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走下來,我很累了,這陣子頻頻有想休息的衝動。
我在他的筆記本上看到這一句話,他開玩笑地說是遺書。那一刻,他的嘴角揚起,那麼好看的弧度,可是眼神憂鬱——我知道這是真的。
我開始挑逗他,讓他暫時忘記書寫,讓他把身體與我的融爲一體。只有在這一刻,我可以告訴自己其實我是擁有他的。即使天亮後,他會把一張數額龐大的信用卡放到牀頭櫃上,在我未醒來之前,駕車離開。
多少年了,又有多少人問過我:Vivian,你是不是在等某一個人?
他們說我這麼漂亮這麼年輕,可是太早就自我放棄。他們在大一宿舍樓下看到一輛奔馳把我接走,然後男生女生宿舍裡,莫名其妙的流言沸沸揚揚。他們說他們爲找工作煩透了時,我已坐擁一家咖啡廳。可是很多年過去後,當他們的事業如日中天,我還在那家咖啡廳的那個角落裡,以陳舊的姿態抽同一個牌子的香菸。
我想時間對我而言或許是無意義的,因爲別人都以時間的消耗來換取生活目標,而我的目標,永遠都無法達到。
是的,因爲我就像他們所說的,就像每個人都看得出來的,我在等某一個人。只是我知道我所等待的那個人,把他的感情全部都留給了對過往的愧疚,甚至他和我在一起的前提,就是要我以他做不到的方式去呵護他所愧疚的人。他把那麼多感情都留給了她,他的世界裡已經有太多沉重的包袱,所以我告訴自己,不可以再成爲他的困擾。
所以一次次,我收下他的支票、信用卡、鑽戒、股票,甚至是最後他派來我身邊的這個人。
而我愛他的方式,是和他愛護同一個人,以他做不到的形式。
我已經老了。香菸讓我的毛孔粗大,時間也讓我的皮膚越來越差。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他過來的那些夜晚,因爲我要在愛着他的同時,扮演着這樣的一個角色——幫助他把頭疲憊地埋入我的懷裡,讓他在我身上釋放他所有壓抑的感情。我要毫不疲憊地、溫柔地、寬容地容納他,在他將支票遞給我時歡天喜地地接過。彷彿這樣演繹過後,兩個人才能心安理得地相互依靠着——你知道,所有的感情一旦和金錢掛上鉤,就是那麼簡單。
只是我要有多大的勇氣,才能面對每次媚俗地對他微笑的自己?
我想我做到了。因爲從來從來,我只叫他“姜先生”。
從來從來,我們只爲彼此提供臂彎。
我做得這麼輕鬆這麼瀟灑,最終我老了,他走了,而日積月累的那四十五雙紅色高跟鞋,卻其實沒有一雙是合腳的。
其實該如何在一座城市裡留下你的記號,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有人提出——或者愛一個人,或者買一雙鞋。
離開這座城市後,我發現其實我已經留下記號。我曾經深愛過,即使彼時彼刻,與那個人無關朝朝暮暮的七年相處裡,我只叫他“姜先生”。
而他,也從來只稱我“李小姐”,這樣純粹。