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面前那隻精緻漂亮的小手槍,元朗不禁瞪大了眼睛。
猶豫了半天,他才小心地伸出手,拿起了那個玩具。
金箔疊成的小手槍在燈光下散發着閃亮的光芒,連孩子的眼睛都被映得亮晶晶的,葉姿不禁微微一笑。
“朗朗,喜歡嗎?”
元朗依舊不說話,也沒有點頭或者搖頭的動作,只是看着手心裡的玩具,看了會兒又翻過來,似乎在研究手槍的構造。
葉姿指了指他手中的玩具,柔聲說:“你是不是想知道我是怎麼疊出來的?我教你,好不好?”
元朗的小臉露出遲疑的表情,似乎內心掙扎了好久,才輕輕地點了一下頭。
葉姿鬆了口氣,雖然只是一個極小的動作,可是她知道,對於自閉症的孩子來說,這已經是很大的突破了。
至少說明,這個孩子的內心裡,還是希望與人交流溝通的。
一旁的元野早已拿過一疊彩紙來,放在葉姿的手邊。
飛快地遞給他一個讚賞的眼神,葉姿拿出兩張紙,放在自己和元朗面前。
“你看,先這樣對摺,然後再這樣折一下……翻過來……”她把動作放得很慢,等元朗疊好了,再進行下一步,顯得很有耐心。
看着茶几上那一大一小兩個腦袋瓜兒,元野似乎有一種隱隱的錯覺,彷彿面前的不是女友和侄子,而是自家的老婆和孩子。
薄脣不自覺地揚起一抹柔和的弧度,這丫頭看起來跟個炸毛刺蝟似的,可是面對小孩子,還是暴露出了小女人的一面。
思緒正在外太空漂浮着,他忽然在眼角的余光中,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走了過來。
不着痕跡地斂起臉上的笑容,元野恢復了拒人千里的冰冷神情,擡眼看了過去。
元澤的臉上帶着微笑,很自然地坐在他旁邊的沙發椅上。
“小野,最近挺好的吧?”
對於這個大哥,元野始終保持着不遠不近的疏離狀態,即使他的語氣再關切,也只不過得到元野一個淡淡的迴應。
“還是老樣子。”
元澤的大手放在扶手椅上,修長的手指轉動着手中的茶杯,目光卻一直遊移在元野的身上。
“什麼時候交了女朋友,怎麼也沒通知我?”
元野的視線轉到葉姿身上,冰涼的眼底劃過一抹柔軟的痕跡,轉瞬卻又收斂了起來,快得甚至令人以爲,那一瞬間只是光影交會時產生的錯覺。
“你那麼忙,怎麼有空在意這些小事?”
元澤哈哈一笑,似乎很是替元野開心:“這怎麼是小事,我聽說她可是葉叔叔的女兒,你好不容易找到她,大哥應該賀喜你們纔對。”
聽到他的話,元野不知爲何,眸底驀然涌起一片寒意。
冰刀般的目光移到元澤身上,墨眸帶着琢磨不定的光芒,元野半晌纔開了口,卻是一句看似毫不相關的話。
“你跟大嫂,當年也是很恩愛的。”冰冷銳利的目光漸漸消散,他的眼神只餘下一片深海般不可測的幽光,“大哥這麼多年都沒再找別的女人,這一點,我很佩服大哥。”
被他這樣的眼神盯着,即使是圓滑如元澤,臉上的笑容也漸漸變得不自然了。
掩飾般地抿了口茶水,元澤笑了笑:“當年的事,我知道你一直耿耿於懷,不過爸也是爲了我們好——”
“願賭服輸,”元野淡淡地打斷了他的話,“這是我當年說過的話,現在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他重重地咬在“現在”這兩個字上,讓元澤的心沒來由地漏跳了半拍。
提起當年,也提到現在,卻單單不提將來。
想起這些年元野的所作所爲,元澤臉頰的線條不由得繃緊了。
低頭看着手中的茶杯,他似乎想把注意力放在那些漂浮的茶葉上,同時也把自己的情緒深深地隱藏下來。
“生意上的事,要是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管跟大哥說。”元澤語氣顯得十分真誠,似乎想表達自己內心的歉意,“畢竟我們是親兄弟,應該彼此扶持,你說呢?”
彷彿沒有聽見他的後半句,元野眯起眼睛,望着牆角那一人多高的青花山水瓷瓶,語氣中聽不出情緒。
“那我就提前謝謝大哥了,不過我希望,永遠也不要有那麼一天。”
……
“來來來,快嚐嚐這道西湖醋魚。”
大概是難得看到一家人團聚在一起吃飯,顧以秋身爲母親又是主人,不停熱情地招呼着大家。
將一大塊帶着濃稠湯汁的魚肚夾給葉姿,她笑得親切又慈祥。
葉姿盛情難卻,輕輕咬了一口。
鮮香的味道瞬間瀰漫在口腔裡,她不禁眼前一亮:“真好吃,我從來沒吃過這麼好吃的魚。”
“你吃過的,只不過現在忘記了。”顧以秋笑眯眯地看着她,目光就轉到了葉姿身邊的杜楓身上,“小時候你媽媽經常做給你吃,我們小野也跟着吃過好幾次,回來還讓我做呢,可惜我總是做不出來這個味道——”
似乎是不想提從前的事,杜楓淡淡地笑了笑:“好久沒做了,手都生了。”
葉姿看着碟子裡的那塊魚肉,回頭看向杜楓,小聲說:“這個,是您做的嗎?”
