女子的眼神卻是異樣地堅定，絕美的小臉上佈滿了倔強。
雲徹微微蹙了蹙眉頭，這是什麼意思，不想走嗎？想到這裡，胸腔中的怒火一下子就燃燒了起來，一步跨到女子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女子，凌厲的目光讓女子不禁後退了一步，冷冷地開口，語氣中是毫不掩飾的怒氣。“你不想走？”
懾於雲徹的威壓，女子遲疑了片刻，還是點了點頭。眼見着雲徹的怒火越來越大，女子有些心虛，鼓了鼓勇氣，還是怯懦地開了口：“我……”
“你不想爲舅舅、舅母洗刷冤屈了嗎？”雲徹毫不客氣地打斷了女子的話，冷不丁地一把將女子拉到了身後，女子猝不及防，險些摔倒。卻在穩下腳步之後才發現寂月正從遠處走來，一襲青色素雅長袍，長及腳踝的髮絲安順地垂在背後，一臉的溫軟淺笑，閒庭信步而來，目光澄澈乾淨，彷彿是誤入人間的仙人，遺世獨立，飄飄欲仙。
女子滿心的歡喜，正想要迎上去，手卻雲徹抓住，沒法移動半分。
女子焦急地看着雲徹，祈求她放她過去，雲徹臉色愈發難看，握着女子的手愈發用力，女子吃痛，也只得作罷，立在雲徹一側看着男子會心地笑着。
她就知道寂月會來找她的，她就知道寂月是不會就這麼讓她走了的。他來了，那麼是不是就代表她可以留下來了，她相信只要是他就一定會有辦法說服雲徹的。雲徹太過固執，認定的事情絕不會妥協，她也一樣堅決，認定的人就絕對不會放手的。
雲徹第一次覺得寂月這副模樣讓人憤怒，真的恨不得衝上前去撕爛了他這副外皮，露出他那醜陋的本性。
寂月的飄然若仙比之星闌的邪魅妖嬈更加惑人，那種淺淺的疏離，淡淡的冷漠，讓人無法接近，就像是天上的月，一出場便是斂盡世間光華，卻高高在上不可觸及。這樣的男子愛上了就等於是飛蛾撲火，自取滅亡吧！既是月，死物怎麼會有心呢？這就是寂月給雲徹的感覺，是瑰寶，但是無法擁有。
“寂月，我在這裡。”鬱華衝着寂月揮了揮手，歡呼雀躍的樣子讓雲徹的心又沉了一分。
雲徹幾乎不敢轉頭看鬱華，怕被她那燦爛的微笑灼傷了眼睛，怕自己會在這裡心軟。要知道，成全了鬱華的心意就等於是害了她，感情的漩渦也只會越陷越深，最終無法自拔。
寂月沒有回答，也沒有看向她，甚至是笑意都沒有絲毫的變化，依舊是一臉清淺的笑意，眸光澄澈乾淨。緩緩走至雲徹身邊，便停住了步子。沒有因爲雲徹充滿敵意的眸子而有任何異樣，寂月看向雲徹的眸光中竟然隱含着笑意，那時雲徹從未在他的眼中看到過的。
寂月幾乎與雲徹一樣，無論何時，都是笑着的，可是他的笑意一直都是不達眼底的。因爲這世間沒有什麼能溫暖那顆心，沒有什麼能夠讓他敞開心扉，展顏一笑。
雲徹忽然意識到，原來寂月一直以來都是孤寂的，或許，在每個夜深人靜，他的心都在低低地哭泣麼？他那含笑的眸光中似乎隱含着期待，期待她做什麼，或者是鬱華如何嗎？他到底在期待什麼呢？雲徹想不明白。
“你是來阻止我帶走鬱華的？”久久不見寂月開口，雲徹便率先開了口，聲音冰涼入骨。
寂月微微一滯，繼而將目光移到了鬱華身上。鬱華狠命地搖着頭顱，期待的眼神竟然讓他不忍心去看。微微側了
眉目，入目的是一片雪白，潔白無瑕。是啊，鬱華是那般冰清玉潔，還未沾染半點塵世的污濁。若是跟雲徹走了，依照雲徹的性子，她一定不會允許她受半點兒傷害的吧？她也有能力做得到，不是嗎？所以，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呢？自己從一開始就沒有對她存有半點兒好心不是嗎？那時並不是要救她，不過是覺得有趣就帶了回來不是嗎？
雲徹說得對，自己就是一個變態，以折磨人爲樂，根本就不配擁有如此乾淨的女子，不是嗎？這雙手不知道沾染了多少污穢，被自己折磨至死的人無數，若是真的有地獄，那麼自己就是下了十八層地獄也無法洗刷自己的冤孽，所以怎麼配擁有如此乾淨純潔的女子呢？
“哦，不是的。”寂月的語氣如他的人一般，淡然無波，彷彿在說着天氣很好般無關緊要的話。
然而他的話一出口，鬱華的眼淚就如斷線的珠子一般滾落了下來。豆大的淚珠晶瑩如玉，順着臉頰滾落，打在雪地上灼燒出更大的一個洞。然而片刻之後便被雪淹沒，再也尋不見了蹤跡。
