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邊人受到驚擾,眉間擰起一道死結,呼吸倏而變亂,眼看就要醒轉。
慕芸萱迅速捂上嘴,偏轉過頭,強壓着喉間的癢意,但耳畔已經傳來窸窣的聲音,然後是一道沙啞的,夾雜着巨大驚喜的聲音:“你醒了?”
斂睫掩去目中情緒,若無其事地轉過頭來,卻不敢與他對視,只是呆呆瞧着自己空落落的掌心,開口的同時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本來要說的話也無奈嚥了下去。
百里浚見狀,迅速站了起來,腳下生風般衝了出去,一把拉開房門對着院子裡大喊:“小洛,墨蘭,你們家小姐醒了。”話語裡的焦躁和急切,和他平常冷靜漠然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
指甲狠狠掐進掌心,慕芸萱深深低下頭,閉上眼睛,強迫自己忍下淚意。
很快的,一紅一藍兩個身影便衝了進來,撲通一下直接跪在了牀邊,身後還跟着一個踉踉蹌蹌的老者,看他的打扮應該是宮中的太醫。
“小姐!”
“小姐!”
小洛和墨蘭這兩個小丫頭的眼睛一個比一個紅,看樣子是哭了很久。
此刻,她們齊齊拉着慕芸萱的手,眼看着又要落下淚來。
“好了,我這不是醒過來了嗎?”慕芸萱扯了扯乾裂的嘴脣,拉開一個不像樣的微笑。喉嚨似火燒一般,幹得每說一個字都像被粗糲的風沙劃過,疼,而且是鑽心的疼。
小洛鼓着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肩膀一聳一聳,瞧着可憐巴巴的。
墨蘭在旁邊咬着嘴脣,沒有敢出聲,約莫是怕自己太過哽咽,以至於話不成句吧。
慕芸萱哭笑不得地嘆了一口氣。
小洛愛哭慕芸萱是知道的,怎麼連墨蘭也被她帶得小心臟這麼脆弱了?
“小姐,你嚇死我了!我還以爲……還以爲……”小洛抽噎着沒敢說下面的話。
但她不說慕芸萱也清楚。
她無非就是怕她一屍兩命而已。
其實,死有什麼不好?反而是一種解脫。如果不是揹負着血海深仇,慕芸萱
又何嘗不希望自己能和諾兒一起去了。
只是現在,她又有了新的牽掛,一個新的生命,一個屬於她和她愛的人的骨血,她第一次,非常強烈的,擁有了對生的渴望。
“小洛,墨蘭,有什麼話一會再說,先讓太醫給你們家小姐檢查一下。”百里浚又恢復了鎮定的模樣,但那雙深邃幽沉的眼眸下卻依舊存在着抹不去的擔憂。
小洛和墨蘭聞言迅速讓出了位置。
太醫上前,再顧不得許多虛禮,直接搭上慕芸萱的脈門,仔細把測了一會兒後,長吁一口氣,轉過身,拱手輕揖道:“六皇子請放心,六皇子妃已無大礙了。”
“那孩子呢?”百里浚急不可耐的追問,濃墨掃過似的雙眉皺得越發緊。
“小皇孫也沒事。”太醫出聲寬慰,轉而又不忘提醒道:“但六皇子妃現在體虛氣弱,必須好好休養,不然的話,未來會不會影響到腹中的孩子可就說不好了。”
百里浚聽後,將將放下的一顆心再次提了起來。
“醫者父母心”這句話果然不是沒有道理的。
天下做父母的永遠都有一個共同的弊病,那就是嘮叨。
作爲病者,此刻最需要的就是靜養,奈何那位太醫不知受了什麼刺激,來來回回不停在慕芸萱耳邊嘮叨着避風保暖,飲食清淡等等注意事項,聽得她是一個頭兩個大。
但百里浚耐心卻是很好,每一條囑咐都認認真真記了,回過頭,不忘叮囑小洛和墨蘭一定要一絲不苟地貫徹執行。
慕芸萱苦悶扶額,腦袋漲疼漲疼的。
墨蘭似看出了她的無奈,俯下身,瞥着不遠處猶在交談的老太醫和百里浚,小聲道:“小姐您不知道,您暈過去之後,姑爺真的急瘋了,連夜找來了太醫院資歷最老的一位太醫大人來爲您診病,不僅三天三夜沒讓人家休息,還放話,如果您和孩子有個什麼閃失,就叫整個太醫院爲您賠命,我看那位老太醫也是被嚇怕了,所以才格外費心,您就忍一下,畢竟這些都是爲了您和孩子好。”
三天三夜?
她暈了三天三夜嗎?
那這三天,百里浚都一直陪在這裡了?
可以想象,那種極其心焦卻又無能爲力的感覺,一定不好受吧……
慕芸萱側目朝幾步開外的那個背影望過去,眸底沉下一汪深潭,潭水中倒映的,是那人挺拔頎長的身姿。
事無鉅細地留下一大長串醫囑和足足三大張藥方後,那位老太醫終於高高興興地領了賞銀走了。
百里浚轉頭把藥方交給了墨蘭,吩咐她立刻去抓藥,然後親自煎好送過來,又叫小洛到廚房裡準備些清粥小菜,給慕芸萱填填肚子。
兩個丫頭不疑有他,迅速領了命,共同離去。
慕芸萱沒想到他如此輕鬆地用三兩句話便支走了她們,一時間有些堂皇,除了低頭不語,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長久的寂靜。
百里浚沒有動,也沒有說話,慕芸萱心裡泛起了嘀咕。
人說“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時。”
可現下,月也不黑,風也不高,可慕芸萱總有一種自己殺人放火了的錯覺,好像自己在失去意識期間做了什麼了不得的虧心事。
“你知道我有多擔心嗎?”他語調沉穩,聽不出一絲異樣,可不知道爲什麼,慕芸萱心頭忽然一窒,近乎詭異地察覺到了深藏在那字裡行間的怒氣。
“對不起……”此刻她能做的似乎只有道歉,儘管這場突如其來的病對她來說,也是一個始料未及的意外。
“你這句‘對不起’是爲了什麼?”百里浚遙遙立在似遠似近的某處,形容冰冷,宛若一尊矗立在寒天雪地裡的雕塑
慕芸萱語噎,頭埋得更低,墨瞳之下激浪跌宕,竟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是啊,她這句對不起是爲了什麼呢?
爲了他的擔憂,爲了她的自私,還是爲了……這個她曾想放棄的孩子?
“對不起……”艱難地再次擠出同樣的三個字,卻因爲底氣不足,每一個字音都飄渺地如同山間繚繞的雲煙,頃刻便消散無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