“是啊,”杜楓放下筷子,眼角帶着掩不住的笑意,“你喜歡吃的話,我以後經常做給你吃。”
被她眼中那滿滿的溫情看得感動不已,葉姿舔了舔嘴脣,顯得意猶未盡。
“嗯,下次一頓做兩條吧,我要吃個夠!”
看着女兒貪吃的樣子,杜楓笑得越發開心。
多少年了,她已經許久沒有見過女兒這個可愛的樣子了。
將她們倆之間的互動看在眼裡,坐在主位旁邊的葉衡顯得十分高興。
將元振興面前的水杯挪走,他拿起了手邊的酒瓶。
“老元,今天這麼高興,你無論如何也得陪我喝一盅!”
“成啊!”早就饞酒的元振興答應得那叫一個迫不及待,似乎早就等着葉衡這句話了,“來來來,咱們老哥倆今天不醉不歸!”
顧以秋立刻板起了臉:“老頭子,你的身體還要不要了?”
元振興笑得有點兒心虛,躲閃着老婆子那嚴厲的目光:“今兒不是高興嗎——”
“高興就這麼喝啊?”顧以秋完全是一副監工的神態,“等喝進醫院,看你還高興不高興得起來!”
葉衡在一旁替老戰友求情:“讓他少喝點兒,我喝三個,他陪一個,弟妹你看,這樣行不?”
葉衡都發話了,顧以秋也不能完全不給面子,她警告般地瞪了元振興一眼,把蓋在他酒杯上的手拿開。
“最多三盅,不許喝多了!”
“好好好,”元振興眉開眼笑地答應,“下官遵命,保證不多!”
一句話逗得大家都哈哈笑了起來,連不肯開口的元朗都擡起頭,大眼睛好奇地看着爺爺。
只是,在對上元澤恰好看過來的目光時,他趕緊略帶慌張地低下了頭,沉默地吃着碟子裡的菜。
葉姿看着這對父子,心裡有一種詫異的感覺。她總覺得元澤和元朗之間少了些什麼,卻又說不出到底是什麼東西。
可能是職業敏感吧,看到一點點不對勁的地方就會忍不住往深處去想,總想挖掘出真相。
自嘲地低下頭,她一看到自己碟子裡那堆積如山的菜,瞬間目瞪口呆。
她的兩側一邊是杜楓,一邊是元野,兩個人好像在比賽,不停地給她夾菜,把她面前的碟子堆得滿滿當當。
不說別的,就因爲她剛纔說了一句西湖醋魚好吃,杜楓好像把整條魚都給搬過來了,看了眼桌子上那隻剩下魚頭魚尾的盤子,葉姿的心裡涌起一種真誠的歉意。
這個,別人不要吃嗎?
就在她對着一整碟子飯菜發呆的時候,元野再接再厲,把一塊雞翅放在了食物的最頂端。
“多吃點兒,看你瘦的。”元野一臉的輕描淡寫,彷彿給她夾菜是天經地義的事,完全不用在意旁人的眼光,“再這麼瘦下去,我只能給你買童裝了。”
當着一桌子長輩的面,葉姿磨了磨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就知道他狗嘴吐不出象牙!
中秋家宴持續到半夜,在無比和諧的氣氛中結束了。tqR1
杜楓堅持要送葉姿,母女倆慢慢地走在空無一人的內街裡,時不時說上幾句閒話,葉姿的心,不由自主地平靜了下來。
這樣下去也很好吧,總有一天,她會接受這樣的媽媽,適應這樣的生活,開始自己的新人生。
元野開着車,慢吞吞地跟在她們身後,顯然也不想打擾這溫馨的一幕。
直到走到軍區大院門口,杜楓才戀戀不捨地停住了腳步。
“快上車吧。”向停在大門口的跑車揚了揚下巴,她的目光始終停留在葉姿臉上,“回去早點兒休息。”
“嗯。”葉姿輕輕點點頭,她想說點兒什麼,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矯情的話,她說不出口,可是就這麼冷冰冰的走了,又怕杜楓心裡失落。
似乎是察覺到了她的猶豫,杜楓擡起手,輕輕地將她被風吹亂的髮絲抿到耳後。
“有空兒的話,常回來看看。”
她的指尖略帶着冰涼的溫度,有着一種淡淡的馨香,讓人有種莫名的安心感。
衝她笑了笑,葉姿上了元野的車。
隔着車窗,她看着杜楓緊了緊開司米的披肩,卻並沒有轉身離去,視線始終跟隨着她的方向。看到葉姿也在看她,杜楓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柔和的微笑。
她的笑容映在遠遠的車燈光裡,顯得既慈祥又溫暖。
沉浸在這一刻的柔情中,葉姿的手放在窗玻璃上,她張了張口,可是那個稱呼卻怎麼也叫不出來。
深夜,在明亮的燈光裡,杜楓就這麼望着她,眼中有不捨,有期待,也有着欣慰的神情。
當葉姿發覺有什麼地方不對勁的時候,一切都來不及了。
轟地一聲巨響,伴隨着剎車刺耳的聲音,她眼睜睜地看着杜楓的身體被撞飛到高高的夜空中,淺色的開司米披肩緩緩飄落下來,彷彿一片秋天的落葉,無力地落在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