寂月的身影一消失，鬱華便停止了哭泣。
雲徹嘆了一口氣，從袖中掏出一塊錦帕爲她拭去了臉上的淚痕。鬱華何等堅強的一個人啊，竟然爲了寂月的一句話就哭成了這幅模樣，雲徹自然不信。可是如今她算是明白了，她是哭給寂月看的。只是這個傻丫頭啊，以爲這樣寂月便會心軟嗎？那樣冷心冷清的男人，爲他落淚的女人又怎麼會少呢？
將錦帕再度放回懷中，雲徹無奈地看了鬱華一眼，轉身欲走，袖口卻被一隻小手給攥住了。微微有些疑惑地看着鬱華，不明白她是想幹什麼。繼而，她的手被一雙柔若無骨的小手握住，暖暖的感覺從手上一直蔓延到心間，心臟彷彿被擊中了一般，軟地不行。
“徹兒的手跟他一樣，永遠都是這樣冷。”鬱華低低地笑着道，那歡快的語氣彷彿剛剛哭泣的人不是她一般。此時眉眼裡都是留戀的光澤，異樣溫軟。
雲徹有些不解，她話中的他是誰？
“人都說，冷血的人冷情，其實冷情的人才更加重情。”鬱華一邊搓着雲徹冷得像冰一般的手，一邊說道，“我知道，他也跟徹兒一樣，是情深意重的人，只是不善於表達罷了。因爲受過傷，因爲怕傷害人，所以就把對自己好的人推得遠遠的，以爲這樣就是對別人的保護，殊不知這纔是更大的傷害。我的心願很簡單，就是下地獄，只要在一起就好。”
雲徹算是有些明白了，鬱華說的是寂月吧！那個男子真的是如此嗎？縱然她閱人無數，可是仍然看不懂他。他分明就是狠辣的，無情的。那個人心底的黑暗絕不是一個人的傾心付出就能驅散的。他會以折磨人爲樂，把人當做螻蟻，從來不覺得其他人是同他一樣有血有肉的生命。這樣的人，那可心早就已經超出了人的界限，鬱華，你真的以爲那顆心是你區區一顆手可以捂熱的嗎？
“寂月他其實人很好，心也很軟的。面上雖然笑着，可是心卻一直都在哭泣。我如果就這麼走了，他就又是一個人了啊！雖然知道我與他並不相配，能夠配得上他那般優秀的男子唯有徹兒這般的奇女子，可是……割捨不掉了啊！一想到再也見不到他了，心裡好痛，好痛啊！”鬱華將雲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微垂着頭顱淺淺地笑着，笑容憂傷之中卻是濃濃的割捨不斷的幸福。那幸福的笑容猶如一條絲帶一般僅僅牽動着雲徹的心，讓雲徹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所以，徹兒，幫幫我好不好？我知道，只要你想幫我，就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鬱華眼含淚珠地看着雲徹，眼中滿滿的都是期待，灼燒着雲徹的眼睛，讓她不敢去看。
鬱華似是失望了，慢慢地放開了雲徹的手，跪在雪地上竟然放聲大哭了起來。哭聲在寂靜的天空下久久迴盪，異樣地清晰。每一聲都狠狠地敲擊着雲徹的心臟，讓她彷彿置身與地獄。再也受不了了，雲徹輕輕地扶起鬱華，嘆息着說道：“鬱華，你真的能從他那裡得來幸福嗎？”
鬱華漸漸止住了哭，滿臉淚痕，眼圈微微泛紅，淚眼朦朧地看着雲徹，重重地點了一下頭，撲倒雲徹懷中輕輕抽泣起來。“對不起，徹兒，我知道你是爲了我好，可是我已經離不開他了啊！沒有他我的心就如死去了一般，沒有心，我寧願死去。”
雲徹身子猛地一震，又是一個寧願死去嗎？孃親一個還不夠，上天作弄了一個林語蘭，一個趙以丹，現在連鬱華也不放過嗎？只是，那到底是什麼感覺，愛上了，若是失去就寧願死嗎？那麼她到底是沒有愛過，不是嗎？幸福又是什麼呢？這樣飛蛾撲火般的去愛，能夠得到幸福嗎？既然不幸福，那麼又爲什麼要去愛呢？
“跟他在一起，你能夠幸福嗎？”除了迷惑還是迷惑，雲徹已經無法對
這樣的詞語下任何定義了。她發現她看不懂了，再也看不懂人心，再也看不懂人情。既然爲了愛寧願去死，那麼爲什麼那麼多人棄自己愛的人於不顧呢？若是爲了愛人可以放棄一切，那麼那些追求着權勢金錢的人到底有沒有挨着的人呢？或許，是跟自己一樣不懂得什麼事愛的人吧！無論如何，她也不會認爲孃親她們錯了，雖然她在心裡已經將那設爲禁區。既然不會去嘗試，那麼就無法評論對錯，是不是就可以永遠騙自己說孃親她們完全沒有錯呢？即便知道這樣不對，可是她依然無法拒絕鬱華的要求。
