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哥哥一直陪着我。”少女的眼神認真而堅定。
“這是不可能的。”南悠希搖搖頭,“茉優已經是個大孩子了。”
“那我不要做茉優,悠希把我當做陌生的女子高中生吧!”
“可你就是茉優。”
少女說着不要做“茉優”,實際上,聽到南悠希這句話的她,心中的不安散去了許多。
她自己都奇怪自己的想法,明明她未能讓悠希留下來,進程完全沒有推進,結果更是不存在,爲什麼她反而安心下來了?
她想,是因爲悠希肯定了“茉優”的存在,肯定了他們之前的關係,肯定了她還是十年前的她。
只是,她想要繼續小時候的時光,而悠希並不願意。
這麼想來,她只是後一半沒有進展,前一半已經成功了。
【你與茉優交談,你說,你還將她當做十年前的孩子,這句話讓她心安,她內心的浪濤變成了微小的波紋,她接受了你將要離開的事實。】
“那我是老奶奶,悠希是老爺爺,咦?一下子沒有代差了。”
“回來可以繼續抱着嗎?”茉優看着南悠希的臉,她因爲這個才一直忍耐。
牀鋪上的南悠希睜開眼,見到的是少女嚴肅的臉,她小巧的脣輕輕開合着,櫻色的舌尖若隱若現。
南悠希隱隱聽到了這句話,他假裝沒有聽清,手上用力,推離了少女的軀體,他先站起身,再拉少女起來。
茉優沒有繼續說下去,她將衣服遞給南悠希,看他穿上。
他拿不準少女的心思,就算拿捏準確了,他也不能斷定她的正確與否,個人的感覺可不一定就是正確,老後後悔自己曾經的“正確”也是常有的事。
茉優倒下身,枕在南悠希的腿上。
他之前生出了誰也不戀愛的想法,導致這次模擬人生成爲了單身貴族,下次,他只要抱有另外一種想法,就能得到不一樣的未來。
“悠希抱我去。”
過一分鐘,空蕩蕩的少女走回來,她坐在南悠希的身側。
到達歌島後,除了第一天和弘一交談了幾句,之後他再沒有和朝霧家的夫妻倆交談過。
他又想,腐爛只是他的定義,也許對少女來說,這是萌發。
那是因爲,模擬文字沒有將他的內心感受描繪出來。
現在看來,這份預想完全錯誤。
記憶場景顯現。
【茉優闖入進來,打斷了你的話。】
“雖然不知道你要說什麼,但是小時候根本沒有發生過這種事!那時候的伱可是模範得有些讓人害怕的小孩,一點兒沒給我添過麻煩。”南悠希吐槽着,“怎麼別人是越來越乖巧懂事,你歲數增加了一倍,反而變得調皮起來了。”
那是想要放棄採風,放棄回御崎,在櫻之丘,在歌島定居,與少女一同生活的想法。
“我是準備讓她不要來的,但是她之前就說不來了。”茉優誠實地說。
“打掃、種地、畫畫、料理、玩一些遊戲看一些電影,還有……”
“如果你漏在身上的話,肯定是不能繼續的。”南悠希沒有正面回答。
倒是他,應該好好思考思考自己。
一旦他留在少女的身邊,他和少女的關係到底會怎麼演變,他自己也把握不住。
南悠希和茉優坐在矮桌旁,桌上放着蛋糕和簡單的飯菜。
吃了早飯,兩人一起坐在客廳裡,遠處潮聲細密,窗外秋色濃烈,天空沒有云,太陽灑下廣闊的、清爽的光。
他再反過來,思考這個想法本身,這想法是一個危險的訊號。
她接受了男人將要離開的現實,因爲她無法更改這個未來,她回想到小時候,想到父親和母親拉着她,離開了御崎。如今,這個結局又要重演了,她掙扎過,但不能更改未來,只能再次像小時候那樣,禮貌、體面地道別。
南悠希以爲她說的是俏皮話,實際上,她真的這麼想過。她電腦的收藏夾裡,保留了一些電影裡出現的,用骨灰的邪惡復活儀式的影像,她想,等悠希化成灰了,她可以試一試,死而復生的南悠希,失了社會中的一切連繫,將完全屬於她。
南悠希又想,既然他會有這種感覺,奈夕玲會不會也有這樣的愁緒?