“幸福，我一定會幸福的。”鬱華斬釘截鐵地說道。
雲徹從她那單薄瘦弱的身軀中看到的是無比堅定的信念，似乎無論如何都不會動搖一般。放開鬱華，決然地轉過了身子，有些僵硬地說道：“去吧，我在這裡等你。”
鬱華看着雲徹的身影會心地笑了笑，轉身向着寂月離開的方向追了過去。對不對，徹兒，我知道你是爲了我好，可是我的心已經失在那個人身上了，若是不去爭取，那麼將會抱憾終身的。或許以後還可以碰到更好的男子，可是那樣讓我動心的只有他一個啊！徹兒，對不起，我並非你們眼中那樣毫無心機的純淨女子，我是動了心機的。見到的第一眼我就認定了他，我是動了心機的。原諒我利用了你對我的寵溺與縱容，你的心太軟了，不忍心我受到一點點傷害，所以明知道是錯的還是會義無反顧地爲我爭取來。這份寵溺，除了你，我想沒有人能給了。所以謝謝，也對不起了，讓你這樣擔心。
“寂月……”鬱華像以往那般歡快地叫着面前謫仙般的男子，傻傻地笑着，彷彿只要見到了他便是她這一生最開心的事情，只要能給見到他她就很幸福了。
寂月的身子幾不可見地顫抖了一下，然而腳步仍然沒有停下。彷彿沒有聽到鬱華的聲音一般，新庭信步似得往前走着，腳步不見絲毫停頓。追上來了麼，好像還是和以前一樣啊！可是又不一樣。雲徹怎麼可能會讓她追上來呢？雲徹清楚地知道自己過去的那些不堪，自己曾經那樣對待雲徹，雲徹怎麼能夠放心將她交到自己手上呢？雲徹是瘋了嗎？怎麼可以這樣不在乎她呢？這樣的話自己怎麼能夠放心將她交到雲徹手上呢？不，不是的。是她吧，是她說服了雲徹，雲徹便放任她的任性嗎？
“寂月，徹兒不反對我待在你身邊了，你不會是要趕我走吧？”鬱華三步並作兩步跑到寂月身邊，伸手挽住了寂月的手臂，小手伸進他的衣袖中，握住他冰冷的大手，“若是我不在你要怎麼辦啊！手總是這麼涼！”
手上的溫暖一直蔓延到心間，寂月的心中有一個聲音在狂呼，不要離開，不要離開。可是他的理智卻告訴他，他們不適合，他根本就配不上她。
雖然心中已然是波濤洶涌，但是面上仍然是無波無瀾，古井無波的眸子笑盈盈地看了鬱華一眼，不動聲色地抽離了那隻小手，“我已經對你沒有興趣了，你隨時都可以離開。”他的聲音很輕，很好聽，但是每一個字都打在鬱華的心間，就像是利劍一般刺穿了她的心臟。
心臟在滴血，疼痛蔓延到四肢百骸，疼得她動彈不得。是啊，他們曾經的約定就是她來取悅他，若是哪一天他覺得她無趣了，那麼她就再也沒有了待在他身邊的價值。沒有興趣了嗎？她以爲他是動了心的啊！
“不是的，寂月，我不想走，我想要繼續待在你的身邊，可以嗎？”鬱華幾乎是在哀求着，她長到這麼大，從來都沒有這樣低聲下氣地哀求過一個人。她的身上流着的是樑家驕傲的血脈，即便病魔纏身，痛不欲生的時候她也未曾低聲下氣地哀求過活着，可是現在她卻爲了面前這個男人的一句話，沒有了尊嚴，沒有了驕傲，只想要留在他的身邊。
“若非你是雲徹重要的人，你認爲你可以活到現在嗎？”寂月清淺地笑着，分明是溫軟的語氣，卻是異樣地絕情。似是不願在與鬱華多說一句，足尖輕點，鬼魅般的身子就消失在了原地。
看着寂月的身影在視線中消失，鬱華的眼淚幾乎是奪眶而出。前兩次的哭，一次是哭給寂月看的，一次是哭給雲徹看的，鬱華都是動了心思，可是這一次是真的忍不住想要哭了，淚水如開了閘的水一般一發而不可收拾。怎麼可以那樣雲淡風輕地說出那麼絕情的話呢？難道這八個月的相處難道都是假的嗎？就真的沒有一絲一毫的留戀嗎？怎麼可以這樣絕情呢？
“我就知道會這樣。”低沉的帶着濃濃寵溺的聲音在耳邊低低地想起，一隻冰涼的手輕柔地撫摸着鬱華的後腦，彷彿鬱華就是她最珍貴的寶貝一樣。鬱華哭得更兇了，一頭扎進雲徹的懷中，歇斯底里的哭泣聲讓雲徹心中針扎般地心疼。真想問一句：值得嗎？可是無論如何也不忍心讓她如此傷心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