對了,還有美月和一美。
屋外的天完全黑了,星空璀璨,扣在墨藍色的大海上空,星光映在海面,海濤的聲音彷彿是星星在低吟。
“是這樣嘛,多謝茉優奶奶提醒。”南悠希推開少女的臉頰,坐起身。
他想,模擬人生中的自己去意已決,應該不會生出意外了。
也許模擬人生中他那時還沒有察覺,但現實中的南悠希,在這個記憶場景裡,已經發覺了不對。
再看吧。
“凜花呢?”
茉優走得太快,他追不上,落下少女一段距離。少女瞅準時機,在他低頭看路的時候,爬到了樹上去,將身子隱在樹冠中。
南悠希拍拍少女的腦袋:“怎麼了?動來動去的。”
“嗯?”
【這天之後,你們的關係又回到了從前,少女叫你起牀,給你準備衣食住行。】
【你覺得那時候的自己很稚嫩,情感可不是這麼簡單的東西,喜歡即是厭惡,親近帶來疏遠,真誠孕育謊言。你又想,若是年輕時候的自己,一定覺得自己想得太多,失了熱情和勇氣。】
“不會埋在土裡的。”
他想,這種陪伴,模擬人生中的奈夕玲不能給他,他們只是普通的朋友關係,奈夕玲有陪伴他的能力,但是一旦有了陪伴,他們的感情就會變質。
他其實已經知道了答案。
她伏在南悠希懷中,這熟悉的胸膛和溫度讓她回想到小時候,她的哀傷和急躁暫時散去了。
【你發覺了茉優留下的攝像機,相比奈緒藏攝像機的技術,少女太過稚嫩。在今川真那問你和茉優的關係時,你故意揭穿了一切謊言,抹去一切連接你們的曖昧表象,你是說給少女聽。】
“凜花不來了嗎?”南悠希問。
視線放回在模擬界面上,南悠希又頭疼起茉優的事。
只瞧文字,會覺得劇情的轉折,覺得模擬人生中他的堅持離開有些突兀。
【去掉矯揉後,你們間的感覺更加純粹,你留下來的念頭也更加強烈,這讓你覺得危險。】
南悠希盯着包看一會兒,指了指拉鍊上掛的掛飾:“茉優認得這個嗎?”
他和茉優的這個未來,是好的未來嗎?
“小心我晚上出來嚇你。”他按按少女的頭。
“倒沒有那麼精細。”
“恐怕我已經在土裡了,不是代差,是陰陽之差。”
嘖,真是麻煩。
“記日記也能算的嗎?”
“今天天氣不錯,不出去玩嗎?”南悠希問。
“還有什麼?”
他不想讓少女在自己身邊腐爛。
他想,他其實是個討厭孤獨的人,四處旅行採風並非他的願景,他想要的,還是有人陪伴的未來。
【越是與少女一起,你越是覺得應該早點兒脫身而出。】
看着模擬文字,南悠希揉了揉額頭。
“我看變態的是你纔對!”
他瞧着少女不斷變換姿勢的雙腿,那裹在修身牛仔褲下的圓潤,一會兒縮着,一會兒伸着,一會兒左腿在上,一會兒右腿在上。
這些感受在記憶場景中顯現了,南悠希體會得很清晰。
她抓起小劍的掛飾,仔細瞧一會兒:“好像是那個要加好多生命才能拔出來的劍,是我和悠希小時候玩的吧!”
陽光照在地板上,映出一片靜謐,風從院子裡吹進來,帶着淡淡的海的氣味,吹動少女的頭髮。
【現在的她更愛撒嬌了,你無法拒絕直白地要求親近的她。】
先離開再說吧,少女才十七歲,能知道些什麼呢?
也許,他不應該這麼執拗?因爲得不到最好最完美的未來,就直接不要這份未來什麼的……
【終於,到了少女的生日。】
“沒有什麼好玩的。”
十一月,天已寒,茉優穿一件厚裙子,裙下是保暖的白色長襪。
閉上眼睛,將腦袋擱在柔軟的枕頭上,南悠希回想之前的一次記憶場景。
“到2077年,你可不就是老奶奶了?”
“一個月後,我送悠希到機場吧。”她說。
“我和她做朋友,就是因爲她不用我總陪着她去這裡去那裡。”
這理應是一種親情的感覺,但是,他和茉優並無血緣的關係。
南悠希坐回坐墊上,看檐廊上少女的影子消失在牆壁後面。
“那你空閒時間都做些什麼?在我來之前。”
南悠希看她溼漉漉的手掌,水珠垂在她的指尖,她肌膚的雪色倒映在細小的圓珠中,將透明的清水染成純白,像牛奶。
【她最喜歡枕在你的腿上,讓你撫她的額頭。】
“有點兒眼熟。”少女放下了手機,凜花說包明天她來拿。
“你醒啦,悠希,現在已經是2077年了,你昏迷了五十多年。”
【她和凜花配合,敷衍並支開了今川真那。】
“怎麼不會,那時候我的已經……”
【你疑惑,少女對你到底是怎麼樣的情感,你想要問她,又怕得到的回答動搖你的內心。】
“沒什麼。”
“怎麼可能這麼幹!”少女鼓起臉,“悠希好變態。”
對茉優而言,或許也是一樣。
“沙貴和弘一呢?”南悠希又問。
【距離茉優的生日還有三天,她向學校請了假,待在家中陪你,你沒有斥責她。】
【距離茉優的生日還有一週,這天是週末,茉優無需上學,她膩在你的身邊。】
“記日記。”
在找到茉優後,他深深鬆了口氣,孤單消散,有人陪伴的喜悅升上來,織出一片幸福的感受。
“我會放在家裡。”
至少在此刻,她回到了從前,找到了過往。
飯菜不是出自少女的手,而是南悠希在院子裡生火做的燒烤,他只會火燒,這是在野外學來的。
“知道不能這麼幹,還不趕緊上廁所去!”南悠希捏一下她的臉,掰開她環在自己的腰間的手臂。
又一段記憶場景出現。
“明明小時候……”
茉優擡起頭,美麗的雙頰上飄着紅暈,連帶着眼中的清潭,都蒙上了霧氣。
“悠希就在此地,不要走動。”茉優往檐廊跑去,她先大步跨兩下,然後變成了小步伐。
“茉優。”南悠希撫摸少女的頭髮。
他可以從這些未來裡看到利弊,找到解決的手段。
“一篇日記要記好久的。”
“啊,今川老師的包丟在這裡了!”茉優拿起手提包,放在矮桌上,忙給凜花發消息。
“要憋不住了。”她用可憐的聲音說。
【放下挽留你念頭的茉優,不再說一些曖昧的話,她對你的情感很純潔,一如十年前。這纔是她真正的樣子,之前的她是在向你諂媚。】
【她的生日越來越近了。】
是爬山那次。
“我纔不是奶奶!”茉優氣呼呼地說。
“澆在身上吧。”南悠希提議。
南悠希啞然,他還以爲少女要說他不會死,沒想到是準備將他的骨灰放在自己家。
南悠希低頭看少女,他不知道少女說的是真是假,在他來之前,少女真的也一直待在家裡嗎?
對上了過去的美好回憶,茉優和悠希一齊笑起來。
茉優的這份態度,也是南悠希迫切要離開的理由。曾經他以爲,隨着時間的過去,少女會漸漸失去對他的憧憬,漸漸遠離他。
他不知道,也猜測不出。
“手賬?”
“因爲乖巧的茉優只能跟着爸爸媽媽離開。”少女小聲說。
看不到少女的他,孤身立在樹林中的他,感覺到的是一片平靜,這份平靜在旅行採風中總是陪伴在他的身邊,有如大音希聲,他一直沒有意識到,或者說,忽略了這份感覺。
這份感覺不同於奈緒、夕子和玲奈那時候的感覺,而是一種更加平淡的,溫馨感受。
盯着那長襪看一會兒,南悠希心中沒有生出見到玲奈和夕子雙腿的衝動來,他爲此感到心安。
這平靜中帶着一些寂寞,往常,他有刻意去隱藏,去扼殺這份感受,但這次,他猝不及防,對茉優的離開沒有絲毫心理準備,他城門大開,孤寂衝入進來,讓他清晰地體會到了。
不是因爲他的到來,才整天待在家中,除了他之外與誰也不接觸?
【你回想年輕時的感覺,那時候的你覺得,只要雙方覺得沒有問題,那麼不管他們怎麼樣都不成問題。】
他和朝霧夫婦都不是好說話的性子。
當然,也可能是他有點兒心虛,不敢聯繫茉優的父母。
想到這一點,他猛然發覺,他還沒有和沙貴和弘一說自己要離開的事。
“這時候應該是爸爸媽媽最忙的時候了,沒關係啦,以前不也都是和哥哥一起過生日嗎?”茉優笑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